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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际忽传来‘吱嘎吱嘎’的踏雪声,虽然还很远,但还是引起了我的警觉。尚不等我挣扎而起,眼前倏然一亮,茫然间,只听得聂宣的声音急急传来:“快!收拾东西,此刻立时动身,半个时辰内必须找到一处躲避风雪之处!”
柯玥显然同我一般十分茫然,不紧不慢地道:“扎营还不足半刻工夫,你为何如此惊慌?”
聂宣吞下口唾沫,火急火燎的道:“你莫看此时天气大好,少时便有暴风雪突降,若再不找个地方避雪,只怕咱们都要给雪活活埋了!”
才刚蓄起的睡意立时被惊的无影无踪,我惶声道:“快去叫沫儿,除去行囊干粮,别的能不带就别带,免得马匹载重,耽误时辰!”
柯玥未见丝毫惊慌,掌心传来的阵阵暖意,陡然让我平静了些许,我转过脸,听到她柔声在我耳边安慰:“少时让他们牵着你的马紧随其后,你我同乘一匹,可好?”
我翘唇而笑,断然相应,仅仅一盏茶不到的工夫,马具行囊均已收拾停妥。漏夜傍晚时分,温度骤然下降,狂风伴着暴雪呼啸不停,几步开外便难以辨清人影,尽管我们动作十分迅捷,至少也被风雪砸了近顿饭的光景,才找到一处可堪落脚的古城遗迹。
风雪持续了整整一夜,等到风静雪止,我抬头想看看天色,可能阳光来得太过猛烈,眼前突然蒸腾起一片雾朦,视线仿佛受到了阻挠,看四周迷迷幻幻,反射的雪光有如翳云,透入遗迹的天色益发刺眼,连眼前残垣断壁的建筑都有些模糊起来。
收回视线的瞬间,目光有些呆滞,却不料,再番回头远眺的当口,眼前犹自灰蒙蒙一片,仿佛长期关注电焊闪烁火光引起的炎症,眼睑红肿充血,畏光异常。
我懊恼不已,不动声色地摸出黑纱帷笠戴在头上,因为视野受限的缘故,连上马都险些露出马脚。经过一处异族小镇时,聂宣携着简囊下马去置办用度,柯玥那边并不着急,仔细打点着银两,吩咐农家熬煮羹汤。我强抑着双眼的不适,抬头瞥了一眼黑影幢幢的石阶,心里很想让柯玥拉着我进去算了,不过几番斟酌,最终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
在我无比艰难的跨进农院后,聂宣已不知道喝到了第几杯茶。即便室内光线柔和,眼皮却仍然酸痛得难以忍受,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我一阵郁闷,索性阖落双目,仅以耳力探听周遭的动静,凭着入室前的模糊印象,不紧不慢地走向角落的矮桌旁。
本以为,适才淡淡一瞥,便可将木椅的位置记得不差毫厘,岂料微微俯身之后,一抬手,按到了桌子边沿,压过去的力道没来得及撤回,木桌连同身边椅子‘哐噹’一声倒地,我因为手还扶在桌上,失去了与地板全方位亲密接触的机会,即便如此,还是狠狠一头栽进了聂宣的怀里。
或许是屋中异响惊动了门外的农家,我听到几声吵吵嚷嚷的胡语,接着便是聂宣礼貌的回应声,尚不等我挣扎着起身,沫儿已关切的扶了我的手臂,掀开纱笠一角,嗔道:“姐姐在房里还戴这东西,不跌跤才怪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她一个宽慰的笑,正待虚言搪塞过去,突然听到有人自院中匆匆奔入厅中,不甚客气地推开沫儿,却是柯玥的声音由眼前传来,透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惶:“羽儿!你这是怎的了?能看到我吗?”
挣扎着将眼皮睁开分许,除去模糊不清的昏黄,我好像看到沫儿泪水盈满了眼眶,强忍着不使泪水顺腮流下,只侧过脸,静静望着窗棂发怔。
我开始担心,倘若此种情形多日不见好转,只怕会在几人心中各自聚成一团盘恒不去的乌云,是以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绝望。心念一定,我不着痕迹的拽了下聂宣的衣袖,柔声道:“以前曾闻听长居深山雪域之人所言,像我这般情形,只是暂时被雪光灼伤,若加调养,几日内自可痊愈,你们都不用担心。”
柯玥显然有几分狐疑,语声平静如昔,却少了素日的淡定与自信,“这炎症我以前倒也有过耳闻,可要如何才能尽快好起来,你们可有法子么?”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方法自然还是有的。”聂宣沉声接口,我虽未睁眼,却能感受到他两道复杂的目光犹自徘徊在我脸上,“长白三老久居关外数十载,倒也同样患过此疾,追究原由,倒并非在雪地里长时间由雪光反射而对眼球造成的刺激,而是双眼在冰封之地久而久之找不到落点而失眠,不过你们放心,此处正好牛羊成群,要取些药材医治十分容易,只怕如此以来,难免会耽搁到行程。”
似乎察觉自己阐述的过于笼统,聂宣自顾自地续道:“这病症必须要用鲜奶来医,人或者牛羊的都可以,每日分滴六钱。但奶水必须要煮沸冷透了才可用,白日里,那纱笠万万不可摘下,等到入夜歇息时分,还须得拿秀巾冰敷,一步也差错不得,只因这步骤委实来的太过麻烦,要想痊愈甚至不致留下任何遗症,怎的也得在此地逗留半月光景”
我蹙眉道:“这有何难,我一人失明是小,断不能因此赔上咱们四人的安危,再说我此刻并未瞎透,也只是辨物不清而已,仅凭那奶水,同牧人买了几头小羊便可解决问题!”
“你这一席话虽然有理,可是”
“聂宣!”我断然轻斥,极力睁开泪流不停的双眼,冷道:“莫要忘了动身之日你曾答应过我的话!此刻路已过半,难不成你想反悔吗?”
第161章 纵横捭阖()
聂宣怔怔的看着我,黑眸中惊涛骇浪,汹涌澎湃,好似随时能将我吞没,良久良久,他轻轻一叹,转目望向柯玥,征询道:“姑娘意下如何,小弟悉听尊便。”
柯玥掂袖为我拭去浊泪,担心地望了过来,“就依她这一回,今晚取材医眼,等到明日再启程。”
我舒出口气,闭眼前最后一瞥,正好捕捉到他们三人脸上愁苦依然,只得良言安抚道:“大家不必担心,以往我不知闯过了多少杀阵,不还是好端端的,也许不出两日便会康复呢?”
“我有话要说”沫儿犹疑着开口,似乎刚说出来,又有些后悔起自己的贸然,“虽然师父说过说雪参果和鲜奶可以治眼,但不一定有效。我自知江湖经验欠缺,此番数月奔走,还要靠你们照顾,心中已是感愧不已,若我就此孤身离去,你们还能少些负担,林姐姐的眼病,势必也能早日痊愈了。”
“但你倘若此刻离去,我们便少了一个得力人手,沫儿妹妹身手不凡,颖慧绝伦,如能历练上一段时日,定能成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没让你走,留着便是了。”柯玥说的再是明白不过,我微微颔首,又添了一把火:“再说妹妹若遇上坏人,后果实在难以想象,纵使执意要离去,你宣哥哥凭着轻功天下第一的本事,也定能将你给捉回来的。”
沫儿良久不语,委屈地望着柯玥,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我去跟此间主人弄些奶水过来,林姐姐不宜用眼,还是早早歇息为好。”
我轻轻应了一声,摸索着勾上柯玥的肘弯,“带我去歇息吧。”
耳畔,听着她柔软的心跳声,我恬然入睡。半夜朦胧之中,仍能感到身边温暖的手掌,轻轻撑开我的眼帘,用一滴滴清凉的羊奶,堵住我被夜色浸透的双睛。
清晨醒来,屋外风雪更盛,我挣扎了许久,视线仍无法在一片亮色中聚焦,空气中遍布着馥郁的麝香,每呼吸一下,那味道便丝丝点点的渗入心腑,使人莫名安心。
不由自主的仰头,我凑到她脖窝处轻嗅,舌根不觉有些发苦。迷糊间,脸上一凉,忽听柯玥调笑道:“羽儿真像小猫,夜里睡觉都喜欢钻人怀里。”
轻薄衣袖,如柔嫩柳枝般拂过我的脸庞。衣襟上麝脐熏香,浓郁芬芳,却带有一丝露水的清润。
我扁了嘴,不满的抗议,“原来你早就醒了,还在装睡。”
柯玥轻笑起来,扯了厚重的皮裘塞进被窝,悉心为我穿戴,“他们二人已在外面久候多时了,你身体要觉着无恙,此刻用过早饭便可动身,若是不太舒服,我去让他们推迟一下启程时日便是,毕竟事关紧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
“无妨,早饭可以带在身上吃,但只有行程延误不得,若是”我清浅一笑,刚到嘴边的话,又怕说了让她伤心,赶忙改口道:“若是哪日我双眼复明,可不愿再看到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似乎深深看了我半响,柯玥系好我的腰间绶环,又在前襟轻巧的编了如意结,说出口的话,细微到像是只说给自己听,却透着一抹毫不动摇的坚定,“你愿意也罢,不愿也罢,我绝不会让你再回神宫,也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到你。”
简单的用过早饭,被扶上马背时,我被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圆球,特别是紧掩面目的帷笠,几乎遮去了遍地清寒的刺目雪光。
在雪原中奔行到第三日,聂宣收到一封飞鹰秘柬,得知旧日魔门心腹已安排人手前来接应,又秘会了他的老部下,玄火门右护法琅青,得到他的支持,这才返回。
此后几日,我依旧和聂宣研究应战部署。每日里,或接到魔门追兵的行程报告,或是琅青送来成功麻痹毒圣的消息,再就是了解十大宗派各方面动向,及设法扰乱南宫海的耳目消息一事,一直忙忙碌碌。他笑说要我别太劳累,温柔体贴的好似换了个人。我却因为双眼不见好转,越来越心急。
初五这天,我清早起来,发觉聂宣站在冰凌倒挂的巨石边沿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缓步趋近他身后,心中有股莫名的沉重。明日便是抵达白沙湖的日子,我不会让任何人跳出来破坏,也绝不容许出现任何变数。所以趁着今日,我一定要问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蓦然回身,不等我开口,突然笑道:“这大冷的天,雪若不在帐篷里待着好好养眼,出来做什么?”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石崖一侧默然良久,再番开口的当儿,聂宣语气竟多了几分肃然,“这几日以来,见到雪若时常沉默,也能猜到你正在为某件事烦扰。”他淡淡一笑,续道:“此刻想必我不说出来,你也知道。”
“目下形势非常,我倒想问问,咱们的踪迹究竟因为什么泄漏,此刻无论如何,也得给个交代了吧?”
“我平日行事,虽总能占尽先机,但这不过只是凭狼藉江湖数年,积得的一点阅历而已,怎比得圣主天纵奇才,老谋深算,只怕他在我这年纪,普天之下,无论心智、武功,只怕便也再也找不到一个能与之颌顽之人。”他顿了一顿,信手拂去袖上的尘屑,“雪若可还记得那叫穆万里的老人?此人本属噬天教白龙门麾下,分居门中香主一职,早年曾拜关西神捕为师,对于易容追踪之术甚为精深,所以,我怀疑此人亦在玄火门追兵之中,只怕还赶在这些人之前,不断往后传达消息。而我此刻告诉你这等重大之事,便是想尽快将此事了结。”
我颔首不语,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但圣主接任魔门执掌一位,蛰居中原二十年,素来不大过问江湖之事,但近年以来,若水神宫以虎符引出不少昔年噬天残余旧部,前日那英雄大会,明里虽是挑选盟主,其实却是他想借机培养出一名傀儡心腹,借此对抗若水神宫,可偏偏南宫海还不知道圣主的真实身份,是以遭其利用,亦属常情。”
聂宣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仿佛成竹在胸,“若我判断不假,白沙湖畔此刻尚留有雪域派弟子,只是为数不多罢了,咱们若在会期之前赶到那里,纵不至查出你想要的消息,却也可凭着天时地利,暂享一段清净日子,噬天教虽与雪域派素无冤仇,不过那柳炽雁一身剑法实是武林中第一奇宝,不论是哪派人士俱存有必得之心,即便咱们讨不到好处,却也可暗中挑拨,借力牵制魔门追兵,雪若以为如何?”
后面的话,他虽说得不够详尽,我心中却已有了大致的蓝图。只手遮天,玩弄心机,在塞外异地翻手是云,覆手是雨?听起来虽是不错,却要冒着太大的风险。我蹙眉回应,口吻难免有些茫然,“即便咱们与雪域门人对座清谈,推腹直告登门原由,却还是少不得被怀疑一番,按你方才的说法,我们四人之所以追寻到白沙湖,难保不会被误认是为剑谱而来,他们谢客不见,又怎会给你从中作梗的机会?”
他趋近几步,沉声道:“若我适才的推断不差分毫,那自然最好,如今九大门派同魔门已成生死与共的局面,咱们必须谋后而动,免得临时措手不及,这几日由我先开路,一旦遭遇什么险阻之时,切不可涉险轻敌。总而言之,此事不必你费心,全权交由我办就是了。”
我沉吟良久,发觉之前的隐瞒已变得毫无意义,所谓暂行安抚之策,不过是自己太过小觑他人的接受能力而已。犹豫片刻,我将之前憋在腹中的积郁一并道出:“自打上次武林大会一别,你可觉着我有什么变化?”不容他回答,我哂然续道:“司徒霜一生孤僻凶残,作恶无数,但对一人,却是畏惧敬仰的紧,昔日我记忆尽失,本觉那司徒霜无甚畏人之处,对于返宫之行,还存有试探幕后动机的心思,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一经失足,早已物是人非,便连我涉足江湖的初衷,也与前先叛道而为之,个中道理,委实一言难尽。”
对面发出一声清越的叹息,聂宣牵起我的手,肃然回应,“雪若不过是走了一遭魔窟而已,既然还能回来,你还是你,何来失足之说?”
我自嘲一笑,想抽回手,他却紧扣不放,好像要永远攥着才放心。
“神宫真正的主人并非司徒霜,而是某个更为可怕的煞星,此人武功卓绝,智计千变。神宫中不少姐妹虽有叛离之心,但多少年来却受九莲融雪丸所制,始终未能得偿所愿。”
想必聂宣听到此言,定是一副意动心惊的神色,否则他反握住我的掌心,又怎会起了丝丝的凉意?
第162章 尽入彀中()
为让他明白这魔头存在的可惧性,我娓娓续道:“而这魔头,竟在半年之内便将武林七大秘宝尽收囊中,还将不容于世的匪类强盗,甚至名门弟子统统笼入旗下,南宫海领导的正派力量纵算能侥幸逃出她设下的陷阱,却也难以逃脱这些武林败类的毒手,即便正派仍能留有一线生机,可是等他们最终抵达烟笼崖时,只怕早已精疲力竭,而且连那些从各地收服的高手,也难免逃脱清算之列,此人正是三十年前收留司徒霜,并传授她一身武功的旷世奇人。”
我不觉露出自嘲的模样,喉头如吞黄莲,苦涩不堪。“但这些俱都同我无关,可悲之处正在于此人心胸狭隘,以致宫中所收容的弟子,竟无一人身具自由之权,每每派人离岛执行暗杀任务,都要事先服下她秘制的毒药,逾期不归者,只有死路一条。”
无法探究聂宣面上的表情,我却能猜出,他脸上定是一副震惊,惋惜,与疼惜交替闪现的容色,良久良久,他悠悠一叹,口吻竟出乎意料的平静,“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信任司徒霜,倘若单是那功效尚未证实的解药,你也未免太过盲目了些。”
“那配方上所注人力,已被我前日悉数找齐,不出差错,返程途中定会收到第一批样品,至于奔赴西域的目的,除了获取自由之身,自然少不得探清司徒霜的真实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