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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一失神,众卿行礼已毕,依品阶肃立朝班之中。
我先是对刑天拱拱手道:“太尉三月不朝,病体可已痊愈?”
“老臣病体已无大碍,谢皇上挂怀动问!”
我晃晃头,以不经意的口吻说道:“太尉为朝之柱石、朕之辅弼,朕怎可不问?朕多时不见老太尉,好在犀表一如旧日威严。”
刑太尉左眉明显抖动两下,揖手道:“老臣也是许久不见皇上,皇上圣资愈发神仪俊朗!”
我干笑两声,刑太尉略施半礼,退回朝班。
“诸卿有事禀奏者,可递上奏表!”
果不出我所料,话音未落,户部尚书管裕均出班直趋御前,语气悲怆:“陛下,臣谢罪!”
我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陛下,臣罪有二。其一,御下不严,疏忽失察;其二,教子无方,失于放纵!”
他这是要把所有过错统统推卸给属下和儿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管裕均长跪揖手:“昨日臣蒙陛下圣训,昭明殿婚仪后臣立即赶往公廨,彻查绢库,其中确是偶有破损劣绢。陛下,臣现已查明,此系金部司员外郎白苌所为,白苌供认不讳。”
我翻个白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我嘴上却说道:“此人可恶,速召至御前回话!”
管尚书略显不安,但见刑太尉沉稳如山,于是便不多言。
白苌身荷枷锁,单薄的夹袍上血迹斑斑。他被带至御前见驾,整个人冻得拱肩缩背。
我厉声问道:“白苌!你为何将破旧绢匹发予工匠,滥充日资!你可认罪?!”
“臣、臣”不知是严寒所致还是畏怯,他全身剧烈颤抖,随即突发悲音,御前嚎啕痛哭。
我还从没见过有人哭得这般伤心委屈,殿院御史出班欲劾奏白苌失仪,却被我制止。
直到哭得声音嘶哑、泣不成声,白苌深深俯伏,可就是不出言认罪。管裕均偷眼打量刑太尉。
我挥袖忍笑道:“来人,给白苌加一领厚重绨袍,让他自跪到一旁小声去哭!”
“臣谢、谢陛下!”白苌抹了抹眼泪,果然起身跪到旁侧,偷声咽泪。
管裕均看看白苌,又看看刑太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
“无妨!”我身子稍侧换了个坐姿,“管尚书暂且不用管他,且先说你的第二大罪状吧教子无方失于放纵,又是怎么回事?”
管尚书只得收敛心神,说道:“陛下,东阁玳筵光禄寺卿直陈户部拨付的银两有亏。臣回府后拷问家仆,得知管鎏贪墨脏银的下落。请陛下允臣呈上脏银,并召罪妇及管鎏对质。”
我点头允准,侍卫四人一抬,抬上六只银箱,卸却杠笼后开箱,刹那间只见熠熠银光,照彻朦胧晨色。
汤饼走过去捡起一枚银锭呈上,我接过来翻转,银锭底部清楚铸有“和合二仙”款识。
银箱之后,兵丁押了一名妇人跪至御前。我定睛望去,妇人双手被绑缚在身前,嘴里却被堵住说不得话。我看她服饰华丽,眉清目秀却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管裕均请道:“请陛下传召管鎏,御前质对!”
妇人听得管鎏的名字,陡然弹跳而起就要冲向管裕均,目露凶光,大有拼命之势。兵丁眼疾手快将她制住,强按着迫她跪地。
我眉心抖动,想起那则关于管公子生母卑贱的坊间传言
“大理寺,传召管鎏见驾”,顿了顿我又吩咐大理寺卿道,“不如将大理寺狱中的工部和将作监官吏一并传召了来回话。”
程维谨躬身领命,立命属下往大理寺带相关人犯。
管鎏被狱丞押上来时,草鞋褐衣,憔悴支离。正待行礼时眼角余光陡然瞥见妇人,立时停了所有动作。
妇人被兵丁制住双肩,拼命向管鎏摇头,眼角涌出大颗的泪珠。
“阿娘!”管鎏痛声惊呼,这声惨烈的呼唤引起回声阵阵,听者心酸。
管尚书和刑太尉俱是慌神,似全然没想到管鎏会在朝堂上御驾前,唤出这声“阿娘”。
然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管鎏豁然转身,怒道:“管鎏已愿替大人承担罪名,大人还要怎样!”我挑眉,他这已是话中有话了。
狱丞引管鎏重新跪下,我问道:“管尚书,你与这妇人是何关系?”
管裕均强压怒意,闷声道:“陛下,这是乐营舞伎佟氏,管鎏之母!”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大夏历来奉行子以母贵,管裕均此举便是想用管鎏生母的身份要挟管鎏,三缄其口,使管鎏不再觊觎他的尚书之位!
但管裕均没想到管鎏会认下这般身份的生母,不由恼羞成怒,在朝堂上公然宣布佟氏的舞伎身份。他以为有这个既成事实,管鎏的仕途就算是彻底毁了。
我会心地笑笑,转头看向管鎏:“你适才说,替父承担罪名,是怎么回事?”
管鎏目光游移,我不待他开口进而含笑问道:“这些标有和合二仙款识的银锭,怎的又跑到了你阿娘宅中?”
第223章 舍弃()
“陛下,我”
管鎏张张嘴,转头看看管裕均又看看佟氏,左右为难。
我轻笑点头,鼻中“嗯”了一声,促他说下去。事实上这两个问题,哪一个都不好回答。是坦承其父管尚书有罪?还是承认其母佟氏藏匿脏银?
我知管公子聪慧,却又恨他擅作主张,有意为难。
管鎏清秀的长眉下一双眼睛里满是熬煎,半晌他慷慨言道:“皇上!管鎏既不敢欺君,也不愿舍弃父母,于今唯有自请承担所有罪责!”
言讫,他突然露出释然一笑,继而抬头猛力向青石转地撞去!
我察觉不好,惊慌之下豁然起身:“管鎏!”
狱丞、兵卒一窝蜂冲上前去,可惜为时已晚,我看见聚拢的人群脚下,有鲜血顺着石缝流淌。
血溅朝堂,以死明志?
我懵然站在御座前,少有的失神。原还站在管尚书身侧的户部属官俱是一脸痛色,不顾朝班肃整,聚拢到管鎏身旁,一声声“公子”“管郎中”的遑急呼喊。
跪在角落里吞声饮泣的白苌膝行近前,嘴上喊着“郎中”,哭着把身上那领绨袍替管鎏盖上。
“来人!速传御医!”虽是隆冬,可我额头已有汗意。
我命人将管鎏抬进太极殿西厢,佟氏向我哀哀垂泪叩首,我为之动容,允她入西厢照顾管鎏。
经过这场闹动,天色已然大亮。朝臣同情管鎏母子遭际,因此看向管尚书的眼神多有不屑。
我坐回御座,丞相崔煊神色凝重出班,递上奏表:“陛下,臣有本劾奏管裕均!”
他鄙夷的冷瞥管尚书一眼。我略感诧异,今日崔煊形神殊异于往常。
“天马厩中工匠勾结流民生事,臣深感惶恐彻夜难眠。臣隔壁系户部巡官长孙萩宅,夜半传出异响,故尔臣遣相府掾吏前往探查,证物使臣震惊,所以臣连夜查抄了另一巡官张遂宅邸。”
户部巡官二员,负责巡查记录地方的土地户数及贡赋,无疑是管裕均的心腹亲信。
我深深看向崔煊,巡官孟春辞阙分巡天下,至冬还朝。看来这两人是才刚回到长安,就碰上丞相的凌厉出击。
崔煊双手捧了一沓书信:“相府掾吏到时,两位巡官正在烧毁信件。”
汤饼接了转呈予我,我匆匆看过不由失笑:“管尚书文采虽逊,可贵在开宗明义!也请太尉看看。”
刑太尉泰然接信去读,然而不过才看了两封,便倏然转身怒瞪管裕均。
原来几乎每封信的起始或末尾,都被管裕均缀上一句“此事不必告知太尉”“银钱无需明账,勿使太尉知晓”,刑天难免因被欺骗愚弄而恼怒。
这几年刑氏利用管裕均在户部敛财,赚得盆满钵满。可哪里想到管裕均商人本性、最大利己,有很多银钱的进账是瞒报刑氏的。
崔丞相禀道:“陛下,臣劾奏户部指使巡官交结地方豪族、收取厚赂!”
此一言如冷水滴入沸油,公卿臣工惊慌失色,刑太尉不敢置信地看向崔煊,管尚书脸色煞白。
“地方豪族兼并土地,强行纳农户入自家庄园,奴役百姓。百姓只得逃离故土,沦为流民!户部巡官收纳好处,私瞒户数丁口!陛下,自延和十六年至二十年期间风调雨顺,可陇西郡下治平乐县户数竟缺失千余户!长此以往臣恐租调不给,流民闹事!”
我原是持了看热闹的态度观他反水,然而听到这里我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崔煊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改尽平素如老猫负暄的雍容无所事事,锋芒毕露处令我胆寒。
崔丞相曾主持吏部和户部,但后来刑太尉却又委派管裕均出任户部尚书,美其名曰辅助崔煊,实则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崔煊当机立断不再过问户部政事,长达六年隐忍伪装,窥待时机。
自我入政事堂听政起,崔煊便长期潜心观察我的举止脾性,适时出言点拨,即便他和刑太尉劫持我出先帝陵寝,他也一路都在小心护我周全。
今日早朝刑太尉复出,各方时机成熟,崔煊便在此时表明立场,从而投身一场豪赌。
刑太尉已是怒目切齿,崔丞相低眉禀奏:“户部巡官长孙萩及张遂现于值庐待诏,请陛下传问。”
我允准命传召两人,恰与此时御医由太极殿西厢趋至御前:“启圣上,管公子现已醒转。”
我正待吩咐,两名户部巡官奉召而至。
刑太尉恼他二人与管裕均欺瞒自己,手里攥紧那沓书信,怒声道:“崔相劾奏尔等收取地方豪族厚赂,助纣为虐隐瞒户数,可有此事?!”
刑天声若闷雷,巡官不敢答言,战战兢兢连连叩首。
“无用文儒就知道一味叩首!回话!”
我歪坐御座,忍不住揉揉耳朵,这声音整个朝堂都要为之抖动了。
巡官张遂见刑太尉迈步向他们行来,胆战心惊下两眼一翻,就此晕厥倒地。
我示意御医过去看视,御医略作诊视后忙禀道:“圣上,张巡官有喘疾,臣须立即施治!”
御医在医佐的辅助下脱去张遂朝服及内衫,距离最近的太尉和丞相忍不住皱眉,我起身走过去,惊见张遂肩颈处文有亭台殿阁景致。
我笑道:“把巡官的亵衣也扒了,朕要看他文身。”
内侍奉旨除去张遂亵衣,我看了不由愣住,张遂胸前竟是一副上好的山水风景画!
高山流水、暮霭竹林,几只寒鸦飞来,山林中露出一牙殿阁画檐。
台院侍御史姜逢出班请奏:“陛下、太尉,臣似是认得这处画面,请允臣辨识。”
我不疑有他,准他近前来看,姜逢歪头看过良久,目光惊惶对刑太尉道:“阁下,此系‘寒鸦染朝烟,晓暮归山林’的诗意图。”
刑太尉莫名其妙,崔相皱眉道:“那不是原丞相秦孤竹的诗句么?”
“正是”,姜逢依旧望向刑天,“原秦相义子秦聆默胸前纹有此图,秦氏谋逆事泄露后全族下狱,秦聆默便是在狱中突发喘疾而死!”
刑太尉眼尾皱纹骤然绷紧,管尚书不敢置信地看着张遂胸前文身,愣怔许久竟忘了辩解。
第224章 荣枯()
刑太尉陡然拎起户部另一位巡官长孙萩,如屠夫横拎雏鸭也似。
长孙萩不及惊呼,朝服已被刑天撕破。我骤然变色,群臣失语。
刑天翻来覆去检视,直至确认长孙萩前胸后背并无文身,才狠力推到管裕均身上。
管裕均趔趄一下,终于惊醒,他怒瞪姜逢道:“姜御史信口雌黄!本官看你才像秦氏旧人!”
姜逢眉开眼笑:“尚书慧眼,下官曾任原相府掾属。后幸得太尉开恩恕过,拔擢下官为户部金部司主事。”
纫秋入宫时,我便意识到其父姜逢身份复杂,曾命内秘阁暗查此人。可惜饼饵所得消息寥寥,姜逢只做过相府掾属和金部司主事。若我猜的不错,他应是刑氏派往秦相府邸的间者!
管裕均察觉危险降临,再顾不得官体颜面,猛然跪地紧紧抱住太尉大腿痛哭失声:“阁下!臣实在不知张遂底细!阁下信我!”
“你若不知他底细,怎会视他为亲信,委他以重任?还要在书信上写‘此事不必告知太尉’,嗯?”刑太尉怒极反笑。
管尚书倒抽一口冷气,不知如何作答。朝堂权场,疑心如毒刺,只要扎上了就会被无限扩大。
我歪头促狭地观赏管尚书的涕泪泗流,就差没从荷包里取颗槟榔,边嚼边看。
“殿院!”刑太尉语气寒若凝冰,“管裕均当朝痛哭御前失仪,为何还不纠举?!”
我回视衣冠不整的长孙萩,眨眨眼,刑天意识里竟还有“御前失仪”四字?我很不可思议。
殿院长欧阳戬出班,瞟一眼刑天道:“臣启陛下,管裕均朝会狂妄无礼、辱及同僚,依律应下诏狱,推鞠罪责。”
他劾奏的虽是管裕均,但言下之意分明说的是刑太尉。
我示意羽林卫速速押下管裕均,昨日东暖阁管鎏自请入诏狱,不料短短一日间同样的命运就降临在管裕均头上。
秦相一直都是刑氏的逆鳞,等闲碰触不得。只要有涓滴暗通秦相的嫌疑,都将再难容于刑氏。
我玩味的摇摇头,准备坐回御座。谁知转身就见白苌还在一旁默默流泪,我失笑:“卿还没哭够呐?”
“陛下,臣非是哭自己,臣哭的是郎中管鎏!”白苌抹去泪水,“管郎中任职金部司后,察觉管尚书贪墨库银,克扣工银、以劣绢充工匠日资等不法之事,曾诤谏其父,不想反遭管尚书严厉斥责。”
“如此,管鎏为何不具表上奏?”我坐回御座不以为然道。
白苌苦笑道:“臣也曾这般劝谏郎中,可郎中说若欺瞒不报是为不忠、大义灭亲是为不孝。郎中斟酌多时终于想到替父顶罪,同时把户部贪墨之事公之于世,也算无愧于陛下!”
我持重点头,管鎏心思缜密,既要取其父而代之,又要树立自己的名望。
“陛下昨日曾动问劣绢之事,管尚书如惊弓之鸟,一夜酷刑逼臣抵罪!臣本待御前分说,只因顾念管郎中纯孝,不忍郎中为难,因此见驾痛哭流涕,难于自辩。”
白苌这样说着,户部属官及盐铁副使纷纷点头,看来这段时日管鎏已收附了上上下下的人心。今日朝会后,他这纯孝之名,也将遍传京畿。
“陛下!罪臣昧死奏报,管尚书克扣工料银,致有永安坊民宅塌垮、曲江池畔新凉榭断栏、京中坊市门前桥梁塌陷等事故!”
我循声望去,见是之前与管鎏一并押来的工部官员孙胥。
“陛下,城中但有修缮工事,户部贪墨其中泰半,所拨银两成色亏欠。臣无奈之下,只得购进断砖烂木的残次工料,敷衍塞责。罪臣自知欺君罔上,请陛下赐臣死罪!”孙胥叩首泣道。
我撇撇嘴角,后宫杏婕妤有喜,我当然不能赐死皇子外祖。
就在我要发难之时,孙胥突然抬头奏道:“陛下,罪臣近自在狱中深自悔悟,有负陛下所托!不过臣当日曾将户部拨银亏损数额每一笔都记录在册,现就藏于臣家中,望略可弥补罪责。”
我略一颔首,命禁卫至其宅邸搜取户部罪证。
朝臣见管尚书业已失去刑氏庇佑,于是纷纷出班禀奏,户部诸般贪墨劣行。
我放眼望去,这些陈说曾遭户部克扣的都是些无甚权势的边冷府衙,忌惮管裕均身后有太尉府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