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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们相互看一眼,庞七卫代表董太后和众官开口了:“什么条件?说出来听听。”
明前神色坦荡,黑眸幽深,平淡地说:“我要单独见萧五,不准任何人监视旁听。因为我要私下里跟他说些知心话,这样,才能劝动萧五说出真相。他这一世经历坎坷,横跨两国,肯定有很多不想让大明官府和诸位大人知道的隐秘事。他不会愿意被人窃听。这也是我和萧五的私人谈话,我也不愿意让外人知道我们的谈话内容。我知道朝廷和锦衣卫都很有手段,能窃取任何想知道的谈话。所以,我要你们这些高官亲口答应绝不旁观,我才去劝萧五说话。否则,我宁可永远不知道真相也不会去见萧五的。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趁机劝诱萧五说我是真的,雨前肯定也‘蛊惑’过他了。他这位‘鞑靼南院大王’是位铁骨铮铮心有主张的男人,绝不会被人轻易左右。这就是我的条件。你们考虑一下吧。”
“这也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事已至此,我也想开了,一辈子不知道真相也好,我就始终是半个范瑛,皇上太后做主判案也得给我们这对真假难分的‘范瑛’留点最后的体面。也比我被萧五说出是劫匪之女强。至于这个奇案的结局嘛,就让朝廷和天下人继续猜吧。就让太子这位未来的皇上,跟董太后和内阁打一辈子仇恨官司好了。”
人们面孔慎重,眼神深沉得盯着她。
崔悯静静得看着桃树下的少女,右手虚握了下,一口答应了:“好。我答应你单独见萧五。绝不会有人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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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告辞而去。明前平静得目送客人们离去。庭院院门开启时,她一下子看到了院外等候的人群里有一个人。
是小梁王朱原显!他也来了。
他也随着崔悯、凤景仪等人来通知明前。但没有进院,站在了院门外。在这件案子的结果出来前,他不便太明显得偏向一方。虽然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心愿,他还是不得不恪守太子的立场。无论这件事发展向何方,他也只能和大家一样等待着案子审完。
会审之日后,明前又看见了梁王。他穿着一袭墨黑锦袍,腰束碧玉带。佩带着镶金嵌玉的龙泉宝剑。一张俊美无双的面容很凌厉,乌发如墨,眼神冰冷。手里扶着宝剑,玉树林风得屹立在花树前,显得无比威严气盛。他正在与崔悯低声说话。他的表情很凛然,也许不赞成明前去见萧五。
明前有些揪心了。忽然意识到朱原显这段日子也很难过吧。打败敌国重回京城登位,又陷入了娶妃漩涡。大明朝廷的旧党派一见面就给了这位北疆傲慢小藩王一个“下马威”!当上太子也不是高枕无忧的,而是充满了变数、争斗和委屈如她的事,如真假相女的案子,如崔悯抓住萧五却隐瞒不报的事,如董太后、内阁清流、甚至他的父皇都或明或暗得阻挠他娶她他这个得到天下的人,却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自主,还无处使力无法破解这个迷阵。这也是为皇为上的大讽刺吧!
浅金色阳光照在了庭院外的人群,班驳陆离。小梁王站在原处,转过脸望向了院里的方向。他背对着随从,就泄露了一脸长眉紧蹙、面孔阴郁的痛苦模样。一片片桃花花瓣随风飘扬,从他的头顶身上飘摇而下,形成了一幅艳绝凄绝的画。明前隔着遥远的花圃假山看着他,久久得不能移动视线,像是要把这一刻永远铭刻在心中。
遥遥的,他与她好像四目相对了。一瞬间,他面目痛苦眼神幽邃,向着她微微摇头。好像在劝她不必见萧五。明前惊讶得仰脸,随后她的眼睛略弯,向着他温婉得笑了。她温柔地拒绝了。她得试着去说服萧五。两个人长久得对视着,似乎是相对无言,又似乎说过了千言万语。
他们就这样得久久地站着眺望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明前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这个庭院很大,有很多阻碍视线的花木园石,他也许不是在看她,也不是在劝阻她,是她想多了明前缓缓得垂下了眼光,内心凄凉,向着他的方向抬起右手。像是在默默地跟他告别了。不能再看了,一阵温暖的感觉无声无息得吞噬着她的心,使她的视线模糊无法再看。她站在廊下望着地面,静等着他和人们远去了。
寂静的庭院里,小梁王和崔悯、凤景仪等人无声无息地走远了。行列里寂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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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走了,庭院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安静、空旷、虚无、遥远她有些疲倦得闭上眼睛。明天就是结局了吧。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机敏的人。只是个资智性情都一般的女子。外人看她很果决灵动,她却知道自己并没有神机妙算,内心虚弱,很多事都是被硬逼得冲上前。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也不知道做的事是否正确,当身边人们都在勇猛得前冲争夺时,她却永远慢一拍,被人们远远得抛到了身后。她总是被人和事推动着往前走,身不由已得而来,又被裹挟着而去。
现在,她安静得坐在长廊下沐浴着阳光。才觉得自己这三年多,十年多,这短短一生都如做梦般的迷离扑朔。总是喜悦很短,痛苦很长,总是容易忘了曾经的欢乐,那些悲伤和痛苦的事才像锥子般的深刺入心,再也忘不了了。
这一条人生路。从大龙湾的初始记忆,被锦衣卫揭开案子,带回京城相府,做了丞相小姐,再到替父寻解毅然得嫁入北疆。之后遇到小梁王,中毒婚变,解惑愿嫁,虎敕关代公主出嫁,再到战场失忆,远遁边境,再之后的两国决战一路上惊风密雨,步步紧逼,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牢牢得罩住了她。像马不停歇得催促着她往前奔跑。她都没有停顿下的时间了。她也不敢停顿下来,不敢多想,怕自己停下来想多了就满腔血泪悲怆了她像个懵懂无知的孩童被这场命运推着走。现在,在这个案件即将明朗,案子就要审判时,她却猛然间停下了。
静静地坐在旧梁王府,抬头望着幽深庭院,沐浴着满园的桃花雨纷纷洒下,她终于确定自己要停下来了。
她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静静得坐在树下深想。曾几何时,她对一个人说过,人生就像是一个大圈子,她希望自己能跳出圈子看世界。居高临下的,超脱超然得旁观着万丈红尘和人间是非。她想变成一种“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超然之人。却没有想到,她现在偏偏却钻进了这个天下第一的权势大圈子里。奋力挣扎,拼抢撕杀,努力求索,打倒敌人。权势地位爱恨情仇,她一样也没有丢下。她被逼着更凶猛得去奔跑去争抢,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外表凶猛得争抢撕杀,她的内心还留存的是什么?她自己真切想得到的又是什么,手心里又能握住的是什么
此时此刻,她静静地坐在旧王府里,内心激荡,面容困拢,目光艰难得转动着望着花园百景,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的迷茫迷茫。一颗心就像天空中飞舞的花瓣,挥挥洒洒得飘洒在人们头顶,人们身前,蒙住了她的眼。
——只是,人世间万物都会前进的。哪怕是冷酷无情地往前走。不会让她永远停顿在此刻。
明天,明天,就是一切谜案的终点吧。
第二百八十章诏狱问心(一)()
关押萧五的监狱是锦衣卫诏狱。
大明朝的监狱分三种。第一种监狱是京城三大监,大理寺监、刑部监和都察院监。分别由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这三大法司掌管。三大法司各在其自己的监狱关押案件嫌犯。第二种是全国十八省的地方监狱和兵部监狱。最后一种就是大名鼎鼎的厂卫狱,也称为“锦衣卫诏狱”。是东、西两厂和锦衣卫衙门所附属的监狱。东西两厂和锦衣卫作为皇帝的内腹密探,专司侦察、缉捕、审判、处罚官宦和世族的大案。他们所抓的罪犯就羁押在锦衣卫诏狱。
锦衣卫是皇帝的心腹私军。历代大明皇帝都是“专倚宦官,立东厂于东安门北,令嬖昵者提督之,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是皇帝专门压制内阁大臣、门阀世家进行集权统治的重要手段。因此监狱最黑暗,刑罚最“刚猛”。锦衣卫办案审案的过程也很严酷,可以进行法外缉捕非常审讯。所以诏狱往往是“幽絷惨酷,加酷烈焉”,进狱者十死无生。
锦衣卫诏狱坐落在京城北郊,占地千亩,面积广阔,戒备很森严。除了房屋殿落外,囚牢半砌在地下,高墙高耸难越。守卫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到处都是披挂重甲和持火枪的锦衣卫。如果要犯被囚在此,就等于进了阴曹地府,绝无逃脱的机会。这一次,北疆前线抓获的鞑靼国南院大王李崇光,就关押在锦衣卫诏狱。
这人在北疆被捕后,没有透露出一丝风声,就秘密得押解进京了。也没有通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瞒过了皇上、董太后及内阁大臣们,悄无声息得直接押进了崔悯所控制的厂卫狱。还是由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操作处置的。就知道这人多么重要了。
明前的父亲范勉是前内阁辅相,多经朝政,学识渊博。她的眼界和政局观也远胜常人。立刻想明白了。这恐怕也是混乱局势里的一种自保和中立。这重要的犯人掌握在谁手里,谁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而崔悯想要的是“真相和公平”。所以他亲自抓捕嫌犯,费劲心机得隐瞒消息,抵挡住三法司、内阁和皇上董太后的插手,把嫌犯弄进了厂卫狱,要亲自审问出“真相和公平”了。此时,鞑靼国南院大王的被俘反倒没有“范勉被拐/幼/女”的奇案更重要了。
现在,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领着众官员和明前雨前等人进了锦衣卫监狱。人们默默地走进诏狱大门,过厅、出入狱拦、检查、登记,最后进了大狱。
诏狱为四道门三重墙,围墙高筑,边角设有箭台,各重要的殿落间互不相联,以防攻击。首间大殿门头高挂着绘有虎兽狸汗的牌匾,又被称为“狮虎狱”。除了三重大殿外,还有数排巨形青石砌成的牢房,墙壁由铁汗浇灌,固若金汤。外面兵卒林立守备森严。另外,监狱还专门设了兵营、刀箭武械库、防冲马道、食屋马厩等附属设施。以独立于郊外。诏狱里房舍很密集,甬道狭长深森,三重大殿后的地下一层就是关押最重要的死囚的地牢。更是阴森恐怖。仿佛连外面正午的阳光晒入了诏狱也会变得昏暗阴冷。人们一走进大狱,就不由自主得压低了声音,绷紧了面容,感觉很压抑。
今日来了很多官员。所有当事人都来了。皇上、董太后各派了心腹官员和宦官来等候或“监视”着结果。小梁王朱原显亲自来了,他和凤景仪打量着这座森严难攻的诏狱,面色诡秘莫名;以张老丞相为首的清流大臣们来了;两位东察公主带着东察汗国的使节们也来看热闹了;益阳公主也来了,她有点心事重重的;雨前也极力学着明前做出了一幅镇定的模样。
人们默默地聚集在诏狱右侧的审讯大堂里。大堂上人头攒动,挤满了官员、狱卒、太监女官们。锦衣卫诏狱还从未像今天这么热闹过。人们好像认为今日一定能从战俘这儿问出真相,今天就是结局。所有人都心绪复杂得来围观了。
他们没有跟崔悯进入地下牢房。都留在审讯大堂里。崔悯已代皇上太后同意了明前和萧五单独见面。人们不能自毁诺言。有些人面露不悦,都知道这是个可钻的空子。这位明前姑娘肯定会抓住最后机会努力地“说服”萧五的,使他说出有利于她的证词。会审时她说得对,这案子要从本身破案,已走到了山穷水尽。只能靠半个证人萧五的最终证词了。如果最后问不出证词还会落到要靠皇上、太后和内阁的协商判案。那么各方面再混战一次也很难取得统一意见。相比之下,还是以“案件本身来判案”更简单明了些。
可是这个古怪精灵的明前会用各种手段说服萧五向着她的。这是个阳谋。这两天各派系的人马像走马灯似的来锦衣卫诏狱“威胁利诱哀求抱怨”过萧五了。都没诈出一个词。现在也只好轮到她来试试了。人们也得让她走个过场。人们心情复杂、目光霍霍得看着崔悯引导明前走进了地下一层的地牢。
***
明前穿着厚厚的浅青色衣裙,在太监女官们的陪伴下,默默地跟随崔悯等人走下了台阶。她神态安详,步履稳定,没说一句多余的话,从容得随着人们走着。
她身前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崔悯。因为狱中昏暗,夹墙狭窄,她不得不紧紧地跟着他走路。少女的目光有时候会落到了男人背上,在这个昏暗肃穆的牢狱甬道,她居然有些走神了。前面的男人腰身挺拔,行动慎重,姿态平和地往前走着。旁边一群诏狱官员拿着灯笼,照亮了昏暗的夹道。他的雪色官袍在灯火下闪着微光,灯影恍恍锦衣泛波,人影忽闪忽现。明前望着他的背景心里涌满了苦涩。
崔悯体态很消瘦,披着厚织锦披风,穿着两三层官服和曳撒,也遮不住他纤瘦修长的体态。他轻飘飘地走着,全身像没有一点体重。他,这么拼命吗?他,还是受伤了?
她心里涌起了一股戚戚感。崔悯是耽误了很长时间才回到京城的,还有他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像是遭受到了很大的磨难似的。回想起来,他能在短短两月的战后边境找到李崇光,抓住他,还“瞒天过海”得通过北疆带回京城。在满堂会审的最危急处亮出这个人,拿回了审案的主导权。这本身就是大奇迹了。
这其中她不敢多想,怕想多了就会痛苦。也不敢多看他,怕看多了就会揪心得痛。
从两国大战结束,崔悯从北疆回京城,到“御前会审”,再来旧王府通知她,还有这次进诏狱,他们之间的最近距离就是这样子前后走路了。到处有一群人围着他们,人人都戴着面具,按照划定好的界线言谈举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如咫尺又似乎远到了天边。这就是所谓的“咫尺天涯”吧?明前默默地走着想着,今日之后,恐怕更会远到了天涯海角,一切都被狂风暴雨打零散了。
崔悯的步伐忽然停住了,明前险些撞到了他的背。她及时地停下,崔悯转过身让开路,夹道尽头是一座最宽阔黝黑的大铁门。这是关押萧五的地下天字一号的大铁牢。他接过属下的烛台转手递给她:“这里就是,请进。”
明前看着铁牢门,又看看他。忽然诚恳地对他说:“多谢你了!”
崔悯微微楞住。他立刻抬起脸,锐利的黑眼睛在烛火中直视着她的脸。他目光凝重,脸色深沉,牢牢得盯着她的脸。
谢?谢什么?谢他领她到了石牢前,还是谢他递给她一个烛台?是谢他坚守职责,继续在前线出生入死得抓住了萧五,还是谢他答应了她单独见萧五?是谢谢他与她一起同行,一起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地走完了北疆路。还是谢谢他不离不弃得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抓住了萧五带回京城?!他盯着她的脸,觉得自己分不清她的话意,也看不清她的面貌和心情了。
明前说出话也呆住了。很意外。
谢,她又谢他什么呢?谢他执著地抓住萧五,并在四方会审中冒着激怒皇上太后的危险说出来?还是谢他始终保持着初心,维护本心,要追求着一个真相和公平给她?是谢他这一路上满怀深情地屡次救她护她爱她?还是谢过他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