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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迢看见艾荣,双眸早已泛红,他怒指艾荣道:“圣上!艾府君纵囚自投京师,死囚花去恶限期未到刑部,阿兄叶运容貌酷似花去恶,于是府君就以阿兄顶替了去!”
叶迢说到痛心处哭厥在地,倒是叶运听了他无故遭受这些折磨的缘由,不禁茫然愣神。
艾荣轻叱道:“顽劣刁民,竟敢御前胡言,诬陷朝廷命官!请陛下替臣做主!”
“艾尚书早年纵囚,死囚悉数自投京中,朝野为之震惊,从此尚书惠政仁心之名撒播天下。”我哂笑一声,“怎么?时隔八年,尚书突然想起故技重施了?”
艾荣叩首,从容谢罪:“陛下说笑了,八年前皆因秦氏谋逆之乱,州府公廨官吏缺员过半。臣无奈之下只得纵囚,天幸无一逃脱。臣迄今忆及此事,深感惶恐不安,至于此番陇西郡纵囚,这”他嗫嚅不语,面有难色。
“纵囚一事,察院弹劾陇西郡都尉萧池!”御史大夫似叹息一声,起身离席,将奏表高举过头顶,“臣启陛下,分巡陇西郡监察御史奏上,都尉萧池欺上霸下、私自集结壮勇丁男,趁太守病中私下纵囚,欲图谋不轨。御史台以为”
我面沉似水的听着裴大明絮絮奏言,抬眸直视杜亦拙,见他难得皱紧眉头,眼中暗蕴怒火。
我嘿然冷笑,这原来是刑氏与御史台联手布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艾荣称病,命郡衙都尉萧池代为纵囚。若一帆风顺,则此番纵囚,为艾荣晋封刑部尚书、位列台阁,赢得官声威望。可一旦出现纰漏,那么所有罪责自可尽数推诿给萧池!
如此用心,堪称险恶毒辣!
“呈予朕看”,我低头拂弄袖口,声调平静。
汤饼下去接了奏表,转呈给我时,小指翘起指向袖口。我微一点头,已然知晓。
去岁暮春时节,我与夏斯阙结伴同游东陵山。在山道间偶然拾获织有连枝蒲桃纹饰的驼锦包裹,并由此结识胡虾蟆。
回宫后我和紫宸宫一众心腹打开包裹查视,里面除去令人目眩神迷的花锭珠宝之外,竟还有御史台察印。而就在装有察印的青锦囊袋里,我意外看到一份刑氏的绞杀名单。
经馎饦辨识,凡是名单中人,皆为秦氏门生故旧。所以他们俱是殊途同归——斩首抄家,全族流放。原先的京兆府少尹韦念如此,大理寺卿顾云清也是如此。
如今,相同的命运,又降临到陇西郡都尉萧池身上——萧池,也名列其中。
我终于明白刑氏为何委任裴大明执掌御史台了,御史台负责督察百官及民情,自朝廷到州县无一遗漏,正是清除异己的一把利刃。难怪秦氏族灭后,裴大明旋踵被召回长安城。
我漫不经心的看着御史台劾奏,嘴角抿起冷然笑意。
驼锦包裹虽已归还胡大郎,可名单内容我早已命汤饼尽数记下,至于那枚察印
这天底下,不是只有他刑氏才会设伏的!
奏表看到最末,我望着钤盖的“方寸可鉴”之印出神。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分查尚书六省、分巡天下州县。每岁仲冬时节还朝递交劾奏,御史台盖察印后上呈朝廷。
我抬起指尖,稍稍用力刮抹,赤红如血的印鉴随即变得模糊。
“裴大夫,你的察印可带来了?呈上!”我突然发问。
裴大明自袖中摸出一枚精致的青锦囊袋,汤圆机敏,即刻取了察印转呈予我。
我解开明黄绶带,拿出察印的同时还故意检视青锦袋里是否还有遗落,裴大明见状神色忧惧。
我将如石似木的青黑印章放在掌心把玩,笑呵呵道:“这不是察印。”
“陛下何意?”裴大明勉强一笑,“察印怎会有假”
他尚未说完,我已扬手举起察印,猛力掼在地上!只听“喀”的一声,察印当场碎裂。
我点点头,笃定道:“果然不是!”
第233章 报应()
察印骤然摔裂,御前侍坐的公卿重臣为之失色。
崔丞相同样深感错愕,半晌整袍起身,说道:“臣听闻,御史台察印与天子行玺的材质相同,皆以产自东海垣峤山巅的青玄木制成,质地坚如玄铁,怎会一摔就碎?”
“这就要问御史台了!”我轻声道。
天子行玺为天子巡狩四方时钤盖印玺,因我出宫驾幸修文馆,所以随驾带出。当下我命汤饼取出天子行玺,遍传群臣看视。
我高据御座,听着下面文武公卿传看这如石似木的青玄木不时发出啧啧赞叹,忍不住交口称奇。我端起面前茶盏,借饮茶的动作掩饰眼中兴奋。
世间之物千奇百怪,但只要它存在于天地之间,便有其固有物性。这也就意味着,它势必要遵循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道。青玄木固然质地坚如玄铁,但只要以青玄树分泌的树胶熏蒸九日,经年后青玄木就会变得脆而易折。这是宫中的不传之秘。
我喝下半盏冷茶,胸中激动情绪逐渐平息下去——裴大明是刑氏的腹心,御史台是刑氏铲除异己的武器。只有除去裴大明,重整御史台,才能从根本上折损刑氏元气。
我在察印上做下手脚,等待这一天、这个契机,已等得太久了
我稳稳地放下茶盏时,无意间瞥见刑岳正跽坐席上遥遥望我,往常亮如曜石的一双黑眸此时却无端黯然无神,他这段时日向我投递来的眼神愈发陌生,令我心中不喜。
“裴大夫”,我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卿贵为三公,受命天家重任。想来不会粗心到弄丢了印鉴吧?”
裴大明默然撩袍跪地,眼神明寐闪动,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我陡然寒声道:“替换、伪制御史台察印,卿意欲何为?!”
我如此质问,便是有意加重裴大明的罪名。遗失察印,依律不过是流放三千里外,可伪制朝廷发下的官印,视同欺君罔上。
裴大明做惯了刑氏爪牙,我只要发难,务求杀之而后快——赶尽杀绝,这是曾经刑氏以秦相全族的鲜血,对我的有力教诲。
裴大明突然张了张嘴,眼中陡的重现清明。我想他定已串联起前因后果,明悟察印乍现纰漏,与他那失而复得的驼锦包裹息息相关。
我斜睨御史大夫,心中所想却是胡虾蟆安危,好在过几日康国王就要亲至长安朝拜,到时候可让仇弟带走胡兄,护得胡大郎周全。
我随即命道:“大理寺”
“皇上!”刑岳阻住我的话头,持重起身,“察印出现谬误,裴大夫确是难辞其咎。可我朝三公拜封,俱是筑坛盟天、昭告四海,不得轻言废立!”
裴大明却在此时苦笑着摇头:“罢了,虎头不必再争!裴氏这份家业成也由他、败也由他,虽都出自无心,可终是报应不爽”
他话音未落,辟雍阶下响起一声突兀的冷笑。
我和群臣齐齐循声望去,原来是于闹市杀人的余家脍所店主。之前我只顾由叶氏兄弟牵扯出艾荣纵囚,不成想却由此引发了察印之事,一时之间竟忘了这人。
我皱眉问道:“你为何发笑?”
“我笑裴大夫到眼下才知晓世上报应不爽,可惜太晚了!”他又冷眼打量刑岳,“我更笑这位武将说甚三公不可轻言废立,怎的当年秦丞相就被冤杀得那般轻巧?”
衮衮诸公听他狂妄之言,俱是讶异惶恐,辟雍上下鸦雀无声。据说当初秦氏谋逆一案铁证如山,八年来朝中无人敢言秦相冤屈。
我见他言辞不俗,于是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解下覆额巾帻,露出前额朱红印记:“我就是花去恶,本是个斫脍饔子。”他目光如寒刃刺向裴大明,“我还有个名字,想来御史大夫并不陌生,那个名字唤做余承伊。”
他在缓声念出这名字的同时,裴大明倒地晕厥、不省人事。
我命叶氏兄弟近前诊视,叶运切脉后立即指示叶迢点按穴位,一番救治后裴大明悠悠醒转。
见裴大明已无碍,我对余承伊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十多年前长安有位饔人,斫脍之技斟于化境。因他姓余,人皆称之饔子余”余承伊提及往事,声音不由放轻,“我当时便拜他为师学艺,师徒二人经常被高门府邸叫去斫脍。”
我心下了然,难怪他斫脍技艺那般精湛,原来也是有其师承的。
“师傅脾气暴躁又嗜酒如命,之前学徒都因受不得他打骂而逃,我却性子执拗,一心求学师傅的技艺。谁料后来在一位贵人府上,我因手滑险被师傅打死。那位贵人亲临庖厨劝止师傅,命师傅收我为义子,并为我改名余承伊。贵人说”
余承伊眼含泪光,他忙眨眨眼睛,浊声道:“贵人说上古有位伊尹,原在庖厨,后来做了宰相治大国如烹小鲜,所以他给我起名承伊。”
我听得不觉点头,其实这位贵人的身份已呼之欲出。承伊者,承续伊尹相业,这名字本就寄托了秦丞相毕其一生的信念。
“秦那位贵人既给你起名承伊,你后来又为何隐姓埋名远走陇右,刺杀张庚和庞庭柳?”
“那是因为他们该杀!”余承伊目眦尽裂,裴大明为之战栗。
余承伊端端正正叩头道:“圣上!延和十三年六月初一,贵人府上筵宴宾客,唤我父子过府斫脍。前一日忽有两人登门,将出二十两赤金并一份满是字迹的素绢,嘱饔子余斫脍前放入鱼腹,饔子余贪图重金,翌日将我捆在家里,自去贵人府邸”
当年秦相被控里通外国、谋逆篡位,证据便是那份藏于鱼腹的尺素墨书。
余承伊痛声道:“贵人由此全族被诛,饔子余当日在回家途中遇劫身死!我未及料理好丧事,也接连遭遇刺杀,万幸逃脱。只得仓皇逃离京中,隐姓埋名以庖厨也业。后来风波稍有平稳,我七次潜回长安,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打探到当年那两人,就是御史台的庞庭柳和张庚!”
第234章 裴麒()
余承伊提及这两人,依旧愤恨难平,双肩剧烈抖动,似是随时都要扑向御史大夫拼命。
御前禁军见状忙制住他。
我深深望向余承伊,可以想见这八年来他为躲避御史台的追杀,受了多少苦。
“余承伊,你的话、朕都已听见,你放心!”我字斟句酌,着意放缓了语速。余承伊微怔了下,随即郑重叩首。
我注目还礼,着实感佩此人勇武。数年前的恩仇,深深刻印在他的生命里,他终是凭一己之力,杀死仇人为贵人和义父报仇——承伊,无愧秦相给他的好名字。
然而余承伊已触犯刑律,我虽为天子,却无法救他。
我垂眸沉吟,正为如何处置余承伊而犹豫不决,鼓声猛然响起。一声声鼓点紧凑而充满力度,御座几乎为之震动。
国子监曹祭酒率先反应过来,禀奏道:“臣启陛下,这必是有百姓擂响登闻鼓,如何处置,臣请圣谕示下。”
依例天子驾幸之所,必临时悬挂登闻鼓,百姓有冤者皆可击鼓鸣冤。
我笑对御前公卿道:“朕今日临雍讲学,劝谕诸卿爱民慎刑,谁知有冤者碰巧都来御前申辩,朕还知晓了一段积年公案,当真有趣!”
我命御前近侍汤圆随侍大理寺卿前去查看,若击鼓者提交证据确凿,可立即带入辟雍见驾。
程维谨与汤圆去不多时便即回来,程维谨禀道:“陛下,擂鼓者称擂鼓行为系临时起意,只求见驾并无证据。”
“放肆!天家规矩岂容儿戏!”我怒斥一声,“无故擂响登闻鼓依律杖刑,来人”
汤圆蓦地近前两步,眼神恍惚暗示我不可传杖,于是我的话戛然而止,险些咬到舌头。
我顿了顿,后语同前言便南辕北辙:“来人,传召擂鼓者来辟雍见朕。”
我这一生都忘不了那日情景,当胡大郎容色平静向我走来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当日辟雍里事端层出不穷,然而即便是听到御史台构陷秦相的往事,也不及胡大郎现身的刹那让我心跳如擂——直如他擂响登闻鼓时的急促鼓点
我不由自主的起身离了御座,与此同时刑岳也牢牢盯住胡大郎,目光随着他的行走而移动。
刑岳眸中阴云密布,唇角抿紧的线条僵硬如石,可我却感觉他蓄势待发,随时都有可能将胡大郎带离辟雍。
当胡大郎撩袍迈上辟雍前阶时,我逐渐恢复冷静,轻震袍服重归御座。
我刻意无视心中慌乱,避重就轻的以为胡大郎是又喝醉了,所以才会莫名其妙敲响登闻鼓。
然而行至御前站定的胡大郎,先是对刑岳颔首致意,而后又对我露出熟悉的明朗大笑。他毫无醉意,通身温润儒雅的世家子弟风范,彻底证实了我在自欺欺人。
胡大郎视线在辟雍内逡巡一圈,径直走到御史大夫身旁跪下,正要开口。
“你来做什么?回去!”裴大明侧首瞪视胡虾蟆,既有怨怪又含无奈。
胡虾蟆洒脱一笑:“回去?从大人接掌御史台之日起,如何还回得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今日大人既不能幸免,我唯有来此同赴家难。”
这番话换来裴大夫的一声悔恨叹息,而“同赴家难”似已足可昭示胡虾蟆的身份。
我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崔丞相不明就里,眯起眼打量胡虾蟆片刻,恍然道:“本相记得你曾助康国王熏风殿夜刺僭王使节,今日又因何事擂响登闻鼓?”
胡虾蟆对崔煊欠了欠身:“擂鼓之人,名唤裴麒,系御史大夫裴大明之子。”
道明身份后,他略垂下眼帘,良久才敢抬头望我。我不敢置信地皱紧眉头,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想到竟是这般!
“裴麒不是早就”崔煊不解,话说一半便倏然止住,他看看裴大明,又看看刑岳,这两人俱是扭头躲开他的视线。
我双手抠在案几上,指甲被硌得生疼。胡虾蟆他怎么会是御史大夫的公子裴麒?!
自我在东陵山初识胡大郎起,他总是沉醉如梦、人生如寄,却又难得醉眼清明。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然而当他如无根转蓬醉舞一曲胡旋后,却高声宣布:“我不姓胡!”
是啊,他不姓胡,他姓裴!
裴麒,想来就是多年前裴大明与私带出宫的胡旋舞姬康娘所生之子。
可他为何一味萧索落魄?又为何要刻意遮掩他的真实身份?
正当我满头雾水时,崔煊和刑岳难得心有灵犀,不约而同趋前跪请。
崔煊低眉顺目:“陛下,请移驾还宫!”
刑岳则直视我的眼睛,轻轻摇头:“皇上,回去再问。”
辟雍四面环水,最利传音,因此这里说话国子监门外可听得清清楚楚。他二人苦劝我回宫,恐是其中有着不可为外人道的秘辛。
我正要允准时,变故陡然而起。
余承伊趁禁军疏忽,跳起身疾步冲向裴大明,高举起手上铁镣猛砸下去。
“阿爹!”裴麒反应敏捷,张开双臂护在裴大明身前。
殿上高声呼喝禁军,但为时已晚,锁链重重砸落在裴麒头上,鲜血如注瞬间浸红浅色胡服。
我豁然起身,轻“啊”了声,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麒儿!”刑岳惊呼一声,血涌双瞳,大步流星上前。他左手拎起余承伊抛给身后禁军,右手却扶起叶运,连声命他救治裴麒。
麒儿?!我只觉这个称呼相当耳熟。恍惚间我记起,太皇太后曾用尽平生气力念出“麒儿”两字,还有她与大长秋冯拂间诡异的对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