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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不出。
大太太没了主意,让仆人去拽老爷,可是仆人一旦靠近,必定会被老爷抓咬厮打。眼看丈夫丢人现眼至此,她又气又怕,索性对着小姨太太发了火,满嘴骚狐狸臭婊子的乱骂,一口咬定“就是你魇了老爷”。
顾大人既然来了,自然不好袖手旁观。束手无策的摸了摸脑袋,他问无心:“你看出问题了吗?”
无心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此刻轻声答道:“鬼上身,不是大事。”
顾大人侧身给他让出了路:“那你还不快去治一治?”
无心迟疑着没有迈步:“顾大人,我想不通。这鬼哪天不能上身,非要赶在今晚?照理来讲,官兵所到之处阳气杀气都重,不是阴魂作祟的好时机啊!而且一般鬼魂是没有力量上活人身的,既然能上,这鬼魂就必定有来历,有所图。可是你看,镇长一味的只是发疯,连小姨太太都能安全逃出去,可见他没有杀机,倒像是”
顾大人抬眼望向了他,心中也是一凛:“倒像是什么?”
无心翕动嘴唇,声音低得类似耳语:“倒像是在故意捣乱。”
顾大人也随之压低了声音:“可这捣乱的目的是什么?”
无心正要回答,哪知就在此刻,人群中的镇长忽然直起了身,一头撞向了顾大人。顾大人猝不及防,当场被他撞了个跟头。
无心知道顾大人身强力壮,和谁打架都吃不了亏,所以后退一步并不出手,只是留意周遭情形。正值此刻,小姨太太拢着斗篷跑了过来,仿佛是要和仆人一起合作营救顾大人。而顾大人被镇长压了个四脚朝天,气运丹田一蹬腿,大喝一声踹中了镇长的胸膛。镇长顺着力道向后一仰,泰山压顶似的拍向了地面。众人慌乱散开,其中五姨太后退一步,踉跄着正是靠住了无心。无心垂眼一瞧,忽然在五姨太的头顶发现了一点银光。
一根粗长的钢针,在丝丝缕缕的黑发之中露出了尾端,反射了灯光。无心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镇长真的只是一面挡箭牌!
小姨太太钢针入脑,如今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无心来不及多说,正要反剪住她的双手,可是就在他将要动作之际,一直惊恐的小姨太太忽然稳稳的回过了身。裹在身上的斗篷被风吹开了,藏在里面的右手举起一把匕首,一刀扎向了无心的眼睛!
无心当即歪头一躲,同时抬起右手,让刀尖掠过了掌心。趁着小姨太太未收回手,他一掌拍上了对方的面孔。伤口迸出的点点鲜血尽数涂在了她的脸上,小姨太太一声哀嚎,随即倒在地上抽搐成了一团。围观的仆人吓傻了,只见小姨太太仰卧在地,仿佛被浇了滚油一般痉挛不止,双手十指狠狠抓着地面,似乎周身的关节都要断裂错位。
片刻过后,小姨太太安静了;镇长方才倒在一旁,如今也安静了。
大太太最先神魂归位。她颤巍巍的走上前来,首先去看镇长。镇长大睁着眼睛,气息已无。
伺候小姨太太的老妈子也凑上来了,心惊胆战的想要拂开对方脸上的乱发。然而在看清乱发下的面孔之后,老妈子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姨太太也是死不瞑目,黑眼珠向上翻起,嘴角却是微翘,居然还带着笑意。
院内奇异的安静了,无心望着地上暴死的二人,心中越来越慌。控制镇长和小姨太太的鬼魂到底是要干什么?只是为了害命吗?可是人早已死了,何必还要借尸还魂的演一场闹剧?想要借刀杀人?杀谁?杀顾大人?杀自己?
无心忽然打了个冷战,抬头对顾大人喊道:“月牙!”
随即他扭头就跑。而顾大人怔了一下,一言不发的立刻追了上去。
第71章 人间苦()
全宅子的人都跑去瞧镇长了,其余院落就变得寂寞空落。无心和顾大人一前一后冲向所住的小院。在进院的一瞬间,连殿后的顾大人都嗅到了隐隐的血腥气。而无心猛然刹住脚步,俯身从地下捡起了一只小荷包。
荷包上的细带子断裂了,荷包口收得却紧,是月牙永远贴身挂在脖子上的小物件。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可以捏出里面折好的黄符。细带子是湿的,浸的不是鲜血,而是脓水,散发出腐臭味道。顾大人抽抽鼻子,知道是不好了!
而在他开口之前,无心疾冲向了房门。
房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是迎面一片温暖的漆黑。汩汩流淌的鲜血浸润了微凉的春夜,棉被从床上拖到地下,而月牙被一柄钢刀穿透胸口钉在床上,一身的单衣被血染红了,红的像她去年为自己缝纫出的嫁衣。
她还清醒着,可是不呻吟。一口热气存在胸间,她要等着他回来。
无心站在了床边,俯身唤道:“月牙?”
他的声音轻而颤,是又惊又痛又绝望。伸手抚上她的面颊,触及之处一片湿热。刀子割了她的脸,她是受了酷刑。
月牙忍着不死,等了又等,终于等回了他。本来前一个时辰两人还亲亲热热的分享着一个被窝,没想到只是一刻钟的工夫,她一生一世的日子就化为了乌有。她知道自己是不成了,她甚至都感觉不出了疼。
“是岳绮罗。”她开了口,声音很轻,然而很稳:“她跑出来了,带着个骨头架子。”
在回光返照的平静中,她定定的凝视着无心。要说的话太多了,约好了是过一生一世,现在提前没了一个,另一个怎么办?
所以她不能停,她得趁着气息还足,把话说完:“我不求你给我报仇,你要是打不过她,就赶紧往远了跑。”
无心答道:“嗯,我记住了。”
顾大人的脚步声缓缓近了,黑暗中能听到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音,是怒不可遏、欲哭无泪的光景。一只大手伸到月牙胸前,他想拔刀,可是一旦拔刀,月牙必定立死。
月牙听出了他的动静,于是又开了口:“顾大人”
顾大人闷声闷气的答道:“啊,月牙,你放心吧,我肯定给你风光大葬。祸害你的妖怪娘们儿,我也饶不了她。”
月牙扯动嘴角微笑了:“顾大人你对我俩一直挺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以后我没了,你替我顾念着他他没啥正经本事,将来要是穷了,你想着给他口饭吃”
顾大人的声音又粗又哑:“月牙,我向你保证。有我一口稀的,就有他一口干的。我还能养不起一个他吗?我有兵有钱有地盘,养他就像玩似的!”
月牙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又转向了无心:“咋不点灯呢?点灯,我再看你一眼。”
“嚓”的一声,火苗窜起,是顾大人划燃了火柴。烛台上的蜡烛一根一根的亮了,月牙的面孔渐渐显现在了光明中,血痕交织,狰狞纵横。眼睁睁的望着无心,她气息一颤,一滴血泪顺着眼角滑落。
“咱俩才过了一年”她的声音越发轻了:“往后你一个人咋办啊”
她只有一双眼睛依然洁净明亮,一眨不眨的盯着无心:“无心,我跟你没过够”
无心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她,有透明的液体在他眼中汇聚成滴,悬在睫毛上,粘稠而又沉重,是他的泪。
“月牙。”他轻声说道:“我也没过够。”
月牙笑了:“以后我不伺候你啦你自己好好活吧”
然后她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望着无心又看了半晌。
最后,她慢慢闭了眼睛。口鼻逸出浅浅的一声叹息,带着她短暂一生中所有的苦乐与留恋:“没过够啊”
无心仰起了头,已然凝固的透明泪珠坠落下去。微弱的光芒在他眼前流动闪烁,是月牙的魂魄脱离躯壳,挽不回,留不住。
顾大人的卫队包围了小院,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无心端了热水关了房门,要为月牙擦身;顾大人独自靠墙站在门外,不歇气的一根接一根抽烟。不敢歇,眼泪与哭泣就堵在他的喉咙里,他得用一口一口的烟雾把它们压住。
房内又加了一副烛台,烛光几乎可以媲美电灯。无心拧了一把毛巾,去给月牙擦脸。两人做了一年的夫妻,全是月牙照顾他,月牙把家里的活全干了。
月牙死得惨,周身的关节竟然都被捏碎了,所以临死前想要摸摸无心都不能够。无心很细致的为她擦去身上的血渍,没过够,两个人,在一起,都没过够。
无心经过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可每次的主角对他来讲,都是独一无二。让他彻底忘记一个人,也许只要一天,也许需要一百年。
无心给月牙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顾大人命人套马车,拉着月牙回了文县。夜色深沉,他和无心并肩坐在车里,顾大人问他:“你媳妇让人给弄死了,你怎么想的?”
无心答道:“我想报仇。”
顾大人又问:“有计划了吗?”
无心摇了摇头:“正在想。”
顾大人抽了一夜的烟,此刻下意识的又要去摸烟盒:“想明白了就说话,我有人有枪!”
无心“嗯”了一声。
月牙没娘家没儿女,天气又热,所以葬礼没法办得太复杂隆重,三天之后就出了殡。三天里无心一直守在灵堂里。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月牙身边,他闭着眼睛歪着脑袋,用面颊去贴月牙的手背。月牙身上苫了一层白布单子,静静的躺在灵床上。家里没了她,立刻就不像家了。顾大人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只有一个小勤务兵会一天三顿来送饭菜。厨房里清锅冷灶的,从早静到晚。无心把月牙的针线笸箩端到面前,笸箩里面扔着一只未完工的大布鞋。月牙总不闲着,做不完的饭菜,做不完的针线;饭菜做得快,针线做得慢,说要给顾大人做一双鞋,直到现在还没做成。无心捡起布鞋看了看,知道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顾大人再好,不是月牙。顾大人有他自己的事业,将来还会有他自己的家庭,有他孙男娣女一大群热热闹闹的亲人。而他无论在何处活久了,都会活成众人眼中的谜团。顾大人对他再有感情,也没法向亲人们解释他所有的谜。
可月牙就不一样了。
他是月牙的唯一,月牙是他的唯一。月牙不必为他的存在辩白,反正他们只为对方负责。你们看不惯我们,我们就走。
无心弯下腰,把笸箩里的碎布头一片一片的整理好。月牙从来不肯轻易扔掉任何破烂,仿佛预备攒出个千秋万世的基业来。无心攥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布条,忽然自言自语的开了口。
他说:“我想你。”
在月牙下葬的当天,顾大人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他赶在盖棺之前进了门,进门之后大喝一声:“慢着!”
然后他大步流星的挤到了棺材旁边,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只金丝绒小盒子。盒子打开了递给无心,他对着棺材里的月牙一歪头:“你给她戴上。”
无心接过了小盒子。盒子里垫着紫红色的绒里子,上面摆着一副钻石耳坠。耳坠子亮晶晶的,像两滴泪,也像两抹闪烁的泪光。
在棺材旁边弯下了腰,无心伸手摘了月牙耳朵上的小金耳环,为她把钻石坠子换了上。两个人都知道月牙如果活着,一定不会让顾大人花钱买钻石。她有了金的,已经非常知足了。
顾大人把月牙葬在了文县城外。
葬礼结束之后,顾大人和无心还停留着没有走。顾大人问道:“你不是会念经吗?怎么没给月牙念上一段?”
无心摇了摇头:“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让她走。”
顾大人又问:“接下来怎么办?”
无心说道:“我要等岳绮罗。”
顾大人没听明白:“等岳绮罗?她把你媳妇都杀了,还不得早早就逃了?”
无心又对墓碑望了一眼,随即迈步向前走去:“她不怕死,不会逃。”
顾大人追上了他:“你要在哪儿等啊?不会是在家里等吧?”
无心低声答道:“我要去猪头山。”
第72章 三种心思()
无心坐在老树高高的枝杈上,前方就是天边火红的晚霞。太红了,像一场大火,摧枯拉朽的烧过了整条地平线。一只乌鸦在空中留下了一个漆黑的剪影,“哇”的一声兴高采烈,大概是因为白昼结束了,它也要回家歇着去了。
无心手里捏着半个干馒头,想月牙如果还活着,晚饭也该摆上桌了。开饭之前是最热闹的,月牙一趟一趟的往房里搬运饭菜和碗筷,同时扯着嗓子呼唤他和顾大人。他和顾大人都饿了,但是偏在吃饭之前都有事做,非得让月牙三催四请。月牙气得唠唠叨叨,先骂无心:“把你那破书放下,大白天的不见你翻,天黑你倒用上功了!”然后再嚷顾大人:“你说你从下午就吵着饿,饿到现在饭菜都好了,你咋还钻茅房里不出来了?”
他跟着凑趣:“可能是饿得厉害,已经在里面吃上了!”
月牙笑出了声音,同时顾大人走出茅房,气吞山河的发出了质问:“谁他妈又拿我开心呢?”
无心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
家里没了月牙,就不成了家。前些天忙着办丧事,乱七八糟的倒也把日子混了过去;及至丧事结束、日子清净了,他和顾大人才发现他们没有家了。
勤务兵从馆子里买回饭菜送进上房,他和顾大人相对而座,没滋没味的填饱肚皮。太冷清了,太荒凉了,能让人吃出叹息,吃出眼泪。
无心和顾大人都不说话,都知道为期一年的好日子,结束了。
无心上了猪头山,该去的迟早要去,该来的迟早要来。一年的光阴成了黄粱一梦,他独自坐在老树枝杈上,把余下半个干馒头塞进了嘴里。旧日的空气渐渐包围了他,月牙的死,把他打回了原形。
他的原形,就是永恒与孤独。
恐怖的永恒,永恒的孤独。永生的人,也有自己的轮回。
咽下馒头又拍了拍手上的渣滓,无心向后依靠上了一根枝杈。暖屋子热被窝都不再有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和月牙欢天喜地,肩膀挨着肩膀,脑袋抵着脑袋。月牙说他比自己照得好,如果梳起小分头,会像电影明星;月牙还说以后每年都去照一张合影,一张一张攒起来,倒要看看自己咋变成个老太太的。
可是他们只有一年的光阴,他们的合影,也只有一张。照片上的月牙笑成了个圆圆满满的苹果脸,以至于她看到照片后有些懊悔,忍不住问:“我是不是笑大了?”
无心盯着月牙的眼睛看,又想起自己似人非人的时候,因为肚子饿,曾经把月牙的手指头咬出了血。然而月牙还挺高兴,因为他长出牙齿了,知道吃东西了。
无心把照片揣回怀里,心中没有风也没有雨,空空荡荡一望无际,什么都没有了。
顾大人奉了无心的命令,把自己的心腹副官派去了火车站,让他去天津寻找出尘子。出尘子或许不在天津,不过没有关系,反正他是个有名的人物,只要想找,肯定能有法子找到。
然后他搬到了窑子里住。家里没了月牙,又跑了无心,如今简直成了他的禁区。他没法回去睡觉,因为触目之处全刺眼睛。三个人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混了一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生活中竟然处处都是月牙和无心。
枕着双臂躺在软床高枕上,他没有和身边的妓女玩笑,而是沉沉的想起了心事。
他在想无心和猪头山。无心说要等岳绮罗来找他,所以要去猪头山等待。顾大人起初以为他是怕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故意想要远离自己,然而三言五语的追问过后,他又感觉无心仿佛别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