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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为什么要抓你?”
“我也不知道,赶车的阿大不知道去了哪里,等我拉开车帘的时候,这帮人就已经躲在里面了。”红药的头发散乱不堪,早上敷的香粉早已被泪水冲出了两条沟痕,看上去很是狼狈。
我起身趴在门缝里往外看了看,见外面没有人,便转头道:“阿大今天独独把我们的马车停在渭水边上,莫不是收了歹人的好处?”
“不是的。”红药止住了眼泪,抽噎道,“车是我让他停的。我想着待会儿等祭祀结束了,还能同你一起在水边走走,不曾想”
和我在水边走走?
我蓦然想起那晚躲在修竹丛里听到的话。今日,分明是楼少康约了红药在渭水边见面。
“这到底是哪里啊?”红药哭着问。
“我们好像是在船上,渭水往东直通汾水,过了汾水就要到晋国了。”
“晋国?!疯了,他真是疯了”红药瘫坐在地上。
“他们不是楼少康的人。”我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她天真的幻想。
“你说什么?!”红药猛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我。
“那晚在梅园,我看见你们了。”
“那你告诉”
“没有,我没有告诉百里大夫,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很羡慕你,起码有人肯为你争上一争,而不是拱手把你让给别人。不过,今天绑你的人不是他,就算是他,也不是为了绑你与他私奔。”
“可今天的事只有他知道啊?”
“许是有人知道了你与他今日的约定,就趁机候在车上等着抓你。你想想,他要与你私奔,怎会舍得让人用麻袋装你。那个大汉把我当作你时,甚至还出手打晕了我。再者,我看那几人的装束皆是庶民。贵贱有别,楼少康钦慕你,怎么会找几个庶民男子来羞辱你?”
“若被贱民羞辱,倒不如一死。少康一定不会这样待我。”红药想明白后,就彻底地慌了,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发抖,“你,你说,他们这些贼人绑了我,可是想问府里要钱?”
“那倒是好了,我怕的是有人不愿意看到百里氏和公子利联姻。”
我话未说完,红药已经扑在地上大哭起来。像她这样出身的人,从小到大怕是连一句重话都没听过,碰上这等生死攸关的劫难自是无法冷静。我刚想出声安慰,但转念一想,不由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其实现在最该哭的人应该是我啊!我既不是他们要抓的人,又看到了他们掳拐公亲的罪行,真是想不死都难。
正当红药哭得几欲气绝之时,那个叫黑子的少年推开舱门走了进来。他见红药哭个不停,便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塞进了她的嘴巴,骂咧咧道:“哭,哭什么!吵得小爷耳朵疼。起来,都给我出去!”他一手拎起红药,另一只手伸过来抓我,我往后一闪,径自起身出了舱门。
“嘿——要死了还这么横!”少年拉着瘫软的红药跟着出了船舱。
船板上,方脸大汉和黄衣男子抱剑并排站着,见我们三人出来了,便迈步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到底谁是百里氏的女儿?”带头的方脸大汉扯掉红药嘴里的破布,高声问道。
“她!”我和红药指着对方异口同声。
“到底是谁!”大汉两眼一眯,蓦然提高了嗓门,他右手拇指轻轻一弹,手中的长剑旋即出了剑鞘,露出一截寒光。
“她才是百里氏的女儿!我只是她陪嫁的媵妾。几位行行好,你们抓错人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红药哭着跪倒在地,拼命地叩头。
“她说的可是真的?”大汉走到我身边,低头盯着我的眼睛。
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红药,心里透凉,亏我还想着替她谋条生路,她倒是迫不及待地要把我往别人的剑刃上送。
只可惜,她算错了!这帮人如果真要杀百里氏的女儿,刚刚在河边的时候就下手了,何必多此一举用麻袋装了人运到船上来。她既然不想要这条活路,那我便将死路送给她!
第58章 春祭遇劫(四)()
我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之前公子利送我的那柄宝石匕首,用力一拉,冷光乍现。
“大叔小心!”少年挺身护在大汉身前。
“这匕刃的左下角有我未来夫君公子利的名讳。壮士可暂且收下这匕首,待我平安回府,卿父定会另外奉上百金!”
大汉仔细看了一眼那柄镶满珠玉宝石的匕首后,毫不迟疑地把它推还给了我:“贵女可是想折辱在下?吾等虽是山野村夫,但也知道信义廉耻。收了主顾的钱,就要替主顾办事,两边拿钱那与畜生有何区别,以后又如何取信于人?”他说完朝旁边的黄衣男子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匕上有秦伯子利的字样,应该不会有错。黑子抓错人的事,不可以让上头的人知道,地上这个就处理了吧,干净些!”
“诺!”黄衣男子应声拔出了手中的长剑,一把拎起了跪在地上的红药。
“不——你放开我——我才是红药,我才是百里氏的女儿。她是个骗子,她骗了你们!”红药这才如梦方醒,又扭又跳,疯了一般撕咬着,完全没了往日的端庄舒雅。
她为求自保,硬把自己的身份让给了我。如今性命不保,又骂我是骗子。其实,她是死是活,与我毫无干系。我大可以看着她去死,然后伺机逃跑。但若是她死了,公子利与百里氏的联姻就断了,太子鞝的目的就达到了。自私无情的红药可以死,百里氏的女儿却死不得。
“壮士既知信义廉耻,又为何杀人取乐!”我几步跑过去拉住了黄衣人的手。
“杀人取乐?”黄衣男子放下剑,冷哼道,“贵女莫要乱说话!我们几个兄弟从不滥杀无辜,做这档买卖也只为了在乱世中求条活路。杀人取乐?哼,只有那些成天只知道饮酒寻欢的贵人们才会觉得杀人是件乐事。”
“既然如此,壮士定知生命之贵,轻贱不得。这陪妾家中尚有老母要侍奉,实不该枉死此地,还请壮士饶她一命!”我俯身哀求道。
黄衣男子一愣,转头去看方脸大汉:“大哥,放了她,若被人知道”
“是我犯的错,我回去就同主上领罚。大叔,她既然还有娘亲要侍奉就放了她吧!”黑脸少年说到娘亲二字时,目光中闪过一丝苦涩。
“罢了,黑子,去取忘忧酒来!”方脸大汉吩咐了一声,走到我面前,“百里氏教出来的女儿处变不惊,有胆有识,只要你乖乖和我们走,我就放了她。”
“此话当真?”我看了一眼身旁的红药,她听了男子的话,眼睛里倏然透出亮光来。轻贱他人性命的贵人,对自己的命却是爱惜得很啊!
“我一向说话算话。”
“大叔,喂几口?”少年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红漆高颈壶走到大汉身边。
“两口足以让她忘了今日之事。”大汉说着从角落里翻出一串干空的匏瓜绑在了红药身上。
“想要活命就把嘴张开!”少年冲红药喊了一声。
“你们要干什么?”红药挣扎了两下,就被少年按着脑袋灌进了两口酒。
“你们给她喝了什么?”我小声地问了一句。
“忘忧酒,一口忘忧,两口忘愁,一壶忘平生。她一觉醒来就会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千金不换的酒,我赏了她两口,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
忘忧酒,世间竟还有这样的酒?
我转头看向红药,她喝了酒后,起初只是两个眼皮打架,之后,两颗乌黑的瞳仁竟似喝醉了一般在眼眶里乱转起来,随即双目一闭晕厥过去,不醒人事。
“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她自己了。”方脸大汉抱起昏迷的红药,一把扔进了渭水。
红药的腰上捆了匏瓜,因而她即便晕厥,身子却没有下沉。一袭红衣,满头青丝,浸在水中,上下浮沉,如同一朵艳色的芙蕖盛开在暗青色的渭水之上,让人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一如,我身后站着的三个人。
粗麻制的衣服,散乱的头发,肮脏的鞋履,在雍城的大街上随处可见这样的游侠儿。他们没有钱了,就拿一把剑坐在市集上,你可以雇他们拉牛车,也可以雇他们杀人,他们通常不会拒绝,因为这两种活对于他们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价钱不同。
眼前的三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做这种营生的人。但是,方脸大汉的谈吐,他手中精美的长剑,黑脸少年抱出来的那只红漆高颈壶,却不是一般游侠儿能有的。更不用说,那谜一般的忘忧酒。
伍封曾经告诉我,如果想要解开一个谜团,便要舍弃所有复杂的表象,从它的根源处去想。我追本溯源,细细想来,无论是谁,抓走红药定是为了阻止百里氏与公子利的联姻。会这样做的人,除了太子鞝外,便只有那日与我一同躲在修竹丛中的兽面男子。
当日,我与红药同作女红时,她曾提过一嘴,说是君夫人原本有意让公子利迎娶晋侯之女为妻,重修秦晋之好。但秦伯怕太子鞝因此更加忌惮公子利便改选了晋卿之女,求亲的使臣都已经派出去了。后来,太子鞝执意联吴攻晋,才最终改选了百里氏的女儿。
想到这里,我的脑中再次浮现出了那张可怕的兽面。那男人像是一个黑影,永远隐藏在夜色之中,伺机搅乱原本就剑拔弩张的雍城。
第59章 逃婚逃命(一)()
船,最终靠岸了。
方脸大汉和黄衣男子留在了船上,只黑子一人拉着我下了船。
看着这个高我半个头的黑瘦少年,我实在无法想象,绑架公亲这样的大事,竟是所谓的“上头”派给他的任务。
因为害怕我会伺机逃走,黑子用麻绳捆了我的双手,如牵羊一般牵着我走在渭水河边。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问。
“去了就知道了。”
“你多大了?”
“十五。”他收紧了绳子,把我往前拉了拉。
“你娘亲若在世,定不愿意你做这档子杀人的买卖。”我叹了声气道。
“你怎么知道我娘不在了?”黑子脸色一缓,但随即又皱起眉头恶狠狠道,“死丫头!别说话了!你说什么,小爷都不会放了你!”
黑子抿着嘴转过头去,此后任我说什么他都一声不吭,只低着头牵着我往前走。
我们沿着渭水走了一段,而后又绕着弯地进了一片林子。林子里的路起初还算平坦,走到后来越来越陡。我因为双手被捆,连着摔了好几跤。黑子心软便放开了我,但同时也拔出了他手上的长剑。
半个时辰后,我们从林子里穿了出来。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块巨石,那巨石高约三十丈,石身之上布满了青黄色的苔藓,斑斓异常。巨石中央从上至下仿佛被巨斧一力劈开,留出了一道空隙,空隙之中又有人用碎石铺出了一条小径。
“快进去!”黑子推了我一把。
“这是什么地方?”我转头问他。
“你就别装了,这不就是你和楼家那小子以前私会的地方吗?”黑子在我背上推了推,嘀咕道,“你这丫头嘴巴厉害,胆子也大。要不是上头的命令,我也不想这么干。待会儿到了那边,和你的情郎好好过日子,可别忌恨着我。”
“到了哪边?”
“别问了,问得小爷心烦!”黑子在背后用手肘顶了我一把,我踉跄了几步一脚迈出了岩缝。
一阵刺目的亮光之后,我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是九天之上的仙境?
流云飞逝,天光忽明,一目所及之处,梅树成林,千株竞发。巨石之后,竟是一片梅花香雪海。满山盈谷的白梅,在蓝天下竞相开放,繁花灼灼,烟姿玉骨。一阵风过,暗香浮动,雪海荡漾,美到令人心醉。
“你把这药丸吃了,然后我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黑子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陶瓶,从里面倒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递到了我手上。
“这是毒药?”
“嗯。”黑子点了点头,“这药名唤‘越女丸’。药芯外面裹了一层蜜糖,很甜,不会苦,你吃下去,睡一觉就过去了。”
“我若不吃,你便会用剑杀了我?”
“这是我接的第一个任务,我不能失败。”
“是谁给的任务?为的又是什么?”
“我不能说。”
“对一个将死之人也说不得吗?”
“说不得。”
“楼少康也被喂了这个药?”
“应该是吧!你快些去,去晚了,他恐怕已经死了。”
我一闭眼睛将药丸丢进了嘴里,然后轻轻一咽,张开嘴巴。
黑子看了一眼后,把我带到了一间木屋外:“他就在里面,你进去吧!百里府的人很快就会来收尸的。”
收尸,百里府的人怎么会知道我和楼少康在这里?
哦——原来如此
我心中豁然开朗,不自觉面露喜色,这可把黑子吓了一跳。
“你真不怕死?”他惊问。
“毒药已经吃了,怕有什么用?你快走吧,省得被百里府来收尸的人撞见。”
我走进木屋,在合上门的瞬间,立即张开嘴巴,用手指在上颚的烂牙洞里挖出了刚刚咬进去的那一小颗毒药。呼,幸好外面的糖衣没化。
小时候的一口烂牙如今换得只剩下了这最后一颗,没想到还能派上这么大的用场。哼,当年是谁同我说,爱吃蜜果只有坏处?
我把尚未融化的“越女丸”别进腰际,抬头看了一眼房中的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色的单衣,散发倒在床上。细看之下,正是当日与红药在花园里私会的楼少康。但此刻,他的嘴唇已经向里卷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重重的呻吟声。我知道,他是真的快要死了。
这是多好的一场戏啊!公子利未来的正妻与楼大夫的嫡子双双殉情死在旧日私会的梅花林中。公子利与百里氏的联姻断了,百里氏自惭形秽便不敢再用其他女儿顶替红药出嫁。吴王夫差如果愿意与晋会盟,那秦伯自然会重提秦晋联姻之事。
偌大一个秦国,就这样被一个晋人玩弄在鼓掌之间。
只可惜,他那晚没有杀了我。这出好戏,怕是又要被我搅黄了。
楼少康察觉到屋内有人,于是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摸索着抓住了我的手:“红药”
他的手冷若寒冰,阴冷的触感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红药已经逃走了,你放心。”我把楼少康搀扶着坐了起来,“我是将军府送进百里府的媵妾,我叫阿拾,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抓你来这里的?百里府除了红药还有谁知道这处梅林?”
“红药”楼少康神智昏迷,俨然将我看作了红药。他的左手死死地拽着我的手臂,右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脸颊:“红药,你放心,我死了,你便好了。”
“你醒醒,我不是你的红药。”我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这一回,他总算清醒了过来,怔怔地望着我道:“你是谁?”
“红药逃脱了,我是将军府陪嫁的媵妾。抓我们到这里的是晋人,他们在百里府安插了细作。你快想想,除了你和红药还有谁知道这处梅林?”
“这是贵妾韶的梅林。以前,她带我们来过,她是知道我与红药有情的。”
“美人韶?”我心下一惊,忽然忆起雍城街头巷尾流传的一条艳闻。很多年前,百里大夫为追求宫中舞伎美人韶曾在渭水边种下十里梅花林,最终击败所有钦慕者,抱得美人归。但是,这么多年来却从来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