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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教他察觉,小石头也算磊落,抱拳道:“隗先生好!”
隗斗把头转去,懒得理睬。心想,这小子比那老家伙还要可恶,若再与他说话,不定压抑不住心火,突然爆发出来。
王彦昌奇道:“赵兄,你认识他们?”当日隗斗在国学院追杀,一来变生肘腋,电光火石;二来,这帮人的注意力全在小石头身上。俟他们想看凶手面目,二人早已杳杳无踪。此刻见着,直觉有点熟矜,偏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小石头颔首,低声道:“此人性情乖僻,稍后,小弟若与他动起手来。你们要自行走了便是。”
王彦昌还没回应,那厢惊霓子嘻嘻道:“小子,小隗子不理你,你也别睬他。这家伙就是这么一副舅舅不爱,姥姥不亲的刻薄样。”说话间,不知从那里取出了酒葫芦,咕噜噜喝将起来。只是此趟酒带少了,仅是几口,只见他倒转葫芦,三抖两抖,显是里面已然空空如也。
见他脸带愁苦,小石头肚内好笑。当日见他在秦皇子府内戏耍隗斗,知他就这德行,玩世不恭,言语诙谐。小石头问道:“前辈是昆仑派的高人吧?”惊霓子适才的一式闪避,正是龙行八法中的潜龙腾渊。想起当日大师傅抢得紫金铜人后,就是由他来插科打诨,还说是长辈遣派,不得不来。两厢一连,小石头便大胆证实一下。其实,他已认定大半,只是未得旁人亲口应是,若自己贸贸然地瞎认一气,万一错了,着实丢脸至极。
惊霓子酒没了,本就窝火,斥道:“小子欠揍,想我昆仑惊霓子这么大名鼎鼎,你到如今才晓得?没用,没用……”
闻他真是昆仑门人,小石头惊喜不已,立道:“前辈的令师是清虚真人么?”
惊霓子尽管玩谑,但对师傅甚为敬重,骂道:“小子无理,竟敢直呼老儿师傅的名讳?哼……”他可不知道师伯元虚真人,临到老来,收了一个足可当他孙子的师弟。气愤之余,葫芦也不摇了,气鼓鼓地望着小石头,道:“臭小子,本来老儿颇是瞧得中你。孰知你一旦身份不同,性子也变了。老儿问你,原本那个尊老爱幼的傻小子那去了?”
小石头张口结舌,这问题如何做答?没等他想出解释,隗斗突然喝道:“两个贼子别在那演戏了。”
惊霓子连遭打击,先是酒没了,再是认准的徒弟又蓦地性情大变,心情很是不爽。斜眼瞥去,驳道:“自己是贼子,尚说别人是贼子,真是诛心之论。”
隗斗戟指着他,愠声道:“你……”
瞧他怒极,惊霓子沾沾自喜,笑道:“我怎么啦?惹着你这贼子了?哈哈……”瞧他神色忽喜忽怒,周边众人大愕。
隗斗狠拂衣袖,怫然道:“惊霓子,老夫尊你是昆仑五子,不和你一般见识。可你休要咂嘴弄舌,免得让你昆仑派在偌大的妓院里贻笑大方!”
惊霓子嘿嘿道:“话倒蛮好听,既然尊重咱们五子,可为何又要在汴梁城内追着老儿直跑?莫不成你小隗子喜欢寻人锻炼?而且,咱昆仑派也不用在妓院里寻面子,这机会便留给你无极岛好了。”
众人至此,不禁失笑,心道那雷公若与贪酒老儿吵嘴,多半输得多。小石头想,自己有这么个同门师兄,也算有趣。只是不知其他师兄又是怎生性情?
隗斗哼了一声,道:“你还好意思说,若非在客栈,偷偷淋了老夫一身水,老夫焉会追你?况且令师伯恃强夺了我岛至宝,此事未清,你又惹上老夫,难道,真以为本岛好欺负不成?”
惊霓子鬼笑着,“不敢、不敢,只是与你寻个玩笑,你这么大人又何必生恁大的气?啊?”大伙心道,这老家伙实在不值得同情,原是他先惹上人家。
这会,隗斗又道,“只要令师伯把本岛至宝还予隗某,从此无极岛与你昆仑派,河水不犯井水,恩怨两清,互不相干。而且,今日这淋水之辱,老夫也可作罢,如何?”
“呸!无极至宝?那是你们无极岛的么?”惊霓子极显鄙夷又极嚣张地道。说完,又向五姐招招手。五姐一愣,指指自己,俟他颔首认可,随即受宠若惊地步上前去,轻声问道:“老爷子,你……有甚吩咐?”她差点职业地问惊霓子需要什么服务?幸喜她机灵,登即反应,否则,不定给惊霓子一个大头耳光,拍得死去活来。
惊霓子羞赧地笑着,好像有点难为情。如此一来,众人大诧,均道,莫非这老儿真是需要小姐服务?正愕然际,惊霓子鼓足勇气道:“有酒么?老儿的葫芦空了,最主要是老儿囊中没钱!嘿嘿……”他原想要小石头埋单,然思起他适才对自己师傅大不敬,竟自有些怨恨,打算再不睬他,就当这小子从没入过自己眼内。
众人跌倒,寻思这老家伙真逗,讨点酒也弄得这般神秘兮兮。
五姐涂满脂粉的脸上,挤出大堆笑容道:“有有,老爷子稍候。没钱没关系,算小女子送您的。”她眼光犀利,知道惊霓子非同凡俗,期望能从这位活神仙的手上捞点好处。
惊霓子乐道:“那敢情好!”说着,又朝小石头望去,鼻子里更而重哼一声,显然对他直呼清虚真人名讳之举,依旧不满。他要喝酒,隗斗也不催促,只是对小石头道:“小子,你那老鬼师傅呢?”
对元虚真人,小石头万分尊敬,岂容得被人称呼老鬼?恚然而怒道:“隗先生,莫要丢了你一代宗师的身份。”隗斗道:“唤他作老鬼,已是好极,难道一个抢了本岛至宝的贼子,老夫还要称他为前辈?那不免可笑了点?”
听着二人叙谈,惊霓子道:“慢着、慢着……你们慢着。”瞥及二人,又道:“老儿有话要问……”望着隗斗道:“小隗子,你说这小子的师傅,抢了你家的至宝?”
“不错!”
“那你又怎地追着我要呢?还说是我师伯抢了的?”惊霓子指着自己,一副冤枉至极的委屈样。他不知小石头的师傅就是自己师伯,趁酒没来前,有良机胡搅蛮缠,真是不亦乐乎。
隗斗怒道:“惊霓子,休要卖弄嘴舌,臭小子的师傅不就是你那老鬼师伯么?”
“啊?”惊霓子吃惊不小,转头问道:“小……呃……老儿问你,你……”骤闻讯息,大感措手不及,一时都不知该怎生称呼小石头?
知他要问什么?小石头道:“小子的师傅上元下虚,江湖上人皆称元虚真人。”他此刻方知,无怪惊霓子对自己爱理不理,原来他压根不知自己是他同门。
惊霓子嘴一撇,气歪歪地道:“怪不得你小子直呼我师傅的名讳,原来你已成了师伯的弟子。”说完,嘴里嘀咕道:“死老头,连我瞧中的徒弟都要抢。我回去告诉师傅。”
这当口,五姐吩咐去拿酒的人恰好回来。看着二人抬着的大酒坛,惊霓子转恼为喜,连声乐道:“好、好、好……不错,不错……磔磔磔……”心下却已原宥了小石头直呼清虚真人的罪行,心道他与我同辈,这般称呼,也算不谬。
五姐媚声道:“老爷子要酒,小女子自当尽心竭力。”众人一阵恶心,看她满脸厚粉,几欲齿豁。竟自称小女子?有些承受极差之人,在旁兀自呕吐。却不想,抬酒人是两位姑娘,其中一人满面疤痕,身形瘦小。在即将到达际,竟是力有不逮,手一滑,酒坛瞬时泻落。
惊霓子一惊,大大的袍袖轻轻一拂,托住酒坛,然后又是轻轻缓缓地放落在地。那样子便如一个大孝子扶着亲娘似的小心谨慎。待酒坛落地,他呵呵笑道:“两位姑娘可得小心着喽!”
众人惊愕,从未想过有人可以用衣袖接住掉地的酒坛。如此一来,愈发有人认为他便是游戏人间的神仙。这时,那五姐眼见惊霓子神功盖世,奇迹迭现,心下谄媚之绪越发激烈。走到那失手的姑娘面前,甩手便是一记耳光,气汹汹地道:“你个贱人,偷养汉子那也罢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来人……”
那姑娘骇得跪在地上瑟瑟颤抖,竟瘫如成软泥。
惊霓子愕然,他不想囿于自己馋酒,以致一位姑娘受惩。忙道:“慢着,慢着……”待五姐回头,又道:“这位大姐,她只是不谨慎而已,不用罚了吧?”突然,隗斗颇是轻蔑地哼了一声。心忖,这老家伙,人家给他酒喝,他倒是知礼懂节了。连老鸨也成了他大姐。
五姐绽开笑容,与适才斥人时的凶恶,顿成反比。她道:“这位爷,你有所不知。这小贱人可不是一点的错。前数日,有位大爷看她貌美,便包养了她。谁知……唉……”
那姑娘脖项白皙,但面容狞如盐婆,尤其满面疤痕,纵横交错,反正横看竖看都不是个貌美的女子。惊霓子奇道:“你耍弄老儿了吧?这……这是貌美么?幸喜老儿尚没喝醉,倒还瞧得清楚!”他指着地上的姑娘。
五姐道:“这有甚怪异?小贱人明明被人包了,却偷偷养着小白脸。那日巳时,恩客尚在,小白脸突然闯进。以致恩客恼火,原本谈妥的价钱,老娘非但没拿着,反而倒贴不少。你说,这样的贱人要不要毁去她面容,让她无颜见人?”
“啊!?”众人失声惊呼。本在奇怪,向以美女如云而著称的寻欢阁内怎有如此丑陋的人儿,只是见她始终操持贱役,就道是寻常的下人。万没想这样一个人见人呕的丑人居然是老鸨五姐一手炮制出来的。这些寻欢客诚非个个良善,但爱花惜花之心人皆有之,见得一个美人被老鸨糟蹋成这般模样,无不愤恨叹息。
这当口,小石头却是登然醒悟,忆起数日前自己遭隗斗追杀,以致误闯妓院厢房的糗事。心道,那日房中的姑娘莫非就是她?如此说来,岂非是我害她惨遭厄难?念及于此,顿时愧疚满怀。心想,就算不是她,这位姑娘我也是救定了。
他大踏步地走到姑娘身前,轻轻扶起。稍稍看看伤势,琢磨这疤痕由于日短,倒是有恢复原貌的可能,心下疚意微减。他道:“五姐,这姑娘,我买下了。你开个价吧!”寻思着,既然是救人,自要救得彻底。若把她疤痕去了,难保老鸨不会再次发威。不如替她赎身,还她自由。
耳闻一翩翩公子竟要买个丑女回家,众人怔忡,只觉不可思议。那女子也惊,原道今日再无活命,孰知天降救星,而且是个俊美无俦,温文尔雅的富贵公子。虽不知这位公子何以要买自己,但想来总比继续留在寻欢阁要好上千倍。一双既感激又希亟的大眼,紧紧地盯着小石头,生怕自己听错了。
五姐眯着眼,半信半疑道:“公子,你想买如烟回家?”
“不错!你开价吧!”
惊霓子只以小石头为他的缘故,说道:“小师弟,没想师兄贪嘴,却添你麻烦了!”小石头笑笑,经奚方教诲,他知道能让别人承你的情,便是一桩好事。至于其中到底什么缘故,倒不必太过费心。这会,隗斗又是哼哼数声,心想,这小子果然风流成性。当日劫持他际,就和他一起夜会佳人,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想,连这么丑陋的女人,他都不放过。亏老夫当日以为他是个淳朴的傻小子。
见小石头衣衫华丽,人如玉龙,同时,又是和王彦昌一起来的。五姐考虑是该趁机开天价呢?抑是顺水做个人情。正为难际,王彦昌道:“五姐,赵兄是我的好友。他既然要这位姑娘,我做主送予他便是。”五姐笑道:“好,既有昌少爷开口,一切都好办了。”
小石头回首道:“王兄,这……”
王彦昌道:“赵兄,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不用这么推来推去了。”
小石头抱拳,道:“那就多谢王兄的美意了!”接着吩咐宋仁等人搀扶起那位姑娘,行到一旁。
见着小师弟没花费银子,惊霓子高兴得很,又见大酒坛始终伫在一边,顿时引得他馋虫直爬,大声道:“好了,好了,事情已了,老儿要喝酒也!嘿嘿……”他此刻乐极,除酒之外,皆可不管。
一手拍开坛上的泥封,酒糟鼻子凑上去闻闻,一股温醇而甜美的芬香顿时扑鼻而来。喜不自禁地道:“好酒,好酒……”当下用手一引,坛中美酒瞬时凝成一条碧绿水线,往他的葫芦里贯去。数个眨眼,他手指放落,酒线消逝。随即仰颈而喝。直闻得咕噜咕噜的声响,一连喝了好几口。衣袖拭嘴,长出一气,赞道:“好酒,好酒啊!清冽碧透,味甘质纯,实乃人间佳酿。呵呵……”
一连串旁若无人的举止,众人真是佩服透顶。尤其那喝酒的方式,别说见,即便听也没听过。皆想,咱们倒是才蔽识浅,蔽耳塞明了。不过今日一见,回去却是有得吹嘘。又想,老儿莫非是个酒鬼?这当儿强敌在前,他竟仍有兴致品酒?万不要喝醉了,被人轻易俘获,那便糟糕之极。不提在旁的杞人忧天。
候他们忒久时辰,隗斗稍有不耐,问道:“你们到底有谁交出至宝,否则,莫怪老夫大开杀戒!”
惊霓子喝了美酒,神完气足,嚷道:“大开杀戒?呵呵……你唬谁啊?你杀得了老儿,还是杀得了老儿的小师弟?”
隗斗道:“纵是老夫杀不得你们,但周围这些虾兵蟹将,却是轻而易举!”说话时,双目射出森森寒意,在众人脸上掠过。
大伙骇极,原本瞧得二人身手古怪,竟自在水面凌波,是以好奇留下,打算瞧个究竟。不曾想,恶魔居然用自己等人做起威胁。如此一来,人人战栗,不敢再留。也不知是谁首先惊呼一声,即见百十人等,无论嫖客抑是妓女,或是阁中乐工瞬时仓皇逃去。只留下满地杯箸和乐器。
起先阁后突然无声,楼阁里的人也觉怪异,因而推开窗户朝下观望。待见众人如潮水退却,依着跟风心理,惊悚余也不知何事,旋即跟着逃去。那五姐也一扭一扭地摇摆而去,她可不认为老酒鬼能护得住自己,还是小命要紧。
从天俯瞰,寻欢阁内奔出的人员,引得整个大楚馆地界的游人混乱不堪。旁人不知发生何事,只闻得出来的人大声呼着什么酒仙和什么雷公之类的话语。慌乱下,人人不及分辨,仅是几个呼吸间的工夫,稠人广座的寻欢阁和熙熙攘攘的大楚馆夜市,蓦地声静人谧,只剩三三俩俩的狗儿猫儿。
惊霓子拗首四顾,只见除了小石头身旁人外,余人皆溜,顿时呵呵大笑道:“小隗子,现今人都逃走了,你还想怎地?”
隗斗不语,转目望着王彦昌、邴占元、项猛以及宋仁等一干护卫,厉声道:“你们为何不走?难道意欲同死?”小石头道:“王兄,你们走吧,这是我师门的事。你们留这无益。”
王彦昌道:“常言说,路见不平,拔刀襄助。陌生人尚且如此,而今你我已是兄弟相称,若赵兄处于危厄,小弟等畏难自走。便真是猪狗不如了?”这话说得并不响亮,也不慷慨,但听在诸人耳里,偏偏皆自一愣。没想一个商贾子弟竟能有此胆识,倒是弥足珍贵。与此同时,邴占元和项猛也说不走。
小石头无法,胸中登热,心想,汴梁城内能交得这么几个能托生死的朋友,也不枉此生。再向宋仁等看去,却察觉只剩八人。愕然之下,顿时醒悟,那少了得一人必是回府搬救兵了。前些日经神目调教,他对刀法一道颖悟甚多,几臻宗师境界。但毕竟欠缺经验,若对付寻常高手,想来绰绰有余。可如今遇到得却是宗师隗斗,无疑胜少负多。是而为保险计,其间一人趁着刚才混乱,顺势溜将回去了。
见及小师弟的朋友和护卫,均是热血男儿,惊霓子甚是欢喜。骂骂咧咧地朝隗斗嚷道:“小隗子大言不惭。有老儿在这,你杀得了他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