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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垂落的纱幔,便自侍立在石阶下,安静得不发一语。
菜肴倒算是精细丰盛,略心平气和一点才晓得留意一下滋味,发现虾子煮的熟软,虾酱的鲜味渗得很透,忍不住咂嘴连连。
“在下自小以岭南为家,极是喜好鱼虾水鲜,林姑娘口味倒是同我有几分相似,往后几日,何妨一道品珍共饮,以待莫兄佳音。”
我知道他指的‘莫兄’正是我日思夜想的莫风,只是近些时日以来思虑过甚,倒是无意间抵了不少相思之苦,这当儿被触及隐衷,顿时没了胃口。
聂宣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复之前的大大咧咧,反倒变得扭捏起来,也不知是存心做戏给对方看,还是又酝酿着什么鬼把戏。
“此举怕是不妥,咱们若是时常处在一起,恐怕会引人闲言碎语,姐姐有相好的如意郎君,我可还是光棍一个,日后倘若被几个长舌的家伙传出江湖,本姑娘清誉受损,还有谁肯要我?”
我禁不住嗤笑出来,投向他的眼神却不觉带了几分鄙视,南宫海倒不见丝毫尴尬,仍是那副优雅风流的翩翩模样,“如此说来,倒是在下唐突了,适才出言无状,这便自罚一杯。”
聂宣鼻子一翘,傲然冷笑道:“是你唐突了我们俩,一杯酒便要打发了事,这笔买卖做的倒真是不错。”
“聂师妹所言实为在理,倒的确是我的错了,那在下自罚三杯便是。”南宫海昂首朗笑,举手间又自斟了两杯酒,独自饮尽。
一顿饭吃的颇为轻松愉悦,席间聂宣不时插科打诨,没个正形,倒是南宫海宽宏大量,处处以包容化解尴尬,半点不失君子气度。
他本人模样生的俊美洒落,加之举止稳重,眉宇间锋锐异常,平日里瞧了只觉一派正气凛然,这当儿经由酒色浸染,竟与记忆中莫风的轮廓重合在一处,不觉引人迷醉,隐隐间,我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只想如此义无返顾的沉沦下去。
潭州的天是张怨妇脸,只懂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下雨。恍然中轻寒渐起,携着丝丝寒气浸入皮肤,固然不甚温暖,连冷都不给个痛快,只是一味的在骨髓里缠绵游走,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一丝寒风卷入亭中,刮得纱帐四下漫扬。我从雨声中回过神来,忍不住搓手暖着掌心,桌上不知何时多了壶新沏的浓茶,香味清淡却不失馥郁,暖暖得惹人垂涎。
同坐的两人倒是怡然自得,继续闲话品茶,由武林掌故到道学佛法,再从坊间轶事到江湖传闻,对饮间聊得一片口沫横飞,无有忌讳,我明白聂宣并非无故闲侃,言辞中多有试探试探之意,南宫海竟出乎意料的消息灵通,谈及近来江湖中大小变故,俱是如数家珍,与我们之前到手的情报分毫不差,可见能耐确实不小。
此番前来飞云堡参加英雄大会,我本意是想引出若水神宫势力,借此印证之前所有的判断,途中与南宫海相识纯粹算得意外之事,这两日他有意接近我们,若非借机监视,便必有拉拢之心,碍在此人身份不明,我自然要对他深具戒心才是。
做不做武林盟主我倒是没多大兴趣,目前除了挂心莫风之外,若水宫已然成了我最大的心病,不查清这事的始末详情,剧毒便始终蛰伏体内,难以尽除,这隐患埋得越久,我越是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纱帐四壁上都是密结的水珠,周遭一切都忽然因为模糊而变得陌生,心里好一阵子惊恐彷徨。
蓦地,有双手陡然突兀的搭在我的肩上,将我从恍惚中唤醒。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恶狠狠瞪向聂宣的方向,反手触及剑柄,铺天盖地的杀意自胸臆间爆涨,一个刺耳的“谁?”字立时迸出喉头,响彻重崖绝壁。
亭外一阵金铁铿然,那铁塔般的侍卫倏然掀帘冲上台阶,数十把明晃晃的飞刀携在掌间,死死睨向我的眼中赤红如血,似欲噬人。距离如此之近,我毫不怀疑,若敢再多出半分举动,绝对会瞬间变成只刺猬。
我怔怔的错愕半响,才恍然发觉南宫海正小心翼翼的抽回手掌,目中关切多过惊疑,一旁聂宣捧着茶杯,怔愣不过片刻,突然动作灵巧地护在我身前,语声中蕴有一丝明显的怒意。
“方才她不过是受了惊吓而已,这位大哥反应如此之大,是想跟我们动手吗?”
南宫海随手放落杯盏,拂袖示意那汉子退下,一贯温和平静的眉间殊无半分愠色,气度仍旧雍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那汉子目光在我们几人间来回巡梭,面色陡然几变,先是一脸戒备、疑心未除地多瞧了自己主子两眼,旋即收回掌中兵刃,端着满脸的莫名其妙,躬身告退。
我抬手轻扯聂宣衣袖,顿觉尴尬,还未找到某个贴切的借口,歉然的话便自口中吐出:“适才多有冒昧,还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雪若!你没事吧?”聂宣凑过来大半个身子,探手覆向我的额头。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在想些事情,一时走神而已。”
南宫海凝眉瞧我半响,嘴角绽开一丝了然的笑意,“我观姑娘神思不属,许是适才提及江湖轶闻,触动了你何等心事,若不嫌弃,我手头尚有一副汤头药方,颇有镇心安神之效,可补连日颠簸之心血亏损,对于女儿家滋补养颜更是可见奇效。”
我歉然地摇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适才本是在下无礼在前,此番潭州之行我们二人已然承情在先,若再厚颜贪礼,委实受之有愧,还望公子莫再坚持。”
“在下不过是爱美心切,不忍见姑娘憔悴,故生攀亲论交之心,聂师妹一代奇人高徒,武功造诣早已登堂入室,林姑娘单论这幅倾国姿容已是举世罕见,更何况心思细腻,所负武学更是精妙上乘,来日成就势必不可小觑。”
我略微有些吃惊,思忖之间,对不久之前的臆测又加深了几分判断,“无功受禄,难以心安。”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聂宣束紧氅袍,扶案离座,“只可惜我俩胸无大志,一心只想游戏人间,没什么心思逐鹿江湖,今日酒足饭饱,此番多承盛情款待,只有留待改日再谢了,告辞!”
我紧随而起,掀帘迈下石阶,尚未走远,突听南宫海自信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此举与己与彼两相受益,甚望二位多做几番考虑。”
循着栈道几经曲转,方自穿过山壁重叠的廊庑,聂宣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间,亮漆漆的黑眸中精芒隐现,“我方才思虑再三,差不多想出了大致计划。”
此刻谷中飘洒着蒙蒙细雨,愈发衬得薄雾轻绢,如隔浅水浓烟,在被群山环拥的稀薄云海间,依稀透出几抹朦胧雨色。
眼前景色固然迷人,我却没什么心思去欣赏。
“之前上山之时,我也曾拟划过一番,只是不知跟你的计策有多少出入?”
他饶有兴致的搓搓手掌,戏谑的笑容自唇边溢出,“先别说,让我来猜猜看,若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那你我便是心有灵犀,往后若遇到凶险,咱们只需悄然一瞥,便是心意相通,已胜千万盟誓了,雪若,你说是也不是?”
“我没心情开玩笑。”
见我一派严肃,他收起了调笑的语气,只是眸子里笑意依旧,仍是那副不知死活的样子,“此间行事非比往常,不得不慎重其事,我已想过好多的计策,但都略有破绽,思来想去,唯有将咱们此行的目的一并兼顾才算得上妙计,如此一石二鸟,岂非最为省心。”
我不觉一阵愕然,心口砰砰跳动,意外之余,口吻仍自淡然如初,未有丝毫起伏:“接着说下去。”
“这计策谋略,往往同高手切磋一般道理,讲究的是抢制先机,出其不意,此前若水神宫几番制造出事端,俱能轻易得手,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武林平静已久,正派戒心早已大减,峨眉派弟子被害之事便是典型的栽赃嫁祸,意在转移正派注意,这正是声东击西的意思。”
我点点头,将之前略显残破的线索重新拼合,合理之余,又不免有些疑惑,“魔教目下尚未覆灭,势必还有能力同正派一较长短,可你又如何能如此肯定,魔教与此事并无半分相干呢?”
“魔教经由二十年前那场血战,早已分崩离析,如今固然余党犹存,却早已名存实亡,不复昔年盛景,此消彼长,十大门派根基虽亦曾减弱不少,但相较以往却有更进一步的提升,魔教便是实力尽复,也断然不会在此刻萌生祸乱武林之心。”
第83章 毒圣莅临()
不得不承认,聂宣的分析确实在理,经由他一番提醒,之前一些迷雾似的线条倏然变得清晰起来。
由此可以判断,之前连同莫风遭袭一事绝非魔教暗中策划,至于是否与若水神宫有所关联,甚至牵扯到第三方势力,目前仍是乱糟糟的没有丝毫头绪。
我索性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将话题重新带回正轨:“言归正传,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打算如何行动?”
他得意地轻笑不绝,一贯闪着狡黠光芒的眸子忽而望远,投注在一片缥缈的雾霭间,“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紧随了他的目光转过头去,旋即听到几下浑厚的锣声飘传而来,隔着层层氤氲的云雾,纵然眼力极好,也十分难以辨清谷底景物,只是循声辨位间,依稀可以断定这锣声是从山口处传来,足足敲了二十余下方才停歇。
“像是锣声,只是不知道又是哪门大派到了。”
聂宣收回视线,复又摆出副世故的嘴脸,滔滔不绝的卖弄所学:“飞云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有名门大派前来堡中,必以锣声相迎以示敬意,由此既可表现武林第一大派的气度,又丝毫不显得怠慢不恭,这效果自然谓为彰显,适才锣声足足响了二十三下,可见必是武当派无疑。”
他忽然脸色一肃,正色道:“早些时候我去厨房取点心,曾跟巡山的弟子打听到一些消息,如今除了武当与点苍两派仍在路上,剩下的各大派俱已到齐,点苍派江湖地位不比武当,势难搞出方才那般动静,不过话说回来,方才只是同你卖卖关子,如今正主已到,我想咱们大可效仿敌人的手段,以武当圣物为饵,借此嫁祸若水神宫,除此之外,我委实再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妙计了。”
我一时语塞,纵然打心底不愿承认自己的计划同他十分相似,可怔愣之间,不经意流露的眼神,还是禁不住暴露了内心。
似有心灵感应般,他忽而凑近寸许,迫不及待的睁大眼睛,天真烂漫的模样的样子让人生不出丝毫芥蒂,我忙不迭地退后半步,冰冷的气息瞬间裹覆全身,佯作镇定。
“看来我的猜想倒是不错,我若非设身处地的为你筹谋计策,如何能有这等默契?今日能与雪若灵犀相通,我倒真是好福气。”
有些话,我想应该尽早一并问出,省的往后枝节横生,给自己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坦然抬眸,从容迎向对面那双女气的眸子,直言不讳,“你如此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你究竟是男是女?”
聂宣唇角蕴了浓浓的笑意,丝毫不为所动,反手扯动氅角,玄黑色的长氅逆风飞扬,竟意外地迸出几许迫人的气息。
“这头一个问题,往日在市集上,我便早已告知过你,至于第二个问题,你何不来亲自确认一番?”
我心里稍稍宽慰,忍不住满心好奇探手抚向他腰际,顺着肋骨慢慢摸爬,逐渐靠近那对高耸的胸脯,指尖只是不经意间轻轻一掐,倏然间,他浑身轻颤,显得十足受用,眸中随即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我惊觉上当,忙不迭地抽手后退几步,脸颊微微发起烫来。
他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笑得十分不怀好意,“这小手真是别具风情,经你这么一摸,浑身轻飘飘的无比舒坦,简直比吃灵丹妙药还要管用。”
我送给他个白眼,转身便走,临近傍山栈道时,突然想到一处极为关键的问题,止步回眸的瞬息,发现聂宣意态甚暇,正不住轻甩着手中轻柔的缎带,仿佛早便知道我会回头一般。
“前几日你曾提到武当圣物,我若没记错,应当是玄丝拂尘?”
“不错!雪若记性很好。”
我默然不语,填满胸口的思虑化作愁绪,纷纷拥堵在眉心,聂宣似乎读懂了我无声的心思,眼神逐渐变得一片了然。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不知何时,我已然变得会为了达成目的从而放弃委曲求全,敌方实力的长短,计划的一丁点进展都是放弃的理由,务必要处处滴水不漏才肯心甘情愿的实行,因为除此之外,其他需要将就的事情太多太多,难得可付出的时候放肆的坚持一回,再也不肯为了这个问题而失去良机。
“你毋庸担心,这嫁祸的伎俩倒是不难,之后的安排此刻还不便说明,我既能博得天下第一神偷的名号,自然懂得如何行事,计划绝对万无一失,还有什么疑问吗?”
遥想之前的几番行动,聂宣倒不曾自傲托大,强攻硬打的路数一贯跟这跳脱的脾性丝毫挨不着边,若非当日落水后承他所救,自然万难有今日之局。
“只是事先给你提个醒,莫要暴露了咱们身份,否则一旦两面树敌,咱们怕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聂宣语声温柔得像是涓涓溪水,同适才的狡诈简直判若两人,只是女装在身,偏生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倒是处处透着俏皮,“此事关乎雪若的安危,自然儿戏不得,我懂。”
我憋不住启唇而笑,嘱咐道:“武当派那里需要一探虚实方可行动,之前掌门震阳子曾见过我几次,反而不便露面,此事还得你多费费心思。”
“这个好说。”他答应的一派轻松,率先转身步下悬阶,回首间,那双清澈的黑眸里,竟闪烁起难得的悲凉神色,“雪若,我若失手被他们生擒,你会不会舍身来救我?”
不明白他又在搞什么把戏,我默然半响,索性直言相对:“倘若当真如此,你也是因我之故才致遭囚禁之局,纵然是刀山火海,我也定要舍命搭救于你,你满意了吗?”
他高兴地一蹦三丈高,目光登时变得坚定异常,“有你这句话,便是死了只怕我也会笑醒的,你先回去歇息一下,此事尽管包在我身上,我答应你,一日之中必有所获,绝无舛误便是。”
我点点头,只叮嘱他诸事万般小心,回到住处不久,便又犯起了丝丝困意,本想沏壶浓茶来提神,凳子还未坐稳,突听身后玄关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几乎是下意识的,胸臆间升隐然起一丝机警,我放缓动作凑近门缝,隔着沉厚的门扉,恰巧瞥见云疾手抬到一半,十分不耐的睨向我窥探的地方,四目交汇的瞬息,他眉梢略略上挑,若有深意地侧过大半个身子,旋即露出一道欣长的背影。
那人身披酱紫色的罩袍,沾染露水的兜帽依稀溢出几许风霜之色,纵未回头,已然透出几许迫人的威仪。
心里止不住的有些失望,本以为小别数月之后,等待自己的便是誓词相许,从此跟莫风仗剑天下作对人人称羡的云游侠侣,再不济也少不了软语呢喃,耳鬓厮磨的温存画面,只是未曾想到,偏偏老天喜欢开玩笑,苦等了几日,万万没想到,先来一步的竟会是昔日里那个对我提防最深的人。
我轻手轻脚的开门,俯身见礼,“晚辈见过毒圣前辈。”
那人兀自轻笑两声,拂袖转身,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