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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有如此奇事,自应一总抄去为是。我还出去游玩,好让阿妹静写。”说罢,去了。小山写了多时,出来走动走动。若花正四处观玩,忽见小山出来,不觉忖道:“碑上仙机固不可泄漏;他所抄之字不知可是古篆?趁他在外,何不进去望望?”即到石几跟前一看,蕉叶上也是科斗文字。连忙退出。只见小山从瀑市面前走来。若花道:“原来阿妹去看瀑布,可谓‘忙里偷闲’了。”小山道:“妹子前去净手,并非去看瀑布。姐姐忽从亭内走出,莫非偷看碑记么?倘泄漏仙机,乃姐姐自己造孽,与妹子无涉。”若花道:“愚姐岂肯如此!因要领教尊书,进去望望;谁知阿妹竟写许多古篆,仍是一字不识。你弄这些花样,好不令人气闷。”
小山道:“这又奇了!妹子何尝会写篆字?倒要奉请再去看看。”一齐走进亭内。
若花又把二目揉了一揉道:“怎么我的眼睛今日忽然生出毛病,竟会看差了?”
小山笑道:“姐姐并非看差,只怕是眼贫了。”若花道:“莫要使巧骂人!准备孽龙从无肠东厕逃回,只怕还要托人求亲哩。‘乘龙’佳婿倒还不差,就只近来身上有些臭气,若非配个身有异香的,就是熏也熏死了。”于是看那蕉叶上面,明明白白都是古篆,并无一字可识。又把玉碑看了道:“你这抄的笔画,同那碑上都是一样;碑上字我既不识,又何能识此呢?”
小山不觉叹道:“妹子所写,原是楷书,谁知到了姐姐眼中,竟变成古篆!
怪不得俗语说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妹子可谓有缘,姐姐竟是无缘了。”若花道:“我虽无缘,今得亲至其地,亦算无缘中又有缘了。”
小山道:“姐姐虽善于词令,但你所说‘有缘’二字,究竟牵强,何能及得妹子来的自然。”若花道:“据我看来:有缘固妙,若以现在情形而论,倒不如无缘来的自在。”小山道:“此话怎讲?”若花道:“即如此时遍山美景,我能畅游;
阿妹惟有拿著一枝毛锥在那里钻刺,不免为缘所累:所以倒不如无缘自在。”小山道:“姐姐要知:无缘的不过看看山景;那有缘的不但饱览仙机,而且能知未来,即如姐姐并婉如诸位妹妹一生休咎,莫不在我胸中。可见又比观看山景胜强万万。”
若花道:“据你所言,我们来历,我们结果,你都晓得了。我要请问阿妹:
你的来历,你的结果,你可晓得?”小山听了,登时汗流浃背。不觉愣了一愣道:
“姐姐:你既不自知,你又何必问我?至于我知、我不知,我又何必告诉你?况你非我,你又安知我不自知?俗语说的:‘工夫各自忙。’姐姐请去闲游,妹子又要写了。”若花道:“你知,固好;我不知,也未尝不妙。总而言之:大家‘无常’一到,不独我不知的化为飞灰,依然无用;就是你知的也不过同我一样,安能又有甚么长生妙术!”说著,出亭去了。小山听了,心里只觉七上八下,不知怎样才好,思忖多时,只得且抄碑记。写了半晌,天色已晚,又在亭中同若花歇了一宿。
次日抄完,放在包袱内。二人收拾完毕,背了包袱,步出位红亭。小山朝著上面台殿跪下,拜了两拜,不觉一阵心酸,滴下泪来。拜罢起身,一同回归旧路,仍是泪落不止,不时回顾。不多时,穿过松林,渡过小溪,过了水月村,越过镜花岭,真是归心似箭。走了一日,到晚寻个石洞住了。一连走了两日。这日正朝前进,路旁有一瀑布,只闻水声如雷,峭壁上镌著“流翠浦”三个大字。瀑布流下之水,漫延四处,道路甚滑。二人只得携手,提著衣裙,缓缓而行。走了多时,过了流翠浦。前面弯弯曲曲,尽是羊肠小道:“岔路甚多,甚难分辨。小山道:
“前日来时,途中虽有几处瀑布,并无如许之大。今日莫非走差了?我们且找来时所画字迹,照著再走。”寻了半晌,虽将字迹寻著,及至细看,竟将“唐小山”三字改做“唐闺臣”。小山看了诧异道:“怎么竟有如此奇事!”若花道:“此非仙家作为,何能如此,看来又是姑夫弄的手段了。”大家于是放心前进。恰好走到前面,凡遇歧途难辨之外,路旁山石或树木上总有“唐闺臣”三字。二人也不辨是否,只管顺着字迹走去。
这日走到一条大岭,高高下下,走了多时,早已嘘嘘气喘。朝上望了一望,惟见怪石纵横,峭壁重叠,其高无对。若花道:“当日上山,途中并无此岭,为何此时忽又冒出这条危峰?这几日走的两脚疼痛,平坦大道,业已勉强,何能行此崎岖险路?偏偏此岭又高,这却怎好!”小山道:“喜得上面树木甚多,只好妹子搀著姐姐缘木而上。”二人攀藤附葛,又朝上走。走不多时,若花只觉两足痛入肺腑,登时喘作一团,连忙*著一颗大树,坐在山石上,抱著两足,泪落不止。
小山正在著急,忽听树叶刷刷乱响,霎时起了一阵旋风,只觉一股腥气,转眼间,半山中撺下一只斑毛大虫。二人一见,只吓的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各从身上拔出宝剑,慌忙携手站起。那大虫连撺带跳,朝下走来。看看相离不远,眼睛忽然放出红光,把尾竖起,摇了两摇,口内如山崩地裂一般,吼了一声,将身一纵,离地数丈,竟自迎头扑来。二人忙举宝剑,护住头顶。耳内只闻一阵风声,那大虫自从头上撺了过去。二人把头摸了一摸,喜得头在颈上,慌忙扭转身躯看那大虫。原来身后有个山羊在那里吃草,却被大虫看见,扑了过去,就如鹰拿燕雀一般,抱住山羊,张开血盆大口,羊头吃在腹内;把口一张,两只羊角飞舞而出。顷刻把羊吃完,扭转身躯。面向二人,把前足朝下一按,口中吼了一声。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本卷结束) ……
第五十回
遇难成祥马能伏虎 逢凶化吉妇可
话说那虎望著小山、若花,按著前足,摇著大尾,发威作势,又要迎面扑来。
二人连说“不好……”正在惊慌,忽闻一阵鼓声如雷鸣一般,振的山摇地动。从那鼓声之中,由高峰撺下一匹怪马:浑身白毛,背上一角,四个虎爪,一条黑尾。
口中放出鼓声,飞奔而来。大虫一见,早已逃撺去了。若花道:“此兽虽然有角,无非骡马之类,生的并不凶恶,为何虎却怕他?阿妹可知其名么?”小山道:“妹子闻得驳马一角在首,其鸣如鼓,喜食虎豹。此兽角虽在背,形状与驳马相仿,大约必是驳马之类。”只见此兽走到眼前,摇头摆尾,甚觉驯熟,就在面前卧下,口食青草。小山见他如此驯良,用手在他背上抚摩,因向若花道:“妹子闻得良马最通灵性。此时我们断不能上山,何不将他骑上?或能驼过岭去,也未可知,况他背上有角,又可抱住,不致倾跌。必须把他颈顶缚住,就如丝缰一般,带在手里,才不致乱走。不知他可听人调度?我且试他一试。”随将身边丝绦解下,向驳马道:“我唐闺臣因寻亲至此,蒙若花姐姐携伴同行,不意一时足痛不能上山,今幸得遇良马。吾闻良马比君子,若果能通灵性,即将我们驼过岭去,将来回归故土,当供良马牌位,日日焚香,以志大德。”一面说著,将丝绦缚在驳马顶上,包袱都挂角上,牵至一块石旁,把若花搀扶上去,一手抱角,一手牵著丝绦。小山登在石上,就在若花身后,也骑在驳马背上。若花道:“阿妹将我身背抱紧,我放辔头了。”手提丝绦抖了两抖,驳马放开四足,竟朝岭上走去。二人骑在马上,甚觉平稳,欢喜非常。不多时,越过高岭,来到岭下。那个大虫正在赶逐野兽,驳马一见,早已放出鼓声,要想奔去。若花忙提丝绦,带到一块石旁,把马勒住,都由石上慢慢下来,取了包袱,解下丝绦。驳马连撺带跳,转眼间越过山峰,追赶大虫去了。
二人略略歇息,背了包袱,又走数里。小山恐若花足痛,早早寻个石洞歇了。
次日又朝前进,若花道:“今日喜得道路平坦,缓步而行,尚不费力。但我自从吃这松实柏子,腹中每每觉饿,连日虽然吃些桑椹之类,也不济事。此地离船甚远,必须把豆面再吃一顿,方叶行路;不然,腿上更觉无力了。”小山道:“妹子自从吃了松实柏子,只觉精神陡长,所以日日以他为粮。那知姐姐却是如此。
何不早说?”即将豆面取出。若花饱餐一顿,登时腿脚强健。又走两日。这日在路闲谈,小山道:“我们自从上山,走了半月,才到镜花岭;如今从泣红亭回来,已走七日,看来已有一半路程。这二十余日,舅舅、舅母,不知怎样盼望!”若花道:“婉如阿妹缺了伴侣,只怕还更想哩。”
忽听林内有人叫道:“好了!好了!你们回来了!”二人小觉吃了一吓,忙按宝剑,将脚立住,遥见林之洋气喘嘘嘘跑来道:“俺在那边树下远远看著两人,头戴帽兜,背著包袱,俺说必是你们回来,好极!好极!几乎盼杀俺了!”小山道:“甥女别后,舅母身上可好?舅舅为何不在山下看守船只,却走出若干路程,吃这辛苦?”若花道:“阿父山下何日起身?离船几日了?阿母、阿妹,身体可安?”林之洋道:“你们两个想是把路走迷了?前面已到小蓬莱石碑,顷刻就要下山,怎说这话?俺因你们去了二十多日不见回来,心里记挂,每日上来望望,今日来了多时,正在盼望,那知你们巧巧回来。”二人听了,如梦方醒,更叹仙家作用之奇。
即同林之洋下山上船,放下包袱,见过吕氏、婉如;乳母替他们除了帽兜,脱去箭衣。喘息定了,小山才把“遇见樵夫,接著父亲之信,嘱我回去赴试,俟中才女,方能相见”的话,告诉一遍。林之洋把信看了。欢喜道:“妹夫说等甥女中过方能相聚。不过再隔一年,就可相见。”小山道:“话虽如此,安知父亲不是骗我?况海外又无便船,如何就能回乡?”林之洋听了,惟恐小山又要上去,连忙说道:“据俺看来:这话决不骗你,他若立意不肯回家,为甚寄信与你?甥女只管放心!好在这路俺常贩货来往,将来甥女考过,你父亲如不回家,俺们仍旧同来;如今早早回去,也免你母亲在家挂念。”小山听罢,正中下怀,暗暗欢喜,故意说道:“舅舅既允日后仍旧同来,甥女何必忙在一时?就遵舅舅之命,暂且回去,将来再计较。”林之洋点头道:“甥女这话才是,但你父亲信内嘱你改名‘闺臣’,自然有个道理,今后必须改了,才不负你父亲之意。”因向婉如道:“已后把他叫作闺臣姐姐,莫叫小山姐姐了。”随即张罗开船。唐闺臣把信收过。吕氏见闺臣肯回岭南,也甚喜道:“此番速速回去,不独你母亲放心,那考才女也是一桩大事。你若中了才女,你父母面上荣耀,不必说了,就是俺们在亲友面前,也觉光彩。倘能携带若花、婉如也能得中,那更好了。”
大家一路闲谈。姊妹二个,都将诗赋日日用功。闺臣偷空,把泣红亭碑记另用纸笔抄了。因蕉叶残缺,即包好沉入海中。又将碑记给婉如观看,也是一字不识。因此更觉爱护,暗暗忖道:“此碑虽落我手,上面所载事迹,都是未来之事,不能知其详细,必须百余年后,将这百人一生事业,同这碑记细细合参,方能一一了然。不知将来可能得遇有缘?倘能遇一文士,把这事迹铺叙起来,做一部稗官野史,也是千秋佳话。”正要放入箱内,只见婉如所养那个白猿忽然走来,把碑记拿在手内,倒象观看光景。闺臣笑道:“我看你每每宁神养性,不食烟火,虽然有些道理,们这上面事迹,你何能晓得。却要拿著观看?如今我要将这碑记付给有缘的,你能替我办此大功么?大约再修几百年,等你得道,那就好了。”
一面说笑,将碑记夺过,收入箱内。因与白猿斗趣,偶然想起驳马,随即写了良马牌位,供在船上,早晚焚香。
一路顺风。光阴迅速,这日到了两面国,起了风暴,将船收口。林之洋道:
“俺在海外,那怕女儿国把俺百股磨折,俺也不惧,就只最怕两面国:他那浩然中内藏著一张坏脸,业已难防;他还老著面皮,只管讹人钱财。”闺臣道:“他们怎样讹人?”林之洋就把当日在此遇盗,亏得徐丽蓉兄妹相救的话说了一遍。
若花道:“前年既有此事,阿父倒不可大意。到了夜晚,大家都不可睡,并命众水手多带鸟枪来往巡更,阿父不时巡查:一切谨慎,也可放心了。”林之洋连连点头,即到外面告知众人。到了日暮,前后梆铃之声,络绎不绝;多、林二人不时出来巡查。
天将发晓,风暴已息,正收拾开船。忽有无数小舟蜂拥而至,把大船团团围住,只听枪炮声响成一片。船上众人被他这阵枪炮吓的鸟枪也不敢放。登时有许多强盗跳上大船。为首一个大盗,走进中舱,在上首坐了,旁列数人,都是手执大刀个个头戴浩然巾,一脸杀气。闺臣姊妹在内偷看,浑身发抖。众偻罗把多、林二人并众水手如鹰拿燕雀一般,带到大盗面前。二人朝上望了一望,那上面坐的,原来就是前年被徐蓉弹子打伤的那个大盗。只见他指著林之洋喊道:“这不是口中称‘俺’的囚徒么?快把他首级取来!”众偻罗一齐动手。林之洋吓的拚命喊道:“大王杀我,我也不怨;剐我,我也不怨,任凭把我怎洋,我都不怨:
就只说我称‘俺’,我甚委屈!我生平何曾称‘俺’?我又不知‘俺’是甚么。
求大王把这‘俺’字说明,我也死的明白。”众偻罗道:“禀大王:他连‘俺’的来历还不知,大王莫认差了?刚才来时,夫人分付,倘误伤人命,回去都有不是。求大王详察。”
大盗道:“既如此,把他放了。你们再把船上妇女带来我看。”众偻罗答应,将吕氏、乳母、闺臣、若花、婉如带到面前。大盗看了道:“其中并无前年放弹恶女。他这船上共有若干货物?”众偻罗道:“刚才查过,并无多货,只有百十担白米,二十担粉条子,二十担青菜,还有几十只衣箱。”大盗笑道:“他这礼物虽觉微末,俗语说的:‘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只好备个领谢帖儿,权且收了。你们再去细看,莫粑燕窝认作粉条子;若是燕窝,我又有好东西吃了。
但他们那知我大王喜吃燕窝,就肯送来?那三个女子生的都觉出色,恰好夫人眼前正少丫环,既承他们美意远远送来,所谓‘却恐不恭,受之有愧’,也只好备个领谢帖儿。尔等即将他们带至山寨,送交夫人使用。一路须要小心,倘有走失,割头示众!”众偻罗答应。多、林二人再三跪求,那里肯听。不由分说,把闺臣、若花、婉如掳上小舟。所有米粮以及衣箱,也都搬的颗粒无存。一齐跳上小船。
只听一声胡哨,霎时扯起风帆,如飞而去。吕氏嚎咷恸哭;林之洋只急的跺脚捶胸,即同多九公坐了三板,前去探信。
闺臣姊妹三人,被众人掳上小舟,明知凶多吉少,一心只想撺下海去;无奈众人团团围住,步步堤防,竟无一隙之空。不多时,迸厂山裹。随后大盗也到,把他三人引进内室。里面有个妇人迎出道:“相公为何去了许久?”大盗道:“我恐昨日那个黑女不中夫人之意,今日又去寻了三个丫环回来,所以耽搁。”因向闺臣三人道:“你们为何不给夫人磕头?”三人看时,只见那妇人年纪未满三旬,生的中等人材,满脸脂粉,浑身绫罗,打扮却极妖媚,三人看了,只得上前道了万福,站在一旁。大盗笑道:“这三个丫环同那黑女都是不懂规矩,不会行礼,连个以头抢地也不知道。夫人看他三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