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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很冷还下着大雪，只有几个孩子过来上学，大都是近路的。其中有个孩子家住在瓦窑村，离学校最远还要翻过一座山梁。我一个人在学校住，决定留他吃完饭送他回去，在山梁上遇见了周末回家的乔雅。
她穿着镇中学的校服，露出来的棉袄领子已经被磨破，头上围着洗得看不出本色的三角围巾。她一边赶路一边捡枯树枝，正用绳子捆了往后背上背。我过去帮忙，与她交谈起来。从谈话中我了解到她家庭困难，也感觉出她是个出色的孩子，谈吐朴实又文雅，跟那些早早就弃学在家的农村丫头完全不一样。她是念书的材料，要是因为家庭关系放弃就太可惜了。
自从到榆树小学支教，我的心里就萌生了要资助贫困生的念头。看见乔雅，我决定把我的想法付诸于行动。送完那个学生我去了乔雅的家，家徒四壁用来形容她的家再合适不过。乔雅的奶奶虽然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太太，但是她全力支持乔雅念书，这在榆树屯非常少见。我承诺资助乔雅念书，虽然我的工资有限，但是每个月拿出二百不成问题。
二百块钱并不多，却足够乔雅每个月的生活费。一年之后，国家出台了低保政策，我就积极的帮她们祖孙办理。在村里干部和上级领导的关注下，她们的低保很快就批下来了。有了低保证，乔雅的学费、书费可以减免，每个月还有三百块钱的生活补贴。
那孩子非常要强，有了低保就不要我的资助，还说有机会要回报我。她态度坚决，我只好尊重她的意见。只是每次回城经过镇上，我都要买些生活用品和书籍给她送过去。后来，她考上了高中，我也调到了其他地方，我们就再也没联系了。”
“王老师，你说乔雅有了低保补贴就不再接受你的资助。可是据我们了解，她在读初三的时候还接受过教育局前局长刘常驻同志的资助。这与你的说法不符，你能解释一下吗？”
听见曲止的话，王树林愣了一下，随即回着：“我记起来了，当时是乔雅的奶奶生病住院，需要一笔钱。这事说来挺巧，乔雅奶奶是突然晕倒被村民送到医院，当时她从学校赶去医院，陪同的还有她的班主任。碰巧刘局长去医院看亲属，看见穿着校服的乔雅坐在地上大哭，刘局长听她的班主任说了事情的原委主动出了医药费。”
“看来乔雅跟你比较亲近，什么事情都跟你说。”曲止觑着他的眼睛说着。
“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每个周末回家都要经过学校。她知道我一个人住校，就从家里带些小咸菜和黄豆酱之类的东西过来。”
“就在乔奶奶晕倒后不久，刘局长到镇上初中检查工作，乔雅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献花，还做了服务工作。不过第二天她就请了病假，休息了一个星期才回学校。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曲止的态度咄咄逼人，“你不是说乔雅每个周末都要回家，都要到学校来看你吗？到了周末她没出现，你就没感觉不对劲？而且有人看见你在乔雅返校之后去找她，你们两个人还在学校附近说话。”
“我去局里办事，乔奶奶让我捎点东西给她。”
“你去局里办什么事？有人看见你从刘局长办公室出来，脸色难看，应该是发生过不愉快。你、乔雅、刘常驻，你们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的事情？王老师，乔雅死得不明不白，我们需要你说出真相！”
“没有什么真相，至于你说我去局长办公室，我去过很多次都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具体那次因为什么，我早就记不清了。”王树林低着头说着。
“去刘常驻办公室和给乔雅捎东西没隔多长时间，一个记得清清楚楚，另一个却一点都不记得，这似乎不合乎情理！”曲止冷笑着，“王老师，你不说我们也有办法知道事情的真相。乔雅的初中班主任黄丽英就在局里档案室，刘常驻的秘书在他退二线之前被提拔成副局长。他们肯定会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地位，不用怎么逼问就会说出事情的原委。但是，我最想听你说，事情经过你的还原才会最接近事实。乔雅死了，但是她曾经受过的屈辱和伤害不能随着她被泥土掩盖，有些人必须受到惩罚！”
“你们知道了？”王树林震惊地问着。
第37章 出人意料（）
曲止和江白相互看了一眼，显然，王树林的反应在他们的预测之中。乔雅的情绪波动出现在那次献花之后，而王树林也恰巧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并且疑似与刘常驻发生了不愉快。乔雅不光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而且成绩一落千丈，勉强以拽尾的成绩考上高中。
细心的曲止还发现，就在乔雅考上高中后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刘常驻以身体原因为由退了二线。在他内退之前，把自己的秘书王俊扶到了副局局长的位置上。一个月之后，乔雅的前班主任黄丽英被调到局里档案室工作。
上了高中的乔雅在校内勤工俭学半学期，从高一下学期开始就不干了，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发现有人在高中期间资助乔雅，那么她的钱从哪里来的？她有低保，学费和书费可以减免，但是伙食费和住宿费、杂费、各种资料题单等需要自理。一个高中生，每个月正常的支出在一千块钱左右，除去低保费还有七百块钱的空缺，她是怎么解决的？
突然退居二线，超出正常程序的提拔，无缘无故的调职，来历不明的钱…所有的疑点串联在一起，不能不让曲止他们有一些联想。
王树林陷入了沉默之中，能感觉的到他内心的矛盾挣扎。
半晌，他才抬起头说：“乔雅已经死了，翻扯那些旧账没什么意思。而且她不愿意让人知道那件事，原本就应该尊重她本人的意愿，让那件事永远被遗忘。曲队长，我可以说出来，但是请你们不要宣扬，这是对死者最好的告慰。”
“好，我答应你，在不影响调查案情的情况下我们会对此保密。”
王树林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给他们三个人，见三人摇头就自己拿出一根点着。
他夹着香烟的手指上还沾着白色的粉笔末，抽了一大口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曲止见过他两次，完全没从他身上闻到香烟的味道，也没见过他抽，看来他是最近才染上这个恶习。
“刘常驻是个人面兽心的王八蛋！”他恶狠狠的骂起来，“他满嘴的为人师表，可背地里却干下地狱的勾当！还有那个王俊，助纣为虐也是个人渣！黄丽英更是个不要脸的婊子，好好的老师不做偏要做老鸨，推波助澜把自己的学生推进火坑，她趁机捞好处！他们都该死，可现在死得人却是乔雅，他们一个个倒心安理得的安逸的活着！”
王树林咬牙切齿的骂着，面部表情有些狰狞。曲止见状心沉下去，隐约觉得自己的猜测非常接近事情的真相。她并不愿意听见这样的事实，会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太残酷，人性太丑陋。
“刘常驻那个王八蛋在医院看见乔雅，对她动了邪念。他出钱给乔奶奶看病，还三番两次资助乔雅。大伙都觉得他是个善良有爱心的人，乔雅也是心存感激。她曾经对我说，奶奶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最在乎的人。刘常驻出钱救了奶奶的命，她愿意当牛做马报答这份恩情。她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好大学，赚很多钱还给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
我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刘常驻是教育局局长，他比我觉悟高很正常。我还听说刘局长几次拒绝记者采访，众人都说他是个看轻名利之人。只有黄丽英那个贱女人看出异常，或许女人在这方面比较敏感，尤其是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女人。
刘常驻曾经往学校打电话了解过乔雅的情况，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刘常驻的别有用心。就在不久之后，刘常驻去学校检查工作，她撺掇校长让乔雅端茶倒水。那个王俊故意说刘局头疼的老毛病犯了，命令他听取学校领导的汇报，趁机制作机会让乔雅单独跟刘常驻共处一室。
刘常驻竟然在茶水里下药，哄着乔雅喝下去，然后……然后强一暴了她。乔雅受了侮辱，从休息室跑出来，正好被有意窥探的黄丽英瞧见。她虽然没抓住现场，但是从乔雅的反应里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乔雅一个星期没来上学，她跟校长说乔雅请了病假。
她去局里找刘常驻，说自己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刘常驻让王俊解决，王俊许诺将她调到局里工作。他们一拍即合，一来二去还有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在局里迥然是夫妻一般出双入对，就差家里对象不知道了。”
“乔雅跟你说了被强一暴的事情，你去找刘常驻理论？”
“不，是乔雅求我帮忙，让我去找刘常驻。不过不是理论，而是去要钱！”王树林叹口气说着，“我很佩服乔雅的冷静和理智，也惊讶她能在那种情况下做出那种决定！同时，我又觉得她可怜，残酷的生活把一个本应该单纯的花季少女逼成市侩冷酷模样。”
难不成所有的主意都是乔雅出的？王树林只是个执行者？初三，她才十五岁啊！
王树林又拿出一根烟，点燃之后抽了两三口接着说：“乔雅突然来找我，并不是周末，我还有些奇怪。她拿出个男人穿得裤头，还有一个用花布做的裤衩，一看就是女孩子穿的。她很平静的说了自己被强一暴的事情，只是眼睛一直没敢看我，里面还闪烁着泪光。
她说自己不想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要是传扬出去她和奶奶在村子里就待不下去了。我知道这里落后又封建，清白对于一个姑娘来说非常重要，唾沫星子真能淹死人！她还说自己现在需要的不是公正，而是一笔钱，足够她读完高中！
她不知道自己手里的裤头能不能作为要挟刘常驻的证据，她需要我的帮助，她说我是真正的好人！唯一能在这个时候帮助她的人！
我听完她的话第一个反应是报警，不能让这样的败类逍遥法外，会有更多的花季少女被祸害！但是乔雅不同意，她当时说得话我还言犹在耳。她说自己的清白换不来一分钱，现在能卖个大价钱了，挺好！”
第38章 二次重击（）
曲止他们听了王树林的讲述，脸色都异常的沉重。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在被人侮辱之后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当时的她内心该是如何的崩溃绝望？
乔雅已经死了，谁都不知道她经过了怎样的矛盾挣扎痛苦抉择。但是曲止能感受到她的无助、绝望，窒息前的最后一次挣扎。她想要通过念书改变自己的生活，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前途是那么灰暗，过程又是那么艰辛难熬。
刘常驻的施暴让她彻底坚持不住了，她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随波逐流，哪怕是试图把她按入深渊的罪恶之手，她也想要紧紧抓住！
“我被乔雅说服了，带着她去了临市，托人带她做了专业的检查，又对刘常驻内裤上的痕迹做了检验。她还说自己看见刘常驻右边屁股上有块胎记，像个月牙形状。有了这些证据，我就可以跟刘常驻谈条件。”王树林继续回忆着，“我去局里找到刘常驻，直接跟他摊牌，并提出了三个条件。一，让他一次性支付乔雅十万块钱的赔偿；二，从教育局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三，签下不打击报复乔雅的承诺书。我让他考虑三天，不然就对外公布这桩丑闻，还吓唬他说自己跟记者很熟。
三天之后他给了我答复，只是十万块钱不是小数目，他不想让家人知道，只能慢慢想办法。他还说退居二线也需要些时间，让我宽限一阵子。他先支付了一万块钱，余下九万块写了欠条。半年之后，他从局长的位置上彻底退下来，剩下的九万块钱也兑现了。帮乔雅完成这件事之后，我就申请调到了其他学校，因为我知道乔雅肯定不希望再见到跟这件事有关系的人。她需要一个新的环境，新的人际关系，展开新的生活。
刘常驻这个王八蛋说话还算算数，打那以后彻底消失不见。不过他把王俊那个败类提拔上来，搅得江城市教育系统乌烟瘴气。刘常驻临退下来肯定留了话，那个王俊专门针对我打击报复。前几年我上报进职称的材料无缘无故就丢了，我到局里去找也没找到，管档案的黄丽英一问三不知都推给上一个管理人员。
我申请补办相关证书，一共就给我补了两三个，其他的说是没底根不知道真伪不能办。本来我的原始学历就不高，没有那些证书根本就进不了上一级职称。就这样，我的职称一直停留在二级，比同龄人差了两个级别。我不怕他们给我穿小鞋，就是害怕乔雅的事情被翻扯出来，也就没向上级部门反应。便宜了那几个人渣，老天爷早晚会收拾他们！”
一切都能解释了，没想到在乔雅身上还隐藏着这么个秘密。
“从调到其他学校开始，你就再也没见过乔雅，也没跟她联系过？”曲止再一次确认着。
王树林点点头，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他回头看看教室那头，“曲队长，如果没事我要去上课了，孩子们都等着呢。”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求证。”乔雅事件只是曲止这趟来的意外收获，她还有其他事情要询问，“你知道王小乐的真正身世吗？”
“曲队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树林听见这话愣住，本来略显空洞的眼神中多了些茫然和错愕，“什么叫小乐的真正身世？他是我跟王昕的儿子，当年我亲眼看着他出生，这不会有错啊！”
“孩子是王昕生出来的没错，但是，他的亲生父亲并不是你！”曲止盯着他回着。
王树林脸上的表情凝固住，片刻，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他再次从兜里掏出烟盒，曲止看见他的手在颤抖。他抽出一根放进嘴里，打了几次打火机却没有打着火，就拿在手里。
“曲队长，我知道你想要安慰我。但是，这谎言会让我更加难受。”他可怜兮兮的说着，语气中带着祈求的味道。他是希望能从曲止口中听见“谎言”这个词，他实在是不愿意相信小乐不是自己亲生儿子。
“王老师，我没撒谎，谁都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尤其是王小乐已经走了，说这样的谎话是对他最大的侮辱！王昕已经承认，小乐不是你的儿子，而且王小乐在死前也知道这件事情。你，真得一点都不知情？”虽然这些话有些残忍，却是事实。
王树林手里的烟掉在地上，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丁点血丝，眼睛通红像要出血。他喃喃自语着：“不可能，怎么可能，不是真得。不可能，不可能……”
曲止没有打扰他，这么出人意料的事情需要时间消化。显然，他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儿子的死是一次致命打击，这是第二次！
王树林有些神经兮兮起来，他自言自语，哆哆嗦嗦拿烟，点着后猛抽。烟很快就烧到烟嘴，烫到他的手指片刻才后知后觉。一根抽完马上又接着点下一根，不一会儿，他的脚下就多了十多个烟屁一股。
“有烟吗？”他把空烟盒扔掉，跟三个人说着。
“王老师，你要接受现实。”曲止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一个受人尊敬的教师，一个充满了爱心与奉献精神的楷模，他遭受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如果这是老天爷给一个好人的回报，那么曲止真希望面前有些佝偻的男人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