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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帐内所有人都跪下了,秃黑鲁也老泪纵横,拿起令箭又放下,颓然道:“正是为了察合台还能有火种留下,才不得不拼死向前,天象师说了,两日后还有暴风雪,倘若不赶紧打进城去,我们二十万大军冻也冻死了,即使不冻死,等帖木儿大汗来到之时,咱们也少不得一个死罪,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了。”
大将们道:“用人命填总不是办法,还是用回回炮把城墙轰塌了再让士卒冲锋比较好。”
秃黑鲁道:“我何尝不知,但炮弹已经打完,去甘州拉石头的车还没回来,大雪封路,不知道何时才能到啊,军情紧急迟延不得,所以不得不用咱们蒙古男儿的血肉往上填。”
众将劝道:“还请大汗宽限一日,等石头到了再攻城不迟。”
秃黑鲁忽然怒道:“你们还算是成吉思汗的死孙么!蒙古健儿昔日的勇武都哪里去了!难道没了回回炮就不打仗了么?传我命令,各军轮番向前,不死不休,出击!”
突厥大军继续攻城,数不清的士兵潮水一般漫过来,踏过尸体填平的护城河,踩着战友的肩膀拼死往上攻,一个年轻的蒙古士兵用皲裂的手抠住凉州的城墙缝,嘴里衔着弯刀,义无反顾的向上爬,但是一支羽箭飞来立时就要了他的性命,士兵仰面朝天倒在尸体堆里,眼睛望着浅灰色的天空,嘴唇动了几下,战场噪杂,谁也没有听见那一声微弱的“妈妈”。
“上!不要停!”秃黑鲁已经从王帐里走出,亲自指挥作战,麾下这下健儿视死如归的冲锋让他再次老泪纵横,几次忍不住想下令收兵,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艰苦,敌人更艰苦,谁能撑得更久一些,谁就是胜利者。
凉州城头,也是血流满地,守城士兵伤亡巨大,但是相比城外那些突厥兵,这种伤亡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凉州城墙设计的极为巧妙,东西合璧,防御力极强,城墙的建材就不提了,瓮城、棱堡、暗藏在城墙内的连弩射击孔,城墙上的挡箭棚,还有各式各样的城防武器和辅助设施,让守城士兵可以迅速调动,躲避敌人的火力打击,必要的时候骑兵都能顺着马道跑上来助战,加之储备充足的器械,真可谓是西北第一坚城。
天慢慢的暗了下去,杀声也渐渐平息,打了一整天,死了上万人,凉州依然傲立在夜色中。
第二卷 风起陇西 2…25 朱门酒肉 城头冷灶
更新时间:2009…5…19 9:33:48 本章字数:3380
凉州城,城墙上一排明亮的气死风灯,灯影下士兵来来回回奔波着,白日一场血战让大伙又树起了信心,突厥人也没什么可怕的嘛,不过是两个胳膊一个脑袋,箭射过去一样得死,刀砍上去脑袋一样搬家。
元封身上的锁子甲已经浸透了血,呈现出一种暗黑的光泽,有王威坐镇指挥,他这个副防御使便可以亲临一线厮杀了,这一天元封自己都记不得杀了多少人,那把从独一刀手里抢来的金柄长刀已经砍出了十几个豁口,不是刀的钢口不好,实在是杀人太多。
元封沿着城墙走过去,沿途的士兵看见他都恭恭敬敬的行礼,张大人身先士卒的光辉形象已经深入到每个人的脑海里,当兵的最敬佩这种铁血汉子,跟着这样威猛的将军打仗,心里有底。
忽然一名士兵指着城下喊道:“将军您看!”
元封趴着垛口望过去,原来是十几个突厥士兵趁着夜色过来搬运伤员,这一战实在惨烈,凉州城下起码堆了一万人,这里面不全是死人,还有相当一部分伤员,天寒地冻没有人救治,就这样呻…吟着等死,想来也算可怜。
周围一帮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要射,元封伸手拦住:“且慢,拿灯笼来。”
有人取过一盏灯笼,元封找了一杆长矛挑起来道:“给他们照个亮。”
其余士兵便依样画葫芦,挑起灯笼给城下抢运伤员的突厥人照亮,那些突厥人一开始还以为守军要射他们,吓得刚想跑,却发现对方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这才放心的搬起伤员来,临走还对着城墙上用蒙古人的礼节施了一礼。
有士兵问道:“将军,让这些突厥狗冻死多好,何必放他们一条生路?”
元封道:“他们冒死救护战友,这份同袍情谊值得尊重,再者说伤员对军队的拖累很重,能给他们增加一些负担,咱们何乐而不为呢。”
众军兵听了皆赞服张将军睿智。
元封道:“他们只敢偷偷摸摸来,救回去的人毕竟有限,不如让他们光明正大的来救人,来人啊,拿笔墨来。”
一会儿笔墨拿来,元封撕了一幅战袍写了几行字,栓在箭上往突厥军前哨射去,那厢接了信件飞报王帐去了,又过了一会,果然有数百名不带武器的突厥士兵前来搬运伤员,元封吩咐守军仔细戒备,倘若敌军胆敢不守约定靠近城墙就当即射杀。
布置完了这些事情,元封才返回城内,府衙里正在召开庆功宴,按说战争才刚刚开始,不该这么早庆贺的,不过曹俊以为,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今日以微小的损失取得如此重大的胜利,杀伤了大量敌军有生力量,照这样下去敌人定会不战自败,所以很值得庆贺。
走在漆黑的路上,脚下不断打滑,积雪已经结成了冰,路旁简陋的棚子里,难民们在瑟瑟发抖,走出一段距离便会看到几具僵硬的尸体倒毙在路上无人问津,官府忙着打仗,哪有精力管这些难民,甚至连个施粥的地方都没有,元封的赏银已经全部用来买粮食和棉花布匹了,可还是远远不够,一来难民太多,二来物价飞涨,他那点银子实在买不了多少东西。
看着这凄惨的一幕,元封心中黯然,路边一具僵硬的尸体旁,两个衣着单薄的小孩正在脱着死人身上的衣服,想必也是冷的狠了,元封刚走上去,他们就吓得缩在一旁,元封却并没有呵斥他们,只是将怀里吃剩的干粮拿出来轻轻放到孩子的手里,转身离去了。
元封到场的时候,酒宴已经进行了一半,虽然时局紧迫,外面的难民缺衣少粮,府衙内却依然是炉火温暖,醇酒美人,烤全羊金黄灿烂,葡萄美酒夜光杯,曹俊喝得酩酊大醉,怀里抱着两个美人分明就是曹延惠的爱妾,看到元封进来,他便高声喝道:“小张来晚了,罚酒三杯。”
众将也都喝的面红耳赤,听到曹俊这样说,都跟着起哄,元封却不接酒杯,拱手道:“卑职有一事相求?”
曹俊晕乎乎的说道:“但讲无妨。”
元封道:“请大公子下令开官仓放粮,赈济百姓,制止粮价飞涨,法办哄抬物价的奸商。”
曹俊大手一挥:“准了!”
元封这才接过酒杯三干三杯,道:“多谢大公子!”
宴会继续进行,武人们聚在一起,再加上曹俊这个酒色见长的领导,自然是乌烟瘴气,猜拳行令,喝酒发疯,夹杂着舞女的娇笑声,整个大厅里只有元封一个人身上还穿着盔甲,显得格格不入,坐了一会儿,他觉得这里的气氛实在不适合自己,便推脱上城巡查,告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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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战马在城墙上走了一圈,天气寒冷,城下那些哀号的伤兵已经不再呻…吟,想必都已经冻死了,一阵西风吹来,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元封下意识的将大氅的领子竖起来,忽然他看到垛口边一个年轻的士兵正握着长矛监视敌情,这个士兵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军服很不合身,脸上还挂着清鼻涕,手上连双手套都没有,就这样伫立在风口,稚气未脱的脸上洋溢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豪迈表情。
元封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只不过那是在十八里堡的堡墙上,面对的是独一刀的马贼匪帮,而现在是凉州城头,面对的是几十万突厥大军,这个年轻的士兵所保卫的是身后千千万万的凉州百姓,他肩负的责任比当初的自己要沉重的多。
元封翻身下马,将羊毛大氅脱下,披在士兵的肩上,西风呼啸,年轻的士兵没有注意到将军已经来到背后,忽然肩上一阵暖意传来,士兵急忙转头,看见是防御副使大人驾到,赶紧下拜行礼,元封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道:“小伙子,好好干。”
向前走了十几步,元封才问赵定安:“怎么让十几岁的孩子值夜?”
元封举贤不避亲,那十二个跟随自己勇闯突厥大阵的将士全都封了官职,赵定安现在的职务是侍卫亲军的百总,兼任自己的副将,时刻跟随左右听候差遣。
听到元封发问,赵定安便道:“这些都是凉州军的军士,蔡勇一死他们没了依靠,自然要做这些苦活累活,这也是应当的。”
元封道:“这怎么能行,大敌当前还要厚此薄彼,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么,回头我找王老将军把这个事情说一说。”
赵定安忽然停马,拉住元封的缰绳道:“九郎,不是当哥哥的说你,咱们毕竟在凉州的根基浅啊,你骤然登上高位,可知道下面很多人在说闲话,倘若再搅进这派系斗争的混水里,怕是捞不着好啊。”
元封道:“家已经没了,咱们这些人除了凉州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凉州亡,咱们也亡,凉州存,咱们才能好好的活下去,才能报仇雪恨,所以我不能让凉州失守,我要尽我所有的能力来保住这座城市,我的意思,定安哥你明白么?”
赵定安思索了一阵,点头道:“一直以来你所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总之不管你做什么,我们这些弟兄都会跟随你。”
元封点点头,一夹马腹向前走去,面对突厥大营方向的西门敌楼里隐约有火光,想必是士兵在烤火取暖,元封便指着那边道:“去那里烤火暖和一下。”
看到将军驾到,门口的士兵赶紧立正行礼,元封摆摆马鞭示意他们不用客套,领着赵定安等一帮副将亲兵进了敌楼。
敌楼里,一帮士兵正围坐在篝火旁,铁扦子上串着七八个馕饼,还吊着一个突厥制式的青铜头盔,里面咕嘟嘟烧着什么,看起来士兵们正在吃饭。
直到元封走近,那些士兵才发现,军衔最高的一人连忙喊道:“将军大人到!”其余人赶紧散开半跪行礼,元封笑道:“都起来,免礼,你们吃什么饭呢?我也来尝尝。”说着就盘腿坐到了篝火旁。
士兵们也扭扭捏捏的坐下,毕竟元封的官衔太高,凉州军中等级森严,别说他这种级别了,就是普通百总都不会和小兵一起吃饭的。
但元封却不讲究这些,亲自舀了一碗汤喝,进嘴就感觉味道不对,这哪里是什么汤啊,分明就是盐水,那馕饼也硬的咬不动,被火烤了之后,外层焦了,里面还是冷的。
元封只吃了一口就把饼子放下了,问道:“军需官在哪里?”
第二卷 风起陇西 2…26 喝兵血的参军
更新时间:2009…5…21 1:27:50 本章字数:4277
凉州军的编制里,每个营有一名军需官,负责管理营中伙食盐菜事宜,军需官的职务并不算高,还达不到在城里拥有房产的地步,只能和下级军官一起住在城墙下的营房里。 趁着赵定安带人去提军需官的时间,元封问那些士兵道:“你们夜宵就吃这个?”
士兵们苦着脸说:“哪里是夜宵,晚上那顿就没吃,一直到天黑下面才送了这些馕饼上来,一人才给一个,这馕饼又冷又硬,俺们只好生火烤着吃,顺便烧一锅热水撒点盐巴好下饭,打仗是个累活,不吃点咸的没力气啊。”
元封皱起眉头来,士兵们打仗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都可能战死,居然还有人在伙食上做手脚,真是罪不容恕。
不一会儿,衣衫不整的军需官被提来了,看样子是刚从被窝里揪出来的,他
看到防御副使大人满面怒容,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倒道:“不干我事啊。”
元封道:“本将还没有发问你就说不干你事,看来你早就心知肚明了,来人啊,把这个喝兵血的畜生拉出去砍了!”
军需官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小的不敢喝兵血,克扣军粮的事情都是上面交办的啊。”
赵定安狠狠踢了军需官一脚道:“快说,是谁让你克扣军粮的。”
军需官道:“是……梁参军梁大人。”
元封回顾左右:“哪个梁参军?”
老兵油子王金彪现在也是元封的亲兵了,到底在凉州厮混了许多年,军中的人和事他都挺清楚,听到元封发问,便凑上去低声道:“梁参军可是个人物,八面玲珑里外通吃,他总管军中后勤粮秣,掌管着大大的肥缺,本来是个让人眼热的位置,可是人家就能玩得转,不管是蔡勇还是曹俊都卖他的面子,大人若是想办他,恐怕还得多想想。”
元封一听便明白了,这梁参军的根基想必极深,倘若自己非要查办此人的话,怕是要引起内部纷争,但是士兵们的待遇问题必须解决,饿着肚子怎能打仗呢,他沉吟片刻道:“你去营里提三十只羊来,给夜班的将士烧些羊肉汤喝了取暖,梁参军贪赃之事本将自会找大公子讨个说法。”
军需官本以为元封为了立威必杀自己,早就心如死灰了,当官的都是这样,实际问题解决不了就会拿下面人出气,可是元封竟然饶了他的性命,他怎能不感恩戴德,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的去了,连夜叫起伙头军,在城下支起大锅,杀羊剥皮烧汤,喷香的羊肉汤里加上面片和辣椒油,寒冷的冬夜里喝起来再舒服没有了,士兵们都知道这是张副帅安排的夜宵,哪个都感叹摊上了好上司。
一直等到羊肉汤煮好,元封才放心的离去,一行人踏着积雪走到元封的宅邸前,忽然从黑暗中涌出百十个人来,赵定安勒马大叫:“保护大人!”众人迅速围成一个圆圈,元封也拔刀在手,警惕的瞪着那些人。
那些人只是齐刷刷的站着,并没有扑将上来,看起来不像是刺客,赵定安打着灯笼过去一照,才发现他们是罗马营的士兵,一水的青铜胸甲,猩红色披风,头盔上的羽饰也是红色的,百余人站的整整齐齐,气势肃然。
元封有些纳闷,自己虽然是防御副使,相当于凉州副帅,但是并不管辖罗马营,这些士兵深夜至此……难道是为了骊靬的乡亲们。
果不其然,排在队伍头上的一名军官喊了一声,这百余名将士便都齐刷刷的单膝跪下,向元封行礼。
罗马人并没有多说废话,领头军官,也就是那个眉眼和尤利娅有些相似的年轻小伙子走了上来,对元封拱手道:“大恩大德,必当厚报。”说完便一甩猩红色的披风,百余名部下齐刷刷的起身,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他们整队转身去了,元封等人还在暗自惊叹:罗马营果然是凉州第一强营啊。
刚走到家门口,大门就开了,尤利娅径直从里面跳出来,拍着心口道:“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哥哥要找你打架呢,一帮人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你回来,一直站了好几个时辰呢。”
元封道:“那人真是你哥哥啊,果然是一条好汉。”
尤利娅骄傲道:“那当然。”随即又将脑袋晃了一晃道:“不对,哥哥不如你厉害,他现在只是百总,听说你已经当了元帅呢。”
元封呵呵一笑,把缰绳交给下人,刚要解盔甲,尤利娅早就伸手过来帮他解开了腋下和后腰的皮带锁扣,帮他把沉甸甸的锁子甲脱下来,小女孩扛着甲就往后院跑。
元封奇道:“你做什么 ?”
尤利娅嘿嘿一笑:“帮你清洗盔甲啊,别以为我只会弹琵琶,我会的可多呢。”
锁子甲是用无数个钢制小环扣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