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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这里说得热闹,却不妨小鹃并郑静娴的丫鬟悦儿和几个丫鬟在梢间里说笑,将赵月婵等人说得听了个满耳。小鹃登时气得脸色通红,咬牙骂了两句,“噌”站起来跑了出去。悦儿暗想:“方才林大爷跟我们奶奶说了,要多看顾香兰,如今传出流言蜚语,香兰名声上不好听,难免要受闲气,林大爷也面上无光,这事还要禀报奶奶才是。”想到此处往明堂里去,只见郑静娴正跟几个有些年纪的贵妇说话。便过去,附在郑静娴耳边轻声说了一回。
郑静娴一愣。看着悦儿:“当真?”悦儿点了点头。郑静娴微皱眉头想了一回,想起身又坐了下来,展平了眉眼,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罢。”悦儿便退了下去 。
郑静娴端着茗碗,用盖子拨动着茶叶。倘若是旁人,她还真愿意去管一管的,赵月婵什么货色她清楚,对其为人极其不屑。且林锦楼如今前程似锦,连她爹都说,要多敬重几分,此人左右逢源,精明绝顶,又擅周旋,一副忠君爱民模样,竟肯自己花银子养私军替朝廷打仗,既不邀功,也不张狂,难得年纪轻轻的就有这个心性,颇得圣上和阁老们青眼,谁知道这小子日后能把官做到什么份儿上,她料理了这桩事,也是和林锦楼再结一个善缘。只不过陈香兰……她是膈应了。
早在她与宋柯成亲之前,她去宋家做客,亲眼瞧见过宋柯如何待香兰温存。宋柯这样好脾气的人,竟为了香兰跟林家两位小姐翻脸,可见如何爱重。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宋柯看着香兰的眼神,竟也是脉脉情深——时至今日,宋柯都未用这种眼神瞧过她。当初她执意要嫁宋柯,实则已咬牙硬等着陈香兰会进门做小妾,她面上装不在乎,可全身卯足了劲儿跟陈香兰斗法。一个只不过有些姿色出身卑贱的女人,怎敌得过她这样出身高贵,明媒正娶的太太,更勿论她家里能替宋柯铺一条锦绣前程。与其说她信自己能掌控一切,倒不如说她是相信自己娘家势力和宋柯的抉择——毕竟宋郎最后择了她。只是当初她听说陈香兰自请而去,心里是颇松了一口气的。原本以为此事至此终了,却不曾想今日又和陈香兰在这个场合里相遇。想到方才宋柯失魂落魄的神色,郑静娴就觉着心口疼,故而悦儿方才同她说香兰被赵月婵诋毁一事,她听完竟有种隐隐的痛快和兴奋。笃定主意不管这一桩。
且说小鹃将此事同香兰说了,香兰木然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小鹃气得鼓鼓的,还等着香兰同她一道同仇敌忾,没成想香兰只说了一句,便道:“这就完了?就……就这么便宜赵月婵那贱人啦?”
香兰正独自伤心呢,听了小鹃的话忍不住向上勾了勾嘴角,道:“你不是怕她怕得紧,原先看见影儿都恨不得躲,怎么这会子又直呼其名,又骂她贱人的。”
小鹃哼道:“先前她是林家大奶奶,我身家性命攥她手里,她又这样凶恶,我自然是怕的,如今她早就从林家滚蛋了,我还怕她个球!”又笑着对香兰道:“反正有你和大爷撑腰不是?她可没少说大爷坏话,大爷听到一准儿气死。”
香兰笑了起来,把手里剩下的点心搓得更细,一并扔到湖水里,然后拍拍手,用帕子擦了擦,小鹃忙道:“要不要拿些绿豆面过来净手?”
香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裳道:“你说得是,如今她已不是林家大奶奶了,咱们还怕她个球!”迈步往赵月婵那边走去。
小鹃眼睛瞪得溜圆,急急忙忙跟上,口中道:“奶奶你慢点,等我去叫人。”
香兰停下脚步,奇道:“叫人?叫什么人?”
小鹃道:“奶奶不是要去找赵月婵理论么?她那样的恶婆娘恐怕要跟你动手撕虏,奶奶你这样的,只怕不是她的对手。我去告诉大姑奶奶。借几个丫鬟过来。壮壮声势,万一不成,奶奶也不吃亏。”
香兰伸手戳了小鹃脑门一记:“你可真真儿看热闹不嫌事大,日后少跟桂圆一处胡闹,小子们都皮,你也学一肚子淘气回来,回头带歪了画扇。”顿了顿道:“谁说我要同她理论了?”言罢迈步便走,小鹃连忙跟上。
众贵妇见香兰竟朝她们走过来。脸上不由泛起惊讶之色,继而生起轻蔑之心,你拉我一下,我推你一把,彼此使着眼色。香兰走到近前,先盈盈一福行礼,对赵月婵含笑道:“赵姐姐别来无恙?不知不觉间,将要阔别两年了,今日重逢故人,心中不胜欢喜之情。想同姐姐叙叙旧。”
众人见香兰态度热络,便纷纷看向赵月婵。
赵月婵摇着扇子。冷笑道:“我同你无甚话可说。”
香兰仍微微笑道:“来京城之前,太太特特嘱咐了我一番话,说我要见着赵姐姐务必转达,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月婵暗道:“到不知道这小蹄子要怎么弄鬼,众目睽睽之下,量她也不敢怎样。”想到此处便跟着香兰去了,二人走到房后假山一处清幽之地, 赵月婵冷冷道:“有什么话?说罢。”
香兰脸上仍挂了笑道:“今日一见,你过得还不错。”
赵月婵冷笑道:“倒也没什么不错,五品官的正头奶奶,凑合活着罢了。倒是你,真是抖起来了,原先不知在哪个旮旯里的小冻耗子,摇身一变,居然也巴上了高台盘。”
香兰含笑道:“姐姐说这番话是嫉妒罢?大爷近来少去外头胡混吃酒了,连家里的姬妾也都散了,让我宿在正房里,如今连外头人情送往也硬带着我来,我虽不才,还真有那么几分体面。”
这话刺得赵月婵胸口发闷,脸色发白,压着心头火,上下打量香兰,口中啧啧道:“你穿这一身,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只可惜,一辈子都当不成正头主子奶奶,等林锦楼腻歪了,到时也能看看你的下场。”
香兰笑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说起来,你同大爷成亲几年,大爷连个正眼色都没瞧过你,可怜你生得这样花容月貌,大爷这样风流好色的人,也能狠心让你守活寡,这几年的滋味,不好受罢?”
赵月婵恶狠狠的朝香兰瞪了过来,伸手指道:“你,你说什么!”
香兰把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笑道:“小声些,别把不相干的人招来,到时候丢得是姐姐的脸。这是大爷同我说的,说你身子太脏,他宁肯抱着母猪,也不愿碰你一碰。”
赵月婵两眼里将要转出泪,气得脸又变成红色,唇咬牙道:“你这贱人,你就干净了?还不是让我卖到窑子里……”
香兰冷笑道:“合该我遇到贵人,老天开眼,竟未沦落到那样不堪的地方去。”面色缓了缓,复又笑了起来,道:“大爷不懂爱重姐姐这样的美人,想来姐姐也是春闺寂寞,怪道常常去甘露寺上香,不知是真礼佛,还是去寻什么人了……”
赵月婵这一遭正正面色大变,头上如同轰了一个焦雷,第一想到的便是林锦楼将她的事告诉香兰了!但转念一想又觉着不能,林锦楼那样的人,何等高傲,又怎会对外说自己曾被戴绿帽子的事。
赵月婵抖着嘴,恨得双眼将要喷出火:“贱人,满口里胡说八道,什么甘露寺,我从未去过。”
香兰往前迈了一步,微笑道:“好巧不巧,我刚好去过一回,恰巧看见姐姐正在僧人的寮房里……难为大爷还亲自带了兵去捉奸,声势浩大,唬得我躲在窗根底下都未敢吱声。大概就从那天之后,大爷便跟你和离了罢?”
香兰看着赵月婵愈发苍白的脸,将笑意敛了,又往前迈了一步,走到赵月婵跟前,几欲和她鼻尖对着鼻尖,淡淡道:“方才有人告诉我,姐姐在外头散布了我好些听都听不得的谣言,姐姐快回去帮我想想,该怎么替我把名誉澄清了,倘若外头有一字半句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可都在你身上了。姐姐要这样对我,兴许我嘴一松,甘露寺之事可就告诉旁人了,还有当初岚姨娘惨死……啧啧,这多不好,好歹相识一场,要这流言悄无声息的没了,甘露寺什么的事也就烂在我肚子里了,原本也在我心里放了这么些时日,我也未打算往外说,你说是也不是?”
赵月婵两眼直直瞪着,胸口剧烈起伏。
香兰看了看她的脸色,又低下头,帮她理了理衣襟,轻轻抚平她衣上的褶皱,轻声道:“看姐姐如今过得甚好,成了五品诰命夫人,门第清贵得紧,眼见荣华富贵受用一生,再做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岂不是愚蠢透顶了?姐姐可要珍惜如今的日子才是。”言罢而去。
赵月婵站在原地,怒得双目已变成赤红,两手撑在一旁的假山上,气得眼前发黑,将要站立不稳,忍不住恨得“啊啊”尖叫一声,却因屋中铙钹声太响被遮了过去,只惊得一只觅食的麻雀扑楞楞的飞跑了。
小鹃正守在不远处,生怕香兰吃亏,见香兰跟赵月婵说了一回,又走了出来,不由大松一口气,忙不迭跟了上去,口中问道:“奶奶,这事儿妥了?”
香兰面色有些疲惫,道:“妥了,想来她不会再胡说八道。”
小鹃眨巴着一双圆眼睛,奇道:“奶奶可真是神了,赵月婵那样的母夜叉也能乖乖听话?那个……奶奶同她说了什么?”
香兰摇了摇头。有道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如今她是豁的出去,可赵月婵这样从泥里又爬到云端的,何苦跟她找不痛快,平白葬送自己的大好日子。
香兰一贯平和,纵有跟人争执,也皆是迫不得已,若非赵月婵与她别苗头,她定是绕路而行,懒得理睬的。只是她同赵月婵这一番针锋相对,倒让她撒了邪火,心里头骤然痛快了不少。
此时只见林东纨正站在台阶上东张西望,望见香兰,忙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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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 遇故(五)()
林东纨对香兰笑道:“刚还想跟你说说话,一错开眼的功夫就瞧不见你了,快开席了,随我去罢。”拉着香兰往屋里去,此时戏已经散了,丫鬟仆妇们托着大捧盒进屋,先前桌上的茶水、糕饼果子、瓜子蜜饯等均已撤下,换上碗碟调羹等物,丫鬟们从捧盒里分别端出两碟凉菜摆到桌上,另有婆子取热手巾给人净手,有条不紊。
厅中开了几桌,香兰仍在原先角落的桌子旁坐了,前头鲁家的老太太已举了酒盅敬酒,人人脸上皆是喜气洋洋,凑趣儿说着吉祥话,欢声笑语一片。
香兰只觉得人群喧嚣似离她极远,同赵月婵撒了邪火,先前的痛快慢慢淡了,心里却忽然空了一块,只茫然的端起酒杯与旁人一并饮了,桌上的菜也味同嚼蜡,只自斟自饮,先前她是不爱这杯中物的,可如今心里头发沉,唯抱着酒壶有一杯没一杯的吃酒。
她睁着一双微醺的眼向周遭望去,看着那些穿金戴银,绫罗绸缎的贵妇小姐们。又想起今日遇到的这些故人,宋柯事事完满,春风得意;郑静娴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爱子承欢;赵月婵二嫁贵婿,自有风光;还有林锦楼,手握重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尽享荣华富贵,美酒佳人;小鹃则无忧无虑,安心为奴为仆,仿佛人人都活得花团锦簇,唯有她活得挣扎且彷徨,好似独自站在一片灰蒙蒙大雾之中,不知往何处去。她心里最清醒的是决不能顶着小妾的身份就这样在林家里度过一生,但究竟该如何。却无人能拉她一把。或是给她指一条明路。林锦楼将她看得四下森严,她还有一双日渐年迈的双亲,她只能忍着,熬着,等待她的时机,日子也就变得尤其的长,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香兰一杯接一杯,想着自古便有“一醉解千愁”之说。兴许醉生梦死就能把种种不如意都抛到脑后了,如今她什么都不愿想,只要当下痛快些。
忽从背后伸出一只手,将她拿酒杯的手按了,林东纨略有些担心道:“哎哟,你这是吃了多少酒,脸红成这样。”
香兰已有了七分醉意,只看着林东纨吃吃笑道:“我没吃醉,心里明白得紧。”说着又要去倒酒。
林东纨忙拦道:“不中用。要是当着大哥的面,你想吃多少我也不拘着。可如今你在这儿,大哥又把你托给了我。你吃醉了惹了那儿不好,葬送我也跟着吃瓜捞,大哥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又脸上堆了笑,把香兰手里的酒盅拿下来递给秋叶,哄香兰道:“你随我去,给你找个地方,歇一歇,吃碗醒酒汤,一身酒气也不像样不是?”说着给秋叶和小鹃使眼色,她二人扶着香兰起来。
出了门来到园里,穿过假山门洞,又绕过一片矮墙,眼前出现了一处极清幽之地,只见只见周匝翠竹环抱,当中有间一明两暗的屋子,楣上挂一匾额,上书“滴翠馆”三个字。林东纨把门推开,笑道:“这里原本是家里大姑娘住的,自她出阁就空闲了,日常里有婆子们打扫料理,里外都是干净的。水流云在人多眼杂,这里最清净,好妹妹,你吃些茶醒醒酒,待会子丫鬟把药就端来了。”
小鹃问道:“什么药?”
林东纨笑道:“大哥差他小厮过来特特叮嘱我,说香兰要调理身子,每天两顿药,不能间断。”边说边引着她们主仆进了滴翠馆。
只见房中干干净净,甚少陈设,家具虽在,但玩器一概全无,只有明堂里的长案上摆着一对儿瓶,插着鸡毛掸子、孔雀翎等物。
林东纨安顿了香兰便去了,只留了个小丫头子在这儿伺候。小鹃打发小丫头子去厨房要醒酒汤,又去小茶房烧水沏茶。香兰正是吃到酒酣耳热之时,不肯在床上歇的,趁屋中无人便爬起来,穿了鞋踉跄着往外面去,想再回席间去取酒喝。
刚到矮墙处,竟瞧见宋柯正背靠着墙站在那里,她顿时心头狂跳,停住了脚步。
宋柯手里握着一柄折扇,身量似是比先前更高了些,整个人丰姿雅量,风度翩然,如同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香兰摇了摇头,她觉着自己可能真吃多了酒,这会子已经开始做梦了。周遭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个,香兰的头昏沉沉的,想着如此真好,方才她不敢仔细打量宋柯,这厢可以将他看个清楚,然后把他的眉眼牢牢锁在心底里就好。
她心跳如雷,指尖已微微打颤。
宋柯看见香兰也怔住了,他仿佛不敢相信,慢慢转过身,良久良久,他哑着嗓子道:“香兰,你……你别来无恙?”
这句话将一方宁静打破,香兰如梦方醒,紧接着一股无以言表的羞耻涌上心尖。她先前曾无数次想过再同宋柯相见的情形,她合该妥帖的嫁个读着圣贤书,知疼着热,温和上进的丈夫,纵然她荆钗布裙,门第平平,却可以挺直了腰,同宋柯点头微微含笑,说一句:“我如今很好。”可不该是此刻这样,浑身绫罗绸缎,珠翠环绕,做了林锦楼豢养的金丝雀,尤以她当初誓不做妾的话还犹言在耳,故而这一刻变得分外难堪。
她咬紧牙关忍着,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小声道:“劳你惦记了。”她想问宋柯可好,可喉咙里仿佛堵着个东西,想吐又吐不出。
两人便这样静静的相对,谁都不曾再开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香兰一席话,将赵月婵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心中愈发恨香兰,可又怕她真个儿把自己先前所做不堪之事向外散布了,少不得忍气吞声,不着痕迹的对众人说了些香兰的好话。待到用饭时。仍气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