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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换千音无语。
伏原伫在一旁,只待千音服刑,他才会离去,此时听了重华的话,眉头拱起,不由得朝师徒二人多望了几眼。
就是这几眼,千音望了过来。
伏原收回视线,默了片刻,道:“千音,护你的人终将有一日会离你而去,要活着就要靠自己。你要足够强大,才能独立于天地间,才能不让身边的人为你操心。”
千音心中诧异且震惊,随即又释然了。
方亦然常说他师父面冷心热,虽执法如山,严厉苛刻,但却事非分明。她本以为方亦然的离去,会让伏原记恨自己,如今想来,一切不过自己主观瞎想。
或许有些事,他看的比她想像的还要透彻。
望着他满头黑白相间的发丝,千音暗叹。这个人,其实也老了。她压了压嗓子,低声道:“伏长老,方师兄的事情,对不起。”
伏原仍是面无表情:“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人活着应当往前看。他在人界追求他想要的东西,你在仙界保住你的小命。或许将来,你见着了他,还可代我照顾照顾他。”
说着,他的眼里闪了丝水光,千音不忍看,压下心中伤感,扭头望着流光,问:“玄齐哥哥真的是被五长老所伤?”
“并非他亲自动手。”流光眼底精光倏现,似不想深谈,瞬间又将话题转了回来:“想那个臭小子做什么,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这幻海内,方圆百里空无一物,你可不要被寂寞逼疯了才好。”
千音双手负于身后,迎着风,颇有一股子仙韵流转:“疯又如何?癫又如何?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话落,遂认真的望向重华:“师父,那无思,你还是别娶了吧。我怕我踏出幻海之时,无法面对您的孩子。”
重华一掌将她推进入口。
隔着空间,师徒相望。重华默然,千音淡笑。
“师父,你保重。”
“好。”
伏原收了法术,那幻海入口顿时消失,面前又是一方葱郁树木,云烟袅袅。
“尊上,上仙,此地已没有我的事,我先走了。”
伏原告辞,远去之后,流光与重华隔着一丈之距,并排伫立,均是凝视着前方虚无,不知心底里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流光道:“如今千音也安顿好了,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见重华不语,他冷哼:“最是见不得你这般模样,似是谁欠了几百条命债一般。也只有千音能够忍受你与你朝夕相对六年之久。”似又不甘,他又问:“别人不了解你重华,那是那些人眼拙。你既舍得将自己的弟子关入幻海百年之久,这期间,你岂会无打算?”
重华垂了眸子,有风掀起他的发,掩了半边脸的神色:“去青丘。”
流光不再相问。
去妖界青丘山能干什么?自然是找场子。当初一群狐妖险些杀了千音,重华当时已撂了狠话,时隔近一年,那群狐妖也该回了老窝告了信。
只是二人都不知,墨子袖这黄雀,捕杀了狐妖们这一群垂死的螳螂。所以当重华孤身闯入妖界时,上至妖尊,下至小草,都茫然了。
眼下,流光与重华,两人毫无谈话的兴致。流光离去,重华在原地站了一天。
***
千音被罚去幻海,太阿上下且喜且惊,但都一致保持着沉默。
惟有青代提出了反对。
他找上风清扬的时候,风清扬已猜到他的来意。
掌门居室里,风清扬请他入了座。一语道明他的目的:“青代掌门是为千音而来?”
“正是。”青代礼貌有加,笑道:“本座听闻千音犯了错,风掌门罚她思过百年。可是真?”
“确实如此。”
青代急道:“可这千音在半月前尊上已允诺嫁于我儿青玄为妻,名义上便是长留之人,不论对错,风掌门也应当知会本座一声。”
又道:“他二人成亲之日已定下,在此时千音却遭了罚,恳请风清门看在我的薄面上,饶了千音这一次,也好让两个后辈安心顺利的完成大婚。”
风清扬心绪转了几转,笑道:“本座自是乐见喜事。不过……”他话锋一转:“千音受罚,可并非本座的意思。是尊上金口玉言,亲自审判的结果。青代掌门若有异议,还请前往九重殿,尊上若答应放了千音,本座决不会为难半分。”
第一百六十二章()
青代自然是去找了重华,只是重华却不在,听他两位弟子说,出了远门。
青代郁卒的同时狐疑不定,按说千音才受罚,做师父的就出了远门,着实让人觉得古怪。
面对青代这一脸的不相信,东方顿时忧伤了,再三重申自家师父真的不在,奈何直到青代离开九重殿,也还是带着满腔怀疑走的。
可任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重华真的只是去趟青丘替自己的宝贝徒弟找场子。
幻海内,漫漫黄沙,偶有巨石横亘路旁,孤树伫立。
蓦地,这一片静静的空间里,飓风倏起,呼啸肆虐。卷起黄沙,顿时只见黄沙铺天盖地。
一道月白色身影,百无聊赖的迎着风沙前行,周身一道透明结界将沙尘抵抗在外。任外界风沙弥漫,她的发丝都不曾惊起一丝一毫。
正是被罚思过的千音。
来到幻海已经第三天,从起初的兴奋好奇探寻摸索,到此时她望着绵延大地,心底生出的寂寥,仅仅三天,她却像是经历了几百年那么长的时光。
这一次,重华连千音雪未留给她。
她就这样在漫无目的的行走间,不停的回想着过往,当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的神色渐渐从复杂到宁静。
重华,墨子袖,玄齐,流光,红妆……还有很多很多她所熟悉的人,都一一被她从记忆里翻出来。
想到最后,只剩下师父重华的身影。
初见时,那清冷的如同一抹指间清风,让人抓不住,却心生牵挂。
她从第一次相见时,便追着这抹清风,从未止步。直到,赤火与陆然的死。
让她一往无前的勇气悄悄破了一道口子,泄了气,心却不甘。
有时候她无端想起赤火当初的话,如果得不到,便好好守护,总好过连守护的机会也没有。
她答应与青玄成亲的时候,也是想到的这句话。
她想着,师父有了无思,便不会再被自己这个小徒弟纠缠不休。
重华是她心中的神,她害怕有一天,这个神如陆然一样,在诛神台下灰飞烟灭。
不知觉间,她未看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后站稳,视线却不经意间掠过那石头,隐隐看到了一行字。
兴许是被风沙掩埋太久,那被剑尖划出的字迹一笔一划间填满了沙土,有些模糊不清。
但她依然看清了那半截字,明明白白的写着‘千音’。
千音伸手一抹,大片黄沙消失不见,露出了凸起了石头下,一块宽六七尺的石面,平滑如镜。
上面凌乱的写着很多‘千音’,字迹清隽秀丽,一笔一划都仿佛融进了主人的情绪,时而轻缓时而急重。到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融成了一个刺目的‘杀’字!
千音盯着这字迹看了许久,想起了红妆。
这是红妆的字迹,带着她对自己的恨,早在她被流瑾罚到幻海的时候,便已经对自己动了杀机。
亏她当初只以为,红妆只单纯的不喜欢她。
她凝眸,突的抿出一抹笑,单手拂过,那石面上字迹全无。她笑着喃喃道:“红妆啊,你欠我几条命债,百年后,等我去拿。”
***
就在众人都以为千音的事情已成定局的时刻,一个宁静的夜,事情突然有了转变。
这天夜里,月色微冷,云层深厚。玄齐自昏迷中醒来的第一时间,便要上九重殿找千音,被流光出手制止。
“她已被重华关入幻海,百年不许出来。你去也见不着她。”
玄齐的脸霎时间灰白一片,本就苍白的脸血色尽失:“一百年,她怎么受得了?”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他望着流光,神色带了些乞求:“流光,你帮我打开幻海之门,我要带她走!”
流光问:“去哪里?”
“天涯海角,去一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流光又问:“她是否愿意跟你走?”
玄齐咬牙:“不管她愿意与否,此次我必须带走她!这仙界,她不适合。”
流光沉默片刻:“好。”
夜是冷清的,带着微微凉意。笼罩着人身,如同一杯滚烫的水兀然被掺进了寒冰,热气散去,徒留一身寒。
玄齐握着拳头抵在唇上轻咳了几声,吐了口血,他施了小法术清理了血污,随同流光一同落到了太阿之巅。
平日里,此处均由执法殿派人看守,可今日,放眼望去,整座山峰静谧非常,不见人影徘徊灯光依稀,惟有鸟兽声声啼叫。
流光一路而来都似乎在走神,时不时会侧目盯着玄齐看几眼,直将他看得毛骨悚然,警惕问道:“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流光却勾了勾唇,一如既往的随意慵懒,笑意蛊惑人心:“玄齐,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
玄齐一愣,遂扭捏着,荡出一抹娇羞的笑:“哎哟,真是叫人难以启齿……”
“……”流光无声扫去一眼,那赤果果的威胁顿时让玄齐浑身一抖,变得一本正经,饱含深情道:“你在我心里,是师父,是大哥,也是朋友。”
“哦。”流光笑了。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笑意停了一瞬,有苦涩爬上嘴角。
玄齐不是呆子,早已觉察到今日的他似有心事,但仔细盯了他半晌,却始终未发现透露他心事的蛛丝马迹,只得作罢,认真想着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千音。
突然流光驻足开口:“玄齐,你想要任何事物,我都能成全你,惟独有一件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什么?”玄齐下意识的问了句,回过神来之后拧紧了眉头:“你答应替我放出千音,这会儿不会反悔了吧?”
流光的双手这时似染上了月光,在身前凝出一道印诀,瞬间只见面前空间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将空间撕开,露出了与四周不同的黄沙漫天之景。
千音便在那尽头处,静静打坐,眉目间一片宁静。头顶月色渲染了她一身的朦胧,美的惊人。
玄齐在流光复杂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向黄沙里那一袭单薄的如同镶在脆弱的山水画中的人,颤声唤道:“千音,是我。”
第一百六十三章()
身边惟有风声微拂,千音像是沉睡了般,无丝毫反应。
玄齐正要伸手去触摸她时,她的周身突然涌出一股强大的灵气,连流光都望之色变,瞬间到了玄齐身边,将他带离她身旁。
“那是……”
两人心有余悸的同时朝千音望去,就见她周身紫光开始流转,眉间似有一朵六角花印若隐若现。她的面容,在这一刻,竟透着缕缕神光。
就在这一刻,千音睁开了眼。
通红如血。
她周身的神光突然间多了几缕黑气,几乎是瞬息之间,那一身混杂而强大的气息如潮水般褪尽,融进了她的身体。千音蓦地看到玄齐流光一脸震惊的站立在不远处,怔了怔,大喜:“哎哎,你们是犯了何事被关进来的啊?”
“……”
“……”
流光眯起眼:“千音,你方才在做什么?”
千音答:“疗伤。”
流光与玄齐对视一眼,既而沉默了。
疗伤能疗出这么大动静的,怕是连重华也有所不及。但显而易见的是,她自己仿佛也不知道自己的状态……
两人一致不再追问,玄齐道:“千音,我接你出去。”
千音四下望了望,似在找什么,玄齐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找我师父。”千音随口答道,没有望见玄齐眼神里潜藏的那丝伤痛。
他上前抓了她的手就往出口处走:“我带你离开太阿!”
千音一听,惊道:“可是师父要我在这里呆上百年……”
玄齐步伐一顿,徒然大怒:“师父师父!你眼里除了尊上难道就没有其他人吗?!”
千音被吼的一愣,懵了。怔怔的望着首次对她发火的玄齐,心头有些犯堵。
有些人,即便使劲手段伤害她,她的心依然坚如石,如红妆。可有些人,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心有所伤,如此时的玄齐。
玄齐一吼之后便后悔了,看她紧抿着唇,那时常挂在嘴角的笑无影无踪,心突然很疼。虽然他有时极为讨厌她那没心没肺的笑,但比起此时,他倒宁愿她一直笑下去。
他故作轻松的对她额头曲指一弹:“又开始给哥哥我装可怜了是不是?我就是见不得你口口声声师父师父的,毫不把我这青梅竹马的情哥哥放心里!”
千音眨了眨眼,将眼泪收了回去:“玄齐哥哥,我记得你好像有一百多岁了吧?怎的就与我青梅竹马了?”
“咳……”玄齐瞪她:“在仙界,我还算是少年。”
流光笑竟浓然的脸,一分分冷却了下去。望着玄齐那固执的眼,微不可闻的叹息了声。
千音是铁了心不肯跟玄齐走,直言若无师父命令,她坚决不离半步。
玄齐瞪着她,那眼神中有着说不清的落寞寂寥。
还有心灰意冷。
两人僵持良久,流光始终在一旁不发一言,花瓣似的美丽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玄齐徒然将千音拥在怀里,忽略她的僵硬,温言相问:“千千,我不好吗?”
千音放松了些,闷声答:“好。玄齐哥哥是这个世界对我最好的人。”
玄齐眸光黯然,却是笑着:“没有之一?”
“没有之一。”
“那么,如果我坚持带你走呢?”
千音笑:“若是不怕我师父将你也扔到这里一百年,你大可试试啊!”
玄齐答的干胸利落:“好,我试!”
不待千音反应,玄齐拉着她便飞奔出了幻海结界,千音正在惊呼,他回过头来淡淡一笑:“你若不想我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救你这犯罪的弟子,尽管叫囔。”
千音急忧掺半,既挣不开他的钳制,又不能在声呼唤,只得将一双含雾的眸子投向身后流光,却发现不知何时,流光所站立之处早已空无一人。
风过耳畔,丝丝寒意透过皮肤沁入心底。千音怔怔的望着玄齐握着自己的手,那么苍白而执拗。
她轻声道:“玄齐哥哥,我这辈子,都只喜欢师父。”
这是第一次,她这么认真的剖开内心里的秘密,诉与他听。
玄齐呼吸一窒,本就受伤的身体似变得不堪一击,在这轻轻一句话语中,翻江倒海的疼。
夜风里,她的声音仿佛魔音般紧绕在他耳边:“所以你是我的玄齐哥哥。”
暗自咽下涌到齿间的血,似是嫌他这血咽的太早,她又加了句:“我不能跟你走。”
玄齐的唇角终于忍不住溢出了一丝血,他闷哼一声,头也不回语气轻快充满戏谑:“千千你莫不是话剧本子看多了,学会自作多情了吧?听你这意思,倒像是我要追求你似的。”
不待千音回话,几道人影徒然阻了两人去路。
半空中,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当先一人,是脸色冷漠的伏原。
他的目光从玄齐身上移向千音,又缓缓盯住玄齐:“你私放犯罪弟子千音,触犯门规,当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