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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手遮香-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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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恶人于无形,叫那些负了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安怡偷看了吴菁一眼,见吴菁唇角轻轻翘起,显然对她这话很是满意,一直挂着的那颗心这才略安稳了些。她早知道吴菁是个善良人,肯定会喜欢这番说辞。

    “哈哈哈”此时,一直静看好戏的那个女道士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吴菁和安怡俱都回了魂。吴菁不满地扫了那道士一眼,转过脸严肃地对着安怡道:“你听好看好,我再教你一遍,什么时候你觉得你熟了,敢下针了,便可给你弟弟施针了。”

    这次指导却不似之前,吴菁每次下针都要详细述说一番,又要考校安怡,见安怡确实掌握了才道:“可以了。”

    安怡得寸进尺,厚着脸皮道:“姑姑,我家中祖母年迈,还请姑姑再将适才那急救中风之术教与我。”见吴菁神色淡淡的,本以为不能成,谁知吴菁接下来却又认真教导了她。

    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心,那女道士看得无聊,索性趴在桌上睡了一觉。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安怡猛然惊觉过来,匆忙收拾干净,与吴菁告别,福身道谢归还银针。

    吴菁道:“这银针暂且借你使,你自收着就好。”

    安怡并不推脱,再三谢过辞去。

    吴菁目送她走远,忍不住摇头叹息:“真是没有想到,她竟有如此天赋。”心中已是开始思量,如何才能顺理成章地将安怡收归门下做了爱徒,再将一身本领尽数传与她。

    女道士不雅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懒洋洋地问道:“她就是你前些日子从城外救回来的那个姑娘?”

    “嗯。”吴菁抬起早已冰凉的茶水猛饮一口,叹道:“知善那孩子没什么天赋,任他再勤奋也不过就是个比一般稍好些的大夫罢了,要有大成只怕极难。这小姑娘十分有天赋,错过她,我这辈子怕是找不到更好的衣钵传人了。只可惜她这官家小姐的身份是个障碍。”

    士农工商,工技排在第三,又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说,在官宦人家眼中医者始终不入流,更不要说是女子抛头露面行医。官宦人家的男子擅医爱医都只能算作业余爱好,不能当成主业,更何论这官宦人家的女儿?便是安怡喜欢,只怕安县丞和安老太、安太太也是不许的。

    女道士笑道:“不过一个被贬斥排挤的芝麻小官,都快要穷死了,连孩子都养不活,要靠故人之情送到你这里来抄书抵债混饭吃,还死要面子强撑着。算个什么?何必将他乐意不乐意放在心上?别和我说,你想要收个徒弟还收不成。”

    吴菁道:“他家要不做着这芝麻小官,兴许还没那么多讲究呢。抄书混饭吃尚可说是帮我的忙,但真正与我学医抛头露面问诊治病,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到底也是那孩子的长辈,他一个拗着不肯,那孩子也是没法子的,我也不能强按牛头饮水。”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好容易找到个聪慧有天赋的,若是不能收为亲传弟子实在遗憾,便有些兴趣缺缺。

    “就这么喜欢?”女道士看了她的脸色,由不得抚掌笑道:“我和你打个赌,这小姑娘只怕是已拿定了主意非做你弟子不可了。”

    吴菁听她说得肯定,由不得来了几分兴趣,笑道:“师叔又在捉弄我。”

    女道士道:“我说能行就能行,你要是不信,咱们赌一赌?你若输了就把你祖师爷当初给你的那个酒方给我如何?”

    吴菁笑道:“有什么不能行!”

    “你晓得的,你祖师爷两样本事最好,一是医术,一是相术。你师父得了医术真传,我却是得了相术真传。这个呢,也是讲究天赋的,你师叔我不才,正是那相术算命的天才,出山这些年来还从未看错过。”女道士将手中的拂尘一挽,凑到吴菁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吴菁面上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诧异道:“师叔所言是真?她,她当真”当真是那冤死之人重生于短命早夭的安大姑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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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家事纷扰(上)() 
见吴菁惊诧莫名,女道士得意一笑:“我何曾在这种事情上说过假话?你不记得当初你让我给那个人相面时我是怎么说的?现下有没有实现呢?她是否贵极重极?你道我适才何故在这小姑娘大言不惭地说那句‘我只盼着将来有朝一日,我能闻名于天下,像姑姑一样救人之所急’时要大笑三声?就是因为我看穿了她,所以忍不住想要笑啊。”

    吴菁扶额叹了口气,低声道:“真是没想到那孩子是个短命的。”她从小长于师门,后来又在京中贵人身边呆了近二十年,见识不比寻常人等,深知这世上既有自家师叔这样奇葩的存在就会有安怡这样的存在,所以惊诧过后也并不觉得有多可怕。先替丝毫不知亲生女儿已死并换了人做的薛氏难过了一回,又追问女道士:“那依着师叔看,这女子心性如何?”

    女道士道:“从前自是不差的,温厚良善,所以才能有此福报。只是人总有迷途之时,她心中有恨,金针可救人也可害人,她要与你学医,主要为的是什么,你当清楚。是否教她,你还当想清楚了再行其事。”

    吴菁的心情瞬间又往下跌落了些,盯着女道士不依道:“师叔不是看人相面极准?如何不知她心性?”

    “老天既让她回来,自是有它的道理。我这种多口舌之人从来都没什么好下场,年纪轻轻就白了发老成这个样子,现下更是身患恶疾,再多说两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死翘翘了。”女道士再不肯多说,拖着步子打着呵欠往后一躺,大声道:“谭嫂,谭嫂,快做好吃的来孝敬老人家!”

    吴菁苦笑一声,看着窗外的暮色发起了呆。

    “怡儿,吴姑姑没说什么吧?”见安怡归家,薛氏紧张地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解释道:“你找个机会和她解释一下,不是不给她诊费,真是没钱了。你弟弟这个病非得要用那最好的羚羊角,一两银子一钱,一日便要吃三钱,又说必须得吃好,不能减量”

    “这么贵?”安怡吃了一惊,她从前只知道羚羊角贵,却不知这么贵。或许说,是从前不觉得一两银子一钱的药有多贵,只因吃得起,如今穷了才觉得真是贵得离谱。一日吃三钱,也就是说,毛毛一天光吃羚羊角便要吃掉三两银子,六天就要吃掉十八两银子,这几乎是安保良一个季度的收入!还是满打满算,月俸加各式隐形收入才能有这么多。

    薛氏红了眼圈,声音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们哪有那么多钱?你爹和祖母四处赊借也没能寻来,药铺里头是坚决不肯再赊欠了,好容易才凑齐了三两银子,买了三钱。也只够吃到明日早上的。这会儿你爹又出去求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借回银子来。”

    安怡沉默下来,她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薛氏也不是那随时都要找人诉苦的性子,这样拉着她说这许久,只怕是还有其他意思在里面。

    果然薛氏将泪擦干后,为难又希冀地道:“怡儿,我听隔壁祝主簿的太太说,这药进价当得只要一半。我想着,吴姑姑始终是做这一行的,能不能请她帮帮忙,问问那上一层的药商?”

    任何人的帮助都是有限的,之前这一家子人已经欠了吴菁太多人情和钱,且人家还特意给自己找了这么个活,抄书誊方子再供一顿饭,这得多大的人情?只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的情。现在请吴菁帮忙也无可厚非,问题是拿不出钱,那就是又要人家垫钱。虽是急需,但这也太得寸进尺了,有多少情分够磨?安怡皱起眉头,道:“那药钱呢?再请吴姑姑垫着?谁去开口?就是吴姑姑开的药方,她不会不知道这药很贵。她若是有心相帮,不用咱们开口就会主动提出来,既然她提也不曾提,那就是要么不想帮,要么有难处。咱们再上前去逼人家,那就是不要脸了。”

    薛氏悲苦地道:“娘也知道不该,但真是没法儿了,叫我怎么办?”疼在儿身,痛在娘心,何况是关乎毛毛一辈子的大事?若是此时不治断根,将来落下个癫痫的毛病就是害了一生。之前安保良母子去了药铺求赊,不但未成,反倒受辱,只好把吴菁当成救命稻草了。

    安怡叹了口气,只觉得贴身藏着的那陈知善给的二两碎银烫得人受不了。遂一咬牙,暗道这钱本就是陈知善给安大姑娘的,就合该用到安家人身上,至于自己那件事,还是以后再另寻他法吧。但她不敢说真话,不然安家人这么穷困,知道她有钱却不拿出来,而是私藏了这么久,还不知会怎么看她呢,何况安家人似是借钱成了习惯,再把主意打到陈知善一个当不了家,做不了主的少年郎头上去,那叫什么事。

    打定主意后,安怡将薛氏拉到一旁,把那小小的旧荷包塞给薛氏:“这是我方才和陈知善借的,约莫得有二两银子,先拿去给毛毛买药。”

    薛氏立时收了眼泪,道:“你和他借的?”

    “是,我之前想着家里需要钱,就厚着脸皮问他借了。他也没得多少,荷包都搜干净了。他家里管得严,这已经是倾尽所有了。”安怡想起自己耳朵上还有一对金丁香,看模样是京城紫薇楼出品的,做工十分精细,要比外头的寻常金饰贵上许多,就又伸手去取:“这个金丁香上头镶着珍珠呢,想必也能换得些银子,能凑多少就先凑着。”

    薛氏矛盾地看着那金丁香,目光闪了又闪,十分的犹豫,最终道:“不行,不能动它!非是万不得已不能动它,还是先等你爹回来再看看吧。”

    安怡听薛氏连接说了三次不行,不由多看了这金丁香两眼。这金丁香看得出是旧物,之前她见这家穷成这样,自己却戴着金丁香,还以为是安大姑娘十分厉害,拼命留下来的,这会儿看来似乎也不是这么回事。便追问道:“为什么不行?这是死物,可比不得毛毛的病重要。”

    薛氏欲言又止,道:“总之没到这个地步。”然后就固执地抿紧了嘴,进去寻安老太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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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家事纷扰(中)() 
安老太早在屋子里把这母女俩的对话全都听在耳里,见她们进去,耷拉着眼皮轻轻拍着怀里的毛毛,淡淡地道:“我都听见了。”

    薛氏见她只是说听见了,并不表态,微微有些着急:“老太太”

    安老太瞅了安怡一眼,讽刺道:“居然懂得用脑子了,晓得这人不好求。我先就说过,吴菁再好也不是咱家人,没得日日借钱不还,人家还不厌烦的道理。小孩子都懂的事情,你这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官小姐竟然不懂?”

    前面那句话是挖苦安怡却赞同安怡说法的,后面这话却是针对薛氏说的,且说得十分重,把平时对薛氏的所有不满和看不惯全都表露了出来。薛氏无言以对,只得羞惭的暗自垂泪。

    撇过安老太毒舌不管,她认为不能再厚着脸皮去逼求吴菁这个观点颇让安怡对她高看了几分,觉着老太太也不是除了刁钻蛮横刻薄外就一无是处的。可是自安怡来到这家里,薛氏就一直都无条件地护着她,所以她也不能不管薛氏,任由薛氏被老太太欺负,安怡清清嗓子,道:“母亲也是急坏了。”

    安老太嗤笑了一声,懒得再说话,心不在焉地转头看向院门,只盼着安保良能寻着法子并速速归来。

    安老太笑声里蕴含的轻蔑太过刺耳,薛氏越发苍白沉默,怔怔地看着渐渐黑了的窗子,眼里透出几分死气来。之前婆媳争吵,安老太话里话外都是怪她没养好胎,才叫毛毛早产,才叫毛毛有了这病。若是毛毛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只好把这命给了他

    安怡在一旁瞧着,算是把这婆媳二人之间那份浓重的怨气看清楚了七八分。想必当初安老太千方百计娶了薛氏这么个媳妇,是抱了极大希望的,希望出身良好的媳妇能兴家旺家,带着全家走向另一个高度,好在族人面前扬眉吐气。但她选中了薛氏的出身,却没有料到薛氏的性情。

    擅长坐在家中读书写字,观花吟诗做女红的薛氏和年轻守寡,以一己之力杀出重围,靠着几亩薄田和两间半烂房子就能给婆婆送终,再把儿子抚养成人中了进士做了官的安老太比起来太过懦弱无能。薛氏不但不能管好家事,拿捏不住小妾,甚至于生儿育女这个为人媳妇的根本也不能好好完成,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却又是早产,还多病。

    看这情形,毛毛若真有个什么,这家里只怕要出大事,必须得提醒一下安保良,不然就要家破人亡了。安怡默不作声地起了身,悄悄往外。

    吉利独自藏在厨房里躲清静,因要省灯油,也不掌灯,就黑乎乎地坐在灶边。见安怡进去寻灯笼,明知灯笼在哪里也不提醒,任由安怡摸了一手灰。安怡寻来寻去寻不着,只得问道:“姨娘,灯笼在哪里?”

    吉利对着她从来都是没有好气的,冷冷道:“我哪知道?姑娘不是能干得很的么?怎地这种小事也要来问奴?”

    这样的当口,她倒有心思来挑衅自己,果然是事不关己。安怡冷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不知?当真不知?家中急需用钱,想必姨娘年轻貌美还值得几两银子,就不知祖母会不会给姨娘寻个好去处。”真实的情形是,妾就是妾,若真走到那一步,安老太定然只求银价高而不管吉利的死活,谁肯出银子就给谁,而娼寮给的价就是最高的。

    就着那点残存的暮光,吉利似是看到安怡的白牙闪着冷光,由不得打了个轻颤,冷笑道:“大姑娘莫来吓唬奴,奴又没犯错,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太太和老爷怎会莫名就卖了奴?”她虽嘴硬,却里里外外都透着心虚,她明白得很,安老太买她来就是因为安家需要儿子传宗接代,因此也完全可能为了给孙子治病卖了她。

    “是么?”安怡笑了一笑,回头继续摸灯笼,摸着了灯笼就自行离去,独留吉利一个人在黑暗里。

    吉利握紧拳头,任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安怡的话自然不假,可若是在卖她之前毛毛就死了呢?以薛氏的身子来说肯定不能再生,安保良这么穷,也不可能再纳妾,那母子俩就都只能盼着自己的肚子鼓起来,自己也就能保住现有的地位,甚至于更高一些!吉利兴奋地猛吸了口气,随即却又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安老太兴许会卖了她将银子去换另一个更年轻体壮的进门!毕竟自己进门五年却无所出。

    安怡,你给我等着瞧!你要叫我不好过,我也让你不好过。吉利起身,摸黑用力扒开灶灰,从灶灰最底下取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小陶罐。

    县衙门口挂着的两个纸灯笼散发出的光穿透蒙蒙雨雾,把安保良单薄孤独的身影拉得老长,平白给这雨夜添了几分凄冷。

    “爹爹。”兴许是自己也曾经败得很彻底的缘故,站在墙根下的安怡看着这一幕,不由对这失败潦倒、拼命挣扎的中年男人多了几分同情。

    安保良抹了把顺着脸颊往下流,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一把,勉强朝着安怡笑了一笑:“你怎地出来了?”

    安怡踮起脚把伞遮在他头上,轻声道:“见天黑了爹爹还没回来,不放心,出来接一接。”

    奔波许久才借到一两多碎银,心里身上俱都发寒的安保良顿时觉得温暖了几分,眼泪夺眶而出。生怕给安怡瞧到,赶紧侧脸悄悄将袖子擦了,嘶声道:“天黑下雨的,你一个女孩子出来做什么?吃饭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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