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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会造成这种局面,约莫还是罗用这个人给他们的印象太过良善了些。
之前那殷家差点把织毛衣的手艺外传,也不见罗三郎站出来说点什么,还辛辛苦苦帮他们找人,于是乎有些人就把他给当成那心慈手软的老好人了。
从许家客舍出来,罗用先是回家稍作梳洗,又吃了些热食,待到天色渐暗的时候,他就起身往田村正家中去了。
冬日里白天短,光线好的时候,村子里但凡勤快一些的人家,都少有闲坐歇息的,待忙过了这一阵,很快就要进入春耕农忙季节,到时候各家各户的收入就会比现在少很多。
罗用听闻田村正一家,最近这段时间每日都要做许多豆腐。
罗用与田村正打交道不是很多,早前还对他有些防备,正月里殷大娘那件事过后,罗用对他的印象就改观了很多,那殷大娘如今能被找回来,田村正这个人的立场和态度也是很重要的,为这事他还跟着跑了一趟隰城县,那大冷的天,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有田崇虎摔伤的事,听田崇虎说,也是田村正过去给他看过,还叫他在炕上歇满一个月。如今看来,田村正这个人也是个热心的。
油脂精贵,村人一般不点油灯,罗用去到田村正家中的时候,他家已经用过了晚饭,正要休息。
“田村正可在家。”罗用拍响了他家院门。
“是三郎来了?”一听是罗用的声音,田村正媳妇连忙出来给他开门。
“你们可是要歇下了?”罗用抱歉道。
“无事无事,这还早着呢,哪里就能睡得着。”田村正这时候也从屋里出来。
其实不止是罗用,经过殷大娘那件事之后,田村正对罗用的印象也好了许多。从前罗用虽也肯教他们做豆腐的手艺,但是在田村正看来,这件事对于罗用来说,应也只是利益取舍,并没有把它上升到仁义无私的高度。
之后罗用又收了那许多弟子,每日里在村口那里进进出出的,田村正其实也是有些提防。但是正月里殷大娘那件事发生之后,这罗三郎别个不提,一开口就是要先寻人,之后到离石县中打听消息,更是出力颇多,田村正这才开始对他有了信任。
“你今日过来,可是为了田崇虎耶娘的事?”田村正将罗用引到屋中,问道。
“我听人说,那二人如今正四处败坏我的名声。”罗用简明扼要道明来意。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不瞒你说,我这边正给他们攒着呢,就等你回来了一起收拾。”
田村正这人是个有城府的,这苗头出来以后,他也不着急掐,先给他发酵发酵,发酵到了一定程度,改明儿收拾起来动静才够大,收拾一回,这村里就能清净好些时候。
对于那两口子,田村正也是早有不满,他家做出来的豆腐经常出问题,整个村子都被他们拖累。
现如今那两人又四处胡说,矛头直指罗三郎,还传出了他家田崇虎原本不愿进城,是罗三郎非要他给自己做活的话。有村人听了,就跑来跟田村正说,言那两口子着实太不像话,再不管怕是不行了。
也不等改日,与罗用说过几句之后,田村正便让他的两个儿子去通知村人,叫他们直接去田崇虎家集合。
田家那边歇得早,这时候早已经关了门窗躺到炕上去了,躺着躺着,忽然听到外头的院门被人拍响,那两个大人便支使田香儿去开门。
那田香儿裹着破袄子,抖抖索索跑到外头一开门,见外头黑压压围着一群人,登时就吓得大声嚷嚷起来:“阿耶!阿娘!”
“香儿你去我家找三娘玩,我们跟你耶娘说点事。”田村正对那田香儿说道。
“……”田香儿被这阵仗吓到了,一时间呐呐不知道接话,也不等她缓过神来,便有村中妇人将她牵到一旁,领着她往田村正家中去了。
关于这田崇虎耶娘的事情,这几日村中众人也都有所耳闻,这时候田村正让他们来田崇虎家中集合,不用说,大伙儿也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还不待那夫妻二人从炕上爬起来,众人便径自走了进去,其中罗用和田村正就走在了最前头。
一群人带着寒气进到屋中,为了照明,也有人准备了火把的,罗用就站在那冰凉的火光之中,质问那夫妻二人道:
“我听闻你二人近日正四处败坏我的名声,言是我逼迫田崇虎与我做活?”
“何曾有此一说?”那田崇虎的父亲僵着脸赔笑道。
“田崇虎确是自愿与我做活,你若不服,大可上官府与我对质。”罗用这回却并没有轻易放过他们的打算。
田崇虎这个事情他已经管了,这二人对他心存不满,试图用流言中伤他,事端既然已经被挑起,哪里又有轻易被揭过的道理。
就算这两人看起来卑微可怜又怎么样,罗用也不是非得让自己做一个好人不可。
第76章 淬炼()
收拾这两个人的过程,对于罗用来说,没有任何快感可言,他的心里甚至是反感的。
但是作为一个成年人,很多事情就算不喜欢也是要去做的。就像当初罗用刚穿来这里的时候,家里这些小孩叫他去杀鸡,他根本无从下手。
现在?罗家的鸡基本上都是罗用一个人杀的,罗用现在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对于许多西坡村的村民来说,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罗三郎就是他们的招牌,就是他们的保障。
罗家院子就矗立在西坡村村口,罗三郎素来又有棺材板儿之名,是个不畏权势的硬茬子,他又有那一众弟子,在村里村外还有着很高的人望,有他在村口守着,村民们每日里做豆腐卖豆腐,日子总是过得很安心的。
今年年初,殷大娘那件事,更是让许多人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充满了信心,他不仅有情有义,在离石县还有着绝对的号召力,对本村村民还很宽容,从头到尾,大伙儿都没见他对殷家人说过一句重话。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罗三郎对于现在的西坡村村民来说,就是一颗冬暖夏凉的大树。
这时候竟然有人跳出来想要砍树?这是不想在这个村子里过日子了吧!
而罗用这一次的反应也很不一样。
上回殷家那件事,罗用是没有感觉殷大郎两口子对自己有什么恶意。而且罗用对那殷家一直也是比较有好感的。
他早前就听二娘她们说过一点殷家的情况,殷二郎两口子都没了,殷兰姐妹俩现在全靠大伯和小叔两家养活,虽说殷兰现在自己也能挣钱,但罗用穿来这里这么久,从未听说过他家大伯大伯娘对那两个女孩儿的存在有什么不满,殷兰姐妹两个看起来,也并不会比他们家其他孩子显得磕碜畏缩。
而这个田家呢?
村人们的声讨还没有结束,罗用除了刚进门那两句,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田崇虎的父亲大名田胜,这时候他一边唯唯诺诺地硬着头皮听骂,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罗三郎面上的表情。
从田胜所在的位置斜斜看过去,只见那少年郎身穿一件靛蓝色长袍,静静地站在靠墙的位置,面上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那两只眼眸中闪着的,尽是漠然,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温润模样。
看到这样的罗三郎,不知怎的,那田胜背脊上就窜起阵阵凉意。
这哪里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该有的眼神?
别看这人现在这般懒怠不堪用的模样,从前也是戍过边的,自认为很有一些见识,这时候他看罗三郎这般,再看看那些仿若中邪的村人,心中登时就有些惧怕起来。
他心里想着,这罗三郎现在如果发话,说要把他们两口子给活埋了,这些村人肯定也不会说什么反对的话。这么一想,田胜心里就更加害怕起来,不多时,便有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在这个破旧杂乱的屋子里传了出来。
“你夫妻二人这般懒怠,平日里做出来的豆腐也不像样,带累全村人的名声,对传授给你们制豆腐之法的罗三郎非但没有感激之心,如今竟还这般败坏他的名声。”
“如今便罚你们三个月不得做豆腐,你二人可服?”这屋里的气味着实难闻,田村正也不欲在这里久留,再说大伙儿明天还要早早起来做豆腐呢,谁有那工夫跟他们磨蹭。
说起来,原本像他们这种小村的村正,是没有处罚谁的权利的,不过像今晚这种事,只要大伙儿的意见达成一致,当事人也就只有接受的份。
对于这个停做豆腐三个月的处罚,罗用也没有什么意见。当初罗用教这田家做豆腐,还是田崇虎去罗家做了一个月的工,对于田胜两口子来说,这手艺大约就跟白来的差不多,也不怎么珍惜,还嫌累呢,这会儿就给他们断一断,让他们好好感受感受,没了这做豆腐的手艺,他们还有什么轻松法子可以挣得钱来。
从田家回来,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家里那几个小的已经睡下,二娘和彭二两人还在杂货铺中纺着羊绒。
这些羊绒是最近刚收来的,随着冬日的即将结束,他们这一片地区羊绒的价格也有所下降,偶尔有附近的村民将羊绒送到罗用这里,只要双方能够把价格谈拢,罗家这边也会收购,早前羊绒价格居高不下的时候,罗用是一点都没收过,太贵了,不划算。
“怎样了那边?”见罗用回来,二娘就问了。
“没怎样,就是让他们三个月不准做豆腐。”罗用轻描淡写道。
“那也是便宜了他们。”二娘说话的时候,手里也不见停歇:“我二人今晚把这些线纺出来,明日许二郎要进城,便让他带去把颜色染一染。”
“不用那么着急,晚一两日也没什么妨碍。”罗用喝了一口热水,又问她道:“这回打算染些什么颜色?”对于毛衣毛线这些事,二娘比罗用心里有谱。
“就这点线,都染了深灰色吧。”二娘道:“这个颜色倒是好卖。”
“我穿着好看,他们都学样子呢。”罗用笑道。
二娘和彭二俱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嘻嘻笑了起来,二娘问他道:“可是饿了?要不要吃些东西再睡?”
“不饿,我这便去睡了,你们也别太晚。”罗用这时候心情不错,刚从那田家回来,再看看自家阿姊,想想他们罗家幸好没有像田崇虎耶娘那样的人物,不然这日子还真不知道要糟心成什么样。
“对了,早前说好的,你若帮我把毛线袜子织出来,我便给你打个银簪,前些时候太忙,我竟给忘了。”
临去睡觉之前,罗用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簪递给罗二娘,这也是他这回在城里找人做的。这时候也不用避着彭二,直接便给了,横竖这个东西等她改天戴出来,别人都是能看得着的。
“不过是嘴上说说,你怎的竟还当了真?”二娘这时候终于停下了手里头的活计,伸手接过罗用递过去的那根银簪,这东西对她来说太贵重了,一时间竟不知要拿它怎么办才好。
“说了自然要做到,哪里还有随便说说的,明日你便戴上吧,莫要收在房中发霉。”罗用笑道。
“这般金贵的物什……”原本银白色的簪子,这时候在橘红灯光的映照下,也闪出金灿灿的暖光,看得二娘爱不释手:“这也太亮了些,怎好就往头上戴。”
“这是刚打的才亮,等过些日子就没那么亮了。”罗用解释道。
“眼瞅着那批树苗就要到了,你还花这个钱作甚。”高兴归高兴,二娘还是很忧心开春以后的那一笔货款,那可是一笔巨款。
“那些钱已经有着落了,阿姊莫要发愁。”这回在离石县中,罗用也已经和马王两家通过气,那两边当然也有愿意借钱给他的意思,只是具体金额还没有商定而已。另外,这个钱也不是白借,罗用也承诺要算利息给他们。
在外面待了数日,终于又回到自己家里,这一晚,罗用睡得相当踏实。
第二天等他起床的时候,二娘她们也已经起来了,二娘将罗用昨日给她的那个银簪贯在发中,那簪子在晨光中一闪一闪地看起来颇为亮眼,二娘今日的精神气也很是不错,面上的笑容也比往常显得格外灿烂些。
村人们一早还在谈论那田家的事,过午便都听说罗三郎给他阿姊打了一个银簪子。
这在西坡村实在是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这时候的银子还是很精贵的,约莫要一千六七百个铜钱才能换来一两银,对于寻常人家来说,铜钱就已经是很精贵的东西了,更遑论银饰。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跑去罗家看银簪子,好在西坡村总共也没多少人口,给她们所有人都看过一遍也不碍什么事。
田家那点事,很快就被村人给抛到了脑后,罗用有时候见着那田香儿,倒是会给她一些吃的,就当是帮田崇虎照顾照顾他的这个妹妹。
听田香儿说,田胜最近好像是被吓到了,整日的窝在家里也不出门。
“三郎,等我再大些,你也雇我给你干活吧?”这日,田香儿啃着二娘给她的一个杂面饼,对一旁的罗用说道。
同样都是杂面饼,罗家的杂面饼就是要比别人家的香甜些,听闻她阿兄在城里卖那臭豆腐,每日中午还有一顿白面吃,早饭和晚饭就在许家吃,那许大郎许二郎的阿姊做饭可好了,村人都说她阿兄最近都有点吃胖了。
她也想吃胖点,堂叔唐婶跟她说,别人家娶媳妇,也不爱要像她这种长得又黄又瘦的,怕不好生养。田香儿现在就想快些长大,然后给罗三郎家干活,把自己吃胖点再嫁掉。
“行啊,将来也雇你给我干活。”罗三郎老怀甚慰,这丫头看来还是像她哥,不像爹娘,还知道想着要干活。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随着气温的升高,前来离石县的商贾也越来越多,这时候,羊绒毛衣裤和牡丹坐垫的热度也已经散去不少,剩下来的,还在吸引着商贾们源源不断往他们这个地方聚集的,依旧是那燕儿飞。
据说现在不少商贾前来他们这里,已经不再单单冲着衡氏造车行的成品车去了,前些时候就有太原城那边的商户,从殷式车轮行买走了十多车的燕儿飞专用车轮。
另外还有许多到他们这里来收竹链条的,各地的商贾都有,最多还数长安城那边,长安百姓消费能力强,能买得起燕儿飞的人不在少数,但长安那边并不产石竹,所以很多商贾就直接来离石县这边买竹链。
罗用倒是并不担心他们本地的石竹资源会枯竭,就算他们这里的资源枯竭了,别的地方还有呢,产石竹子的地方并不是单单只有他们离石县。
用木竹代替金属材料制造燕儿飞,原本就是无奈之举,毕竟这时候的金属冶炼行业还没有那么发达,金属储量少,价格也很高,但是随着时代的进步,逐渐用金属取代木竹结构的燕儿飞也是迟早的事。
罗用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时候,几辆用金属打造的燕儿飞,已经静静地被摆放在太极宫中的某一间隐秘库房之中,其中有两轮车,有三轮车,还有五轮车。
另外,朝廷已有政令下达到国内的主要的几个铁矿区,令起加紧生产,若无意外,今秋还会给他们加派更多徭役民夫。
罗用亦不知道,从前那个在他家推过磨盘的少年,现如今也出落出了几分丰神俊朗的模样,虽还稚嫩些,举手投足,却也已经开始逐渐散发出属于他个人特有的芳华。
今日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