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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摇晃的牛车里，装出来的睡意逐渐成真，练红霸没再想酒吞童子会不会追上来的事，他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就只是听天命了。
他一边打瞌睡一边往旁边歪，最后栽到半妖的肩膀上，枕着还算舒服，也就没有再睁眼，呼吸渐渐均匀起来。
半妖全身僵硬了一会儿，逐渐放松，侧过头柔和的看着靠在他身上睡着的少女。蜿蜒的红发铺在他半边身上，浅浅的樱的香气四散开来，闭目安睡的少女不见醒时的狡黠，反倒是在浓长睫毛垂落之际透露出几分瞬息即逝的虚幻感。
“椿”半妖低低的唤了一声。
一车寂静。
半妖最终敲敲牛车侧壁，轻声吩咐车夫，“绕远一点，晚些回去。”
从发现人不见到踏上楼梯，身为鬼王的酒吞童子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一把扯过旁边的仆从，酒吞童子有点烦躁地问道：“见没见过一个红发的小姑娘？”
仆从六神无主，战战兢兢地答道：“看、看到了！向楼上去了！”
酒吞童子一把甩开他，大步上楼，揪住一个人又重复之前的问话。
“吾友！吾来帮你吧！”茨木童子追上来，“吾友，你在寻人吗？”
“不用你插手，这是本大爷和那家伙之间的事。”红发鬼王嘴角挑起锋利的笑，“单知道她有胆子，还不知道她这么胆大妄为！竟然敢在本大爷没有发话的时候就玩失踪！”
虽说口气不佳，但是茨木童子听得出来，此时的挚友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
兴奋。
就像他们在大江山讨伐四方妖怪的时候，站在一地尸体上，或者面对能玩上几回合的强敌，酒吞童子就是这般的口气兴奋，紧绷，跃跃欲试！狩猎中的口气！
他并不常见这样子的挚友，但每一次见，他都会不可避免的跟着兴奋起来。
他看着酒吞童子拉开一扇一扇拉门，里面享乐中的男男女女发出惊呼，红发鬼王仍然一副毫无歉意的样子，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就又把拉门关上。整栋楼都被鬼王的胡来搅和得天翻地覆，他们两个周围彻底形成了真空地带。
“这么短的时间，一个小姑娘可跑不远”酒吞童子一边走一边忖度，上了三楼，又是随手拉过一个仆从逼问，尽管仆从战战兢兢说不上什么来，他还是知道，肯定还是上楼了。
不得不说练红霸把人的惯性思维猜得很准，压根就没上顶楼，三楼就跳了，既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又成功误导了一路被引向楼上的酒吞童子。
兵库屋一共四层，又只有一个宽敞的楼梯以供上下，每一次红发鬼王搜寻这层楼的时候，茨木童子就守在楼梯口，根本连个苍蝇都逃不过。所以面对最后一层楼，酒吞童子拿出了十二分的细致搜索一遍，然而，没有。
酒吞童子：
他想了想，视线猛然移向他思维中的盲区——庭院里那棵树！
谁想得到身娇体弱的小姑娘能上树啊！她是猴子吗？！
这时，茨木童子也出声提醒，“吾友，树冠里有什么东西。”
他说着，跃到树上，把那支卡在枝叶间的闪亮步摇拿出来，交到酒吞童子手里。
酒吞童子捏着那支步摇，牙根有点泛痒。
好得很，那只小妖精成功刷新了他对“女孩子”这个词的认知。
“吾友，还追吗？兵库屋的主人上来了，让他帮忙搜索也未尝不可。”茨木童子看看底下匆匆上来的兵库屋主人，觉得这不失为一个为挚友分忧的好办法。
酒吞童子却把那支步摇拢进掌心，紧绷的精神渐渐松缓，他解下背上的酒葫芦喝了几大口，神酒佳酿的醇厚辛辣让他的神志更清明几分。
“不用了。”他懒洋洋的说道，“本大爷又不是输不起，今天从捞金鱼开始，就一直被那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
他用指腹摸摸步摇，突然轻轻的“咦”了一声，对着灯光把那支步摇举起，步摇上隐约透出一个凹下去的定纹。
中轮内桃花。
练红霸感到一阵寒意，他头向下一滑，醒了，牛车竟然还没有回到桃源乡。
“不再多睡一会儿吗？我让车夫放慢了速度。”宵迦温声说道，抬手替他整理一下松散下来的发带，“椿今天带的是桃源乡发下去的步摇吧？怎么回来就换成发带了？”
练红霸撑起身体，以袖掩口打个呵欠，“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玩着玩着觉得头发有点散，幸好手边还有发带。”
宵迦笑了，椿没睡醒的时候也可爱得无可救药。
“没关系，楼里出去的步摇上都有定纹，我知会兵库屋主人一声，让他找到了就送回来。”
练红霸一个呵欠憋在嘴里，脸色一时精彩纷呈。
“步摇上有定纹？”
“嗯，毕竟是桃源乡统一打造的。”半妖浑然不觉他内心的波涛汹涌，温和的安慰道，“所以放心吧，椿，不会丢的。”
不不不他反而更担心了啊！定纹万一被发现不，是肯定会被发现！酒吞童子又不是没有脑子，到时候顺藤摸瓜，他早晚要把今天作死撩的都还回去！
早知道就不撩了红闹闹在心里哼哼两声，不过他向来没什么后悔的情绪，不一会儿就把事情丢到脑后，转而关心起现在到了哪里这个问题。
“别”故意指使车夫绕了远路的半妖猫耳朵炸毛，他无语凝噎的看着椿撩开车帘，看到了外面来时从未走过的路。
练红霸默默地扭头看他，又默默地扭头看车外，考虑到猫猫已经炸得蓬松松的耳朵毛，他很体贴的没有询问。
外面几乎没有什么灯火，呈现与花街截然不同的暗淡，练红霸没想到，一到晚上就热闹非凡的花街还有这种地方。黑暗中依稀有人影晃动，抱着孩子的男人，端着水盆的女人，全都衣衫褴褛，默默看着华丽的车架从眼前驶过去，眼神麻木空洞。
半妖看到外面的情况，顿时皱眉，呵斥车夫，“怎么绕到这种地方来了？！”
车夫连忙告罪，他只想着绕远，结果一绕就绕到了花街最外层来。
“回去领罚。”半妖的眉心皱紧，“现在加速离开吧。”
练红霸听到了迟缓的流水声，这些破败的灰蒙蒙的屋舍似乎坐落在一条河的两侧，夜风忽而吹来，带来一股**恶臭的味道。
“椿，放下帘子吧，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半妖想方设法地转移他的注意力，却见红发少女摇摇头，回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睛。
“宵迦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
半妖踌躇一会儿，最终还是在他的注视下妥协，猫耳朵垂向两边，他的嗓音里几乎带上了凉寒的味道。
“这里是花街的外围，荒川从地上世界施舍下一条分支，绕花街一周，最后的终点就是这里。”半妖轻声叹口气，“如果将花街比作地狱的话，这里就是地狱的底部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败俱伤，酒吞开局不利闹闹丢了有定纹的步摇，修罗场。
下章走猫猫线啦，会跟花魁作死同步进行～
第154章 154、花神道中（十九）（）
练红霸重新转头看着外面；宵迦这一次没有阻拦他，手在膝上虚虚的抓握一下；想要说什么，最后却隐忍不发，转换了另一个问题。
一个他非常想知道的问题。
“椿怎么看这里？”
“宵迦先生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是地狱。”红发少女安静的垂下睫毛，唇畔带了一丝浅浅的笑；这抹笑意渐渐扩大，他抬起红瞳；看着因为她的回答而有些低落的半妖。
“不过；这个世界无处不是地狱，这里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而已。”
半妖霍然抬眸；虽说他不希望椿厌弃这个地方，但更不希望椿活得太过悲观；他从很久之前就发现了，这个女孩子无论在看着什么；眼里都是一片虚无。
“这世上也有很好的地方，这里只不过是差了一点而已。”半妖低声说道；“所以也不必”
“我已经过了需要安慰的年纪；也不再是天真到只能看见世界的好的小女孩。”红发少女看着他笑；红瞳妩媚含情；“就算在阴阳师保护下的平安京；就算在歌舞升平的宫殿中，汹涌难明的人心，蛆虫般蠕动的**；闪烁变换的眼神这些与花街，乃至与这里，并无本质上的不同。”
他顿了一顿，笑意越发潋滟，“宵迦先生，我口中的地狱并非贬义，甚至称不上中性，那是我对这个世界的肯定，也是我对挣扎在此处住民们的赞美。没有谁比谁高贵一说，这是我不排斥花街，不排斥游女和此地客人的根本原因。”
他惹人怜爱的歪了下头，“当然，我更不讨厌宵迦先生。”
半妖眸光一颤，金绿异色瞳闪动一会儿，终于彻底温柔下去。他抬手顺了顺红发少女绑在侧面的发带，终于鼓起了勇气。
“椿，下去走走吧。”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用请求的口气说话，这时候的半妖，更近似于执掌桃源乡的主人的形象。
“好啊。”红发少女笑盈盈的，扶着他的手下了牛车。宵迦让车夫在原地等候，他们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这里是与繁华的花街完全不同的地方，沿袭地上世界的习俗，一到晚上各自熄灯休息，也可能是他们根本点不起灯。
有女人端着一盆污水出来倾倒，年长色衰，眼中透着一股麻木和疲惫。女人倒完水正要回屋，突然看到两人相携而来，穿戴是绫罗，配饰是金玉，头上生着猫耳的青年低声跟身边的少女说了些什么，少女向他眨眨眼，上扬的睫毛都透着一股需要娇宠的俏皮。
女人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屋里的孩子突然哭闹起来，她连忙回过神，脚步匆匆的回屋，眼前却仿佛还晃动着刚才那两人的身影。
宵迦抬眼看到女人走进了屋子，转而看向椿，他以为椿会有所不忍，所以连钱袋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钱施舍。如果是其他人如此同情泛滥，他肯定会出言讥讽，讥讽一时软弱的慈悲，但是对于椿，他愿意顺着她的意思做个冤大头。
不过椿没有提起，他的准备也就落了空。
“不准备”
“不准备。”练红霸干脆利落的回复他，“施舍钱财没有意义，这笔钱一个子都不会落到这女人自己身上。也许是拿去还债，也许是拿去赌博，最后都不会招致什么好结果。”
红发少女转头看着半妖，有点嗔怪地鼓起脸颊，“真是的，还要我说多少次啊，我不是天真的小女孩，这种事情我都知道。外围勉强活着的人需要的不是一点小钱，除了大规模赈济和教化，其他都救不了他们。”
宵迦顿时歉然道：“抱歉，是我的错。”
少女哼哼了两声转回头去，专心脚下并不好走的路。
半妖很享受此时的宁静和默契，他越来越觉得，椿除了倾城的外表之外，最吸引人的是她的性情以及卓越的见识，跟她谈话，无需在意男女之别，他们这种毫无感怀心理的男人的所思所想，椿都能领会，并且用自己少女式的天真和冷静加以回复，与她谈话真的是非常舒服而惊喜的事情。
练红霸不知道半妖已经在心里把他夸上了天，他正在绕过一滩污水，结果前方又有新的污水。他有点泄气的想，大概今天是真的不得不弄脏裙角了。
谁知半妖向他微微倾身，低低道一声“失礼了”，就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悬空避开地上的污水，他自己则踏在污水上，小心地向前走。
“我选了一个不太好的地方。”半妖微微笑道，抱在怀里的少女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挣扎的表示，这让他非常高兴，“前面的污水有点多，椿，我抱你走吧。”
你已经抱了练红霸在心里翻个白眼，小心扶住半妖的手臂，没什么心理负担的四处张望。
他们已经在这外围进入的深了，入眼的房屋越来越不堪入目，路边甚至还有睡着的人，幸而天气渐暖，若是冬天，这里肯定会出现不少冻饿而死的尸体。
以上这些都是宵迦一边走一边说给他听的，半妖虽然时常发病，平日里也看似咳个不停，好歹也是半妖之体，抱着他并没有什么压力。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不多时就到了据说是荒川的分支旁边。
水声微弱，恶臭**的气味却更加强烈，半妖不欲让椿上前，故而在离岸边稍远的地方就停下了，站在一间屋子的檐下，语气平缓地说道：“这条支流绕城一圈，上游的游女们会将脂粉染料等等倒入其中，前半段倒是勉强能看，到了后半段，混杂上了花街的污物，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椿，我们别向前走了，这条河里有时还会有不幸染病的游女尸体，生下后又遗弃的婴儿，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练红霸小小的打了个呵欠，他也没心思再看下去了，于是点点头，头往旁边一侧就倒在了半妖肩膀上，眼眸半眯，有点想睡。
“睡吧，我抱你回去。”半妖语调柔和，他把头向下低了低，软乎乎的猫耳朵蹭过练红霸的脸颊。
改天一定要揉一把，练红霸默默的想，接着困意上头，他进入了某种朦胧的半梦半醒状态，不过由于身在外面，他并没有彻底睡过去，迷迷糊糊之际感到半妖的脚步停下，手臂微微收紧，接着，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宵迦吗？！”夸张的尖锐语调背后，藏着刻骨贪婪，女人在衣服上抹着手，她没想到，自己运气会这么好，晚上出门倒个水都能遇到她的好外甥。
半妖皱眉，深色冷淡，怀里的少女被吵到动了动，这让他的火气有些不能控制。
“你有什么事吗？已经晚了，我准备回去了。”
“也没什么”女人转了转眼珠，“只是这个月的钱”
“赡养的费用我已经给过了，还是看在母亲的份上。”宵迦脸色阴沉，“就算幼时你们曾经给过我饭吃，却也只称得上是养育，绝对称不上恩情！别忘记我是做什么的，想要狮子大张口，先看看有没有命拿钱！”
女人尴尬地陪着笑，身体不自然的瑟缩一下，知道在自己这个外甥面前向来讨不到好，仅仅能拿些勉强生活的钱罢了，甚至都搬不出花街外围，不过
“胜平，快出来见过你的表兄！”女人向屋子里喊道，接着满面堆笑的向半妖陪小心，“正好胜平当学徒回来了，你们很久都没见过面了，我就想”
“烦死了！老太婆！”一个年轻男人骂骂咧咧的走出来，“一银币都拿不出来，还指望我随叫随到？我明天就出去，省得在家听你吆五喝六！”
练红霸安详的带着一脸“去你妈”的表情睁开眼睛，他现在非常想拧断噪声源的脖子，最好是藕断丝连的那种拧。
宵迦脸色更差了，他把已经醒来试图下地的少女放下来，捋捋她的红发。
“不等了，我们回去休息。”
叫做胜平的男人在红发少女落地的瞬间眼睛就直了，他傻愣愣地盯着少女明艳的容色，视线下滑到腰身，冷色带子刺得他眼睛疼。
良家子，又跟在他表兄身边
顺着他的视线，女人也注意到了半妖身边的红发少女，仅仅站在那里，就让四周焕然生光，简直是俗世不可能有的绝色。更何况这少女腰间系着冷色带，在花街意味着不可触碰，又随同半妖出行到这种地方，恐怕就是要定下来了。
这对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女人每个月都能从半妖那边得到一小笔钱，勉强够生活，谁知道这位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