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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楚歌’,结果使自己陷进了困境。幸好,崔悯还知道要点脸,追上来补救。你没事真是太幸运了。”
明前知道老师性子清冷,能这样坦言告诫已经是最大的关怀了。
于先生轻声说:“但这种幸运,只会有一不会有二。不要指望别人会永远帮你。尤其像你这样经历奇特的女子。幼年时被拐骗先错了一步,以后如果再行错,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这世上对女人的道德要求,要比对男人苛刻百倍千倍。你没有机会再犯错了。”
“那么,你来找我要说的重要事是什么?”于先生涉入主题。
范明前稳定了下情绪。她犹豫着抬起头刚要说话,忽然,她眼光一凝,发现一向整洁爱美的于秀姑,一头青黑如黛的长发鬓边,出现了几丝白发。明前猛然截住了话,目光不明地看着于先生。心里惊觉,于先生也有近四十岁了,她也老了。明前顿时心中绞痛。怎么办?崔悯就在几重殿落之外。她不能说,一说就会连累了于先生,她也答应过父亲范勉不告诉任何人。但是此刻不说出来,就再没有一丝解救他的机会了。她得借助于先生的力量。
人生就是场赌博,必须在某个关键时间押下赌注。
明前暗下决心,咬紧牙关,仔细地将“范勉伐宦”的事讲述给了于老师。于秀姑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这种朝堂上的“党派之争”,可比一起疑似的“凶杀案”要凶残多了。动辄就是诛连成千上万人,抄家灭门的大事。甚至会引起国土分裂、改朝换代等大事。她的先人于太师就在前朝官至顶峰威风了一辈子,却在八十高龄的时候在党派之争中落马,到了抄家灭门全族流放的地步。从当朝太师沦落到阶下囚,一日尝尽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后来小皇帝吃了大亏,为帝师平反。但于家还是衰落了。她深深了解官场剧斗的后果,范家这可不是好兆头。
但是,她的眼神清澄,瘦弱的身子挺得笔直,没有被吓倒,淡淡问:“你打算怎么做?”
明前瞧着她略带病容的憔悴的脸,有些心疼。但她狠狠心说:“我想来想去,如今能做的就是静候着祸事发生。父亲讨伐太监出事后,根椐事态发展再应对。父亲曾赠送我一大笔钱,做嫁妆。我打算以钱买命。等父亲讨宦入狱后,托人打点贿赂,把父亲赎买出来。虽然他犯下的事很严重,会激怒皇上和大太监。但是钱可通神,买不到忠贞之士,能买到朝廷中的摇摆人士和贪婪人士。我们能买通他们为父亲说好话脱罪。官职家产什么的不用肖想,只要保住父亲的一条命就足矣。”
于秀姑立刻露出赞赏的眼神,点头说:“对,这是一个好办法。我在京城走动多年,几乎认识全京城的官宦名门。我愿意帮你联系清流士林。请张首辅和王尚书等人出面,他们都是清流一脉,会为同道说话。让言官们上书造舆论抢下他的命,之后再花重金去贿赂,买通那些中间的骑墙派大臣,甚至是”她的声音一顿。
“甚至是宦党一派!”明前斩钉截铁地接道:“甚至是太监和依附他们的大臣们。只有买通他们才能从根本上消除这事。”
于秀姑脸上现出又惊又莫名的面容,足足盯了明前半晌:“你比我敢想敢做多了。”
明前脸上露出了羞惭和痛苦之色。脸颊火烫,泪湿眼睫,低着头愧不敢当:“我对不起父亲和于老师,你们都想把我教成忠贞忠义的烈女,我却长成了这般的市侩模样,内心肮脏连我自己想想,都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为了自己父亲的性命,竟想与父亲的政敌做交易,违背他一生的政见和追求。去收买他的仇人保下他的命。父亲如果知道了也会恨我吧。”
她羞愧地哭了:“父亲曾亲口说过我不是个忠贞仁义的烈女!如果能做个忠义烈女能救回父亲一命,我一定会做个天底下最忠厚仁义的烈女。可是,可是做烈女救不了父亲的命,我又何必拘泥于这些东西呢?它救不了我父女二人的命。”
于秀姑露出同情之色,拍拍她的手背,没责备她。只是温柔又严厉地说:“明前,你以后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吗?”
“不,绝不。”明前眼里露出坚决,摇头说:“绝不后悔。父亲是我此生最亲的亲人,虽然小时候失散,但七年来的相处他对我爱如珍宝。他个性清高,满腔书生意气,为国为民愿意牺牲自己。正是我心里钦佩的大英雄人物。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呢?而现在的天下局势是太监势大,皇帝帮偏架,他讨伐宦党的做法只是螳臂当车,白白断送了自己性命。这对他不公平。”
她孩子气地落泪了:“这世上该死的坏人这么多,都没死。为什么要轮到他去死呢?他不该死,我也绝不允许他白白去死的。”
半晌,于秀姑才神色黯淡地说:“既然你已经决定,就按照你的心愿去做吧。否则我觉得你也不会心安的。老师会帮你的。”
她立刻低下头盘算起来:“清流不必说,涉及党派之争,肯定都会为你的父亲摇旗助阵。中间派里我可以拉到中原地区的三位布政使司,还有毅亲王他们,他们于公于私都对范丞相有好感。太监宦党里,御马大太监刘诲不行,刚愎自用,人品低劣。宁浩石倒是难得的温和人。”她多年来在京城和地方上的豪门官宦家教书,对朝堂局势和各位大臣的品格、关系和政治倾向都很了解。是干这种勾连之事的不二人选。
她一面排列着可用的名单,一面还问明前:“这次与你同行的益阳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也许能影响到太后皇上。可以拉扰,但不要去收买,反而会招人怀疑嫉恨坏了事。对了,崔悯可信吗?掌印大太监伍怀德唯一的义子,是伍怀德的心尖子。你和他渊源极深,有没有可能助你一臂之力?”
“不可信。心思如海猜不透。”明前摇头。她犹豫了下,又扁扁嘴:“他跟公主有一腿。”
于秀姑不悦地看她一眼,这孩子从哪儿学来的脏话?“有一腿”也太难听了。她忽略过去:“有些人能直接站我们这边,有些人就得出钱买。我替你进京城坐镇在事态中心,等得祸事发生,我们就出手一试。”
她忽然惊讶地说:“你刚才说,这笔巨款可是你的嫁妆!你拿出来买命,还怎么成亲嫁人?”
明前脸上终于露出了痛苦绝望的神色。她摇摇头,目光凄然,心意悲凉:“命都快没了,还提什么成亲呢。再说了如果对方是因为钱才愿意娶我的。这样的婚事,又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于秀姑也脸色凄凉。这孩子还是一派天真烂漫啊。她还以为这年月还有不在乎金钱的婚姻,这世间还真的有那种纯洁无瑕的爱情太天真了,血淋淋的现实会让她撞得头破血流的。她压下满腹心事为爱徒谋划着:“这么说,你是不准备嫁小梁王了?”
“嫁。为什么不嫁?”明前用手指背擦擦泪珠,眼睛因为泪水浸过而显得格外的清澈明亮,仰起头,坦率地说:“一来这是我父母的心愿。二是与小梁王早就定下婚约,双方父母同意,门当户对,年龄相当,是最好的结婚对象。三是对方手握重兵,在北疆俨然一国之主,足以威慑住朝庭和宦党太监们。为什么不嫁呢?”她昂然地说:“我既不会狂妄自大,也不会妄自菲薄。即使我手里没有嫁妆没钱,我还是清流丞相的女儿,是大明朝最忠君爱国的忠良之后。这身份,这七年教养,足以匹配藩王了。我也会努力做好这个角色,不使对方蒙羞如果,如果对方不能慧眼识明珠,不愿相娶,那是他的损失,而非我的。”
“好!说得好。”于秀姑也振奋了下,脱口赞扬道:“说得很对。明珠蒙尘,也为明珠。不挑剔名声金钱的人才为真心人。如果他不识明珠,你也不必识他为君。如果他识得明珠,你才可以识他为君。”
***
话说到这里,大局已经定下。明前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薄薄的小包。里面是一叠薄如蝉翼的,用特殊丝线纸制成的银票。她推到于秀姑面前:“这里是四百万两银票,全托付给老师了。”
于秀姑深吸了口气。脸色都变了。她想到是笔巨款,却没想到数额如此巨大。这大概就是江南世范和汝南王家的大部分浮财了吧。她觉得背心渗出了一层汗,脑子里急促得转着各种念头。半晌苦笑了:“你的胆子真大。怎么能轻易拿出来这么多的巨款,想考验人性吗?”
明前不解。
于秀姑说:“有句老话说的是,你如果同时养了猫和鱼,结果猫吃掉了鱼。你除了要责怪猫外,还要更责备自己。因为是你自己把猫与鱼放在了一个环境下。同样的道理,当你明明知道人性有弱点时,还不加防范地把重金放在人面前。如果万一出现差错使你血本无归,除了怨恨那个人,还要更怪罪自己。是你把重金放在那个人的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是人,都有着人性的善与恶。不要因为对方在你面前表现的一直很善良,就忽视了她也有人性的弱点。”
“而人性中最大的弱点。就是贪婪。你今天拿出大量的金钱,还没有任何的防范措施,就放在我面前。”于秀姑眼神暗沉沉的,纤细的手指拈着银票,冷淡地瞥着她,幽幽说:“你就不怕出意外吗?!如果出现意外,我突然死亡或失踪,或被别人诈骗走了钱。你不就血本无归了吗?你不能声张,因为钱是用来打点关系贿赂重臣的;你也没有任何的凭据证明钱是你的。你没有追讨的办法了。而且你也不了解我。不知道我这一生为了复兴于家,做尽了士林不屑做的教女子读书和行商,才挣到了五十万银子给于家。我是多么的需要钱。你就不怕我突然翻脸,把你交给锦衣卫,然后跟他们瓜分了这笔巨款吗?你又在冒险了!明前。”
“——钱太多了。抵得上一条性命,七年的师徒感情,和人的良心。这钱我不能拿,你收起来吧。”
明前的眼里慢慢流露出了敬佩之意。于先生真的是个人品高尚的人。她脸上带着明媚的微笑说:“我知道这些钱很考验良心。而且,这样做就等于把危险转嫁给老师了。但是,我也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了。我现在的处境就是‘四面楚歌’。如果雨前起恶意,也肯定是因为这笔巨款想得到钱。我跟着公主和锦衣卫出行,一旦这钱被发现,就成了我的催命符,没错也要逼出我的错,好抢占了这笔巨款。带到北疆进入夫家,那时候我父女的死活都得随人家心愿了。”
“只有钱脱手,我才能得平安。还要靠这钱买父亲的命。我现在能信任的只有老师。如果将来真有个‘万一’,我真的看错了人,那就是我范瑛的错。也就是我父女命中该死!绝不敢怨天尤人。请老师放心吧。”
于秀姑面色阴晴不定:“不行。你信任我,可连我自己都不敢说是不是能信任自己。金钱能左右黑白,能蒙蔽善恶,太考究人性了。这样吧,我先帮你疏通关系查看动静,听我传递来的消息,你再使钱。”她伸手拈起了一张十万两银票,拢进袖子。
明前暗叹,只好收起剩余的银票。老师说得对,人性这种东西,太脆弱,太单薄,根本经不起任何的考验。所以能不触碰就不要触碰。四百万两白银,是大明朝两年的国库收入。能让千人丧命,万人投海。谁敢说自已富贵不能移,不起一点贪欲。
就连明前自己,面上云淡风轻,心里也不敢确认她这样做对不对。她在做一场惊天赌博。
第三十八章将计就计()
青枫山夜色深沉。这边范明前和于老师密谈。那一边崔悯等人也没闲着。崔悯端坐在后清宫迎客院里的廊下木椅上,脸色阴沉沉的,身旁站着姜千户,院门口把守着两名总旗。
人们都知道这个夜晚,范明前在和她的老师彻夜长谈。崔悯远远得眺望了下于秀姑住的偏院,便放下了派人监视的心思。那院落四面空旷,后临山崖,不好偷听。再说了,一个妙龄少女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与老师攀谈?无非是这趟旅行的目的地,和公主崔悯小道士之间的八卦,或者和养妹的纠纷。她还能翻出什么大浪?不窃听也罢。
一想到养妹,崔悯立刻想起了他还有一件更迫切的事要处理。他命人悄悄地带来了程雨前。两名锦衣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击晕了看守偏院的仆妇,带来了程雨前。
明亮的月光照在空旷又陈旧的古道观,很是威严肃穆。程雨前一脸病容披着厚斗篷,战战兢兢地站在院子里。她今天在山涧岸边也掉进河水,头撞到岩石受伤了。
崔悯目光似鹰隼般得盯着她。
雨前抽泣着哭道:“同知大人,真的不是我的错啊。我只是想过去跟她说话,她站起来想拉我,没站稳就掉下了水。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心急火燎地说着。她被众人从岸边救起,就晕睡不醒了。还没有时间跟明前解释,一看到崔悯就解释开了。
“不必解释了。”崔悯一抬手止住她的话:“我不是来追究你责任的。你不用说了。这件事我能说的就是一句话,‘范小姐自己不小心落水,大家都没有留意,最后我救了她上岸。这是个意外事故。’大家都不必放在心上。”
雨前的哭泣声立止,转惊为喜。随即一脸愁容地说:“可是,可是明前认定是我的错怎么办?她会不会报复我?我好害怕。”
崔悯脸如冰霜,冰冷的眼神几乎冻僵了她:“她不会。她不会做这种蠢事。一面之辞,她说了谁信?还与我们这班人撕破脸皮,她没有任何条件与我们翻脸交恶。所以不管事实是什么,她都得吃下这个哑巴亏不可。就算她说是被人推下河的也没关系,我们都没看到,你不是也没看见吗?”
程雨前又惊又喜得看着崔悯,长出了一口气:“对!崔大人说得是。就算她说是也得有人信才行。她的话哪有崔同知的话有份量?多谢崔同知为我做主,洗清了这个冤屈。”
姜千户看得瞠目结舌。
“但是,你知道你这次犯了什么错吗?我想问问你。”崔悯平静地说。
知道了彼此的底线,雨前心里有了底,偷偷瞅了他一眼,甚至大着胆子向他笑了笑。她知道自己是个绝色佳人,美色就是取悦男人的最大资本。她踌躇着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干”
哼,这时候还死咬着“没干”不放,蠢不可及!崔悯不屑与她耍心眼,他在清亮亮的月亮地直言不悔道:“程雨前,我来告诉你今天这事的错误。你太操之过急了。一,周围是一圈外人,眼杂有人证。二地理环境也不知,山涧多深多长流向何方一概不知。三还把你自己也陷身到与她相同的环境下。如果她出了事你就是最大的嫌疑。单凭你一句我不知道是糊弄不过去的。如果我们对你用刑你就抗不过去。”
崔悯循循善诱地说:“你即便想干些什么事,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如果不具备条件时冒然出手,只能把自己困在死局里。这是个最低劣的收拾人的法子,中等的法子是派别人去做,与自己没干系。最高明的法子就是令她自己选择死亡,与所有人无关系。这才是做事的三种范例。而今天的事,如果是你下的手,你就是用了最低劣法子,还把周围一圈人差点拉下了水。万一她死在山涧,我们都很难肃清自身。你也绝对逃不脱锦衣卫衙门的追责。你明白了吗?”
雨前脸颊涨红,又惊又疑。心情却有点雀跃了。崔悯在帮她吗?他觉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