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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夫们道一声辛苦。
“三郎尚且不言辛苦,我等又如何敢称辛苦?”一个衣着破旧的汉子大声说道。
他们村也是分到了一台打谷机的,有了那打谷机,去年秋收都不知道省下多少力气,如今又来与罗三郎但脚夫挣钱,如何还敢担得辛苦二字?
“三郎尽管安心,这些打谷机,我等定然会好好送去给那些村子,绝不会有什么差池。”队伍里又有人道。
“打谷机不要紧,不管出没出差池,诸位只管好好回来便是。”罗用还真担心这些蜢汉再碰到什么危险的时候,会豁出性命去保护这些打谷机。
“师父莫要担心,我等自会平安归来。”许二郎向罗用拱手道。
“早去早回。”罗用郑重道。
这一日并没有下雪,却也没有出太阳,天色阴阴地,天地间吹着凉风,罗用站在路边看着那些人越走越远,心里难免又有一些惆怅和担心。
在眼下这个时代,每一场离别都显得如此伤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离别,就不能真正体会到生死离别那四个字的分量,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才更显真挚。
而前面那个运送打谷机的队伍,一路沿着从西坡村到离石县的那条水泥路前行,这一段路总是比较好走的。
从去年秋天开始,郝刺史一直在石州当地推广筒车灌溉系统,罗用的弟子在不少地方办了水泥作坊,许多村子也都借着这个机会修起了水泥路,他们这个队伍这一路走过来也发现了,走着走着,进城就会遇到一条水泥路,一旦上了水泥路就轻松多了。
不过等到出了离石县辖区以后,水泥路就很少见了,待到进入了吕梁山区,前行就变得格外艰难起来。
有一些地方现在还结着冰,他们推着木板车爬坡,一步三滑的,很多在前面拉车的人,整个人都手脚并用地趴伏到地面上去了,后面的人也在咬牙支撑。
有一些地方已经开始化雪了,雪水泥泞了道路,脚夫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烂泥路上,脚上被冻得发木也来不及管,一心只想快些走出这一段道路,若是一个不慎,车子陷入泥坑之中,便又要花费很多力气才能弄出来……
“你们可是从离石县过来?”这一日,他们正在埋头赶路,从旁边不远处的村子里,跑过来几个村民。
“正是,我们便是帮罗三郎出来送打谷机的,你们村子可是还没领到打谷机?”队伍中一名罗用的弟子停下脚步,问这几个村人道。
这种情况也是很常见的,有一些村落位置偏僻,没能及时得到消息,周边的村子都已经拿到打谷机了,他们却还没拿到。
“我们村的人已经分到打谷机了。”领头的那个村民笑了笑,几步走过来,帮队伍中的一个脚夫推起了木板车:
“我们村就在那边山坡上,刚刚看到你们这些人推车过来,就猜是出去送打谷机的,这不,过来搭把手。”
“嘿!没错!西坡村的!再下来几个人!”有人又往山坡上吼了几声。
只见在不远处的一个半山腰上,坐落着一个不太显眼的小村落,好些村民这时候都从家里走出来了,站在村口往他们这边看呢,听闻他们这一行人果然是从西坡村过来的,很快又有一些村民从坡上下来。
许二郎等人过来看了看,见这些人看起来确实是村民,并非歹人,便道过一声谢,由着他们帮队伍中的脚夫推车。
这些脚夫这一路走过来,都已经感到相当疲累了,这时候突然有人过来给他们搭把手,那干净就好比是久旱逢甘霖,不仅身上轻松了,心里也是极其熨帖的。
他们先前听闻罗三郎要招一批脚夫出来送打谷机,就知道这一路肯定不会轻松,但他们这些人还是义无返顾地去报了名,许二郎他们前面刚刚放出了消息去,那就那两三日的工夫,所有的脚夫就都到位了。
现如今他们在这艰辛疲劳的行路之中,能够获得这些从前与他们一眼也分到了打谷机的村人的帮助,一时便觉自己当初报名出来当脚夫的决定一点错误都没有,如果不来,那才应该感到羞愧。
“你们可是从西坡村过来?”队伍往前面走了小半日,在路边又遇到一个小村落,几个村人有些犹豫地出来询问。
“没错,他们便是西坡村的人,前边那许二郎看到,没有,咱先前去西坡村取打谷机的时候不是见过他?”前边那个村子的村民这时候就站出来说话了。
“怎的你们也在?”这边几个村民吃惊道。
“我们今日上午在坡上,远远瞅着他们这行人过来,便下坡来给他们帮忙了。”那几个村人乐呵呵道。
“都这时候了,你们等一下还回去啊?”这边村子里的人问到。
“着急回去作甚,横竖还未开春呢,先把他们这些人送出了吕梁山再说。”那几个汉子爽快道。
这边这个村子里的人讨论讨论,就决定也要安排一些村民去帮忙,老人妇孺就都别凑热闹了,拣几个身体好力气大的青壮去帮忙就行。
前后这两拨人加入以后,行路的过程就变得更加轻松了,速度也快了几分。那些脚夫们一个个心情都很愉快,原本还道是个苦差事,没想到出门竟然能遇到这么多人相帮。
这还不算完,随着队伍的行进,后面又陆陆续续加入了不少人进来,虽然并不是每一个村子都有人来,但是加入队伍的人数,已经足够让这个运送打谷机的过程变得相当轻松了。
这些人有只带干粮的,也有混在离石县的那些脚夫里面,与他们一起吃的,另外许二郎还带了一些钱帛,经过一些村落的时候,时常也会取了钱帛出来,与当地的村民换一些热食来吃。
与此同时,西坡村那边又运出来好些打谷机要送给各个村子的消息也不胫而走,送打谷机的车子还在吕梁山区没走出来呢,消息却已经飞出去老远。
不多久,在河东道东面的一些偏僻小村里,也有人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各个村子纷纷组织村民前去领取打谷机。
听闻在河东道西面,绝大多数村子都已经分到了打谷机,他们还当自己肯定已经分不到了呢,毕竟那罗三郎也没有明确放出话来,说整个河东道都要分。
整个河东道这么多村子呢,那罗三郎果真能够分得起?按理说,他一个人只要能给石州当地的村子,每个村子分一台打谷机,那就已经是大大的仁义,大大的大手笔了。
听闻那打谷机着实好用,一把麦子放上去,嗖嗖几下子,麦穗上的麦粒就都脱下来了,只要脚上踩几下就行了,都不用怎么费力气。
这边的村民们都很羡慕,却也只有羡慕的份,毕竟那打谷机的价钱对他们来说实在还是太高了,没几个村子能够拿出那么多钱的,就是能够拿得出,一般也不舍得。
这会儿听闻那罗三郎又要送打谷机,现在已经运了好些打谷机出来,预备要往他们太行山区过来,很多村民都背上干粮,出山去领打谷机去了。
第195章 妖物()
罗家院子前面有一条水沟; 这条水沟的对面是一片荒草坡; 坡上多石头; 不好种庄稼。
罗用去年春天在这个地方,沿着水沟边拾掇出一小片田地出来,撒了好些土粪下去,然后又在那里种上了好些他之前收集到的各种各样的种子下去,结果却并没有什么收获。
这两年时间; 那些个经常来往于西坡村的商贾; 在外边若是发现什么新奇的种子,时常就会给他捎带一点过来; 罗用对这些人也总是很大方,为了表示感谢,他经常请人吃饭。
然后他们西坡村的人就很忧心,担心罗三郎被人给骗了,有些个人投其所好; 专门弄一些野花野草的种子过来糊弄他。
就现在事情的发展形势来看; 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担心果然还是应验了。
那些个劳什子种子,种出来以后就没有一个像样的; 要么半死不活蔫不拉几过阵子就断气了,要么干脆就是不知名的野草; 还有小树苗哦,刚长出来的时候看不出是什么,等它们长大一点,好嘛; 这不是他们山坡上经常可以看到的一种灌木丛?
今年开春以后,罗用这边又开始育苗了,用敞口的陶罐一罐一罐装了土,埋了种子在里头,浇够了水,再用油纸把罐口蒙上。
待到那里面的种子发芽以后,便除了油纸,天冷的时候就在屋里放着,出大太阳的时候就拿到外边去晒一晒。
“怎的今年又在摆弄这个?去年都摆弄了一年了,也不见长出第七谷来。”村子里的人经过罗家院子的时候,见罗用在院子里头晒着的那一个一个的陶罐,忍不住便要打趣他两句。
“不种上一种,又怎知这里面没有第七谷?”罗用笑道。
“我看你那些种子里头,也没哪个长得像谷子。”罗用的那些宝贝珍藏村里好些人都看过,横看竖看也没哪一样像粮食,至多就是菜蔬,菜蔬这种东西,多一样少一样的,大伙儿都不是很上心。
村民口中的第七谷,罗用那空间里头还真有,不过眼下那玉米的风头还没过去,这时候就不着急拿其他粮食种子出来了。
那玉米种子还得消化消化,一个粮食品种要在全国范围推广开来,也不是一时半刻便可以做到的事情。
再说先前那第六谷一出来,当今生圣人就成了毋庸置疑的九五之尊,原本那些被人用来攻讦他的言论,也都不攻自破。
罗用这时候若是再整出一个第六谷来,那他是想弄啥?是想说自己也是九五之尊呢,还是想说先前那个第六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个乡下少年郎不也能种得出来……这纯粹就是找死呢。
除了这些苗,这一年的杜种树育苗,也开始进入了准备工作。
去年春天罗用直接将杜种树的种子埋在山坡上,结果最后发芽率就比较低,这一年时间他又从自己那个空间里面翻找了不少资料,终于也被他找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今年的这一批杜仲树种子,早春这时候要先浸种,浸过之后再将这些种子与湿润的黄沙一起储存,以实现催芽的目的。
去年播下的那些杜仲种子,再加上今年这一批,罗用在山坡上的那些土地基本上也就没有多少剩余了,如此一来,倒是可以省去很多打理田地的工夫。
早春这时候大家都在看时节,就等着地气一通就好开始耕地了,去年秋里他们这附近好些村人都从罗用这里借到了玉米种子,这时候就等着时节一到便把那些种子播到地里去。
许二郎他们这时候也不知道走到何处了,唐俭带着那些从长安城过来的工匠也已经离开,原先罗用雇佣过来的那些匠人,倒是大多都没有走,只有少数说要回家先忙一忙春耕的。
这些留下来的匠人,每日里依旧忙着造打谷机,皇帝陛下让唐俭他们从长安城带来的精铁还剩下一部分,临走的时候,唐俭也没有让人把这个带上,只管带着那些匠人,轻装上路。
说起来,唐俭早前刚来离石县的时候,还是抱着休闲度假的心态来的,结果等到了这边以后,不是在许家客舍学算术,就是跟郝刺史在各个村子里转悠。
他对石州当地的这个筒车灌溉法特别感兴趣,甚至还自己亲自动手做了一个筒车模型摆在案头上,平日里没事的时候,蹲在村口罗家那个水车旁边,一看就是小半日,也不知道他那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罗用这边,就算他们那些人走了,他还得接着做打谷机,每个村子一台打谷机的配制,是远远满足不了时人对于这款农业器械的需求的,更何况河东道以外的人根本也没有分到什么打谷机。
罗用他们现在再做打谷机,那自然就是用来卖钱的了,有了先前那两千多台打谷机的制作经验以后,这些工匠们现在打造起打谷机来,那完全就是熟门熟路了,尤其他们这些本地的匠人,这几个月多少也从那些长安来的匠人那里学到了一点东西,算是增长了技艺。
随着天气一日日转暖,各地前来西坡村购买打谷机的人也越来越多起来,有一些是大家族派遣仆役过来,买回去自家庄园使用,有一些则是商贾们前来买货,还有一些则是各地农人组成的队伍。
罗用他们这边的打谷机作坊是从去岁冬日到今年开春,一直都在持续生产,没有间断,所以早春这时候并不缺货,只要是过来这里的,大多都可以及时买到货回去。
“村正你看,早前与我们同路的那些商贾言是只要进入了离石地界,就基本上都是水泥路了,这话果然不错。”这一日,从孟门关那边过来一群农人。
这些人乃是来自关内道的同州焦篱堡一带,那边已经比较靠近长安城了,在他们村庄的对面,便是河东道地界,刚好是汾水与黄河的交汇处。
在黄河对面的宝鼎、桑泉那些地方,去岁秋日便已经分得了打谷机,他们关内道这一边的人都很眼馋。
无奈当时正忙着秋收,待到秋收过后,又被征了一次徭役,二十几日的徭役再加上路途往返,平白便耗去了大半个冬日,好容易等到开春天气暖和一些,他们那几个村子里的人,连忙就组织了队伍来西坡村购买打谷机。
若是他们自己不来买,待过些时候,应也会有一些商贾拉了货物到他们那里去卖,毕竟像焦篱堡那样的地方,商业也是比较发达的,与那些偏远苦寒之地不同。
只是这样一来,必然又要叫那些商贾赚去一笔,农人手里那几个钱财来得不易,大伙儿都不舍得这个钱,于是便各家各户凑一凑,给这些出门的村民备些干粮,再凑几个脚夫钱,叫他们来西坡村买打谷机。
“离石这地方,与前几年确是大不一样了。”那个被人唤作村正的老汉言道。
“村正从前来过此地。”一个年轻人马上就问了。
“早十几年以前,还打仗呢,咱那边不少人都被征了民夫,从河东道那边走,一路送粮草到孟门关,期间便曾经过离石当地。”村正说道。
“那时候的离石县是个什么样,可比得上咱焦篱堡?”一旁又有人问。
“十几年前,今日这里打一场仗,明日那里又有人造/反的,那时候天底下都差不多,好不到哪里去,咱那边好歹距离长安城不太远,多少要比这边强些。”这个村正说话还是比较含蓄的。
“如今看起来却是比我们那里要强上一些。”这个话说出口,心情也是有几分失落的,谁人不希望自己的家乡好。
“谁人不知离石县出了个罗三郎。”一旁有人笑着说道。
这种事哪里又能羡慕得来。那罗三郎即非是被谁举荐出来,也并无跟随过什么名师,全然天生天养一般,这样的人物,怕是几百年也难得出一个。
这一行人在大路上走着走着,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你们看坡上那个是甚?怎的自己还会转呢?”
他们之前可从未见过这种物什,这时候谁也说不清那是甚,于是便把板车停在路边,跑到坡上去看究竟,一看之下,便也有些明白了,这个大转轮乃是汲水之用,能把低处的清水汲到高处,再通过一些水沟,将这些清水引到各块田地之中。
这些人看得直呼奇妙,同时又很不解,这般好用的汲水灌溉之法,怎的他们那边竟然闻所未闻……
与此同时,因那唐俭将这筒车灌溉法在朝堂之上大夸特夸了一番,长安城那边一道文书过来,郝刺史便只好骑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