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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这岁数了,还有几年好等?”孙老头也发牢骚。
“你这年头还多着呢。”罗用笑道。历史上,到李治当皇帝那会儿,这老头还活得好好的,并且活了许多年。
孙思邈眼下也是颇为忙碌,与罗用闲谈几句之后,便又启程回往终南山。
对于圣人的病情,他没有提,罗用也没问。
孙思邈近几年一直都在终南山居住,也不云游四海了,好些人想要寻他看病,便都去往终南山。
宫中不时也会请他过来为圣人看诊,他这两年也是比较好说话,一般若说是为君王太子看诊,他大抵都会来,不似从前那般能躲就躲能推就推。
今年夏末,孙思邈在终南山医馆也是做了一件大事。
从前与他一同谈论学问研习丹药道术的一个道友,在已经有了三名子女的情况下,去岁冬末,他那妻子竟然又有身孕,老来得子,这夫妻二人也是十分高兴。
只是待到逐渐显怀之后,便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产婆与他二人道,这胎相不好,此胎怕是有些凶险,不如早早吃药堕了去。
他二人高兴一场,如何能够甘心,如此拖了又拖,肚子越大,便越能瞧出不对,看过的医者产婆皆道胎相不好。
于是他二人便上终南山求医,当时腹中胎儿已是大了,孕妇又有些年岁,强行堕胎亦是凶险,两相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决定冒险生下。
就在夏末那时候,这名妇人在终南山产子,生产过程并不顺利,但这名婴孩最终还是平安生了下来,妇人亦是安好。
坊间有人传言,道那婴孩乃是剖腹而产,又道那妇人肚皮上有一道三寸余长的刀口,便是当时产子留下的。
终南山医馆对于这件事处理得很低调,并为刻意宣扬,有人问起,往往也都推说如此产子之法颇为凶险,不可效仿。
然而这也挡不住许多人家带着孕妇向终南山蜂拥而去,尤其被那些医者产婆说是这一胎凶险难生的,就更是要去。
虽说剖腹之法在时人看来亦是十分凶险可怕,但在眼下这个年代,妇人产子本就危险,一旦不能顺产,往往就要出人命,有些时候还能勉强保下大人抑或小孩,有些时候常常就是要一尸两命。
在这种情况下,但凡能增加一点活命的机会,很多人便都愿试。
这些人既然已经去到终南山,生死之际,孙思邈与他的那些弟子们自然也不好袖手旁观,之后又助数名妇人剖腹产子。
年前,许久不见的马飞阳从江南归来,过来罗家院子做客,罗用让人备下一桌酒菜招待他。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倚在堂屋火炕之上说话,其中便提到了那终南山的医馆。
“……我们那条街上有一个店家的儿媳,早前也说胎相不好,便是去的那终南山生产。”马飞阳言道。
“可是剖了?”罗大娘近来对于这些事情亦是颇为关心。
“剖了。”马飞阳回答说:“听邻里间的妇人说起,她肚皮上便有一条蜈蚣似的疤痕,就手指头那般长。”马飞阳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比划。
这人虽是许久不见罗家人,如今过来拜访,与罗大娘等人坐在一处说话,也是十分自在的模样,依旧是过去那个自来熟,只是言谈举止之间,似是比从前多了几分稳重。
“你倒是知晓得十分详细,可是为你夫人打听来?”罗大娘打趣他。
“她是万万不肯再生了,一说要剖肚皮,更是害怕得紧。”马飞阳连连摆手。
马飞阳和他妻子乃是在江南收茶叶的时候认识,他那妻子虽是出身商人家庭,头一回见面这两人便看对眼了,婚后亦是十分恩爱。
他二人亦是育有一女,与飞儿差不多大,这一日马飞阳便与罗大娘等人吹嘘,说自家女儿多么多么厉害,取他二人之所长,耶娘身上有的优点她都学去了。
大娘让他莫要吹牛皮,改天把那小娘子带来,叫她与飞儿打一架,看谁厉害。
这几句话把七娘她们逗得直乐,飞儿也坐在一旁,拍着小手嘎嘎的笑,
在罗家消磨了大半日工夫,临行前,马飞阳又与罗用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马家现在最挣钱的两个产业,便是杜仲胶与茶叶买卖,茶叶大多都是收购生茶回来加工,时常也买现货,杜仲胶则有一大半是自家庄园的产出,马家这些年在山南道那边投资了不少杜仲胶庄园。
这一回罗用便与他说,自己之前行路的时候,听那运货的商贾说,北地有草能产胶,当地人称之胶草,不知真假。
马飞阳回去以后,与自己的父亲复述了罗用的话,他父亲听闻之后,细思半晌,道:
“倒是未必有那胶草,只罗三郎既是出言提醒,其中想来也有因由,这杜仲胶的营生,怕是不能十分长久。”
马飞阳的父亲认为罗用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事情,但又不好明说,所以才会托词胶草。
毕竟北地偏远寒冷,那边的作物约莫很难在大唐种植,既然不能在这边种植,胶草又如何能够替代杜仲呢?
他的猜测倒也与事实有几分接近,那能产胶之草确实是存在的,只是其所产之胶十分稀软,又惧日晒,未必能够替代得了杜仲胶。
其实真正能够给杜仲胶产业带来冲击的,是橡胶。
橡胶树原本是生长在南美洲的亚马逊平原,美洲大陆这时候还未被亚欧大陆上的人们发现,照理说,罗用也是不应该知道橡胶树的存在的,所以他才托词胶草,不提橡胶。
这两年东西方的海运都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又有指南针,按照这种形势,发现美洲大陆应该也是迟早的事。
但无论如何,杜仲胶这买卖再做一二十年应该也是不成问题的,树木的生长需要周期,即便现在有人发现了橡胶树,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大面积种植。
橡胶树喜炎热湿润,在二十一世纪那时候,国内最主要的两个产区,便是海南和云南。
云南这时候并非大唐地界,而属吐蕃。时下能被开发种植橡胶的,主要便是崖州与交州,崖州就在海南,交州则在后世的越南,这两个地方在眼下都是十分偏远的流放之地。
一去一万里,千去钱不还。
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
这是一首中唐时期的诗句,写的正是流放崖州之苦。
倘若在未来的这些年里,人们果真能够找到橡胶,并且在崖州交州等地推广种植,那么等到了中唐那时候,崖州,或许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崖州了。
第450章 远行()
罗二娘在长安这边待了一些时日,终是有些待不住; 大娘劝她过完年再走; 她都不肯。
姊夫林五郎对此就有些不能理解,私底下与大娘念叨:“怎的这长安城中好好的日子就过不住; 偏就愿意在外奔波。”
“有人爱过安生日子; 有人天生就爱四处奔波; 有什么法子。”大娘应道。那爱过安生日子的; 自然就是指的林五郎了,若是让林五郎去过二娘那样的日子,他定是不愿的,挣多少钱他都不愿。
“过年可就三十二了; 也没个着落。”五郎又念。
“兴许是姻缘未到吧。”大娘倒是反而不如五郎那般着急。
虽说她与林五郎也是在父母的安排下; 早早便成了婚; 婚后亦是过得不错,她二人感情一直都很好。
但这些年经营阿姊食铺以来,大娘实在也见过了太多不幸的婚姻,如今阿姊食铺那边不少管事; 成婚了便与没成婚一般; 夫妻都是分房睡的; 家人之间亦不亲近。
这也就是她们自己有能力,能挣钱以后的事情了; 很多人从前都是过得十分苦。
但即便如此; 选择和离的人依旧不多; 即便是像现在这般; 夫妻二人各自过活,家人之间亦不亲近,但好歹也算有家的人,儿女总归是自己的儿女,将来年岁大了,也是要靠儿女赡养,老去之后,也需有块埋尸之地。娘家那边,大抵都是没指望的。
相对来说,二娘就要幸运许多,不管她什么时候嫁人,亦或是终身不嫁,她们罗家始终有她的位置,罗用便是这般说的。
倘若这天底下的人家都与她们罗家一般,那么许多女子怕就都不愿嫁人了。
早前她们村里有个叫田香儿的女娃,乃是田崇虎亲妹。
前几年田崇虎原本在管凉州城那家阿姊食铺,后来那家铺子被长安城这边的阿姊食铺接手了,田崇虎随罗用回长安,后来又与许二郎等人去洛阳经营南北杂货分店,听闻也是个得力的。
待他在洛阳那边稳定下来,便把田香儿也接了去。
这田香儿的年岁便与五郎相当,从前在西坡村那时候,也是长得又瘦又小,头发枯黄又稀疏,还常与人说,自己要多吃胖一些,将来才好嫁人。
如今她虚岁也有二十一了,倒是确实比从前胖了些,出落得也算不错,只是再不提嫁人之事了。
田崇虎与她在南北杂货谋了一份工,专门就是做饼干,无需操心什么,每日里上工下工的,勉强认得几个字,常去书铺租些画本看,因她兄长有能耐,自己便也无甚压力,挣那几个工钱全零花了,买衣裳买吃食租画本,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听闻今年秋里有媒婆与她搭话,想帮她说个人家,田香儿当即便回了她,道自己不愿嫁。
那媒婆听她竟说不愿意嫁,就觉得这女子太不像话,当即便出言教训,道是身为女子,应当如何如何。
田香儿当街与她回嘴:“我如今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因何要嫁了人去受苦,又要伺候夫君又要伺候翁婆,你莫不是当我傻的?”
给那媒婆气得够呛,不仅当街与田香儿叫骂,过后又去寻田崇虎告状,让他好生管教家妹。
田崇虎明知她与香儿在街上对吵,这时候又怎么可能会站在媒婆那一边,于是便对她说道:“嫁人之后若是不如原先过得好,那便不嫁了吧,谁愿嫁谁嫁。”
之后数月,那媒婆便满洛阳城去说田氏兄妹坏话,有些人愿听,有些人也是不愿听。
总归他兄妹二人这回是出了名了,尤其是那田香儿,二十出头的未婚小娘子,敢与媒婆在街上对骂,也是少见,被坊间传为笑谈。
这段时间二娘她们也常提到田崇虎,因为罗二娘要与大娘四娘一同组织一个队伍去往岭南,想着要寻几个得力的。
早些年二娘刚去凉州城的时候,原本是打算在那边经营一家阿姊食铺,当田崇虎彭二当时便与她打小手,如今说起来,二娘也道田崇虎是个得力的,行事灵活亦有决断,是个去岭南的好人选。
四娘道田崇虎如今归许二郎管,不知近日能不能走得开,需得看洛阳分店那边的情况。
二娘于是便写了信件去洛阳,不日,许二郎的回信便到了,说是田崇虎可以去岭南,具体情况让二娘该去到洛阳再当面细说,对于组织队伍去岭南这件事,许二郎那边也是十分上心。
这一年的十二月初,二娘再次出发去往江南。
这一次她把七娘也一起带上了。
六郎七娘这两个,从小可以说是由二娘一手带大,他二人出生不多久,大娘便出嫁了,又来耶娘又没了,家里事情便一直都是二娘在操持。
日子最苦的时候,时常要饿肚子,六郎七娘两个牙都没长齐便要开始啃粗饼子,给什么吃什么,半点都不挑食,一天到晚阿姊阿姊地叫唤,也是十分窝心。
这些年经济条件好了,大娘二娘她们给下面这几个小的零花钱,也是十分大方,不愿他们再吃苦,也生怕他们在长安城生活,若是手头拮据,会被人瞧轻了去。
如此过了几年,也是有些把他们给惯坏了,尤其是七娘,瞧着是有几分聪明伶俐的模样,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一到叫她干活的时候,她就有些拈轻怕重。
七娘这人表面看起来和和气气的,颇会逗趣,朋友不少,这应该也算是一件好事,然而按照四娘所言,这人其实就是胆小,生怕跟人吵架,所以时常讨好退让。
虽说在这长安城中生活,无需处处与人争强,但二娘她们就怕她将来哪一日到了紧要关头,也会显露出胆怯无力的一面。
大娘与二娘两个人商量商量,便决定不叫她在这长安城中继续呆着了,让她去江南。
当然这其中也没少了四娘在一旁推波助澜。
二娘与七娘去往江南,六郎在河南道修桥还未归来,这一年过年的时候,罗家院子便只余下罗用与四娘五郎。
大娘近日亦十分忙碌,原本年节期间她那阿姊食铺生意就很火爆,加上早前她又抽调了几名管事随二娘去往江南,打算跟随运货的队伍去往岭南,若是那边的条件适合开店,她们就留在岭南,在那边经营一家新店。
在如此忙碌的情况下,又有几名得力的管事被调走,罗大娘自己难免就要盯紧着些。
林五郎和飞儿倒是常往这边来,大娘忙起来的时候,根本没工夫搭理他们,于是这父女二人便只好自己出来闲逛。
罗用的那些弟子有时候也过来,还有罗五郎的那些友人,更是成群结队地往这边跑,这些人来来往往的,倒也显得罗家院子颇热闹。
年初的时候,罗用收到阿普寄来的信件,他说自己的族人在常乐县已经安顿下来,如今他们已是大唐的编户,不再需要他这个首领,所以他打算来长安,和其他师兄弟一起,帮罗用经营产业。
罗用同意了,写信回去说,二娘在江南那边的作坊缺管事和熟手,这些时候正打算从河西那边往江南调人,让阿普与她们同行,一切待他来到长安以后再做安排。
阿普收到罗用的回信,已是农历二月底的事情了,这还是陇右道已经通了木轨道的情况下,若在从前,这信件往来所花费的时间怕是还要更长。
羊绒作坊与毛巾作坊那边,因为二娘的信去的更早,当时她们都已经确定好了人选,做好了一切出发前的准备,马上就要启程了。
阿普他们连忙收拾好行礼,临时雇了一辆木轨马车,与她们同行。
这一次跟他们这些人一起走的,还有常乐书院的几名学生。
江南那边多番客,岭南那边更加,二娘要与这些外商做买卖,自然也需要一些翻译人员。
这几名要去江南的学生,多是汉人出身。
河西当地的汉人,大抵都是当年汉时从中原来到边关屯田,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军户,祖籍哪里的都有,有关内的有关中的,有河东的有山东的,亦有那江南人。
生活在陇西的少年人们,时常会听自家长辈提起他们祖上乃是哪里哪里的人,故乡又是个什么模样。
就在几年以前,这些少年人绝对想象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去往中原,去看一看家中老人念念不忘的故土。
天色渐渐亮了,出行的马车一辆一辆从新城中驶出,沿着一段新修的铁轨,一路往东面飞驰而去。
坐在马车里的人们,心中满怀着期待,又隐隐有些许的忐忑。
车窗外,雪灵渠中清水缓缓流淌,那些来自大雪山的雪水清澈甘甜,在晨光之中闪着粼粼波光,分外美丽。
这一条美丽的水渠出现在他们常乐县,也才短短几年的时间而已,然而它却总能轻易地,在即将远行的人们心中勾出许多不舍,也让那些在外行走的常乐人分外思念自己的故乡。
第451章 帝王()
阿普他们一路乘坐木轨马车到了焉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