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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纯荔嘴角撇了撇,睃了一眼连大奶奶,目带轻鄙。
连大奶奶好像根本没瞧见,就要上去接手五夫人扶着纯歌的左手。
五夫人却一把推开,直言道:“大奶奶,娘今天吩咐好了,让我们一定好好照顾三嫂。”
连大奶奶顿时满面羞红,尴尬着站在那儿。
陈纯荔在心里闷笑。
要不是情形不对,纯歌都想笑几声。
这个五夫人,有时候其实还……
这样一路被人簇拥着上了小轿子,抬到马车前,李建安骑在追风上面,见纯歌被人扶着下来,急忙下马过来,神色冷硬道:“怎么了。”
男女有别。
看见李建安过来的时候,四夫人和五夫人早都避开了,陈纯荔和连大奶奶也刻意落后了几步。
这会儿李建安问话,纯歌要装不舒服,依靠在李建安怀里不好说话,还是四夫人派了丫鬟过来。
李建安听说是突然不舒服,目光就在伺候着送出来的赵家下人脸上掠过。
一种铮铮杀气涌动在空气中。
大家呼吸都为之一滞。
李建安又低头看了看纯歌,见她脸色还不算太差,就决定陪她坐马车亲自照顾。可四夫人和五夫人就不好安置。
陈纯荔已经上了马车,瞧见李建安把纯歌扶上马车,人还站在一边,脸上是为难的神情,心思一动,就叫个小丫鬟去找兰康。
兰康听完话,朝着陈纯荔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过去给李建安说了。
“让四夫人她们跟纯荔一道,正好今天有些事情还想跟您商量商量。”少了赵家和陈家的人,兰康说话的口吻又恢复了恭敬。
这一次,李建安没有再让兰康改口。只是直接应下,又亲自去给前头的陈端仪和陈端崕说了声,还给大老爷三老爷行了礼,一行人上马车走了。
连大奶奶望着马车缓缓远去,就和陈端仪彼此交换过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第一章 归来()
在马车上,李建安就给纯歌交待了要匆匆回家去的原因。
“宫里元才人有了身孕。皇上下旨让赵老太爷赶紧进宫去。”
宫中有皇子或是公主即将降生,的确是件大喜事。皇上想让赵家的人早早去测算一下孩子的命理也很应当。
不过李建安怎么这副脸色。
不是生气,倒像是一种担忧。
元才人身份微薄,后头也没有娘家撑腰,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出身罢了。就算是皇上宠爱这个孩子一些,也威胁不了皇后的地位。
纯歌就觉得很奇怪,脑海里忽的一道灵光闪过,望着李建安,“元才人这孩子是多久的月份了。”
李建安赞赏的看了一眼纯歌,小声道:“说是不过半月。”又补充了一句,“敬事房记档的时候,说召幸元才人的日子是中元节。”
中元节!
纯歌不由打了个寒颤。
中元节是鬼节,人们大多数都以为,这一天孕育或是出生的孩子,克父克母,乃是天煞之人。
皇家更是认为这孩子一旦生出来,恐怕就会祸国殃民。
这种对特殊日子的忌讳,即便是到了现在,还有许多人在乎。为此不惜冒险提前生产。
可皇家正是因为顾忌这个,在清明,中元乃至下元的时候,都不会安排人侍寝的。
什么时候降生防止不了,什么孕育却还是可以控制的。
怎么元才人还会在那天……
纯歌心里疑惑重重,又不好直接问李建安。
总不能问皇上是不是色迷心窍,做了一回昏君吧。
李建安却先一步挪过去,又大又亮的凤眼中写满了疲惫,过去搂着纯歌道:“中元节那天,皇上先去荣贵妃宫中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酒,才和皇后一道去了天龙寺祭拜。”
中元节是鬼节,自然就要祭祀祖宗。
天龙寺是皇家寺庙,供奉着皇室历代祖宗牌位,每一年皇上皇后都要脱去龙袍凤冠,亲自去天龙寺祭拜念经,为皇家祈福。一直到亥时过了才能回宫,第二天为了表示对列祖列宗的尊敬,也不会召见任何王公大臣。
皇上在去天龙寺之前先去荣贵妃的宫里。接着跟皇后去了天龙寺。
纯歌心里暗暗揣度李建安话中透露出来的讯息。
既然刻意提了荣贵妃出来,那就是这件事和荣贵妃有关了。
荣贵妃,皇后……
纯歌手上冷汗如浆,震惊的看着李建安。
李建安对上纯歌的眼神,嘴角微翘,轻轻点头,“皇上在荣贵妃宫里用了酒。皇后娘娘从小一喝酒身上就起红疹子,就连闻到酒味都不舒坦。这些年宫中举办饮宴,皇上从来不让皇后娘娘沾酒,在皇后娘娘面前摆的也是清水。皇上喝了酒就没等皇后,打发了人去告诉皇后娘娘,然后自己骑马去了天龙寺。令人龙撵照旧抬着走。”李建安顿了顿话又道:“元才人会些功夫,本来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宫女,皇上就让她跟着一起骑马。”
话到这里,就再没有往下说了。
纯歌看着李建安脸上流露出的庆幸之色,心里也不由呼了一声好险。
要是皇上在荣贵妃那边用过酒之后,直接就去了皇后娘娘那儿,然后……
堂堂皇后,在鬼节和皇上纠缠不说,还孕育了子嗣。
只怕就算是皇上再如何宠爱皇后,李家再怎么在朝堂上有权势,从此之后也会兵败如山倒。
即便是这个孩子不要,皇后的位子也坐不成了。
废后的儿子,也失去了嫡子的地位,失去了江山的继承权。
这个计策实在是厉害。
不过那位荣贵妃也是搏命一驳啊,这种事情就算是当时皇上明白不过来,事后想想也是清清楚楚的。
这可不仅仅是设计皇后,也是设计皇上,消息一旦传出去,皇上也难逃百官指摘,一个昏君骂名是丢不掉的了。
纯歌就在心里暗暗佩服这位荣贵妃实在胆子够大。
是肯定皇上对她怜惜宠爱,太过自信,还是有其他不得不冒险的道理。
联想到以前邹家在京城的韬光养晦和荣贵妃的知情识趣,再比较邹家最近的屡屡出手和荣贵妃的棋出险招,纯歌就看向了李建安,却没有多问。
这些事情,李建安愿意告诉就说几句,不愿意说,自己也实在没有打听的必要。
不管李建安现下对自己多好,终究还是一个男人。尤其这种事情本来自己也管不了。
看李建安颇有信心的模样,想必心里早就有底了。
李建安也没再多说,转而给纯歌说起了别的事情。
“二嫂下月生辰,娘亲自写了信给她让她回来。正好舅父那边说几个表外甥也要考跟端琅一起考这次恩科的童生试,就凑在一起聚聚。今儿二嫂就已经回家了。”
原来这才是要急着赶回去的原因。
纯歌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李建安的目光,见他在提到二夫人的时候,有些感慨和赞赏的意思,就重视起来。
李建安这样近乎自负的男子,能够在说到一个女人时有这种目光,这位二夫人在李家地位应该不低。
纯歌就软软道:“我一定好好给二嫂办生辰!”
李建安怜惜的揉了揉她发顶,嘱咐她,“不用你操心,陈家事情都一大堆,你又有身子。我就是给你说一说,二嫂她性子有些冷清,她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跟她计较,回来告诉我或是去跟娘说都行,让咱们来跟她提个醒。”
纯歌心里更加惊异。
妯娌之间的事情,李建安从来不参合。
不是管不了,是不屑为之。
偏偏特意把二夫人点出来说,话里话外虽说是要给自己撑腰,实际却流露出一种让自己容让的口吻。
当初四夫人和五夫人在自己面前得寸进尺,李建安可是很护短的口气。
这个二夫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想到前几回李建樾和李建浩去都没接回来人,还有三月三时候二夫人叫人回来说的那句庄子清静,以及太夫人偶尔提及时候一副怜惜的口吻,纯歌就在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打听打听这位二夫人,特别要看看李建安和太夫人对她的态度,尽量软着来,实在不好相处,就回避一些,不能用硬刀子。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就到了李家。
李建安要仆妇们抬着纯歌先回去梅香院歇息,他去太夫人那儿请安。
纯歌就嗔怪道:“二嫂都到家了,我这个当弟妹的却不过去问个礼,这成什么样子。”
李建安凝眉看着纯歌的肚子。
纯歌却发现了李建安那看似为难,实则眼底深藏的赞同。更加打定主意要先过去见二夫人。
“国公爷,我没事,您瞧我一路回来不都是好好的。”
因何会在赵家不舒服的事情,纯歌早就在马车上毫不避讳的直接告诉了李建安。
李建安本来也知道五夫人有时候说起话来没有分寸,也没责怪纯歌。
这会儿听见纯歌提起来,就抿了抿唇角,点头道:“那也好,不过要是不舒坦,就要赶紧告诉我。”
纯歌低头应诺,见四夫人和五夫人都是一副要急着去见二夫人的恭敬样子,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这位二夫人,真是好厉害,把家里上上下下都弄得服服帖帖。
连最难缠的五夫人都……
纯歌轻轻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平心而言,自己好不容易在李家摸清了底细,把上上下下的性情都弄了个遍,松和了一些,又回来一个地位重要,却一点都不了解的二夫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
可李家又没分家,别人要回来,自己也不能拦着不让。
何况爵位本来该是李建安二哥的,二夫人嫁过来,年纪轻轻却做了寡妇,总不能为了人家脾性怪些就要下手把人弄走。
纯歌压抑着心里一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强作笑颜坐着油车去了太夫人那里。
一掀开帘子,绕过插屏,就听到一阵畅快的笑声。
是太夫人……
李建安先一步进去,后头四夫人和五夫人扶着纯歌。
五夫人和羡慕的道:“瞧瞧,二嫂回来,家里头就是不一样,看娘高兴的样子。”
四夫人朝着纯歌望了一眼。
纯歌瞥见四夫人投过来的打量目光,露出一个温和而恰到好处的笑容,眉宇中却藏着一丝掩不住的悲色。
四夫人很快又低下了头。
纯歌心里微晒。
李建安进去后就给太夫人请安,叫了一声二嫂。
跟在后面的纯歌正好看见李建安坐下,本来被李建安挡住的目光一下子就都投在了那个端坐在太夫人左下首的年轻妇人身上。
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下面套着宫缎素雪色绢裙,穿着的很素净,因为是守寡的人,头上也没有戴特别贵重的首饰,只有一根没经过任何雕琢的玉簪子斜斜插在乌墨色的青丝上。
眉目如画,五官秀气雅致,唇角适中勾起来,面色如同大漠的雪一样白,眼神却像是荒野上的月光,看着人有种疏离的味道。
看见纯歌望过去的眼神,对方就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眼角轻微抽动了一下,飞快的闪过一抹凌厉。
捕捉人的表情,纯歌本来就是个中好手。
几乎是一瞬间,纯歌就判断这是一个带着外表温婉,内里却极端强势傲气的女子,开始戒备起来。
这位二夫人,似乎对自己有几分敌意。
不管这份敌意是从何而来,这样外表看起来温婉和善的女子却比陈纯芳那样华光四射的骄傲女子更可怕。
陈纯芳的傲气和强势早就显示在了骨髓里,即便是刻意收敛,也能让人轻易察觉。
而这位二夫人,要是不刻意去发现,你根本不会察觉。只会觉得她是因为长年守寡而清冷了些,特别的经历和如今的处境,只会让人怜惜和同情。
真是一个危险的对手。
纯歌心里警钟大作,却在电光火石的反应中就俯身拜了拜。
“见过二嫂。”
没等二夫人回答,就去端了一边的茶,软软道:“本来一早就该给二嫂敬茶,只是我娘家那边如今……”勉强笑了笑,又略弯了弯身子,“还请二嫂凑合先喝了这杯茶,等二嫂生日时候,我再重新敬过。”
恭恭敬敬把茶捧到了二夫人面前。
太夫人忙着急的喊道:“老三家的,你身子重呢。行什么礼,一杯茶什么时候不能吃!快起来快起来。”
只说什么时候不能吃,却没说不用敬茶。
长嫂如母,但很多人家里身为长骚的寡妇却都不可能有这个地位,即便是丈夫还在的,妯娌之间也不能摆多大的架子。
太夫人这样说,纯歌心里就大概有了底。笑着道:“娘,我好好的呢。再说二嫂是嫂子,我这杯茶,是应该的。就是太匆忙了些。”很固执的坚持着,眼神坦然的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秀气的眉轻轻蹙了蹙,没有去接那杯茶,就转身回头去看着太夫人,嗔道:“娘,您瞧瞧三弟妹弄的,我是什么身份的人,以前那位也没给我敬过茶,如今都一个人了,还弄这些虚礼做什么。”话音轻飘飘的,透着一股浓浓的自嘲。
四夫人和五夫人在一边看着,眼观鼻鼻观心,难得没有出来插科打诨。
太夫人本来瞧见二夫人迟迟不接那杯茶,反而转头跟她说话,就有些不自在。
等听到二夫人说一个人,又说了以前的陈纯芳。就想起了二夫人和陈纯芳不对付,二夫人节节退让,最后干脆避到庄子上的往事来。
又想起李建云的早逝……眼神慢慢变成了慈爱,笑呵呵打圆场,“快喝快喝,这是你弟妹的一番心意。”只字不提陈纯芳和寡居的事情,好像刚才没有听见二夫人说什么一样。
二夫人眼神微微一滞,没有再多说,扭过身笑盈盈接了纯歌的茶喝下,还夸这杯茶实在是甜得很。
纯歌就忙道:“二嫂要是喜欢,以后一定常常请您去梅香院喝茶。”
太夫人就出来阻止说现下不行,孕妇不能用茶,“你们两个要是投缘,想要商量茶道,也得等着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
四夫人不经意间瞧见李建安一直坐在旁边没出声,看着纯歌的眼神却带着一抹担忧,就站出来道:“哟,瞧瞧咱们三嫂,还站着呢。”
亲自站出来要扶着纯歌坐下,选位子的时候却不由得为难起来。
太夫人本来坐在塌上的左上首,看见李建安回来,主动挪了位子,移到右边去坐。让李建安坐了左边。
这左下首的位子,照理来说,就该是纯歌。
以左为尊。纯歌是国公夫人,虽说二夫人是嫂子,却不是正经的当家主母。
可二夫人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坐在那里稳如泰山,还笑如春风的跟太夫人聊天。
四夫人看见这副情形,暗自悔恨不该出来出风头讨李建安的好,此时反而僵住了。
五夫人就在一边偷笑。
纯歌看出来四夫人的为难,又见二夫人浑然不觉的跟太夫人说话,李建安眉宇中却藏着一抹若有所思,就主动拉了四夫人到右边下首的位子。
“我瞧着这个青山凉竹坐的垫子好,看起来又翠绿有生气,还不会凉的太甚,真真合我心意。”然后坐了下去。
四夫人如释重负,嘘出一口气,坐在了纯歌右边。五夫人跟着坐了位子。
李建安对纯歌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