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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无数次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有如此无私伟大的爹爹,他该终生引以为傲。
可是,现如今,该责怪父亲吗?若当初遇到这种事情的人是他,便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陷入危险而不救吗?
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苏言黯然低头:“澈儿,为父知道愧对于你,愧对琅州百姓,更愧对朝廷。如今你已知道了当年真相,即使不能原谅为父,也是为父该得的。”
“当年的事情,娘亲知道吗?”
“不知道,那些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竟完全消除了她那段时间的记忆。而我,不愿让她整日自责胡思乱想,自然也不会把事情告诉于她。”
苏澈点了点头,垂眼望着父亲的书桌,又发了一会儿呆,书房里似乎突然间静了下来,半晌,苏澈才道:“爹,孩儿不知道您那时做的这件事情到底对不对,但孩儿知道,此事若换成孩儿,想必也不会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来。来自身边最亲近的人的生命威胁,向来是最直接而有效的,很少有人还能保持冷静,所以爹,您无需为这件事求得孩儿的原谅,孩儿并不会责怪您什么。”
闻言,苏言神色动容,低着头,眼眶泛红,心里一阵无言的酸涩,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有子若此,夫复何求?
第58章 孤女无忧(。com)
苍无忧,在苏府的地位很特殊,不是主子,却被要求当作主子对待,衣、食、住,几乎样样不比当家主母苏夫人的待遇差。
苍无忧住在苏澈的西园,房间就在苏澈隔壁,平日没事的时候几乎都是待在房里刺绣,而每次苏澈回来小住一两日,不论多晚,她都会等在伺候完苏澈睡下之后才会就寝。
白婉柔主仆二人的目的地,便是此处了。
苏末觉得很奇怪,这一路行来,暗器机关之类的且不说,就算她们熟悉地形,可以安然避开,路上遇到的值夜守卫却并不少,并且各个岗哨安排得几乎完美无缺。自己是因为懂得利用特殊的忍术才避过这些人无处不在的戒备监视,而他们二人,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法?
知道二人身手不一般,所以从进府开始,她并没有跟得太近,仅是凭着白婉柔身上特殊的香气,一路没有跟丢。若说这二人轻功厉害,避过府内侍卫尚且可以,一个疏忽,却难免会惊动武功超群的苏澈。
苏末暗自思索间,却听到一阵极轻的箫声响起,轻到如果不是相隔甚近,几乎可以忽略的程度。越过一个拐角,向前跑过大约七八米远的距离,就看到了那个吹箫的少年,赫然就是白婉柔身边的那个叫“朗儿”的,苏末更加觉得奇怪,猜想或许这便是他们联络苍无忧的方式。只是,虽然这箫的声音极轻,但是对于内力深厚的高手来说,要想瞒过根本不大可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只凭区区二人就能够在众多护卫环伺并且苏澈也在家的苏府里,如此肆无忌惮?
苏末盯着那个吹箫的少年,隐隐约约竟觉得有一种莫名并且荒诞的熟悉感。
箫声只持续了一会儿便停下,一个白衣貌美的女子轻移莲步,姗姗而来,及地的裙摆款款摇曳出绝世风姿,走到少年面前,福了个身,嗓音如优美动听,宛若天籁:“主人。”
苏末挑了挑眉,打量着这个女子,五官与苍昊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相似之处,气质出众,优雅高贵,沉鱼落雁或者避月羞花之姿,都没什么可惊艳的,皇族公主一般少不了这些特质,如苍无忧,如白婉柔,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女。当然,目前尚且不知道白婉柔的真容如何。
不过,主人?这个少年?苏末凝眉,再看那正主儿白婉柔,竟异常安静地站在一旁,默声不语。
少年问:“苏澈什么时候回府的?”
“回禀主人,今日中午。”
“什么原因?”
“苏夫人失踪又被送回,苏老爷和少爷都很担忧,回来宽慰并且了解情况。”
“他们是一起回来的?”少年又问。
“是的,从军营里。”
少年略微思索了一下,“这么说,苏澈之前并不知道苏夫人因何失踪?”
“是的,他回来问了夫人,不过夫人似乎也不晓得。”
少年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苍无忧道:“夫人说她在茶园被人击昏,醒来之后就在府里了。”
苏末星眸几不可察地划过一丝异芒,假的。不是说这女子所说的话是假的,而显然是有谁刻意泄露了这个假的信息给她。
不要问她为什么知道,她就知道。苏末的第六感,甚至从不需要提出什么证据来证明其准确性。
泄露出错误信息给她的人,是苏澈吗?看来人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呢。
少年看向白婉柔:“公主,如此看来,倒不像是花锦胥的习性,或许这件事真的和他没什么关系。”
白婉柔不置可否,淡淡道:“等蓝蓝回来,听听她的说法,便可知真假。”顿了一下,道:“你问问她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少年点头,转头朝苍无忧问:“你最近跟苏澈进展得如何了?”
苍无忧答:“他对我不错,只是时常不在府中,我有心无力。苏夫人曾说过,若苏澈不反对,等这季茶节过了,就安排苏公子收了我。”
“收了你?”少年皱眉,“不是该让你们成亲吗?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苍无忧道:“夫人说因我是孤儿,并且还未恢复记忆,所以暂时不能成为苏府当家主母。先做侧房,以后若恢复记忆,并且公子同意,才可扶上正位。”
苏末那次曾听苍昊提及过,苏言一生只娶了苏夫人一人,夫妻之间情深意重,并不容外人插足。温柔贤良,德才兼备的苏夫人,会支持自己的儿子纳妾?会因为家世或者以失忆为借口将自己和丈夫皆不喜之事强加于独子身上?
苏末轻轻勾唇,笑得怡然,慑人。看来,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倒也不完全是只有现代才有。苏府这出戏,到底演的给谁看?
接下来的一些对话着实无趣,苏末听得不耐烦,无非一些如何接近苏澈,如何让他动心,如何让他死心塌地非她不娶的方式。只是那个传闻中的苏澈,若当真能如此轻易地被女色迷惑,他还是苏澈吗?
与此隔了一道墙的东园内,苏澈还待在父亲的书房没有离开。
苏澈知道,此时此刻,他不能丢下父亲一人在书房,即使已被要求先回房休息的娘亲可能会担忧。他们父子之间,还有很多话题没有聊完。
最难以启齿的过往已经完全摊开,接下来的话题,就更没什么可顾及的了。
“澈儿,你在茶园见到的那个人,可知他的身份?”
苏澈给父亲倒了杯茶,回身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道:“爹,琅州久不管朝廷之事,或许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形势,可能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知之外。”
“怎么说?”
“我们所知道的,现如今在位的或是明帝,对吗?”
苏言抬眼,疑惑地看了眼儿子,道:“或是?澈儿,今年是明帝二十一年,琅州纵然不再受辖于朝廷,可改朝换代是国之大事,即便是其他的任何一个国家,若换了君王,我们都不可能不知道。”
苏澈苦笑:“所以说,孩儿只敢在心里想想。”
苏言闻言更惊疑:“澈儿,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人……?”
第59章 苏府观光(。com)
苏澈一字一句,缓缓道:“尊贵凛然不可侵犯的帝王之风,深不可测的谋略胸怀,闻名于世的王者之剑,几十年前曾与慕容家并列朝堂的墨家后人……爹,这一切,已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墨家后人?”
苏澈点头:“是的,我与他交过手,他的武功或许与孩儿在伯仲之间,只是,他手中那把失传已久的雪痕剑却教孩儿难以招架。”
苏言惊疑不定,“可是,这……这怎么可能?”
他想不明白,一代帝王的更迭,一个朝代的改换,怎么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苏澈道:“爹,虽然孩儿几乎可以断定,但于目前来说必定也只能算是猜测,若想弄个清楚明白,还待孩儿见他之后才能确定。”
苏言了悟:“你的娘亲就是为他所救?”
“是。”苏澈道,“不止如此,他还告知了孩儿一件更加离谱的事。”
离谱?苏言疑惑地看着儿子:“什么事?”
苏澈微微苦笑:“爹,枉我们执掌琅州几十年,却不如一个外人了解琅州的地形。从柳渡河到琅州,有一条长长的地下密道,这条密道直接贯穿整座琅州城。中间有多少条岔道目前尚且不知道,只是茶园下面,就有一条岔口直接通往府里,并且歧岚山上明显就有一个出口,娘亲就是在那里被人掳进密道,继而被那人所救。”
不待父亲有所反应,苏澈接着又道:“从我们接到娘亲失踪的消息,到我独自赶去歧岚山上查探,区区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密道里原本埋伏的一万余人被全部灭口,无一遗漏。”
苏言惊得瞬间起身,脸色难看至极:“你说的,是真的?”
苏澈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是。孩儿特意下去探查过了,确实有密道存在。数不清的尸体,清一色是青壮年士兵,从他们隐藏在里层的服饰来看,应该是澜国飞凤军。”
“密道……一万余名飞凤军……”苏言喃喃,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难看,“若我们事先不知情,琅州或许将面临一场难以预料的浩劫。”
“众所周知,飞凤军是澜国皇帝的私人禁卫军,实力不容小觑。一万余人,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被全部灭口……爹,那个人的本事和能力,我们已经完全估测不到。而此次,谈恩情或许太俗,也许他只是心血来潮,但琅州所有人,却实实在在欠了他一个莫大的救命恩情。”
苏言抬头,看着爱子:“澈儿,你当真打算再去见他?”
所谓的“去见”,自然不是单单的见一面,一见之后,或许,很多东西,都将不复从前。
苏澈道:“他这次来郞州,必有一番目的,况且他已知晓十九年前的真相,现在又有这么一件事摆在这里,于我们而言,不得不慎重对待。”
苏言点头,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却最终道:“澈儿,十九年前为父做错了事情,以致琅州与朝廷至今误会重重,水火不容,是我们失理于先。你要想好,该如何抉择,如若那个人真要追究,为父出去领罪便可。”
苏澈却道:“孩儿不会让爹爹有事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琅州苏澈,从不戏言,也从不妄言,他的话,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爱子的能力,苏言一向知道,可此次对上的不是一般人,无人知晓他心底的隐忧;爱子的骄傲,他同样也知道,独霸一方已这么些年,苏澈年轻自负,什么都学会了,却唯独没有学过何谓臣服。
天下九国,不论哪一国,朝廷的势力永远是最大的,他小小的一座琅州城,兵力再精,也不过区区十万人。若那人当真铁了心,即使有铜墙铁壁,又如何抵得过几十万大军的铁骑。若是别的国家,纵使真的拼不过,他也绝不会妥协。然而,苍月的皇帝,原本就是琅州名正言顺的主子,他问心有愧,又如何敢拿全城百姓的命运去抗争?
苏澈似乎看出了父亲的心思,却什么都没说,他做事向来沉稳老练,什么事心中都有一番思量,况且形势随时在变,计划也随时在变,有些话即使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爹,没事的话就先去陪娘亲歇着吧,外面的事情您不用担心,孩儿心中有数。府里今晚又来了几只老鼠,孩儿去看看。”
苏言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又是来找无忧的那些人?”
苏言和苏澈都知道,苍无忧被澜国太子作为一名孤女送进府里是一件有预谋的事。孤女没有姓,只有一个名字“无忧”,即便蹊跷,父子二人也权当不知,尤其苏澈一眼看出苍无忧被人施了手法控制之后,倒也没有刻意去为难一名无辜女子。甚至为了将计就计,也没有特意去查无忧的身份,所以直到现在,苏府所有人都并不知道她姓苍,只喊她“无忧”。
因为澜国太子连城说,希望她住进苏府以后,能幸福快乐,无忧无虑。对此,苏澈不曾评过一语。
苏澈嘲道:“送了傀儡美人进来施展美人计,自然要不定时地查看绕指柔有没有成功融化冷硬的百炼刚了。”
说罢,只留下一句“爹早点休息吧”,就步出了书房。
十一晚上的月光自然不如月半来得圆又亮,当然,也不是完全黯淡无光。走进庭院里,倘若低下头,便隐隐约约可看见淡淡的影子随着主人的脚步移动。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偶有一阵微风拂过脸庞,带来淡淡的凉意,缓缓抚平胸中接连翻转的思绪。苏澈一身轻便的黑袍,漫步在庭院小道上,对进入府里的那几只老鼠是否已经离开倒也不甚在意。只是,总觉得事情一件件的都出乎了意料之外,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到头来,却觉得一切尽在别人掌握之中。
一股几不可察的无力感悄悄爬上心头,苏澈心头一凛,刚才在父亲面前不愿表现出来,他自己却深深知道,他在不安。棋逢敌手他从来凛然无惧,强敌侵犯,他从容应对,这么多年下来,他苏澈从来没有惧怕过谁。即使只是一座小小城池,他亦当作一个国家守护。
然而这一次,他不安了,那些早已久远的事情并不是他不安的理由,做错的事该付出什么代价便付出什么代价,欠下了恩情该怎么还就怎么还,他可以毫不皱眉。然而,看不出对方实力,猜不出对方心思,想不出对方目的,他真真感到忐忑无力。
无论起因是什么,他和父亲,已然对这座城投入太多,费了太多心神,不只是精力和时间,更多的是感情。割舍不下,更不能拿全城人的性命去冒险,以至于现在,进退两难。
东园与西园之间有一墙之隔,苏澈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倚靠着墙站立的女子,微弱的月光照出女子罕见的脱俗容颜,清冷的眉目,慵懒的神态,嘴角一抹似勾非勾的弧度,再再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
“两只老鼠已经走了,本姑娘充其量只能算是跟着老鼠来到此一游的大猫。”苏末双臂环胸,嗓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愈发显得清冷无双,显然早早听见了苏澈在书房里的那番话。
苏澈静静看着这女子,心里暗自戒备,能听见他谈话却没被他察觉,这女子,定然也不是一般凡人。他不由自嘲地想着,琅州最近,倒真是吸引了一大批奇人异世啊。他苏澈传闻名动天下,这几日却无端生出了一种自己或许只是一只小虾米的感觉。
凝目看去,女子的神态,女子的表情,莫名地觉得熟悉,那么悠然,眉目间,透着淡淡看透尘世似的的倦怠,无所畏惧。苏澈心头一凛,与今早在茶园出现的那个男子,是多么的神似!
见他没说话,苏末不以为意,嗓音却清清冷冷,毫无情绪:“传言苏澈武艺高强,治军严谨,胸有谋略,堪称将王之才。本姑娘好奇,特前来一观,岂料,竟是见面不如传闻。”
苏澈缓缓道:“姑娘是何许身份,不知是否方便透露?”
苏末道:“本姑娘的身份,你以后会知道。”
立起身,修长完美的身形在月光下更显现出一股神秘莫测的冷然美感,瞥了眼前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