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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提出说罗用因何会有那般多的金银钱帛,又是投资修铁轨又是兴办纺织学院的。
听闻他早年在陇右道,曾受到过突厥可汗的招揽,莫不是当时便与突厥人有了勾连,就因为有突厥人在背后支持他,所以他们才会有取之不尽的金银钱帛。
“荒唐!”当即有人反驳道:
“哪有细作不交友不赴宴,又是花钱建学校又是投资修铁轨的道理,你当突厥人是开善堂的不成?”
罗家上下多少产业,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罗用除非是脑壳被驴踢了,才会想不开去给别人当细作,这跟点火烧自家宅院又有什么区别。
“你若不是细作,又是安的什么心?”
“年轻人没经过战乱,便以为这太平天下是白来的,什么人都敢放进关来。”
“哪一日那些杂胡若是作乱,看你要往哪里逃?”
罗用一听这话,笑了,这人竟然问他要往哪里逃,他怕是不知道自己近来做了多少投资,花钱花到心头滴血吧。
“我因何要逃?”罗用问他。
“你不逃,那你就且等受死吧。”对方骂道。
罗用抖了抖官袍,端的是一派正义凛然的棺材板姿态:
第445章 难民()
罗用从前也想过跑路; 万一将来在政治斗争中陷入不利的处境,到时候干脆就到别的地方甚至是别的国家去重头来过。
如今他已不再那般想; 他要在这一片土地上扎根生长; 也要坚决扞卫这一片土地的和平安宁。
这就好比每户人家都要守好自家宅院一样; 总不能轻易被别人说赶走就赶走的,关键时候; 豁出性命也要搏上一搏。
说话这人张口就问罗用将来出事了要往哪里逃,实在是小瞧了他。
而罗用的回答; 倒也令一些人对他刮目相看; 从前只道他有才干,如今看来; 竟也很有几分英雄气概。
假使他日果真发生了什么大事,以罗用这块棺材板的威力,应也是能挡下一些风浪。
这一日早朝之后; 吃过了廊下食,众官员纷纷都往宫外走。
期间,有一个平日里对罗用一向很冷淡的官员; 一反常态主动和罗用打了招呼; 与他寒暄了几句; 态度颇为和善。
之后的一段时间; 罗用渐渐的也感觉到了; 自己在这朝堂之上的地位; 似是隐隐有了一些提升。
当然这种提升也不是说几句空话放几句厥词就可以实现的;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 这跟他一向以来的积累有关。
一个人若想得到别人的敬重,总是要有一些大胸怀大气魄大担当,尤其是在这朝堂之上,攸关天下苍生。
这回胡人入关的事情,大朝小朝之上争吵数个回合之后,最终还是以支持派得胜告终,除了一部分积极争取让这些难民就地安置的朝臣,皇帝李世民的态度也很紧要。
李世民这个人胆子很大,突厥王室出身的将领他都敢用,从前带兵打仗的时候,对那些个敌方的败将降将,他都敢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出去,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年朝堂之上风起云涌,他又因那玄武门之变饱受非议,政权却始终稳固。对他来说,不过是几千个难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李世民不仅让这些难民就地安置,还让他们派遣出数十人作为代表,前来长安城参见天可汗。
圣人言要亲授这些难民大唐编户身份,令他们可以在大唐安居乐业,奉养父母,照顾妻儿,子孙后代都可以在这里繁衍生息,永享太平。
这背后自然也有一些政治宣传的作用,不仅宣传了李世民这个天可汗,同时也宣传了大唐这个国家。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宣传同样也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别人都不太懂宣传,就他最懂宣传,于是就占据了许多有利的位置。
从前李世民就说过,自古以来中原的皇帝大多都只爱中原的子民,他自己就不一样,他是天下人皆爱。
而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也对得起天可汗这个称号,赢得了许多胡人部族的拥戴,也使得许多胡人出身的兵士将领甘愿为他卖命。
三十几年以前,隋炀帝在焉支山下大宴各国使臣,又令胡商在长安洛阳以及沿道驿站免费吃住,引得那些原本习惯了和突厥人交易的胡商,纷纷来往中原。
三十几年以后的今天,关外许多地方都在流传着天可汗的传说,许多胡人向往关内的生活,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一次这几千个胡人才会选择来投奔大唐,而不是去往吐蕃突厥,亦或是在这沿路上的其他国家停留。
这数千人如今就被安置在高昌城外的荒原上,郭孝恪安排了兵士在那边维持秩序,又给他们发放了些许粮食。
高昌原本还是佛国,僧人信徒众多,常有人到难民聚居的地方去施粥施饼,还有人为他们送去了衣物,眼下虽是夏季,但在高昌当地,夏季的夜晚亦是颇凉,而这些难民当中的一些人更是衣不蔽体。
高昌周边甚至是常乐县这一带的不少商贾富户,都有往那边送物资的。
有心人是真的心善,还有一些则是过去物色佃农雇工的,甚至还有一些人打着买人的主意。
高昌所在的西州,以及伊吾所在的伊州,敦煌所在的沙州,常乐晋昌所在的瓜州,这四个州之间有木轨道相同,往来十分便利,又是西域商贾往来中原的必经之地,又能产白叠花以及羊绒等物,这些年发展十分迅速。
别的不说,光是那遍地的专门种植白叠花的庄园,以及加工白叠布的织布作坊,就不知道要用到多少人工,就陇西当地原本的那点人口,根本不够。
近两年也是时常有那关外人来做工,男人在关外放羊,妇人在关内织布,都是常有的事,也有全家人都到关内来生活的。
这一次听闻高昌那边来了数钱杂胡,其中还有一些昆仑人,常乐县一带不少农庄作坊便都起了心思。
阿普和他的族人们在常乐县当地生活了已有两三年,这些昆仑人为了养家糊口,也有与人做工的,这些昆仑人个头高力气大,虽也有那懒怠者,但因其性情温良,也不太会偷懒耍滑,雇主们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满意。
不过麻烦的地方就在于,这数千杂胡,听闻是分成好几个阵营的,每个阵营都有头目,那些阵营里的人,往往也不是自己想走就能走的。
关于这一点,那些关外来的牧民们就深有体会,关外生存不易,牧民们大多聚族而居,部族对他们来说既是保护也是束缚,有些人手腕灵活或者是其所在部族比较和善宽容的,那情况相对就要好很多,有些人则是被他们的部族敲得恨不得剥下一层皮去。
常乐县这边有人专门跑去高昌城外看了看,回来以后直摇头:
“……我见她饿得枯柴一般,便与那小娘子两块饼子,她却一口没吃,全都捧去交与她大伯,她那大伯当着我的面,几口就把那几个饼子嚼了。”
“哎呦,那哪里是什么大伯,简直就是豺狼虎豹啊……”
“你莫非看不出来,他那分明是在与你示威,想要那小娘子,得先过了他那一关。”
“我哪里是看不出来,只怕这样的人一时就算是要了来,将来也多事端。”
“……”
这些时日以来,这城里城外的,众人都在谈论关于高昌城那新来的数千杂胡的事情。
听闻那里面也有贵族,就算是万里迢迢逃难而来,依然保持着几分体面,甚至还有人拿出金银,在高昌那边置下了一个葡萄庄园。
高昌当地盛产葡萄,从前是新鲜的葡萄很难往外卖,酿成葡萄酒以后运输也很艰难,路途又远,货物又重,装酒的坛子还很容易破碎,能够卖往中原等地的,主要也就是一些葡萄干而已。
虽说在长安城那边倒是也能买着些许葡萄酒,价钱却是极贵。
这几年随着木轨道的出现,葡萄干葡萄酒这些物什,高昌所产的葡萄干葡萄酒等物什,已经能够卖到陇右道各地运输便利了,价钱便也并不十分高昂。
尤其是那葡萄干,在常乐县当地的一些宽裕人家,基本上已经算是比较寻常的吃食。
这运输便利了,一方面是货物的价钱变得低廉了,买货的人得到了实惠,另一方面,也使各地特产能够卖得出去,对于当地的农户商贾来说也是好事。
现在高昌那边种葡萄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因为前景看好,很多当地的乡绅富户都在做这方面的投资,他们那些庄园也需要人手,因为离得近,这次来的那几千个胡人里面,其中看起来最温良最靠谱的,基本上就都被那些庄园的管事早早挑走了。
常乐县这边的人抱怨归抱怨,但是一有机会,还是要去高昌城外转悠,说不定哪一次运气好了,就能带回来几个不错的帮工。
第446章 救赎()
在难民聚居的地方,环境总不会很美好; 生活条件简陋; 治安也比较混乱; 甚至还有随处可见的排泄物。
在这样一个时代; 要做这样的一个长途迁徙; 徒步行走上万里路,他们不仅要有比较好的体力; 还要提防野兽,而且人与人时常也会互害。
所以但凡是弱小一点的,没有依靠的人; 是很难活着走到最后的; 抱团生存乃是常态,依附关系也很常见。
早前几个常乐人提到的那名胡人小娘子; 其实已经算是比较幸运的; 至少她还有一个大伯可以依靠。
她那大伯也跟一伙人集结在一起,他们会一起出去打猎,一起在沿途的城镇做工,还会一起去抢劫; 抢过其他难民的东西; 也抢过沿途的城镇村庄; 他们杀死过人,自己这边也死了不少人。
这名胡人少女最近时常感到恐惧; 照理说她能活到现在; 是应该感激她大伯的; 但她隐约也感觉到,自己的大伯已经不是从前的大伯了,他现在变得越来越残忍,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残忍,对她这个侄女,也许有一天也会变得很残忍。
听说这难民区里的许多少女,都被卖她们的家人或者是所在的团伙卖掉了,也有一些妇人小孩,但是十岁出头的女孩价钱是最高的。
她觉得自己的大伯也想卖掉自己,他只是在等一个好价钱而已。
她想进城去做工,给自己谋一份活计,然后再给她大伯弄来一些钱,也许那样,大伯就不会卖掉自己了。
早前也有一些人进城做工的,他们要价很低廉,基本不要工钱,只要稍微给些食物,就可以从他们这里得到大量的完全不等价的劳动力,刚开始的时候,高昌城中的那些人也是比较愿意用他们的。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摩擦,难民们这一路上遭受了太多,他们往往都比较敏感,轻易就会露出敌意,这让当地人感觉危险,也比较排斥。
然后在八月中旬的某一日,一件事情的发生,彻底切断了难民们进城做工的这条路子。
有一个妇人受了她丈夫以及所在团体的教唆,拐走了主顾家里的两个孩子,将他们卖与难民区中的人贩子!
那一日,成千上万的高昌人涌向难民区周围,叫嚣着说要把他们这些人赶到关外去喂狼。
在那阵阵喧嚣之中,仿佛就连空气里,就连那些迎面吹来的秋风里,都充满了愤怒和敌意。
当时的情景,让这名少女感到恐惧又不知所措,高昌城里的人已经彻底厌弃了他们,但其实在他们这些难民里面,也有很多好人啊,她这一路上除了自己的大伯,也曾受到过其他人的帮助,还是有不少善心的人。
但这时候谁还会关心这个呢,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一同被种下的还有执拗的排斥和彻底的偏见。
虽然这一场冲突,最终以安西都护郭孝恪出动了军队而告终,后来他们又将这片难民区扫荡了一遍,捉了那些人贩子以及参与掠卖的人去挖矿,那两名孩童也被找了回来。
然而,难民们进城去做工求食的这条路,也是彻底地被切断了,有人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冒险又进城去,结果就受到了围殴,若不是一些善心的僧徒相劝,怕是要被打死在那城中。
这名少女很清楚地知道,就算她现在从自己那危险的大伯身边逃开了,在那高昌城中,也绝对不会有一个人愿意接纳她。
别的地方呢,像那些人所说的,常乐县,敦煌晋昌那些地方呢?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吧。自从有人恩将仇报,拐带了雇主家的孩子开始,他们这一群人的名声就已经烂透了。
所以她只能生活在这一片难民区里,在她大伯身边,明明知道有危险,心里充满了不安,却也只能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别无他法。
就这样,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农历九月底的高昌城,夜晚已经很冷了,难民们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粮食也很紧缺。
这一日,忽闻有长安城的使臣来到高昌,道是天可汗要授予他们这些难民大唐编户身份,还说要选出数十人作为代表,去往长安城,参见天可汗。
难民区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头目们,为了那几十个名额争破了头。
还有传言说他们这些人最后会被打散,分别安排到陇右道各个州县,有些人不愿被打散,有些人纯粹只是关心自己会被安排去往何处,整一篇难民区闹闹哄哄的,人心浮动,期间也夹杂着许多高兴。
这一日,这名少女正坐在自家窝棚前面搓麻线。
如今他们这些难民与当地百姓虽然少有往来,但总有一些胆子大的当地人,穿梭在这片难民区之中,通过与各个大小头目的勾连,从他们这里弄些极其廉价的劳动力,其中搓麻线就是比较主要的一个项目。
就是这样一个活计,也不是人人都能弄得来,这少女的伯父倒是能弄来,拿了材料回来叫她做工,她坐在那里搓麻线,她伯父就坐在一旁看着。
之所以要看着,是因为怕有人抢,这些东西若是弄丢了,他们根本赔不起,而且以后很可能就再也弄不到这个可以勉强糊口的活计了。
少女正埋头干活,忽见街头那边一阵喧腾,不知是不是又有人来发救济粮了,伯父让她看好东西,自己连忙就往那边挤了过去。
少顷之后,却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一脸兴趣缺缺的模样,显然那边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可是街头那边人却是越聚越多,分明像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看什么,快干活。”伯父呵斥她道:“天黑前不把这些东西弄完,今天就不给你吃饭。”
“……”少女只好又埋头干活,她从早上起来干到现在,已经有些累坏了,腹中又十分饥饿,眼前的活计像是永远也干不完一般。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各自都在谈论着什么,有些话她能听懂一点,有些话却是一点都听不懂。
隐约猜到这就是罗氏的羊绒作坊和毛巾作坊过来招人了,她的伯父之所以没有兴趣,就是因为他们要的是雇工,而不是买人。
自从他们这些人入关以来,时间已经过去有两三个月,这段时间从那些相熟的人,还有一些过来救济他们的僧人佛教徒那里,她也听说了一些事。
其中最最让她向往的,便是那个常乐县的羊绒作坊,还有毛巾作坊,听说在那里的小娘子都生活得很好,不仅挣到了钱,还学得了手艺,那作坊里面甚至还有人教人认字练武,做得好的还能升管事……
过了一会儿,不知怎的,竟见有人抱着布料驮着粮食回来了,甚至还有一些人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