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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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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李子雄气得双眼冒火,不停地舞动令旗。麾下的士卒依旧忠勇,自知失去活路的他们宁可战死也不愿意闪避敌军的战马。可双方实力,不,应该说是装备相差得实在太大了。每拦住一匹狂奔的战马,叛军士卒至少得付出三到四条生命。而那在奔驰中倒下的畜生还会带着巨大的惯性前冲十几步,拉更多的人为自己和马背上的骑手陪葬!
    这是大隋府兵么?李子雄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记忆中,大隋府兵虽然每十人配备六匹驮马,但那都是拉东西牲口,根本不能用在战阵上。四府十二卫虽然都设有专门的骑兵编制,但那是造价昂贵、行动迟缓的具装甲骑,人和马都被具装包裹的严严实实,攻击和防御力惊人,却不曾拥有眼前这伙亡命徒同样,风一般的冲击速度。况且经过去年辽东一战,具装甲骑因为后撤速度慢,早就被高句丽人消灭在马砦水南岸了,具他李子雄所知,目前以大隋的国力已经无法重新打造出那么多具装!(注1)
    眼下能拿得出这么多勇悍骑兵的,只剩下蓟县和西疆的两支边军。而边军的任务是防范突厥人入侵,不到生死关头,杨广根本舍不得把蓟县的虎贲铁骑和金城的西疆精甲调到中原来!
    这不是大隋的具装甲骑,大隋的具装甲骑不会采用如此卑鄙的战术!李子雄痛苦地得出如是结论,不着具装,以轻甲冲阵的战例不是正常战术,在以往的战例中中,只有刘宋时代的勇将薛安都采用过这种打法。刘宋王朝已经结束一百五十余年了,今天,这种对主将勇力和统率能力要求甚高的亡命战术却又重新出现在战场上!(注2)
    精锐甲士追不到,普通士兵挡不住,眨眼之间,李旭带着雄武营的弟兄们在叛匪中又杀了个对穿,带着呼啸的风声横到敌军正面。
    “展旗”“展旗!”慕容罗、李孟尝等人大呼小叫,将一面面从敌阵后拣起来的大隋战旗展开,重新竖在叛军面前。右武侯前军、右御卫左军、前军六团、左军虎翼,大大小小的旗帜在叛军阵前耀武扬威。没有一面属于雄武营,但因为雄武营的存在,它们得以重新飘扬在风中。
    “你等还能战否?”李旭朝中军方向眺望了一眼,然后大声问自己的弟兄。
    “战!”“战!”“战!”横刀,长槊,在日光下舞成一片钢铁丛林。有了第一次冲阵经验,第二个对穿杀下来,弟兄们只损失了二百多人。所以大伙士气正盛,恨不得抛下主力,独自将叛军消灭掉。
    “那好,我们这次兵分三路,路上不做纠缠,看谁最快冲到敌阵身后!”李旭笑了笑,大声命令。敌阵变化情况他看到了,能正面挡住骑兵的,只有那些有铠甲护身,手持步槊的叛军精锐。旭子不想让弟兄们跟敌军精锐拼命,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拦住敌军,并分割、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给主力争取时间。所以,他干脆以杀透敌阵为目标,而不以多做杀伤为能事。
    “好,我走左路!”慕容罗持槊大笑,带动战马小跑着兜了半个弧线,边跑,边冲麾下弟兄们喊道:“骁骑军右翼各团,跟我来!”
    “诺!”千余名骑兵同声答应,策动战马,跟着慕容罗向敌军左翼冲去。
    “骁骑军左翼,跟我上!”李孟尝舞槊狂喊,然后一马当先,冲向敌军右翼。千余名骑兵跟在他身后,扬起遮天烟尘。
    “其余各团,随我来,杀到他们身后!”李旭手中黑刀前指,再度指向敌阵中央。叛军的精锐刚才跟着大伙的战马兜了个不大不小的圈子,此刻正在他们自家的中央偏左方向调整。眼下,李子雄的中军附近刚好有个突破点。
    三路骑兵,卷起三路烟尘,再度扑向叛军。“他们又杀回来了!”敌阵中响起惊惶的叫喊,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但两度被对手刺穿本阵的事实,已经在每个人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敌人又杀来了,第三次,大伙拦得住么?无数双眼睛看向李子雄,无数人身体颤抖,脸色灰白,却依旧紧握手中的木棒、竹签。
    “弟兄们,你忘了为什么而造反么?”李子雄举起马槊,大声喝问。胜负的机会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在敌军第二次突破自家队列的时候,李子雄就明白今天战斗的结局。他已经没有机会再驱动那些乱军冲击宇文述的本阵,而官军的本阵传来的喊杀声却正在减小。放眼望去,已经看不见担任阻截敌军主力任务的那些弟兄们的旗号。映入双目的,全是官军土黄色的号衣。
    “不去辽东,不去辽东!”身边的亲兵们齐声高呼,众将领泪流满面。麾下这六万多弟兄,其实是杨玄感将军手中的最后一支精锐。今天大伙战败,已经意味着这次举义的彻底失败。老天不愿意亡大隋,关键时刻派了个疯狂的少年将军出来,使得暴君和他的朝廷得以继续苟延残喘。但是,大伙还要继续战斗下去,因为此战已经不再关乎成败,而是关乎为将者的荣誉。
    “宁死河南,不去辽东,宁死河南,不去辽东!”喊声越来越大,凄凉悲壮。衣甲单薄,兵器简陋的叛军士卒迈动双腿,咬着牙关,迎向呼啸而来的战马。一个人被马槊挑飞,又冲上去一个。两个人被战马撞倒,又冲上去两个。
    既然已经没有了活路,他们又何必畏惧死亡!
    “更我来!”一名叛军将领挥舞着长刀,带领百余名士卒,分开人群,扑向李旭。
    “弟兄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啊!”一名山贼出身的将领高举着斧头,奔走呼号。
    “隆隆隆!”战鼓声犹如惊雷,震得人头皮发炸。
    “呜呜――呜呜”号角声凄厉如歌,刺得人脊背生寒。
    两支同样面孔,同样服色,同样语言的队伍厮杀在一道。他们也许互不相识,也许就是左邻右舍,也许是自小拍着泥巴一同长大。为了不同的目标,在不同旗帜下面,相对着,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第三次突击进展不像预料中般顺利,作为主将的李旭明显感受到了前方的阻力在不断增大。失去活路的叛匪们拼命了,宁可被马蹄踩烂,也要拼着性命给对方来上一刀。转眼间,旭子身上又添了两道伤口,虽然都不重,却痛得眼前发黑。
    不远处出现一排长矛,是李子雄带着自己的亲兵迎了上来。旭子不敢冒被困在敌阵当中的危险,斜向拨转了战马。张秀跟着他,高高地挥舞令旗。千余名弟兄再次转向,斜着切出一道血色弧线。
    弧线边缘,不断有弟兄被敌军刺下马,也不断有敌军被战马踏翻,被长槊挑飞。“加速,加速,不要恋战!”旭子用力挥舞着弯刀,呼喊声犹如狼嚎。他擦着李子雄的中军冲了过去,耳畔,流矢咝咝作响。
    大部分弟兄们都成功突破敌军阻拦,只有队尾的几十个人被截住。犹如投入大海中的几粒石子,他们很快就被乱军淹没了。敌人的队列已经不能称为队列,他们在各自为战,为了杀一个敌人,不惜把自己的队伍挤成了一锅粥。
    “他们败了!”李旭在心中确认,狠狠夹住马肚子,撞翻身边的最后几名拦截者,冲向指定的终点。
    “呜――呜――呜”嘹亮的号角声在背后响起,带着胜利的喜悦。旭子站在右御卫的将旗下回头,看见一面熟悉的大纛出现在敌阵的另一方。不是叛军的,是雄武营的。宇文士及正带着其他弟兄慢慢推向叛军本阵,同时,还有从震惊中缓过神的数万溃兵。
    当遭受到雄武营的羽箭拦截后,溃兵们非常愤怒。他们起初试图和拦路者拼命,但很快,就发现身后比前方更安全。身后的压力消失了,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大伙在各级军官的喝骂声中回过头,立即看见了令人惊诧的一幕。不到五千骑兵,冲向了他们畏之如鬼神的叛军,刺穿对方队列,在敌军身后重新竖起了大伙丢弃的将旗。
    接着,那些骑兵们再度将对方刺穿,于阵前竖旗,然后,又向出柙老虎般杀向叛匪。
    “那是咱们右武侯的旗帜!”有人惊呼。
    “右御卫的,咱们右御卫的”有人认出了自家旗号,然后惭愧得无地自容。当心中的惊恐慢慢被惭愧取代后,大伙重新拾起了勇气。
    雄武营的主力不会坐视自家弟兄和人拼命,止住乱兵溃势后立刻前压。右武侯,右御卫的溃兵中有人红着脸,主动加入了反攻序列。随着时间的推移,加入反攻的将士们越来越多,终于在叛军的正前方,凝聚成了一道钢铁洪流。
    叛军将士依旧勇悍,依旧舍生忘死。但战斗的结果已经不会因个几个人的勇敢和决心而改变,更远的地方,大隋左翼和中军缓缓压过来,一道围向了自己的猎物。
    注1:具装甲骑,为隋朝鼎盛时的重骑兵,人马皆覆铁甲。据考古发现,一件完整的铁具装,约重40至50公斤,特制的重铠可达100公斤。后因为造价高昂和机动性差的缘故让位于轻骑兵。
    注2:轻骑兵经典战例,刘宋和北魏陕西会战,面对北魏的严密阵型,薛安都“脱兜鍪,解所带铠,唯著绛纳两当衫,马亦去具装,驰奔以入贼阵,猛气咆哮,所向无前,当其锋者,无不应刃而倒。贼忿之,夹射不能中,如是者数四,每一入,众无不披靡。”
第五章 归途 (五 下)
       
第五章 归途 (六 上)
       
第五章 归途 (六 下)
         人年少时敢喝酒,喝了酒后易冲动,冲动过后就容易不管不顾,口无遮拦。但每当酒醒,尾随冲动结束而来的就是后悔,当然,还有头疼。
    头疼,剧烈的头疼。旭子敲敲自己的脑袋,挣扎着从塌上坐起身,帐外的侍卫的亲兵听到屋里的动静,赶紧冲进来伺候。旭子摆摆手,吩咐对方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然后让他退了下去。
    真的要辞官不做么?旭子感觉有些舍不得。从队正爬到郎将,自己是一刀刀搏出来的。如果挣扎都不挣扎,把所有东西拱手让人未免可惜。但是单枪匹马跟宇文世家纠缠,自己的确又没那份实力。静坐着想了又想,他终于回忆起了临睡前总结的一点思路。
    如果投奔一个家族就可以解决眼下麻烦的话,他宁愿投靠李渊,至少对方在一开始,还无偿给予过自己很多恩惠。比起咄咄逼人的宇文述,和现在试图从中捞上一票的其他家族,李渊的形象在他心中更和蔼可亲些,也更容易相处。
    校尉崔潜的提议他无法接受。但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提议却让旭子想起了很多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事情。比如自己麾下这帮人的出身、来历,谁跟自己亲近些,谁更自己可以保持着疏远,以及这些人背后站的是谁,代表着哪个家族等。
    身边诸将中,崔潜出身博陵崔氏,背后站的不是现在还兼管兵部的黄门侍郎裴矩,就是御史大夫裴蕴。所以,今夜在他口中才会说出朝廷里有七大世家,势力不亚于宇文述这种军中勋贵的话来。旭子知道崔潜想代替崔家拉拢自己,他也不认为这种举动有太多恶意。宇文家也好,李家、崔家也罢,在这些世家大族眼中,自己就像一匹没拴上络头的马。谁都想冲过来套一个鞍子,谁都想收服自己替他们效力。尽管手段不同,最后的目的却分别不大。
    “有崔家的势力做靠山,退之将来会升的很快!”李旭喝了口冷水,压下肠胃的翻滚感觉。长史赵子铭是薛世雄将军赠送的幕僚,背后代表着军中另一伙勋贵。校尉李孟尝和司仓参军秦行师,他两个是唐公李渊派来的人,今后自有一番前途。此外,还有明法参军秦纲,他到底是谁送入雄武营来的?旭子发现自己记得不太清楚了。大伙平素处得过于和气,很少钩心斗角,所以往往容易忘记这些细节。
    反复检视,旭子发觉身边诸将没有背景的,或者说真正和自己利益相连的,居然只有慕容罗、李安远、张秀三人!此外,勉强可以算作心腹的就是周大牛、吴俨、王七斤这些被自己从普通士兵一手提拔起来的低级军官了。
    这个结果令他哑然失笑。想想自己当了好几个月将军,居然到现在才摸清出了一些大隋官场上的门道!居然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可以依赖的嫡系班底。这让他感到很失落,同时,心里也愈发坚定了要抗争一下的念头。“博一博吧,总不能把雄武营拱手让人”他苦笑着自言自语,即便输了,其实也失去不了太多,因为自己手中有的本钱实在寥寥。
    这些想着,旭子心中慢慢整理出一些章程来。首先,他觉得自己需要为失败后弟兄们的出路做打算。慕容罗、李安远二人混了半辈子才爬到从五品,两人都很仗义,如果因为自己的事情拖累得他们丢官,就太不应该了。张秀做了很长时间亲兵校尉,也应该出去历练一下了。至于自己,旭子伸手握了握睡前塞在枕头下金牌,“皇上既然赐给了我这面金牌,别人向强加到我头上罪名,他总不会视而不见吧!”
    “皇上不会坐视宇文述胡闹的!”旭子喝干杯子里的冷水,慢慢又躺了下去。临入梦之前,他想起了罗艺,想起了麦铁杖,想起离开家后遇到的很多人。那些人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动,每个人都告诉了他很多做人和处事的道理,每个人的话他都记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早上醒来,铜镜子里明显看到两个黑眼圈。旭子冲自己呲了一下牙,不顾疲劳,抢在到中军应卯之前去找宇文士及。宇文士及这两天显然也没睡安稳,听到亲兵通报,顶这一双黑眼圈迎了出来。二人彼此指点,相视大笑。
    “有些事情,我想找士及兄商量一下,不知道士及兄今天早上是否有空。”李旭慢慢收起笑容,询问。
    “正巧,我也有些事情需要找你。不如咱们到自己的中军去,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商量!”宇文士及心有灵犀,点点头,回应。
    二人又是相视而笑,并肩来到雄武帅帐。按次序落座,互相看了看,却突然又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离去宇文述那里应卯还有一段时间,此刻雄武营的帅帐内外没有其他人,因此显得十分安静。数道的阳光从敞开窗子射进来,照得军帐里亮堂堂的,连空气里的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仔细看去,可以见到一些个头极其细微,但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日光中舞动,仿佛阳光明天就会消失般留恋不舍。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只需要把握现在,从不需要为将来做谋划。
    “昨天,多谢你!”宇文士及看了会阳光中的尘埃和秋蚋,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该来的终于要来的,躲也躲不过去。连续两天,他已经把一切想得很清楚。
    “职责所在,仁人兄大人别客气!”李旭知道该说的话终将要说,摇了摇头,笑着回答。
    “不是客气,当时我已经没了主意。而你能当即立断,率军反冲李子雄本阵,的确称得上是应变及时。我已经跟家父把当时情形全说了,他也答应向朝廷为你请功!”宇文士及想了想,遣词用字慢慢开始谨慎。
    请功和如实上奏,中间有很大差距。李旭没有让宇文士及失望,略微迟疑了一下,即弄明白其中分别。任何一个主将处在宇文述那个位置上,都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大意轻敌差点导致一场溃败,多亏了一个声名不显的后生小子应变及时才得以力挽狂澜。宇文述如果不这样做,他就不是宇文述。于此,旭子已经丝毫不感到惊诧。弄清楚了彼此立场,他说话也越来越客气起来,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做到不着痕迹。
    “宇文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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