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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短叹一声,不拿正眼瞧他,“人家不过输了比武,伤心难过而已,倒是某些人还不忘冷言冷语的讥讽一番,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我若是他,非得逼自己潜修苦练,择日再寻机报这战败之耻,倘若能不坠战志,自然总是有希望的。”
南宫海赞许地点头,转而看向聂宣,“武人殉武,的确是求仁得仁,虽死犹荣,这一番话实为我辈习武之人效模,只是有此风仪者,世上却并不多。”
楚正熊虽未说话,眉头却深深锁起,望向雨棚的目光不知何时变得深邃起来,像是若有所思。
聂宣显然一点都不想陪他们感慨,偷偷冲我使个眼色,极为夸张地打着大哈欠,狠狠一跺脚,“早知今日如此无趣,我索性还是不来的好,那台上打的让人直犯瞌睡虫,全然瞧不出半点出奇,我说,要不要找些乐子调剂调剂?”
好在事先对过信号,对他这般提议并不显得有丝毫突兀。之前的一系列经历告诉我,聂宣最是精通运筹献计,大凡没有莫大好处的事情,他绝对提不起半丝兴趣,这当儿绝无可能平白无故做这无用之功,倒不如顺着他的意图极力配合一番,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亦未可知。
我故作惊讶,瞪眼道:“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他笑嘻嘻从怀中摸出两个漆黑的罐子,“坊间最多的押赌法子,大抵都是押宝或是赌大小,实在不够刺激,正好这台上打的教人直犯瞌睡,不如咱们将赌法改良一番,索性直接拿银钱押注,省了那些繁琐过程,几位以为如何?”
楚正熊像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惊疑道:“你要在这里设赌局?”
南宫海爽朗一笑,竟出乎意料的没有阻拦,“适逢如此盛会,前来赴约的天下英雄大都豪放不羁,若要各个都老老实实地遵守规矩,实是不大可能,既然聂师妹赌兴正盛,咱们不妨陪她赌上几局,倒也无伤大雅。”
也不知是聂宣事前有意布置,还是适才他那番提议早被人听了去,两只漆黑的罐子方自摆在案上,还未见他亮出彩头,四下里邻桌的几人纷纷靠近过来,每人俱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只等着他这庄家来开盘口。
聂宣见目的已成,收拾了案上的茶水杯盏,信手将一锭金子押在赌桌坤字方位,朗声道:“小妹不才,此番设赌坐庄,下注五百两,买长江巨鲨帮赵长山赵大侠得胜。”
人群中有人发问:“我说姑娘,你是庄家不假,可好歹说说盘口是多少,好教兄弟心中有数,也好跟着押注不是?”
“好说好说!”聂宣一拱手,咧嘴笑开了花,“小妹初入江湖,见此间群龙汇聚,举目俱是绝俗之士,不觉有自惭形秽之感。此番若有幸与诸位英雄攀交,实可慰平生之憾,这盘口我大可卖个人情,设为十二比三,不拘押注彩头,银钱珠宝书画兵刃来者不拒,当然,若有人觉得擂台之上不分高下,自然也可以押平局。”
话音方落,那围观的几人纷纷踊跃下注,唯恐失了先机。不多时,层层叠叠的人群愈发变得拥堵起来,周遭闹哄哄的,入耳俱是纷乱的嘈杂声,端的一片乌烟瘴气。
我愕然半响,满肚子疑问直冲脑顶,虽然平日里素无赌习,可好歹也经过一些影视作品的熏陶,对赌博的花样纵然谈不上如数家珍,可好歹也不至于被稀奇古怪的花样绕的不得要领。如此赌法简直闻所未闻,这盘口一开,任是家财万贯,只怕也必然会陪得血本无归。
单只是这赌法已足够教人头疼的了,再加上摆设盘口的家伙用意不明。天下第一呆子才会笨到跟着他押注,这念头才刚刚跃出脑海,正巧见南宫海自袖中摸出两张银票,分别押在乾字位跟坤字位,笑容里颇有些笃定的意味。
脑中忽而灵光一现,我马上会过意来,效仿他的方法忙取了银子押在两边,抬头时刚好撞上南宫海的视线,两人相顾了然,各自默契地微微一笑,除此以外并未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唯恐被旁人瞧出些端倪。
想必昨日打探情报的当口,聂宣便早已做足了准备,请了一些人来带头煽风点火,否则绝无可能收此成效。
只是这吃力不讨好的把戏还未见得用意何在,记得此前夏紫尘追杀丧门星时,聂宣也曾急巴巴得往外扔钱,难不成,当日那用意不明的举动,便是为了今日的赌局在做铺垫?
可是,聂宣此番既是庄家,自然得任凭群豪下注,南宫海却是心思敏悟异常,如今两边下注相等,依着十二比三的规矩,不管擂台上赢的是哪方,除去被吃的三注以外,他尚有九倍可赢。
群豪中不乏经验丰富的老赌徒,几乎有半数人选择两边押注的方式,如此一来,无论聂宣押注的一方是输是赢,他都得赔出十二倍的银钱。
这些人当中,即便有人下注极少,两边各押一两,除了落注的一两之外,也是净赚十一两。这般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自然人人趋之若鹜,只怕风声传出不久,接下来几日聂宣若再设赌局,群豪怕是要挤破头也想要分一杯羹,届时又是何等场面,实在教人禁不住浮想联翩。
少顷,擂上倏然传来两下锣声,比武双方交错掠过,各自俱是从容落地,与巨鲨帮弟子对阵的是惊雷堂门人,还未等司仪宣布战果,便径冲四方群豪拱手言谢,得意非凡。
聚赌的人群中发出声雷鸣般的欢呼,争先恐后地揽着赌资,仿佛生怕挤地慢了,连案上一文银钱也分不到。好在我见机极快,听到锣声一响便挤出人群,反倒是聂宣被两侧熙攘的群豪迫得身形前倾,一张小脸几乎都快伏倒在案上。
楚正熊不知何时早已离开赌桌,独自负手昂立,带着嫌恶的冷笑撇开脸去。擂台长棚之下,楚浩凌面沉如水,目中隐隐现出一丝无奈,在瞧见楚正熊的瞬息,遽然弥漫出几许笑意,仿佛对儿子的反应显得极为满意。
头一局,我押注的只有二百两,除去落注的一百两以外,入手的总共有一千一百两纹银。
人们显然都不愿错失稳赢不陪的机会,更有甚者,几乎兴奋的赌红了眼,一手揽收赌本,一手仍不忘贪婪地下注,看阵仗,似乎不赢得盆满钵满根本未打算罢休。
这般赌法虽是简单,耗资数量势必也极为庞大,聂宣身上固然揣满了银票,这场豪赌怕是至多也撑不过一时三刻。
第88章 别有所图()
只是出乎意料的,南宫海赢了两局便不再押注,吩咐了身侧的大汉来维持秩序,只含笑在一侧旁观。反倒是聂宣越赌越来精神,身上的银子仿佛源源不绝,每逢下注时,总是快人一步信手拈来,除了最常见的金银之外,还有类似珍珠玛瑙一些值钱的物事。
一上午闹哄哄的,比武过程中从未出现过什么亮点,节奏也进行的极快,细细数来,总共有四十多人献艺,其中武功大多稀松平常,让人提不起太大兴趣,反倒是一旁的赌局更加博人眼球。
方至午时三刻,擂上锣声倏然连响,楚浩凌宣布罢手停战,为时一炷香的时间。对崖群豪中有半数人席地而坐,就着山涧水吃起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反倒是赌博的这群人浑然不知饥饿,精神头较之比武博彩时甚至犹有过之,只是此刻换了押宝猜大小的赌法,倒也显得十分别致。
我随便吃了些干粮,枯等比武开场,整个过程中,隐隐觉得身边都是似曾相识的面孔和表情,也能想象出这些人一番放纵之后,第二日又会换作一副什么样子在这片江湖中混迹打滚。
未几,比试复又继续进行,司仪在书册上勾勾画画几笔,纵声道:“今日临场报名者共有十人,早先胜出者四十五人,此番再逢六场便暂告收尾,翌日再战。”
赌桌上一阵欢呼,锣声再响,群豪又纷纷开始下注。
楚正熊收回投注在擂台上的视线,目中略略现出一抹失望,像是喃喃的自言自语,脸上僵硬的愣是挤不出一丝表情:“这杂七杂八的武功,非但毫无趣味可言,简直无聊透顶,此番大会倘若报名的俱是这等货色,正道武林岂非气数已尽?”
我不禁蹙眉,悄悄环顾四周,好在人们都沉溺赌局,未曾有谁听到这般激进之言。
逢此盛会,各派掌门定然会将看重的弟子逐个历练一番,此刻比斗的两人招式时常会出现慌乱,显然正是初次临敌,经验不足的缘故。
南宫海从赌桌上收回视线,冲着擂台的方向遥遥一瞥,负手含笑道:“楚兄醉心于武学之道,一些浅薄武功自是难入法眼,刻下比试又非一日间便成定局,接下来几日,战况必定精彩之极,你我只消拭目以待也便是了。”
楚正熊仿佛对场上的比试兴致缺缺,淡淡点了点头,冲我跟南宫海略一拱手,便作告辞。
倒是南宫海见怪不怪,浅淡却暖煦的笑意挂在唇角,径自探手去接棚外纷乱的细雨,“林妹半日沉默寡言,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听他谈笑间便换了称谓,神色也愈发变得亲密起来,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疑念,转过头的瞬息,仅以目光相询。
南宫海视线投落在擂台十余位武林掌门的方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然道:“许是你出道至今为时甚短,对武林各派掌故俱是一知半解,这些经验并非做师父的所能传授,必须你自己闯荡磨练一番,始能体会。”他抽回略沾雨渍的手掌,径自接道:“你且瞧那十大门派掌门人,身旁侍候的俱是掌门亲授的衣钵弟子,却唯独只有峨眉派却了大弟子陆璇滢,破天荒改以二弟子蓝嫣儿侍立左右,如未猜错,想必峨眉派近日又有枝节横生。”
我微微一愣,忍不住举目眺望。长篷下右起弟一排,谈笑自若、神色如常的是花毅。满面寒霜、目无旁人的是慕容忆雪。
静尘师太正自垂首端坐,只是不住数着掌中一串紫檀佛珠,对余外一切诸事浑似漠不关心。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一旁持剑侍立、身着柳衫黄裙的清丽女子,满是忧色盈面,似是焦虑重重。
我刻意地压低几分声音,直言问出心中疑虑:“莫非峨眉派大弟子陆璇滢出了什么差池不成?倘若当真如此,静尘师太不知可有将此事知会飞云堡,多几分助力,事情解决的岂非更容易些?”
“事情远非如此简单,峨眉派秘而不宣,自是另有其他的原因。”
我沉吟稍许,立时释然,“我明白了,峨眉派不同其他门派,门中尽是女流,许是掌门为防邪道滋事,一切门中祸事俱不对外泄漏,除了精妙武学以外,这也是峨眉得以立足江湖的根本。”
南宫海颔首淡笑,“你说的却也有几分道理,少林与峨眉历来交好,两派本是佛门同源,倘若峨眉有难,少林决计会不会袖手旁观”话至中途,忽然俯身凑到我耳畔,语声一瞬间变得低沉起来,“正如不久前,神剑门宝物遭窃,武当派掌门闻风相助一般道理,纵然此事至今未果,可好歹林妹也明白,武林之中虽有十大门派,彼此之间却并非紧密无间,仅有个别门派唇齿相依而已,我如此说来,你可都明白么?”
心脏的位置一阵猛跳,止不住的惊愕涌出胸臆,瞬间将我淹没,耳边煦煦的低沉嗓音,柔美悦耳,听来却令人悚然心惊。
掌心微微有薄汗沁出,却又极力忍住,我憋出幅意外的样子望向南宫海,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说什么?神剑门遭贼了?”
他一愣,忙举手作噤声状,拥堵在赌桌前的人丛中,有人闻言抬起头来,好奇的目光循声而至,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们几眼,满目尽是探询。
明知道我在装蒜,南宫海却丝毫不见动气,淡淡笑道:“林妹或许会觉得意外,为何我会知晓此事,这道理说来倒也十分简单,此前搜寻到你下落之后,探子或多或少得到一些线报,得知你曾与聂师妹在一起。”
他扭头望了聂宣一眼,眸中不知何时积蓄起厚厚的深意。
我暗自长舒口气,聂宣身份到此刻仍未暴露,可见这男扮女装的秘密江湖上甚少有人得知。目前南宫海搬出神剑门的事来,却并不急于表破,正说明他手中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指认我们,方才那一席话,可想而知,完全是意在试探。
手头既然有了十足的把握,说话便多半有了底气,我牢牢看进南宫海的眼里,声音平静到有些冰冷:“公子的意思,莫非在怀疑神剑门宝物失窃,是出自我们二人的手笔?”
他神色丝毫未变,同我坦然相视,语声虽仍如之前那般好听,却又无时无刻不透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林妹!你又误会了,襄阳城中虽说武林门户众多,若论江湖地位,实不足与神剑门相提并论,我此刻言下之意,你想必会明白几分。”
我深思片刻,不确定地征询:“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小门小派若无更大的势力在背后支持,断无可能敢去碰神剑门的东西?”
“是了!林妹果真聪慧绝世,你且仔细想想,这些门派纵有手段得来宝物,却不惜同十大门派结怨,非是逐利江湖之故,便唯有一条可能。”
我怔怔扭头看向聂宣那张可爱异常的脸,一丝凉风裹携着雨丝沁入衣领,冰寒的凉意噬入骨髓,满腔不安像似燎原的野火般弥漫开来,绝望的气息围拢逼至,以致身体都开始颤抖。
南宫海说的不是没有几分道理,遁影门窃取极夜禅珠的目的迄今未明,聂宣当日依令行事,其实有很大的可能是自愿送珠子给那几名若水宫的女子,再配合她们演出苦肉计,便将自己的嫌疑洗脱得干干净净。此刻玄丝拂尘轻易到手,这诸般看似用意不明的作为,完全有可能与之前的手段如出一辙,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与若水神宫的眼线暗中取得联系。
一时间,心绪纷乱如麻,我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绷得好似风中枯叶,隐隐有些发颤:“劳烦公子,带我回去可好?”
“好。”
浑浑噩噩中,如同来时踏索飞渡,双脚方自稳落实地,竟不由轻飘飘地发起软来。我挣脱南宫海的掌控,先前的坚持一下变得松垮不堪。
南宫海的臆测虽有几条与我不谋而合,然而最关键、最为敏感的部分却并无半分实据能够使人信服。假若南宫海意在挑拨,见到目的既成,短日内必定会显露出真面目,反之,则是他早已对聂宣生出戒心,因此方才严加监视。
不过话说回来,如若之前建立的信任因此便轻易瓦解,我跟聂宣这般费心筹谋,耗时兼费力的,又有什么意义?
我抬眸与他对望片刻,轻咬唇瓣,极力将哀恳之色堆满脸,“此番多承公子示警之情,日后但有何吩咐,小女子自当遵从。”
南宫海不动声色,淡淡回应:“不必了,林妹江湖阅历尚自浅薄,一念失慎,自是极易被歹人利用,莫兄坦荡谦和,在下素知其为人,怎能眼睁睁瞧着他的红颜知己吃这闷亏。”
我敛衽施礼,转身便走,一手提着裙摆,钻进藤萝掩映的半壁山影,回想起南宫海清秀的脸,心里忍不住一阵发寒。
第89章 愿者上钩()
此人表面上一派儒雅,不想心机竟深沉到了极点。
纵算明知他故意在挑拨,但谈笑间便能将极夜禅珠之事剖析的如此通透,愣是让我半分也反驳不了。
只是这当儿虽然主意已定,等到少时大会暂缓,见到聂宣之后,少不得也要好好责问他一番,今日的赌局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