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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她尤其喜欢看历史杂学和山川地理志,喜欢临摹桃渊候的小草字贴。临得很有神韵,比我都强一些。”
“范大姑娘,确实有一些范学士的慧心慧根。恭喜范相,有此佳女。小女子秀姑也很欣赏她。七年来我幸不辱命,教出了个好学生。”
范勉捋须微笑,极为自得。
王夫人却秀眉一皱心里一沉。俗话说“看人看心,听话听音儿”。她不像范勉是个不拘小节的大男人,她是个心细如发的玲珑人。听了这些话,初来欢喜,但细细一琢磨就不是味儿了。这些话可不光是赞美啊。
云女官那里学得七、八成,就是说还没有学到十全十美的贵族小姐模样。女先生于秀姑说得更隐晦、更高明了。范小姐喜爱看历史杂学和山川地理志,就是在‘女言三书’上下的功夫少了。姚渊候是历史上游历天下第一人,是天下有名的清高豪迈名士。他的小草钢筋铁骨,肆意横行。字体硬朗,人也极硬朗狂放
一位丞相小姐竟然爱临摹他的字。这是什么性情啊
候夫人按捺心事,继续笑盈盈地跟女先生和云女官寒暄。过了会儿,王夫人请出了女先生,单独留下云女官要商谈下一步的教案。女先生于秀姑微笑而去。
王夫人立刻命令心腹大丫环送上一匣沉甸甸的南海珍珠首饰,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云女官。
云女官人老成精,瞥了眼首饰匣,眼露微笑,肥厚宽大的脸抽触了下,砸砸嘴想了想,才缓缓说:“既然王夫人厚待,那老婆子也就仗着脸皮厚,放胆再说几句了。如果我有说错的地方,请夫人勿怪。”
“哪里话,云女官你是教习过宫里珍贵妃和几位公主的退役女官,还曾经教习过我们王家姐妹,看人无数从无失眼。我这才千求百求得求你上门教导我的外甥女。如何能不信你的话?”
云女官的脸上收了笑意,现出了肃然厉色。她挺直脊背,面色深沉地说:“那我就斗胆说了。我有点看不透她。”
“范小姐的礼仪已学得十足十。行为稳重,心态沉静,学到最后连我都很难挑出她外貌上的差错。再加上您请了前朝于太师的后人,天下最著名的女才子于秀姑先生来教她读书写字。学识方面也过关了。我也听于先生说过,大小姐读书肯动脑子,善思考,会举一反三,是真正看进去了书,从书里吸收知识,增长了自己见识的。所以现在的范小姐绝对是位外表端庄、内有才华的丞相小姐。范小姐走出去,绝不会给相爷和夫人丢脸的。夫人放心吧。”
王夫人长出一口气。这七年来的功夫没白费,这大笔银子没有白花。但是她盯着云女官。
“但是,”云女官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画龙画虎难画骨。范小姐外表已过了关。但是,她的身上好像也有一些不常见的习气。很有些吓人。可能是因为她在乡野长大,见识过民间疾苦,也受过欺负吃过苦,所以极有正气。有一次,厨房的费厨娘责骂小丫头,气急了,用簪子扎她的脸。被范小姐看到了。她立刻高声呵斥费厨娘并罚了她两个月例钱。还有一次,她看到二门外的小厮偷偷虐待马匹,就当场命人乱棒打了小厮一顿撵出了范府。”
云女官拿过茶盏喝了口茶,垂下眼睑,徐徐说:“这是做好事。大小姐遇事不退缩,为弱者主持公道,颇有几分侠气和钢骨。但是她的法子用得太硬太钢强了!前者罚了大厨妇,却给了她没脸。后者赶了那小厮,小厮却在街坊上破口大骂相国千金。惹得路人围观。直到府里派人抓住他痛打一顿押出城,才压下事态。”
“从这件事后,我就暗自琢磨过。可能还是范丞相小姐幼年在北方的贫瘠山村长大,在最容易受到外人影响的五岁到十岁的启蒙期间,被乡野农妇教大的。学了一身的草莽义气。从那以后我们就刻意得教她压住性子,用柔软的法子处理家事。要迂回的处罚大厨妇,不能当众触犯了她在厨房的管事权。过些日子再寻个其他因头赶小厮,不能给他当面报复的机会。她也学得极快。”
“但是,”云女官眼露遗憾,摇摇头说:“这骨子里的性情却不是好改的。一个人外表可以模仿,可以伪装,甚至可以扮演成大家闺秀。但是骨子里的性情却不好改。我只能尽量提醒,我也不敢说她是真改没有改。”
“侠气和钢骨,是好性情!若是男儿,能聚拢人气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若是民间女孩,也能支撑门户帮衬家里,成为一个当家做主的爽利媳妇。但是!”
云女官的眼里透出了森森寒意:“但是,像我们这种大世族出身的千金小姐,将来是要嫁做高官夫人或者大族宗妇的。这种性子可是万万要不得。太钢直,太公道,太黑白分明是要得罪死人的。夫人,你也是忠顺候爵家的少夫人,该知道大家族里有多少糊涂帐没法子算清,是需要女子以柔软姿态处理的。要笑脸迎人,低调理事,八面玲珑,平衡连纵。要忍人所不能忍让人所不能让,在水面下使劲螺丝壳里做道场,才能打理好大家族家事做世家宗妇的。”
“我们这种人家的小姐们需要的是长袖善舞之才。要坚韧婉转,绵里藏针的性格,才能对内处理好家事经济,对外帮助夫君取悦家族和朝廷。是要‘难得糊涂’的糊涂着去做人做事才行的,范大小姐却是这种要命的黑白分明,刚正不阿的性子。”
“所以,我拿了候夫人百倍的束修,也就斗胆地送夫人一句话。”老女官沉吟了下,还是神色坦然地说了:“您请我教习就是想把范小姐教成个合格的相国千金吧,她也尽力地在学习成长。我还是不敢保证她学到了几分能做到几分。她现在外表表现得太好了,我也捉摸不透她了。”
她阴郁地道:“我还是觉得她不适合做位豪门贵妇。如果有可能,还是让她尽量低嫁给性情文弱的书生,或是家口简单人朴实的军旅将士吧。以范丞相的官位家世撑着,以范小姐的爽朗性格,是可以打理好小家赢得夫君的喜爱,过得好的。”
顿时,王夫人大骇,面上露出了惊骇绝伦的神色。又震惊又薄怒。她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失态地扬声道:“可是,可是我家范瑛是要做王妃的!我姐姐的最大心愿,就是要明前光宗耀祖得嫁给皇家做王妃。瑛儿幼年吃了大苦,人却又懂事又乖巧,是个难得的没长歪的好孩子。这样老天厚待的孩子,凭什么就得下嫁给柔弱的穷书生和粗俗军卒?!这不是太滑稽了吗。”
“而且我们江南世范和汝南王家,两大士族的小姐们,也从来没有低嫁过。如果瑛儿低嫁岂不是让外人更说三道四?人们还会以为范瑛出了什么差错,才不得不下嫁寒门。满京城满天下都会看我们两家的笑话。”
范勉也大为震惊。他神色愕然,眉头紧皱,一时间脸上表情变幻,似乎在强忍着心头忿怒。
云女官眼里精光闪动,长叹一声,摇头说:“夫人,我也听说了范小姐从小就结了门显赫的好亲事。是封岜在北疆甘陕两州的皇上的亲叔叔梁亲王的世子——小梁王吧?天子弟媳,藩王王妃,难怪夫人和相爷都抱以厚望。但是,说句诛心的话,范大小姐与别家千金不同。被拐六年,这种污点怎么也盖不住的。如果她低嫁点就没人敢挑剔这被拐数年,高嫁的话”
“名门千金很多!即使是家世清白,姿容绝美,也不是人人都能做藩王王妃的。”
王夫人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神色悲戚,眼泪像珍珠般的纷纷落下,发作了:“不行。不行!我不会同意退婚的。瑛儿吃够了苦头必有后福。而且梁亲王九千岁在瑛儿被劫走时,也从未说过要退婚啊。现在瑛儿回家,一切大好,凭什么我们要跟藩王家退婚?我不愿意。”
屋内鸦雀无声,气氛紧绷。
半响,范勉长叹一声,面孔黑紫。他先压住心中忿怒放下心事,劝解道:“你们勿急,我平时对这门婚事也多有考量。”
他扭头向王夫人神情肯切地说:“妻妹,我想,这桩亲事也可能不成了。”
“一是,瑛儿被拐这事,名崩誉毁。二是皇家婚事,也不是我们想不退婚就不退的。北疆甘陕州的梁亲王是个天底下最重信重义的人,可能是不想当背信弃义之人,兼之认为我女儿已死,就没有提出退婚之事。那样显得太凉薄了。谁知道瑛儿又找到了,还在乡野劫匪家养了五六年,满朝尽知。梁王殿下肯定也听到了风声,所以才静默数年,没有音讯,就是想等我们先提出退亲吧。我们也不能不识抬举,不给藩王台阶下。本来,这门亲事就是玉贞强行高攀的,现在更是人言可畏。罢了!都是我当初疏忽没照顾好瑛儿。是我对不起瑛儿。”
“云女官慧眼识人,说得都是大实话,是真心为瑛儿算计的。你说得对,无福之人强求福,是会害死人的。我明白云女官的好意了,我们会好好考虑的。退婚也罢,我的学生里也有很多好孩子,能娶瑛儿的。”
王夫人心如绞痛,掩面抽泣。如果只是普通的退婚也不算什么,大可以另找如意郎君。但是对被拐多年的范瑛,被藩王退婚,就像是大厦倾塌了吧。往后还有哪个名门会求娶天子家的弃女呢?
云女官施了个礼,准备退下。她看着难过的王夫人暗叹口气。犹豫了下,张了张口,又咽下了心里话。她心里也很复杂。这种性情问题总归是她自己猜测的,总是心中感觉,不是白纸黑字那么清晰。万一她看错了,范小姐不是那种性情,或者已完全改好了。那她不就是拆了这件美满显赫的亲事吗。这年头,多少婚姻,名不当户不对的,夫妻怨怼相对的,不也凑合着过了?也不差范明前和小梁王这一对。
但是,她细小的眼睛里露出阴冷的精光还是范明前运气不好啊,那被拐六年是铁板定钉隐盖不住的。这种被拐走过,声名狼藉,还性情不定的小姑娘,确实不适合嫁皇族。还是嫁个同样出身的乡野村夫能活得更逍遥自在些。
民间美女嫁王子,平民状元娶公主。从来都只是话本,是哄小老百姓庶民们高兴的。要不怎么会被记载进史书成了传奇呢。真要信了是会害死人的!
她心乱如麻,反复思量。最终还是摇摇头走了。
王夫人颓唐地坐下,范勉低声地安慰着她。
王夫人满脸虚弱,浑身无力,仿佛被击垮了。她含着泪对范勉说:“大哥,想个办法吧!一定有办法让范瑛嫁给藩王的。我尽心尽力得代姐姐教养外甥女儿七年,不是想让她嫁个平民百姓丢人现眼的。我不甘心。”
慢慢的,她长吸了口气,收敛了悲容,镇定了下。恢复了汝南王氏和京城候夫人的本色。算计着说:“即然瑛儿名声不好,就不要让她在京中亮相了,不给人们评头论足的机会。我们就悄无声息得打发她北嫁。京城跟北方甘陕两州,相隔千里,闲言碎语也少些。她直接嫁过去,就自然是实打实的封疆王王妃,坐拥北疆,食禄两省。”
“事在人为。人做事,即要顺势而为,又要敢于拼抢。这桩婚事的成与不成,我看也在模棱两可之间吧。我们不试试,到底心不甘。只要咱们能看准时机,抢了先机,也许就能顺顺当当地嫁给藩王吧。”
“云女官说得对。我们大不了就为瑛儿多准备些嫁妆。只要梁亲王九千岁这段时间不提出退婚,我们就全当做不知道。把范瑛直接嫁到北方藩地做王妃!瑛儿这么聪明机灵,一定能与小藩王好好相处婚姻和睦的。”
范勉看着她满面坚决和憧憬。与亡妻一般样的争强好胜。忍不住心里难过。世事难料,很难天遂人愿,只可能会变得更糟。
第十二章碧云观()
明前不知道王夫人和父亲在背后盘算的事。月余后,于先生和云老女官结束了教习辞别范府。说能教给范小姐的都已经教给她了。
离别时,明前又喜又忧,还有些伤心。喜得是学业已经过关了,忧的是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等着她。伤心的是七年间她与两位老师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尤其是与女先生于秀姑,更是亦师亦友。于秀姑见她泪眼婆娑,拉着手不舍得放开。便笑说,自己住在中原钦州,非是天边,将来还会有再见面的一日呢。明前才收拾起了离愁伤感。而后的日子她如往常般的看书习字。
***
清明时分。明前准备去京郊碧云观做一场小型法事,悼念亡母王玉贞夫人。顺便也让李氏去京郊的平民坟场去扫墓。
四月二日祭日当天,明前拜别父亲范勉,带了养娘李氏、两名大丫环和几个仆妇婆子,又带了二十多名家丁护院。由范府二管事领队,带着两车祭品和布施等物,浩浩荡荡地去了碧云观。
碧云观是京城地界最著名的道观。传说道家老祖老子骑青牛出关前,就在这里起程的。看到这片土地青丘连绵,碧空里盘桓着一团团绿云,老子感慨地说“碧云连霄,祥云盖世。此乃福瑞之兆,该是我道家道场。”他的弟子们便在此地盖起了一座巍峨大观。起名“碧云观”。经过了千载的经营,观宇连天,香火如炊,观田万亩道士千人。与京城东边的黄岗寺并称为大明朝的僧、道两大道场。
元熹帝独尊儒术,但也对能“修仙成神长生不老”的道术,很推祟。皇太后董太后更是个专信长生术的居士。经常来碧云观敬香。碧云观都快成了董太后的家观了。
范勉夫人王玉贞生下女儿四年后就病故了,年轻折亡,家人怜惜,便求了关系把她的牌位供奉在董太后专宠的碧云观道场。想借着太后恩宠也享尽香火。
马车驶出范府穿过京城。明前和两个丫环小雨、雪珑,坐在头一辆马车里。她望着京城道路两旁的街坊市景,民生百态,便觉得心胸开阔。她本来就在山野间长大,从小满山乱跑,见惯了自然美景。这七年养在相府锁深闺,得到了泼天的富贵,也像是囚禁入笼的小鸟,再没有展翅飞翔的自由。小雨也睁大一双妩媚漂亮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车窗外。她也在相府憋坏了。
车队出城之际,在午门遇到了意外的事。午门前的大街,赫然跪满了一片黑压压人群。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身披麻衣跪倒在地哭喊哀嚎声。堵得午门附近水谢不通。这群人足足有数百人之多,边哭喊着冤枉边向皇城方向跪拜。午门前还站着很多衙门差役和军卒,把守午门,对着遍地哭喊叫冤的数百人置之不理。还强行驱赶开了看热闹的人群。场面很混乱。
范府诸人吓了一跳。二管事面色凝重地率车队加快速度得经过午门出城了。马车里的范明前等人也很震惊,却不便追问。
车队一路无话,又行了半个时辰便进了山区。官道尽头的青丘之顶,绿树红花隐映间,出现了一座古朴巍峨的道观。观宇连绵百里,气象恢弘,正是碧云观。一条官道上都是去碧云观进香的车马和行人,很拥挤稠密。
车流忽然停下了,前方传来了阵阵喧嚣声。碧云观的山门处像赶集似的喧哗起来。人们远远望去,竟然是很多穿儒服的儒生和学子们,聚集在碧云观的门前大道上吵闹不休。旁边还有很多官兵,跟儒生学子们相互推推搡搡的。两拨人堵住了碧云观的大门和官道,使进香的车马行人都阻滞在路上。
范府管事忙去打探消息,不多时赶回来回禀:“大小姐,前面出了点麻烦。一群儒生逃到了碧云观,刑部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