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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几秒; 忽然全身病态一样喀喀地痉挛一瞬; 眼珠胡乱转了几下,齐齐看向左边。静静追着他的视线吧嗒吧嗒跑到左边,虫哥又把眼珠转到右边,静静于是也跟到右边。
然后虫哥就把四只眼球转向了四个不同的方向。
静静:“……”
行,哥们儿你可以。
虫哥珍惜她的心情让她嘻嘻地笑起来。
静静停止逗他,露出牙齿来笑,可笑着笑着,她就开始抽搭鼻子。
屎,不能这样。
静静赶忙低下头。
当虫哥把一颗眼球小心转回来,就这么看到笑着拼命揉眼睛的静静。她露齿的攻击性表情让他条件反射绷紧腹甲,但很快,他小心地垂下上身,慢慢放松。
“……咕?”
四只眼眸都转回来盯着她,静静抬了下眼,从那空旷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
她带着哭腔笑了一声,挥了下手,用另一只挡住脸。
“没、没事,你不要看我。”
虫哥立刻听话地阖上了眼膜。
“……”
可过了没几秒,他悄悄打开了左上角那只眼睛,露出一道缝隙。
瞳缩紧成一条线,虫哥身体中发出低低的簌鸣,声波平而稳定,像秋末窗外的草丛。
也许是因为他的一言不发,也许是因为那些似乎温柔的簌鸣,静静两手捂住眼睛,低着头,再也没办法笑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不应该哭,可是一天时间还是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咕?”
虫哥再次提出疑问。
静静摇了摇头,转过身抱住自己蹲下。
虫哥读懂了静静抗拒的肢体语言,他缩回抻长的脖子,团着坐下几秒,又很快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多足喀拉喀拉地刮擦着地面。他试探着伸长触角,肋骨一样悬护在静静四周,却又很快缩回去。
反复了一会,虫哥犹豫着,小心地把几只触角无声落在静静身侧。他站起身,拉长多节的身躯,多足收进甲腹,弓成巨大的拱形。
褐红色的贫瘠星球一望无际,上面蹲着小小的静静,静静上方,是一座绚烂多彩的长桥,而那桥的上方,是黑暗,是宇宙,是繁星和远行。
那座桥弓着,撑出一小片阴影,隔开了静静和广袤的黑暗。
虫哥硕大的头颅倒垂下来,四眸聚焦,他小心弓着身靠近静静,忽然看到了滴落在地上的水渍。一滴两滴,它们掉下来,在寒冷中散发一点热气,接着很快蒸发。
“……咕?”
簌簌的振鸣提高了一点,掺进疑惑。
声音就在面前,静静吓了一跳,一下抬起头。头顶的阴影笼罩着,极近距离下,面前四只硕大的眼眸如暗夜长灯,发出温和的颜色,映照着静静,映出她脸上两道晶莹的河。
静静认不出那些颜色。
她仰头睁大眼睛看着,而虫哥低低窸窣,又靠近了一些。他喉管上的喷口打开,一根金色的须探出来,带着和周围不同的甜香味,驱散了虫腥。
它小心地靠近,在静静面前迟疑试探,终于轻轻碰触,蘸走了一滴眼泪。
触须很快缩回去,静静如梦方醒。
“你、你干什么?”
静静伸手推推他的腹甲。
因为地表的寒冷,那里温度也很低,像暴露在冬风里的钢铁,但甲与皮下能摸到轻微的柔软感,那是肌肉。
虫哥感受到她的推力,但他没有动,反而从生物甲下探出几根蓼蓝色的触须,试着要碰她。
静静不知道怎么有点慌张,她咬着唇,反射性打了他一下。
【啪】
触须一缩,还是朝她探过来,静静哇哇地坐倒向后靠,两只手拼命打虫哥的触须。
然而并无卵用。
见过水獭吧,水獭没见过猫打架总知道吧。静静就像猫打架一样用两个爪子狂扒拉虫哥的触手,想把他打开。
虫哥的触须表面被打得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像被拍打的沙发皮革,但很快当掌握了她的运动轨迹后,静静就像在摸一丛在水里飘飘的海草了。为了保证静静能碰到他,虫哥还跟着她的劲儿走的,她打到哪触须就忽悠到哪,堪称虫族第一老太极师傅。
又扒拉了几下,静静喘着气停了下来,仰头看他说:“你到底要干嘛呀!”
虫哥呆了一会,喉发出几声品尝般的窸窣声。
“……咕?”
“咕什么咕,问清楚。”静静莫名气鼓鼓地说。
虫哥的触须紧绷,尖尖轻轻戳了下她的脸颊。
“盐,蛋白质。你排泄盐,蛋白质。”虫哥认真地问:“你吃了什么坏东西,拉肚子?”
静静:“……”
拉肚子这个词应该是通译器翻译的偏差,但静静还是想吐槽他。
快乐,悲伤,少许哭笑不得。
心情复杂地用手背擦擦脸,静静抱着腿小声说:“没事,我挺好的。”
她又补了一句:“谢谢你。”
可虫哥的头靠近过来,面对面,执着地看着她。
“……”
“……”
“……”
“……噗。”
对视片刻,静静一下笑了出来。
她抿嘴笑着吸吸鼻子,什么都不怕了,直接伸手去推他的头。
“走开啦你。”
手掌碰到他嘴边的皮,硌硌楞楞的凸起像小鹅卵石路,但是有少许温度。
以虫哥的重量,静静原本是推不动他的,但她并不知道这一点。因为她一推,虫哥的头就跑远了,可放开手他很快又靠近过来。
静静弯了下眼睛,用命令的语气说:“喂,你坐回去吧。”
“……好。”
触须团吧团吧,虫哥很快坐了回去。
头顶斑斓的桥消失,宇宙于是展现出来。
静静搓搓手呼出口气,扭头看向远处。上次来时的虫巢母舰不见了,核天灯也没有了,整个地表一片死寂,风也没有,云也没有,只见繁星和黑暗。
静静看了眼表,时间还有很多。
这里真的很冷,她搓搓脸刚想跟虫哥说回去,结果一扭回头,巨兽般的眼眸就在面前,它们不同步地眨了一次。
静静吓了一跳。
虫哥像被抓到一样把头缩回去,四只眼睛迅速看向四个方向。
“……”
静静叫他坐回去,他的确坐在原位,只是上身伸得很长,靠在她头旁边。
第一次看见她流眼泪,他大概快好奇死了。
静静哭笑不得地说:“你是想知道我怎么回事吗?”
虫哥快速把眼睛转回来,蠕动了下触须。垂下眼看着地面的冻土,静静沉默了一会,抱着膝盖,用最简单的语言,慢慢讲完了空楠的故事。
虫哥生活在一个人文主义极低的专权社会中,这里的最高意志是虫王,他们的善是群体性的,罪也是群体性的,个体的存在与得失几乎没有意义,静静很清楚这一点。
没人能跳出自己生存的时代,而虫哥又是个大笨蛋,所以她并没有期待他理解自己,她只是需要讲出来。
讲给繁星,讲给万物,讲给倾听者。
将她渺小而不起眼的悲痛,讲给一切。
慢慢地,她说完了。
盯着自己运动鞋的鞋带,静静小声说:“我很难过,我觉得心里很疼,本来是甜的地方变成苦的了。”这是她能说出来的最简单的解释语言。
抬起脸,虫哥歪着头在看她,他的头跟着她抬起的脸而正过来,看上去像在沉思。
但静静觉得,就凭这货的一脸呆相,干啥都像在沉思。
对静静来说,痛苦说出口,疼就要开始愈合了。她深吸口气,对虫哥说:“你其实没明白,对吧?”
虫哥蠕动了下触须。
“对。”
静静微笑起来。
“笨蛋。”
她站起身拍拍冰凉的屁股,伸手握住虫哥的一根触须放在身上,虫哥从善如流地缠住她的腰。
“这里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她用的是疑问句,不是命令,所以虫哥给了她一个答案,而不是直接回去。
虫哥说:“不。”
“嗯?”静静说,“你还有事要做吗?你有事的话,我可以陪你。”
“……”
虫哥似乎犹疑了片刻,
第七十八章()
也许是受到了女王话语的影响; 静静发现脚下的地面在呼吸——
之类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那红褐色的实地像钢筋混凝土一样坚硬; 也和混凝土一样没有生气。她蹲下身将手放在上面,除了一种如同铁轨颤动般的低低振鸣; 她没有感受到一丝活物的气息。
“她真的活着吗?”静静有些迷惑地问。
“如果不相信; 你可以自己去看。”
脑虫的共振将守在外面的飞行军召唤了进来,他们两个连接在一起,落在地面上; 将后背凹陷下去。
静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们的意思; 连连摆手:“不不不用了!我能飞; 自己能飞!”她掏出扫地机器人展示给那一侧的女王看。
似乎对静静隔三差五上新的装备颇感兴趣; 女王又问了几句她飞行器的事,在静静表示这东西她只有一个后; 女王遗憾地让她赶紧滚蛋。
不; 女王当然不会说这种话; 女王的原话是:“旅人,带着你的飞行器离开; 否则我就要开始对它竞价了。”
静静于是利索的滚了。
离开战舰的控制中枢; 静静在稍外侧的巢厅站住了。
抱着飞行器看了眼手表; 时间的流逝仍旧缓慢。
低头发呆一样盯了表盘一会; 静静抬头看看在她身边悬停的两只飞行军,仰起头打量一半环视整个巢厅。
她静默地站着,飞行军也很有耐心地等着她; 并没有出声催促; 或者询问是不是离开。
静静倒是希望他们问问她。
如果他们问; 也许自己就能给当下这一刻的迷茫一个答案。
“……”
仰头看着穹顶的星空,静静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真是奇怪,明明和虫哥在一起的时候,她好像很有目标,也非常有方向,她兴冲冲地观察一切,对这个世界燃起的好奇不输于任何地方,对女王、对虫群、对一切湿漉漉脏兮兮的东西感到有趣,对一切都愿意了解。
就连那贫瘠的星球表面上生长的寒冷地衣,远远看去好像都在发光。
可现在,走出指挥室的这一瞬间,她忽然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没劲。
仔细想想,母舰是活着的。
静静游历过这么多世界,见识过毁灭小行星的战争,也认识过管理百亿人的星皇,可她从没见过哪个种族的远航母舰是存在意识的生物体,这原本是令人惊奇的存在。
可她就是忽然一下,连打开飞行器坐上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是说要回家……
静静低头看了眼表。
也并不想回去。
“……”
这些细琐的思绪让静静皱起眉,也让她对自己感到一阵不耐烦。
她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能接受的原因,她听到谁在大声喊叫,让她顺着自己的想法去活,但就是有什么横亘在那,沉默地述说着环境对个体的影响。
静静确实相信人能改变很多事,她曾经相信,现在也仍旧这么认为,但见过如此多的世界中,每一个都在对比着宏大与渺小,述说着规则的坚硬和打破规则者将要面临的狂风暴雨。
虫哥就是某种规则的缩影,而且她真的很喜欢女王。
“……哎……”
低头叹了口气,静静搓搓自己皱起来的脸,挤着腮帮使劲儿嗯嗯了一会,发出像伸懒腰一样的声音。
“好——麻烦啊——”
话说,这个矛盾为啥要她来承受啊!就因为她会思考吗?
在旁边待机的飞行军s和b刷一下把脑袋拧过来。
“旅人——”
“如果我打扰你——”
“如果你感到被影响——”
“很抱歉——”
“为了你的安全——”
“为了你的存亡——”
“我不能离开——”
“请你理解。”
静静哭笑不得地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话到一半,言语忽然停下了。
“……在自言自语。”
她双目盯着远方,话轻轻的。
静静在需要解释的时候感到了无力,这种无力中断了话语,不过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
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她看到了从远处一个廊道里爬出来的那个家伙。
真奇怪,这又是另一个奇怪。
地面巡逻队明明有很多,大家长得也基本都一样,可她只有在盯着虫哥的时候,后颈的汗毛才会立起来。
他远远的从廊道里爬出来,多足摆动的方式看上去还有点吃力,几条触须卷着一些东西,朝着她这里跑过来,跑得那么快。
静静无法克制地笑了一下,笑容又很快消失掉。
这个家伙,她明明叫他乖乖躺着的。
虫哥的速度很快,可静静觉得还是不够快,于是她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笨蛋!让你好好待着不准跑出来了!”
跑到跟前的人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迅速刹车停下来的虫哥有点瑟缩。
他四只眸子瞳孔紧缩,视线聚焦在静静身上,紧绷着腹甲伏低上身,除了抱着东西的触须,其他全部卷了起来。
“对不起。”
对于静静的责备,虫哥从不辩解。
伏低的头颅后现出脊背,静静看到他的背甲不安地翕张,似乎想翻开露出肌群,用来请求她的原谅。
不过既然还在犹豫,就证明他还记得静静不准他那么做。
静静表情夸张地怒视着他,两人对视了几秒,虫哥在不安中悄悄伸出一根触须,贴着地面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顺着她的运动裤爬上来,最终用它轻轻缠住了静静低垂的两根手指。
“对不起,我错了。”
他认真地道着歉,爬到掌心中的触须尖尖讨好一样蹭着静静。
“……”
抿唇低下头,静静憋住几乎要挂上的笑。
这样的虫哥实在让人没法追究,追究那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真假。
虫哥一直都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他不关心宇宙,也不关心世界,见到什么美,他就说美,想到什么喜欢,他就说喜欢,他不去害怕,也不惶恐,生就生,死就死,他背负着沉重却活出轻松,反倒是她自己,磨磨蹭蹭的,惹人烦。
明明都是喜欢,只有她一个人在这纠结爱和忠诚,凭什么呀。
嘴唇紧抿了几秒,静静吸了口气抬起眼睛:“索西斯,我还是——喂!”她生猛地攥了下虫哥的触须。
“!”
虫哥挪开的两只眼球唰一下转了回来,露出的口器也卷缩起来。
静静干巴巴地问:“你威胁人家干嘛。”
“……”
“……”
虫哥的沉默里显出一些心虚,触须尖尖又犹豫着蹭蹭她的掌心。
“他们……危险,不要和他们一起。”
虫哥低声窸窣。
“我已经知道啦。”静静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认命地说:“我想了一下,和你分开走果然还是不太好,以后还是和你搭伙逛地图吧。”
静静有点不好意思,话语刻意用了一些轻快的词,她不知道通译器能不能准确翻译。但当她话刚落,静静就看见虫哥的四瞳放大,腹甲快乐地涌动起来,像浪潮一样。
她终于也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