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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端琅抱着孩子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别过头再没说一句话。
本来是高高兴兴的过来,最后陈端琅却是揣着冒姨娘的泪水离开。
陈端崕亲自把陈端琅送到了门口。
看着陈端琅各自都长到他肩膀上,就想起来当初那个跟在后头总是哥哥哥哥叫不停的孩子。
其实前后也不过只相差一岁。
果然环境是最能雕琢人的。自己那个时候既希望这个庶出的弟弟永远长不大,又不愿意将来有一个拖后腿的废物。所以每每教导起来,总有一种束手束脚拿捏不准轻重的感觉。
也教诗书礼仪,也教孝道仁义,但与人心复杂上却从来都不告诉他。只盼望这个弟弟能够纯良一生,过些安乐日子也就罢了。
想起往事,陈端崕心中也禁不住五味杂陈,面对陈端琅温润如玉却如同深海一样再也看不清楚底蕴的目光,微微失神。
半晌才拍拍他肩头道:“你既然在李家附学,就要好好念书,争取光宗耀祖。不要辜负父亲对你的厚望和国公爷一番栽培的心意。”
这样的话冠冕堂皇,陈端琅却能听出来其中的语气半真半假。
这个四哥,对自己还是真有一份渴望在,不过又忍不住猜忌。
陈端琅就在心头哂笑。
其实何必如此,自古以来,嫡子继承家业。自己这个庶子,不管背后再有多少个姐姐,也只能分一分家产罢了。
何况自己还从没动过陈家的主意。
这些话陈端琅不可能直接和陈端崕说出来,就只是面带恭肃的听陈端崕吩咐,一一应下。
人长大了,也开始口应心不应了。
陈端崕明明看出来陈端琅的心不在焉,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小八那儿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看着。”
陈端琅听陈端崕提起这个,就急忙道:“有哥哥教导,端琅自然放心。”
陈端崕闻言嗯了一声,目光幽幽望过去,似乎想要穿过陈端琅的脸一直看到心里去。
最后还是只能应付了几句,陈端琅就回去了李家。
陈端崕一转身就叫了心腹的管家来。
“找人十里河的庄子上,就说是奶奶的意思,给十二姑娘送两个服侍的婆子过去。”
管家点头应下。
陈端崕目光一闪,温文儒雅的脸上难得现出几分凶色,“告诉去的人一定要看好了,要是再弄出事情,就让他们全家老小自己给我到漠北去服苦役!”
管家神情一凛,有些骇然的望着陈端崕。
陈端崕却一脸淡然的迈步进去了。
管家就不由得想起了方才听到的消息。
一直住在二房八姑奶奶名下庄子上的十二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早上丫鬟去服侍起床的时候,就一直没开门。关在屋子里。
丫鬟们以为十二姑娘是还没起,觉得十二姑娘本来就是养病的人,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哪知道又过了一个时辰,再去叫人,里头半点动静都听不到。丫鬟们害怕出事,这才找来人弄开门,发现里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还是几个婆子机警,没有大肆张扬,悄悄派了人手到处去找。
所幸在庄子外头不过一里多的地方就发现了十二姑娘,也没出什么事。
虽说十二姑娘被平平安安带回去了,但却一直吵着要回来见老爷。八姑奶奶心中不高兴,觉得出了银子出了力气还不讨人喜欢,特意派人过来说一声,希望老爷和四少爷早早把十二姑娘接走。
一个合离回家的姑娘,弄出这种是非。
还是和姨娘正病重,太太也卧病在床的时候。
第二十一章 炫耀()
陈端琅回去后就给纯歌说了陈家的状况。
事无巨细,一一回的都很清楚。
说到冒姨娘对把孩子养到三太太名下的反应时,屋子里本来欢快的气氛就变得有几分沉默。
纯歌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事情姨娘总能明白,你不要放在心上。”
话是这样说,可纯歌自己都觉得有几分过不去。
自己终究是一个现实至上的人。
尽管明白这个新出生的孩子在这个时机出生,很可能就能创造奇迹,留在冒姨娘身边养大。但自己还是选择了一条利益最大化的道路,罔顾了冒姨娘这个为人母的心情。
有些事情,并不是理所应当就能义无反顾。
陈端琅低着头,看不清轮廓五官,身子却在瑟瑟凉风中微微颤抖。
“姐姐,我知道,姨娘也知道,可姨娘还是难过,我心里,也觉得对不起姨娘。”
纯歌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好在陈端琅早已学会了克制情绪,至少是在必要时候学会压制。
很快就又手舞足蹈说起了孩子的长相。
“姐姐没瞧见,长的真是像您!姨娘还一个劲说跟我小时候一个模样,我看那份五官,要是真的长了型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跟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纯歌嘴角噙着笑意,听陈端琅说话。
冒姨娘和孩子的状况说的差不多了,纯歌就问起了三太太的事情。
“母亲那里,你有没有先去请安?”
礼不可废,不管三太太做了多少事情,只要一天还是陈家三房的当家主母,还是三老爷的正妻,自己和端琅就必须在表面上恭敬着。
自己还好一些。
毕竟先有国法再有家规。自己是国公夫人,一品的诰命,比三太太还要高两个品级。
又是出嫁的姑奶奶,正经的尽孝道也该是向太夫人这个当婆婆的孝敬。
至于娘家人,也就是面子情。
可端琅却是陈家的儿子,一辈子都是要孝顺三太太这个嫡母的。
不管什么时候,都决不能让任何人捉到把柄!
陈端琅撇了撇嘴,目中跳过不屑,还是道:“姐姐放心,我先见过了父亲,就去给母亲请了安。不过母亲院子关着,父亲也说母亲一直在静养,我就在院子门口给磕了头。”
三太太被禁足的事情,纯歌早就知道,听见陈端琅这样说,还是有几分困惑。
以三太太的为人,要是不喜欢什么人,必然不会没出息的躲着不见。反而会迎头上来,非要把对方折磨奚落一顿才肯罢休。
冒姨娘又生了个儿子,不管三太太曾经下药没有,心里总该不自在,上回还抓着端琅要死要活,怎的这回就没有收到端琅过去的风声,再趁机闹一回。
总不能是真的改好了……
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不过是在纯歌脑海里存在了一瞬间,立刻湮灭掉了。
陈端琅虽说考过了恩科,还是不能耽误功课。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离开。
还没给纯歌足够的时间想清楚其中的关节,二夫人满脸笑容来了梅香院。
白地遍色撒大朵芍药的对襟褙子,白色织锦荷边裙。满头青丝只用一根木簪子别起来,留了一两缕流泻在耳边,看上去自有一股清淡飘逸的味道,比一般的孀居之人多了几分出尘。
每次看着这位二夫人,都有一种另外的风貌呈现。
上回是清傲,这回是清雅。与自己如今为了符合身份总是不得不穿着一身艳色鎏金的衣衫比起来,倒真是显得别致多了。
纯歌心里暗笑了几声,很热情的招待二夫人坐下。知道二夫人喜欢喝茶,还特意叫人上了李建安刚拿回来不久的新雨茶。
二夫人一掀开茶盅,看到澄亮的茶汤,一片片茶叶好像是雨滴一样玲珑趣致分布在茶水中,配合上等五彩琉璃色的茶碗,心里微微沉了沉。
再抬头时,就是灿烂的笑颜。
“早就听说国公爷对三弟妹好得很,没想到这新雨茶也是往三弟妹这里拼命送。”语气很真挚,仿佛是不带嫉妒的羡慕,但纯歌听起来总觉得有几分别捏。
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开始见了回二夫人,觉得她针对自己后,后头不管对方说了什么都要胡思乱想。
摸不清楚二夫人的意图,纯歌也只能笑道:“不过是给我尝尝鲜。我也是附庸风雅的人,这茶给我喝了,也是牛嚼牡丹,还是二嫂能说出好来。”
本来是谦辞的话,二夫人听见却真的放下茶碗,一本正经给纯歌讲起了新雨茶的来历。
“这茶只有济北大青山的悬崖上才有,还要那些从小就训练起来的采茶女,爬过去一点一点采摘,每摘一回都需要用竹叶上的露水清洗,摘回家后还要每年夏至的第一场雨来泡开后再炒制。产量稀少,制起来又繁杂。所以只能进贡到宫里边,每年也不过两斤。自来有千两黄金一两新雨的说头。”
二夫人说了那么多,就抬头盯着纯歌。
翡翠几个在旁边听得不耐烦,总觉得二夫人是炫耀。
纯歌却面庞柔和,很诧异的道:“原来这么贵重。我现下身子重,也不能喝茶。国公爷只说让我收起来以后再喝也好,没想到还真是浪费了。”
就叫翡翠去把剩下的三两茶叶都包起来。
“二嫂要是不嫌弃就给带回去,再好的茶到我这里都是浪费,还不如二嫂拿回去好好品品。”
一脸灿若阳光的笑意,不管是谁看到那双弯月一样的眼睛,都觉得里面装着满满真诚。
二夫人嘴角笑意渐渐凝结起来,低头中就看到茶水里清晰反射出晦暗不明的目光。
真沉得住气啊……
陈纯芳这个妹妹还真是不一样。
二夫人在心里冷冷的笑了笑,忽然抬头吩咐身边的丫鬟道:“你这丫头,我忘了,你也忘了不成,还不赶紧把我绣的如意结子给拿出来。”
那小丫鬟就忙不迭捧上了几个手工精巧的红色如意结扣。
如意结扣,是贵族世家中喜欢送的东西。
谁有了身孕,妯娌之间都会准备这些如意结,意为送福气,送吉利过去。
第二十二章 真假()
不过如意结一般是孩子临产那天送过来,更有保重孕妇平安生产的意思,怎么二夫人这么早就送来了。
不管是为了什么,终究是一番好意。纯歌笑盈盈的了翡翠去拿过来。
看到都是用的上好丝绦,结扣之间也弄得很妥当,纯歌就知道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忙给二夫人道谢。
翡翠几个人看着二夫人也多了几分笑容。
二夫人看纯歌拿着如意结扣眉开眼笑,喝了一口茶,忽然淡淡笑道:“三弟妹还跟我客气这个,左右你肚子里还有我们二房一个姐儿呢。”
一句话如同石破天惊,把屋子里所有人都震懵了。
几乎是一瞬间,大伙儿都以为方才二夫人要不就是在说笑话,要不就是领会错了意思。
国公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变成二房的。
就算要过继,也不可能过继国公爷的嫡子啊,何况二夫人还说是姐儿。哪有过继姐儿的道理。
纯歌最先回过神,笑容也变得有些发沉,还是很冷静的道:“二嫂不也喜欢跟我说笑话了。”
童妈妈也在旁边急忙附和,“这可真是,二夫人,您别拿着这个逗咱们夫人玩呢。”
终于能看到陈纯歌变一回脸色。还真是让心里都痛快起来,也太有意思了些。
二夫人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冲着纯歌眨了眨眼,“怎是说笑话。难不成国公爷还没来得及告诉三弟妹,听说三弟妹肚子里有一个姐儿,我们二房没有香火,就跟国公爷和太夫人商量了打算过继弟妹肚子里那位姐儿过去招婿呢。”
看纯歌脸色发白,二夫人就低低哎呀了一声,目光中满是怜悯的看着纯歌,“总不至于这种事情国公爷都不跟三弟妹商量。这也太过了!”
又安慰纯歌,“三弟妹你放心,虽说家里事情都该是男人做主,不过你这个当娘的,儿女要过继,国公爷也该知会一声。等我去跟娘说一说,让她给你主持公道。”
纯歌面上带着僵硬的笑意,耳边充斥着二夫人不断的嗡嗡说话声,有一种几欲发狂的冲动。
过继,居然要过继自己的孩子!还是女儿……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过继,哪有过继女儿去招赘的。简直是闻所未闻,二夫人提出要过继自己的女儿,根本就是有其他的意思。可李建安和太夫人居然还答应了。
李建安甚至都没有跟自己说一声!
实在是欺人太甚。
自己什么事情都能退让,不管李建安纳妾也好,宠爱谁也好,只要能让自己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可关系到自己的儿女,要把他们送出去做人情,自己决不能答应。尤其二夫人还是别有用心,怎么可能真心对孩子。
只要一想到怀胎十月的骨肉可能会被别人当做棋子,纯歌就觉得心痛难当,暴怒冲上头顶,让她差点就要端起旁边茶盅给二夫人砸过去!
到底还有最后一丝理智。
童妈妈虽说也很气愤,不过一来听说是要过继女儿出去,再者旁观者清,敏锐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反而比纯歌更清醒一些。
看纯歌气的脸色发白,目光森寒,就俯下身小声在纯歌耳边道:“夫人,这事情不对。国公爷那些姨娘的事情都不瞒着您,这种过继大事怎会不来跟您说一声。还有太夫人也不是这种人。”
声音很小,几乎只是嘴唇上下翻动几下。
因为要避讳二夫人,童妈妈自己都几乎听不见说话的声音,但纯歌却一字不漏的听到了心里去。
是啊,不对,这事情的确是不对!
自己跟李建安做夫妻的事情不长,但也绝对不短。
李建安是什么样的人,行事中自有一股不容人置喙的傲气,做了决定也不会容许人去挑战。
可李建安固守礼法规矩,只要是该给一个正妻的尊重体统,李建安绝对都会给。
当年的陈纯芳尚且如此,何况李建安对自己一直都很疼宠。
这样的李建安,要是打算把自己生下的嫡女过继出去,的确不会担心自己反对。
可也正因为如此,李建安更加会直言不讳的告诉自己,不会隐瞒,也不会动心机手脚。
还有太夫人……
要是李建安一时考虑不周忘记了,太夫人可是了解女人心事的。又怎会一点风声都不给自己透漏。
纯歌越想越觉得事情真的不对,就慢慢平复下心情定定望着二夫人。
二夫人本来笑意漫漫的脸上一刹那间有几分凝固,片刻后又恢复过来,半点不肯退让的和纯歌目光相碰。
两个人彼此之间都看到了一股绝不服输的决绝。
纯歌沉郁的面孔一瞬间如同山花尽开,充满了让人不可直视的芳华。
二夫人开始感觉自己落了下风。
“不知道咱们国公爷是什么时候答应二嫂的,有没有说定个日子,是一出生还把孩子抱到二嫂那儿去,还是等这孩子养大些再说。”
没有直接的反驳,只是一种事无巨细商量的口吻。
居然这样快就恢复了平静和从容。
二夫人很意外的看了一眼纯歌,心里却觉得越来越有意思。
厉害的对手,较量起来才觉得日子有几分过下去的滋味呢。
不过这个话有些不好答。
那天过去在太夫人面前说了说,太夫人倒是松了口。
以自己对太夫人和国公爷的了解,只要太夫人提出来,国公爷惦记着兄弟情分,又不过是一个女儿,必然就会答应。
就算知道自己有别的心思,也只会选择沉默。
不过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都两天了,太夫人也没有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