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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妈想了想,把手中的花样子往匣屉中随手一放,握住薛宝钗的手道:“你哥哥眼瞧着也该成家立室的年纪了,只是咱们家如今又是这副光景。倘或是旧年,你姨妈还当着家,咱们便是在梨香院为你哥哥娶亲也不值当说什么。只是如今,到底是客居在他家,许多事情也难办。”
薛宝钗微微沉吟道:“越性儿趁着这回哥哥娶妻,咱们就搬了出去岂不便宜。我瞧着贾家上下被凤丫头辖制得如同铁桶一般,府中众人独尊她号令。别说姨妈如今不得出来,便是老太太放了姨妈出来,只怕姨妈也做不得主了。”
薛姨妈点了点头,细想了一番薛宝钗话中的意思,心中也道可行。只是终究难舍贾家门第,想着她们母子三人进京已有三载,住在偌大的贾府之中也算得半个主子了。再加上薛姨妈冷眼瞧着贾家一家子都宠的宝玉如同凤凰蛋一般,将来定然是个极有造化的,此时又观薛宝钗容貌,更是可悲可叹。
“我这几日也替你哥哥相看了几户人家,只是你哥哥你也不是不知道。略有些家私的人家,也要男子上进。你哥哥又是那样的性子,又曾经得罪过太子,人家只消打听一二,自然也都知道了,谁还肯呢。”
薛宝钗一听,眉头不觉便锁紧了,轻叹道:“妈妈这么说,哥哥往后可难了。不若把香菱扶正了,我瞧着那丫头也本分老实,模样又是乖巧可人疼的。她又和哥哥有那么一番因果,妈妈也别看低了她,日后好生调|教了,管家理事的手段都教她些,带出门去也不差什么。”
薛姨妈隔着纱窗看了一眼廊下正和莺儿翻花绳的香菱,娇憨天真、纯洁温和,眉心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更添一段妩媚风流。薛姨妈瞧着的确满意,却还是想着要给薛蟠娶一门正妻。可听薛宝钗此话,心中也着实没个底,只得叹息道:“我且帮你哥哥再留意着,倘或有相巧的,也是你哥哥的造化。他若着实没这个福分,香菱扶正了于咱们这样的人家倒也无妨。”
说罢薛蟠的事,薛姨妈转而又想到薛宝钗与贾宝玉的事情来,见薛宝钗也侧头看着窗外,丰润的脸庞娴静温婉,不由得笑道:“年后我也瞧见过七姑娘两次,远远儿地看着像朵花儿似的。等到了近处看了,方知‘美人’二字如何写就了。她那样的容貌,那样的品格,若说她嫁给太子殿下,我也挑不出个不是来的。只是我儿比她也不差的,她能嫁那样的贵婿,难不成我儿就不能?”
薛宝钗脸颊倏然一红,娇嗔道:“妈妈怎得说这样的话,羞也羞死人了。”
“我瞧着宝玉待你也是真心。你姨妈还没出事时,她待你就似待亲闺女一般,也曾几次三番明示暗示要聘你为宝玉之妻。从前我想着宝玉年纪还小,他又生在这样的人家,少不得风流成性,或是像你珠大哥哥一般,又或是像东府的那几个只是我如今瞧着,宝玉待姑娘家虽亲近,却并没有那等淫|邪心思。你哥哥常日里还总出去喝花酒,反而宝玉出淤泥而不染,依我瞧着也是不错的了。”
薛宝钗更是羞恼,脸上绯红一片,扯着帕子站起身来就要走。
薛姨妈忙拉住了她,正要说话时,门外忽传来一声“大爷回来了”。薛姨妈和薛宝钗不约而同向门口看去,果见一身石青色大毛斗篷的薛蟠正跨进门来,手里还攥着一只绣工精致的荷包。
“哎哟,妹妹也在?”
薛蟠一面笑,一面解了身上的斗篷,在椅子上坐了,笑嘻嘻地说:“今儿个回来的早,宝玉一早就回他的怡红院去了。妹妹怎得不去和他聊天解闷儿?往日里也不见妹妹在屋里待得这样久,今儿个倒是稀奇!”
“妈妈,你听听哥哥这是什么话!”被薛蟠一语道破心思的薛宝钗脸上涨得通红,贝齿紧咬着下唇,一脸怒容,恨不得扭头就走。
“哪有你这样说你妹妹的,还不给你妹妹赔不是!”
薛姨妈气得打了薛蟠一下,于薛蟠而言却是不痛不痒。只是见母亲和妹妹都这样羞恼,薛蟠只好向薛宝钗说了声“对不住”,这才看着薛姨妈道:“我又不是宝玉,成日不是和姐姐赔不是,就是和妹妹抹眼泪的。依我瞧着,宝玉也不过如此,我是为妹妹着想,别只瞧着他生得好模样,性情又温柔体贴的,就想要嫁他了。”
“咱们且别说妹妹了,单单瞧着那个史家的大姑娘就知道宝玉是什么人了。妹妹如今在大观园里住的是蘅芜院,离着宝玉的怡红院好远着呢。那个史家的大姑娘倒好,挑着哪里住不好,偏生住在紧挨着怡红院的潇湘馆。又说爱竹子,又说要清幽,可我瞧她写得那些弯弯绕绕的诗词,也不觉得她是那等性情的人。”
薛姨妈恼他说话得罪薛宝钗,正要给他个教训。却见薛宝钗脸上血色全无,脸色苍白地追问:“你如何得知她住在潇湘馆的?你又是哪里得了她的诗词?她说的话,你何时听见的!”
薛姨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薛蟠却是有什么说什么,听到薛宝钗问,便自然而然地把贾宝玉给卖了。末了,还不忘补充道:“你们写的那些什么海棠诗,牡丹诗,桂花诗,菊花诗的,外头哪个人没瞧见过。宝玉还生怕你们名声不够大似的,把你们的诗词还誊了在扇面上,妹妹只怕没瞧过吧,那扇面上画了六七个美人儿,都是比着你们的姿容呢!”
第93章 093()
093
薛家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搬出了贾家;贾母虽然一向对薛家都是淡淡的,可是见薛家忽然如此行事,心中也是十分的疑惑不解。忙叫了王熙凤来料理此事,又问王熙凤缘故。
王熙凤按着礼数送了薛姨妈一家子出了贾府,又仔细盘问了梨香院和蘅芜院中服侍的人;众人把这几日的情形向王熙凤一一描述了;王熙凤只笑道:“原是为这话;回去了倒也好;免得日后见了面反而有嫌隙。”
又想着贾母待薛家一向淡淡的;何必在此事上面惹得贾母不快。因忖度着贾母定然不会为这等小事训斥贾宝玉;便只向贾母笑道:“因薛家哥儿要谈亲事了,薛姨妈想着在咱们家到底是客居的;便是想看人家日后娶亲也多有不便。如今把他们家在京城里的旧舍收拾了出来住着,也十分便宜。”
贾母闻言,也只点头道:“他家进京少说也有两三年了;蟠哥儿也是到了娶妻的年纪;我前儿还说起过,他家宝丫头也是个贤惠的人;日后不知道谁家有福气得了去呢。”
王熙凤自是一番陪笑,心中却想到贾母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没有要为宝玉娶宝钗为妻的意思。现下王夫人又是那般的光景;想来先时传得满府皆知的“金玉良缘”也要没了。
正想着这事儿;却又听外头有丫鬟挑了帘子进来笑吟吟地通禀说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都来了。贾母听了忙叫请了进来;原来来的正是史湘云的二婶母和三婶母;史湘云自小也是在保龄侯夫人膝下教养的;虽是婶母,却比亲娘还多花了好些心思。
贾母对这两个侄儿媳妇儿观感倒不差,知道她们一向勤俭持家。尤其是保龄侯夫人,偌大的一个保龄侯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有些厉害手段的,出门也压得住场子,在家也教得好子女。这会儿见她一脸盈盈的笑容,也笑着道:“怎么今儿个有空来我这里呢?往日里你们府里也忙,竟不得闲来我这里坐坐。”
保龄侯夫人忙站起身笑道:“姑老太太这话说得可要羞臊死我们了,哪里是不想来呢,因着前几个月都忙着雯丫头的亲事,如今才好容易得了空儿,少不得要来求老太太一件事呢。”
贾母先是笑着问:“雯丫头已许了人家了?这我倒还未听说,你们一个个的如今也都瞒着我,打量着我人上了年纪,耳朵又不灵敏。怎么这样大的事儿也不叫人来告诉我知道,少不得雯丫头说起来还要怨我没给她添嫁妆呢。”
说得保龄侯夫人掩唇轻笑不止,“瞧姑老太太这话说得,不告诉您老知道,还不是怕您累着。原是嫁的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您也知道,雯丫头又是那样娴静的性子,老爷也说了,她那样的性子便是嫁了公门侯府只怕也难。如今嫁给的那户人家,一家子人口也简单,老爷看重那后生上进,所以把雯儿许给他家了。”
贾母一听这话,便知史湘雯嫁得乃是寒门士子,顿时便没了什么兴致。见保龄侯夫人仍旧满面含笑的样子,便又问她:“你方才说有事情要求我,什么事情,还劳动得你说出这话来?”
“我说出来,姑老太太可别笑话我。”保龄侯夫人笑着站起身来,向贾母福了福身,“云丫头比雯儿也不过小了两岁,我瞧着她也日渐大了,成日里住在姑老太太家,怎么也不像呀。这不,老爷想着,家中的姑娘里,唯有云儿他最放心不下。因想着先给云丫头相看了一户好人家,日后也好说亲呀。”
贾母见她脸上含笑,却满口都是生疏的话语,脸上便有几分不悦。
“云丫头在我这里住着倒也好,她们姊妹间又热闹,往日里我叫她家去她还和我使小性儿。你们做叔父婶母的,不说好生照看着,怎么这会儿子急急地就要给她相看人家了?莫不是瞧着她年纪小又没个亲生父母在身边,欺她呢?她才多大点的年纪,你们就忙得这样!”
王熙凤和忠靖侯夫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贾母此时隐隐动怒,一个忙拉着妯娌上来认错,一个笑着捧了茶来服侍贾母吃茶。
“老太太这是舍不得云妹妹呢,二太太且别见怪,云妹妹这几年在咱们家住着,哪里还是什么侄孙女儿呢,倒是比亲孙女儿还亲密些呢。往日里服侍老太太的活计都是云妹妹做着,端茶递水,再没有不妥帖之处。”
王熙凤安抚了贾母,又过来拉着保龄侯夫人的胳膊坐下了,笑着说:“不是我夸她,只是我自认也是个勤谨的人了,与云妹妹一比,却差了好远。不怕二太太您笑话的,您瞧瞧老太太这腰间系着的荷包,头上戴着的抹额,这针脚细密不细密?这花样新鲜不新鲜?这活计鲜亮不鲜亮?都是云妹妹的心意呢,您这会儿子要她回去,老太太哪里舍得呀!”
保龄侯夫人细细看了一回王熙凤递到她手里的荷包,果然针脚细密,活计鲜亮,精致小巧比头几年在家中做的女红活计不知好了多少。心中不由得冷笑两声,想这史湘云到底是个养不熟的,到了别人家里反而一心一意地做这些丫鬟的活计来了。可对着贾母,仍旧满脸温婉笑容,只开口笑着说:“云丫头的这份儿孝心,想是姑老太太也受用得很。只是她到底养在我膝下,我虽是她婶母,可待她之心却是和亲娘一样的。如今雯丫头嫁了人,我岂有不为云丫头打算的道理,姑老太太只管舍不得她,却也不能留她在家一辈子呀。”
旁边的忠靖侯夫人点头笑道:“姑老太太疼惜云丫头之心,恰恰是她的福分了。她往日里待姑老太太至纯至孝,姑老太太方对她如此上心。只是姑娘们日渐大了,早些为她打算也是二嫂一番慈母心肠了。”
贾母闻言冷哼道:“什么为她打算,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才十一二岁,还未及笄。这会儿子忙忙地相看了寒门士子,不说日后能不能出人头地,便是挣不挣得到个功夫也难说。”
她只想着先时保龄侯夫人为亲女儿史湘雯也不过相看了一个寒门士子,难道还指望着她给史湘云相看一个更好的不成?自古也没有人任由养女嫁得高过亲女去的,她可不相信保龄侯夫人的心思当真那般为史湘云着想。
保龄侯夫人正要开口,却被忠靖侯夫人拦住了。只见忠靖侯夫人取出两张名帖来,亲自起身递给了贾母。
这原是我们老爷和二老爷一道相看的,姑老太太不嫌弃我们粗笨,也只帮着我们拿拿主意吧。
贾母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个寒门士子,家中人口简单,只有一个年迈老母操持家事,倘或叫史湘云嫁过去,只怕也要受贫寒之苦。贾母脸上不觉便有几分冷肃,正要发作,手中纸张一抖,又见后面写着“西宁郡王侄孙之子卫若兰”几个字,眼前不由得微微一亮。
“这卫若兰,倒还不错。”
贾母仍把名帖交还给忠靖侯夫人,这会儿子脸上也微微笑道:“只是那个寒门士子终究太贫寒了些,想来云儿年纪小小,哪里操持得了这些家事。卫家人口也不算复杂,嫁了过去也便宜。只是说到底,云丫头才多大点的小人儿,这会儿子你们私下里相看了人家也还罢了,只是先别张扬了出去,日后说不得还有变数。”
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对视一眼,只微微皱着眉头道:“姑老太太且别因我的话见外,只是有一条儿须得姑老太太做个主儿,叫云丫头同我回去住着。我知道姑老太太也舍不得她,只是想着她如今到底也是个大姑娘了,总这么着住在姑老太太这里到底也不像个样子。”
贾母闻言,知道这是保龄侯夫人不肯轻易退让的事情,便叫鸳鸯带话到园子里告诉给史湘云知道,叫史湘云过来荣禧堂这里来。
谁想这日贾宝玉正在史湘云的潇湘馆里玩笑,因薛宝钗前几日就搬离了贾府,贾宝玉心中郁郁寡欢的,和史湘云合计着正打算请几个姊妹都来园子里玩笑一回。说到尽兴处,贾宝玉又起了个新意想起诗社来作诗,说得史湘云也是跃跃欲试。
两人才并肩在桌边坐着打算写了帖子请薛宝钗和林黛玉来,谁想就听见翠缕和鸳鸯的声音。史湘云一向十分敬重贾母身边的鸳鸯,这时听了她的声音就在门外,连忙站起身开门迎了出去。
“鸳鸯姐姐怎么这会儿子来了,可是老太太叫我过去呢?”
鸳鸯也不拐弯抹角,只把来意说了,不想史湘云还没说话,贾宝玉已经急得高声嚷嚷起来。“谁敢带了云妹妹走!我不许,别人也不能!”说着,就拔足狂奔出了园子,径自往贾母的荣禧堂来。
第94章 094()
094
春寒料峭;梅吐新蕊。
就快到及笄之年的念春窝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只豆沙卷,小口小口地吃得不亦乐乎。徒焦看了她两眼,又转头对书桌后面埋头批复折子的徒熙笑了笑。“不是我说,从前给七妹妹带这些好吃的,吃得她白白胖胖的还有些乐趣。现在你瞧瞧她;吃得这么多;肉也不见长;真是没意思。”
眼见着一只豆沙卷被小姑娘都吃完了;徒焦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念春腮边的梨涡戳了一下;“七妹妹;你家二哥定亲啦?”
才过完年,贾赦就去林府给贾琏提了亲。好不容易才把贾琏的一颗心给落实了;贾琏高兴得连着好些天都没睡得着觉。念春得空去了两趟林府,每次一提到贾琏就被黛玉掩着嘴巴不许再说。小姑娘眨巴两下眼睛,没来由地觉得自己的二哥肯定是被林姐姐嫌弃了。
这会儿子听到徒焦提起这事儿;小姑娘抬头笑了笑;“是呀,二哥和林姐姐订了亲;说是等明年就成亲啦。”
“哎呦呦,那我们小七妹妹什么时候才嫁人呀?”
徒焦惟恐天下不乱地瞥了徒熙一眼;一手戳戳小姑娘的梨涡;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百无聊赖地哼哼两声。“唉;这可真是太子不急世子急啦。七妹妹快嫁过来吧;咱们好天天儿见着面一起吃好吃的。”
徒焦去年才跟着虎威军去了一趟北疆,打得胡人节节败退,惠仁帝素喜他英勇,又想到他乃是皇室子侄,更添几分喜爱。因特特赏了他一个虎威将军的称号,把整个虎威军都交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