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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不是的。
或者它是;可静静没法当它是。
沉默了一阵,她想到很多想问的,但全都没法问出口。
买好东西他们往回去;刘斩龙背着静静;静静背着菜。他行走的速度很快;哼着歌;心情似乎很好。他腋下夹着的盒子晃晃荡荡;发出轻微的水声,应和他的歌声。
刘斩龙对音乐的品味和静静常听的东西不一样;他在低唱近现代歌剧《茶花女》里的一段。这真的奇妙;谁能想到几百年转回去;重新流行的竟然又是曾经流行过的东西。
历史的螺旋啊;螺旋中的蝼蚁们。
谁能跳出自己的时代。
“……”
静静几度张口;都实在没有能说出什么,最终她选择作罢。
算啦。
在刘斩龙爬楼的呼呼风中吸口气;静静拍拍他问:“哎,刘大侠;这东西挺贵的吧?”她指眼球。
“当然啊。”刘斩龙顺着她的话笑嘻嘻地说:“当然啦,怎么,小姐想资助我?”
静静翻了个白眼说:“我也是工薪阶层;别剥削我。”她接着说:“你不是说自己没钱;怎么买得起这个?”
刘斩龙叹了口气;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是没钱,可析析有钱啊!”
静静:“……”
“大哥,你说这么人渣的话为什么要用这么壮烈的语气。”
“我——”
“等一下,”静静打断他,“坦白,你是不是为了买这个偷偷存了很久的钱。”
“那没有的。”他们往地面爬去,刘斩龙搂她的胳膊紧了点,“我是用了一些自己的,不过主要用的还是她的钱。”他语气像吐血一样地说:“我可出了不少呢。”
“……”
静静根本不相信他这个嬉笑的态度,甚至也不太相信钱在刘斩龙心里的位置,但她没有吐槽他。
他们从楼顶下来,刘斩龙爬行的速度变快了,静静搂着他的脖子,大鱼际靠着刘斩龙的动脉,他没有喘息,但静静注意到他的脉搏从爬楼起就快了很多,现在波动得更加剧烈。
静静能看出刘斩龙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喜欢隐瞒逞强,他像不喜欢人家看到自己努力的小男孩一样,即使全班人都在努力学习,即使晚上要点灯熬油的夜战,白天上课他也一定要耍帅不听讲。
静静说:“刘大侠,快到家了,你可以走慢一点啊。”
刘斩龙好半天才说:“小……小姐在小瞧我啊,我没事。”
静静凉凉地说:“那你就不要一边脉搏140一边说话啊。”
刘斩龙:“……”
他戳破被噎了一下,耳朵立刻有点红,静静不想强迫他承认丢脸的事,于是转移话题道:“析析刚才提了一嘴,说你戴这个总是发炎?跑太快也对关节不好吧?”她徒脑猜测这东西是有关节这种接触点存在的,希、嗯,希望有吧。
刘斩龙松了口气说:“啊,对,便宜货没办法。”他侧着脸见缝插针地说:“小姐要不要考虑资助我们孤儿寡母?”
静静:“……”
她错了,刚才应该继续把羞辱他进行到底的。
叹了口气,静静问:“为什么不和析析一块?你们一块的时候——”
“小姐。”
刘斩龙猛地打断她。
他这一声极为突兀,忽然转变的语气让静静没法继续说下去。
“……”
静了片刻,刘斩龙侧头对她咧嘴说:“女孩子嘛,总是要长大的,你说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走到哪背上都长着半个老头子不合适吧?”
“……”
“她要是有办法自己一个人走,别人拦着不告诉她,也不合适吧?”
“……”
“不仅不告诉,还非得赖着她靠着她,这更不合适吧?”
“……”
看看抿着嘴的静静,刘斩龙没在乎她的答案,抚开她面孔中的悲伤,朝她最后一次炫耀了那个盒子,像抓着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兴冲冲地跑回了家里。
“析析——析析快出来跪谢老子的隆恩——!”
“叔叔你又发什么神经。”
他大呼小叫地跑进去,却把盒子藏了起来,把牛肉给了摸索着走出来的刘析。
他胡乱揉搓她,瞎几把说些不着调的话,静静则和重新换上新面孔的爷爷站在一起,看他把基因变异的牛肉接过来敲松,做成牛排。
直到吃完那顿饭,直到和所有人挥手离开,静静都没有说出心中的那个想法。
如果你说的那个女孩子,她愿意呢?
她不知道刘斩龙什么时候才会拿出那双眼睛,她只能挥挥手,用轻快的语气祝他好运。
静静的消失像出现时一样,在时空之海中投下的涟漪轻淡浅薄。送走她后,刘斩龙收拾收拾,在天黑后和刘析一起出门去。
二十年了,这个时代早没有了“龙”,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大侠。
事实上从以前开始,会叫他大侠的也就只有那个穿越来的少女,还有年幼时噩梦哭醒的刘析。
而现在少女离去,刘析也长大了。
因此他们在夜里出门,是出门去做一些符合夜里做的事。
他们穿街越巷,捡拾掉落在地上闪亮的辐射残片,把他们埋到励生委员的住房楼层里,埋成一圈小小的珠串,然后去雇佣的人那里收取一些零件,或者一些钱。
有时候不给钱他们也做,今夜就是这个“有时候。”
他们在下半夜停在高楼的楼顶,躲开扫描仪和高空射线,街上的红音喇叭微笑着播放《好眠曲》,像沉夜中温柔母亲的臂弯。
刘斩龙从刘析的背上下来站到一边,探照灯的淡泊远光替代月球照亮夜空。
刘斩龙就着这个光芒,从大衣下拿出了盒子。
他让刘析不要说话,他也没有说话,他们对坐着,刘斩龙扒开她的眼窝,卸掉明视器的托举支架,把纳米手术器安插进去,安上了人工眼球中那双稀有的瞳孔。
5亿像素,千万虹彩。
科技帮刘析看到过很多东西,她能看到热感呈像,她能看到风的形状,她还能在深夜中看到大楼中的红外线网。
但没有什么能比拟这个。
“……”
没有什么。
刘析站起身来,在眼球转动时细微的机械音中不断四顾,看着这个她看过无数次,却仍旧是第一次看到的世界。
钢筋混凝土浇筑的绝望的世界。
“叔叔……”
刘析慢慢转过身走近刘斩龙,仔细地上下打量他。
刘斩龙空咽了一下,勉强笑着说:“叫老子干嘛?”
“叔叔你原来长这样啊。”
刘析靠得极为近,呼吸吹拂在刘斩龙的脸上,像要看清他的一切。
她伸手摸摸他的下巴,笑起来说:“叔叔,我看到你的胡子了。”
“……”
刘斩龙的紧张终于无法遮掩,他试图向后仰身,连打岔都做不到了。
“能、能看到不是很正常么……看不到我就去找、找胡恶那小子……”刘斩龙按下她的手,看向别处去,声音结结巴巴。
刘析却没有在意他的态度。
她只观察了刘斩龙一会就转身跑去去他地方,她像个真正的小姑娘一样开心地笑着,蹦蹦跳跳地绕着大楼边缘朝下看,去看之前只知道形状的东西。
她有些后知后觉的开心炽烈的爆发出来,甚至没想起跟刘斩龙道别,猛地展开飞行翼跳了下去。
她跳下去时刘斩龙愣了一下,等这愣神的一秒钟过后,他无法克制地爬起来。
“析析——!”
他喊着,声音在浓黑的夜里无力而单薄。
他两只手拖着自己爬到大楼边上,对着那对已经变得小小的翅膀大喊:“析析——!小兔崽子今晚有沙尘暴——!!!”
停了一秒,他的喉结滑动,还是没能忍耐住:“你小心点——!!!别飞远了——!飞远了我……”
我没法保护你。
“……”
那对小翅膀已经变成了一对小点,他的声音没有人回应。
刘斩龙在无光的夜里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可是刘析没有回来。
离开笼的鸟是不会回来的。
将羽翼丰满的鸟关在破败的囚笼中是巨大的罪恶,如果她乘着风乘着雨飞向太阳,那就任她去飞向太阳。
刘斩龙知道这一点,他同时也盼望着这一点。
他是……期盼着这一天的。
楼顶的风太冷了,刘斩龙仅有的半个身躯很快就被吹透,他没法再等,也没有理由再等了。
把爷爷叫来后,刘斩龙穿上他带的设备回了家,衣服都没脱,带着一身寒冷睡下了。
他的尾椎接口处很疼,他应该洗个澡,然后敷点东西,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总觉得没有劲,至于为什么没有,刘斩龙拒绝去想。
他的鸟儿飞起来,自己一个人飞起来,这就已经太好了。
太好不过。
第二天的正午阳光很好,但刘占陇不是被阳光叫起来的,他是被人拍醒的。
像往常一样。
“……”
睁开眼转过头,刘斩龙在阳光下眯着眼,看到隔壁微笑的女孩拍他的脸。
她蜷得小小的,把自己身边的被子弄得皱巴巴,像鸟窝一样,她就缩在那个鸟窝中间,和他睡在一起,一人一边。
她摸摸他的胡子,小声笑了。
“叔叔的胡子。”
她说。
“……”
刘斩龙眯起的眼睛睁开,睁大。
他没动也没说话。
刘轻轻问道:“叔叔不起来吗?”
“……”
“叔叔?”
“……”
刘析于是凑过来,在刘斩龙的下巴上亲了一下,又轻轻咬了咬他的胡子,刘斩龙像吓到一样猛地仰头向后缩。
“啊。”刘析说,“叔叔脸红了。”
“你——!”
刘析又说:“我第一次看见叔叔脸红。”
“……”
刘斩龙的脸更红了。
可他顾不上这些,有些磕巴地问:“你不是不、不回来了吗?”
刘析很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传递了一个看傻子的眼神给刘斩龙,接着坐起来扎头发。
刘析说:“叔叔今天出门做生意吗?”
刘斩龙还很愣:“……出。”
刘析说:“那走吧。”
刘斩龙眨眨眼,半天才说:“行。”
他跟着刘析的动作起来,收拾了一下,伸手就要拿旁边的步行器,刘析却快他一步背过身蹲下来。
“你干啥?”刘斩龙问。
“啊?”刘析理所当然地说:“我背你啊?不是一直这样吗?”
“……”
“叔叔怎么了?今天不飞吗?”
她有点不耐烦地转过头,看着没有动作,没有表情,没有言语的刘斩龙。
“……”
刘斩龙抓住床头的关节泛白。
“啊……”
眨了眨眼,女孩忽然叫了一声。她走去旁边的桌子,伸手把眼眶中的眼睛扣下来,把眼珠放进了营养液的盒里,接着又到处去摸另一样。
“叔叔,我的明视处理器呢?你没扔了吧?”
“……”
没有人回答。
“叔叔?”
“……”
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拥抱不期而至。
女孩忽然听到了清晰的呜咽。
那声音难以压抑,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她看到过,于是能想象出发出这声音的颈项,它绷紧着,凸出的喉结震颤滑动,压抑着丢盔弃甲,压抑着一败涂地。
刘析慢慢抬起手,回抱住怀中只有半个的身躯。
它真轻啊。
轻得像一个没人要的破旧的塑料袋,风一吹就能起来。
也许这世界上,是有人宁愿被一只塑料袋绊住脚的。
刘析无声地想着,和刘斩龙紧紧抱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58。第五十五章()
那荒芜的纬度上
那广袤的星距间
你看见了吗
你看见了吗
熵聚坍缩的姿态
与穿越万年的水熊虫
你看见了吗
你看见了吗
臣服在射线中的双眼
放肆在七色之外的虹彩
你看见了吗
你看见了吗
你感受到什么是活着吗
你感受到物质的意义吗
你理解你吗
你理解我吗
请让沸腾的大脑降温
请让沟壑间的电讯息声
请闭起双眼; 仰望万物
请用白色去感受白色
请用盲目去观看光明
请用死亡,去感受活着
你看见了吗
你看见了吗
你看见,这一切了吗
“……”
“……”
“……”
“我……”
闭着双眸的少女浮在半空,碎花小群和发丝一同悬浮; 她的头浸没在星爵的躯体中; 从头顶到肩膀。
“我看见了。”
她轻声说。
该如何形容呢。
静静想。
该如何形容她眼前的一切; 什么样的语言更合适,什么样的词汇才能描述出来。
人的话语方式实在太过贫瘠,诗自然而然在胸膛中浮现; 除了将它在脑海中吟诵; 静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虚无的色彩只能用虚无的辞藻来描述,而这描述,也许还不如那色彩的千万分之一。
现代社会的实业家们常说,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流水线化,食物,书籍,文字; 绘画,头脑; 性格; 爱; 恨; 美。
可是不是的。
文艺复兴时期; 米开朗琪罗为意大利圣教堂绘制了一副耶稣像; 这位匠人为这幅耶稣像无耻地收取了高昂代价,而当出资者职责他,米开朗琪罗却豪言说他在画中用油彩,调绘出了世间不存在的颜色,任凭后人如何模仿,那副画也是不可复制,不可量化的作品。
是的,那副画直到今天,仍旧有不可能被复制的部分。
那是超出世界的色彩,是美。
美。
静静闭着双眸,环顾四周。
这是美,只有这一个字能形容她看到的一切。
这是无色,是虚无,也是一切。
这是乌鸦扇动翅膀的旋风,是狄拉克时间之海的每次浪潮,是大虚空深处不可描述古神的呼吸,是地球上新生儿破开羊水,出现在人世间的第一句哭泣。
时间感消失了,空间感也破碎下去,一切都破碎了,连“自我”这个概念本身也破碎了。
所有的障碍都离开身体,静静感到她碎裂成亿万的原子,和宇宙中的一切原子贴合,在绝对寂静中倾听一切。
绚烂的超新星在眼前爆炸,又在眼前坍缩,神灵们出现又消失,欢歌笑语,贫苦悲哀,一切都远离了,她甚至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留存下来的只有美。
美成为了她唯一的情绪。
“……”
“……”
【——】
【好了】
猛然间,一切美的秘密都从她头脑中撤离出去。
“——噗——哈——”
像被倒钩拉住脖颈,静静向后一栽,再次回到了那个四处洁白的空间里。
好一阵,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什么思想也聚不拢。她只能呆呆地飘在半空,任由刚才所见留下的巨大冲击在胸膛中四处乱撞。
过了许久,静静慢慢抱住自己,忽然哭了出来。
她感到一种超越自身的悲伤,那悲伤洪涛一般向她涌来,四面八方把她包裹住,让她根本停不下大哭的行为。
那是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