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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苗松了口气，走过来，挽住了我的手臂。
雨衣上的水渗透了她的外衣，很快就在她的胳膊上印出一大块的湿痕。
“你衣服都湿了。”
“没关系的，我就想抱着你。丁宁，对不起啊，给你选了一个这么糟糕的天气出门不说，我自个儿还是一个糟糕的司机。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
我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目光看进她的眼眸里，发现了藏在那里的一丝纠结。
谢苗，是顾家的人，也是我的朋友。她之所以纠结，大概是因为她的善良，她的为难。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不该跟她提起孤儿院的事情。倘若她真是顾家的人，那么孤儿院里发生的事情，一定是她知道的。孤儿院里除了老院长，余下的那些人，只怕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下雨天，公交车上的人也比往日多了许多。因为穿的雨衣，那些乘客为了不让自己的衣裳打湿，反而主动让道，让我与谢苗很顺利的就走到了最后一排。
两个空置的座位，像是刻意给我们留下的。
脱下雨衣，与雨伞一起放在角落里。左轮的心理诊所，位于这趟公交车的最后一站。所以，我们可以安心的坐着，不必刻意留心去听公交车的报站，也不用担心会下错了站。
起初，我和谢苗都是沉默的。我托着下巴，看向车窗外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思索着，这个时候莫君生是不是带着安安藏在那些看不清楚的雨衣里，或者是刻意被遮挡着的雨伞下面。
偶尔，眼角的余光，也会自然的扫向谢苗。她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两只手，总是无意识的上下叠加。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此时谢苗的心，一定不像她的外表那么的平静。
“其实，我在孤儿院的生活并不好。”
谢苗上下交叠的手部动作停止了，她抬起头，看向车窗，车窗里便映出了她和我两张有些交叠的脸。
“孤儿院就像是一个小的社会，看似同样可怜的孩子，却各有各的心思。那个时候，我总是孤单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别人玩耍。没有人欺负我，但也没有人注意我，更没有人关心我。我就像是春天草原上随便生长出来的一颗杂草，独自经历着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所要单独面对的一切。
那个年纪的女孩儿，其实是最怕寂寞和孤单的。我也试图去结交一些朋友，试图融入他们其中，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总是在刻意的疏离我。甚至，我能够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取到一些抗拒和害怕。”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谢苗吸气，吐气，冲我笑了笑。
“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那个时候的我却不是很明白。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后，我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也是很奇妙的。有的时候，你以为是别人在孤立你，在防着你，但事实上，是你带了一层壳，是你在别人可踏进的范围内，清楚的写了生人勿进四个字。”
“那件事，是什么？”
听话听重点，谢苗要给我讲的，显然不是她在孤儿院所经历的那些心里路程。
“那是我到孤儿院之后的第一个半年。夜里下了很大的雨，但却没有雷声，也没有闪电，只有雨水噼里啪啦的往下浇着。你知道的，刚到孤儿院的孩子，睡得都是那种大通铺。到了半夜的时候，我突然醒了。整个房间里都黑漆漆的，除了那些雨声之外，别的声音都消失了。
磨牙声、呼噜声、以及梦呓着叫妈妈的声音都没有了，整个房间里好像就剩下了我一个人似的。我先是害怕的拉高了棉被，将自己裹在一片更黑暗的地方。紧跟着，好奇心又让我悄悄地将棉被拉开了一条缝隙，然后轻轻地将手伸到我旁边那个女孩儿的被子里。
还好，我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我松了口气，知道房间里并不是只有我自己。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我从棉被里钻出来，爬到旁边去看那个女孩儿，结果发现，她的两只眼睛居然是睁着的。”
“她也醒了？”
谢苗摇摇头：“没有，她睡着了，只不过眼睛没有合上罢了。”
“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是三国时候的张飞，睡觉的时候就是睁着眼睛的。”
“是吗？我没有听过，若是听过的话，当时可能也不会那么害怕。”谢苗的手用力的握了一下：“我吓坏了，发出了一声尖叫。哦，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半声尖叫，因为随后我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孤儿院里除了院长之外，那些工作人员都是很凶的。尤其，对于不听话的孩子。我害怕那个睁着眼睛睡觉的女孩儿，却更害怕，自己的尖叫声会将工作人员引过来。”
“那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很凶的吗？”
我蹙眉，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但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对！很凶！我亲眼看到她们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关起来。最后，那个孩子死了，说是得了急症。可我不傻，我知道那个孩子的死绝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害怕，我恐惧，所以我选择了闭上嘴，当一个孤儿院里的乖孩子。”
第183章 乖孩子（下）（）
谢苗的紧张不是装的，我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她的。
“谢苗，都过去了！”
谢苗深吸一口气，看着我，嘴角微扯，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
“是，都过去了，就连午夜梦回，我也欺骗自己那只是一个噩梦罢了。自从离开那里，我就不断告诉自己，只记得那些好的事情，不要记得那些不好的事情。人，都是善于欺骗的，有的时候连自己都骗。所以，人真的很可怕。”
谢苗先是摇了摇头，紧跟着，眼神一变，看着我低声说了句：“丁宁，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与我有关的吗？”
我略微沉默了一会儿，问她。
谢苗摇摇头，但我总觉得她眼神里藏着更深的东西。
“与孤儿院有关的。当然，如果你不想听的话，我也可以不说。”
“你知道的，我一向都很喜欢听故事。”
我松开了手，调整为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然后含笑，望着谢苗。
谢苗低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她的指尖，有些泛白，指甲修剪的很平。
“还是那个雨夜，我被旁边的姑娘吓着之后，再也不敢躺在原地睡觉，于是就悄悄的爬了起来。夜里很冷，但我因为害怕，忘记了穿上衣服，只穿着一件睡衣，连鞋子都没有穿就走出了宿舍。
丁宁，你还记得吗？那个大通铺的宿舍，到了晚上，通常都是上锁的。可那个雨夜，门居然是开着的。我打开门，走了出去，整个院子里也是黑漆漆的，加上当时的雨特别的大，所以显得越发吓人。
那个时候的我，比现在还要胆小一些。我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门口蹲了一会儿，然后决定去厨房里待着。孤儿院里的那个厨房你还记得吗？”
我点点头。
“就是那里，当时我就觉得厨房是我可以藏身的地方，觉得藏在那里应该会安全一些。我顺着墙根儿一点一点朝着厨房移动，眼看着就要到了的时候，我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厨房门口似乎有个人蹲在那里。
我的神经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全身不由自主的抖动着，心里反复地念着，完了，我完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她又为什么要蹲在厨房门口。我的心，砰砰的跳着。
转身，回到宿舍，亦或者当做没有看见，继续往前走，若真是院长或者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就找借口说我肚子饿了？两者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我就像刚刚那样，深吸了几口气，然后鼓起勇气，慢慢地向前挪动着步子。等我再走近一些的时候，我看清楚了，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狗。
那只狗，背对着我蹲在厨房门口，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一样。
我松了口气，觉得只要不是院长或者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站在那只狗的旁边，给它打招呼。我说，我是孤儿院里的孩子，我想要去厨房，但不会伤害它。我希望它，也不要伤害我。
如果是现在的我，肯定不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甚至我可能会离那个狗远远的。因为狗是真狗，疫苗却未必是真疫苗，但小孩子都是天真的。她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对狗友善，狗也会对她友善，至少那个时候的我，就是那样想的。
还好，那只狗，像是听懂了我的话一样，既没有狂吠，也没有做出什么大的动作。它只是回过头来，瞧了我一眼。可我，却尖叫了起来。”
“尖叫？”我看着谢苗，觉得她眼神里头的恐惧加深了：“你看到了什么？”
“人脸，我看到了一张人脸！那明明就是一只狗，但它却长着人的五官，就像是像是传说中的那种狗精，也就是成了精的狗。”
谢苗用手捂住了脸，使劲搓了两下之后才再次松开。
“我吓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宿舍里。衣服，全都湿透了。我哆哆嗦嗦的蹲在门口，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院长。”
“院长？”
“是的，是院长。她拿着一只蜡烛，就那么站在我的跟前。我看着她，嘴唇哆哆嗦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在我平静下来之后，院长带我去了一个地方，我看到了今生都不愿意再看到的场面。”
“你看到了什么？”
“试验，药物试验。”谢苗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而且握得很紧很紧：“那个实验室，就在孤儿院的下面，入口在院长办公室里。实验室里全都是一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被捂的严严实实的，分不清楚男女，也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给一些动物注射，还会拿一些药片出来给那些动物们食用。在实验室里，我看到了那只长着人脸的狗。”
“实验室”
我回想着最后一次见到院长时的情形，她在临死之前，似乎有话想要对我说，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也许，她想要告诉我的，就是关于那个实验室的事情。
莫君生，知道那个实验室的存在吗？
依照他对那个孤儿院的熟悉程度，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个实验室的存在。那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还是他跟顾家的那些人一样，原本也只是在利用我？
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虽然安安不在了，可腹部依然微微隆起，那是生产之后，所有女性都要经历的一个过程。我记得，莫君生说过，顾家的人之所以找我，是因为我的血。换言之，安安是我的儿子，他也继承了我的血脉莫君生与顾家的人一样，接近我，只是为了我的安安！
想到这里，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
用力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考莫君生的事情。莫君生也好，顾家的人也好，他们接近我，肯定是有目的的。按说，安安已经被莫君生带走了，顾家没有必要安排人继续跟在我的身边，但谢苗的再次出现，意味着，我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有利用价值，就意味着我还有机会接近那个秘密的核心，只要接近了，就不怕找不到莫君生，不怕找不到我的安安。
“丁宁，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在想，我为什么不知道那个实验室的存在。”
“我想，孤儿院里知道那个地方的人应该不多吧。”谢苗再次苦笑：“对了，那些药片，他们不光给动物食用，也会给孩子们食用。我记得很清楚，每天晚饭前，工作人员都会拿一些彩色的药片分别发给孩子们，说是补充营养的维生素。”
“人体试验？”
“嗯！”谢苗点头：“但那些药片不是每个孩子都有的。像我，就没有。在还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我以为那是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不待见我。后来才知道，那些服用药片的孩子，是被他们甄选出来的对象。”
“那些孩子都很特殊吗？”
“嗯！”谢苗再次点头：“那些服用药片的孩子，多是一些发育不健全的。例如肢体残疾，大脑损伤，还有一些是外观上不太完美的。例如兔唇、胎记还有一些面部损伤的。除此之外，也有少部分正常的孩子服用药片，那些孩子都是真正的孤儿。”
“真正的孤儿？这被送到孤儿院的，不都是孤儿吗？怎么孤儿还分真的假的。”
“你的背景我不清楚，但我和那些孤儿还是不一样的。院长告诉我，我的父母和那些做实验的人一样，都隶属于同一家公司。我之所以能够进入那个孤儿院，也是上面安排的，是作为公司遗孤被特殊照顾的。如果如果那个晚上我没有被惊醒，如果那个晚上我没有偷偷溜出宿舍，没有看到那只狗。我会在孤儿院里长大，并且会在成年之后被送出国学习，然后像我的父母一样，继续为公司工作。”
“制药公司？”
“我不清楚，院长当时说的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概就是类似于生物制药一类的公司吧。也是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在孤儿院里有不少跟我一样的孩子。”
“可你并没有出国。”
“如果我没有发现孤儿院的秘密，现在的我应该会待在某个神秘的实验室里。”谢苗抿了一下嘴：“虽然，我没有出国，也没有接受过治药方面的任何培训，更没有参与过他们的那些实验，但是丁宁，我和那些接受过培训的人一样，都隶属那个公司。我没有选择，因为我想要活着。”
“我知道。”
“丁宁，你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所以，你的任务是我？”
谢苗咬着唇瓣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院长给我看了你的照片，她告诉我，我的将来是与你在一起的。她要我与你成为朋友，但却没有告诉我，在我和你成为朋友之后，我要做些什么。之后，我就按照院长说的，开始主动的接近你，与你亲近，与你成为朋友。”
“所以，洛城的偶遇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偶遇了？”
“嗯！”谢苗点头，且举起一只手来：“是有人安排我这么做的，但我发誓，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第184章 心里话（）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谢苗犹豫了一下，“我天分有限，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和伪装自己的人。我知道，你在疑心我。在医院，当你睁开眼看到我的时候，我就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丁宁，我知道，我刻意接近你，是我不对，但我真心是把你当朋友的。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我相信。”
“你真的相信我吗？你不怀疑我现在的坦诚，其实也是一种欺骗吗？”谢苗着急的问我：“我知道，一个人如果习惯了说谎，她就会忍不住继续说谎下去。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会怀疑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做的事情又是不是真的。”
“语言可以具有欺骗性，但眼神不会。就像你刚刚说的，你不是那种具有天分的人。谢苗，我相信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我，也相信，你接近我，是因为你身不由己。”
“谢谢你，丁宁。现在，说出来了，我感觉轻松多了。”
谢苗重重地吐了口气，看着前面已经显得很空的车厢。
“你知道吗？其实这些天我自己的压力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