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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户部记册入库之后,再将银钱分发给百司台廨。
当白银源源不断被抬入朱雀门时,各府遣送嫁妆的队伍已是如火如荼。
我站在胜业坊外的人群里,眼前抬送嫁妆的队伍如长龙游走,围观之人不时叹其豪奢。
因婚期临近,长安城中已择定东床的门户皆赶在此时遣送嫁妆。城中虽街道巷曲轩阔,可奈何富商巨贾通通都要趁此时机炫耀豪富,难免生出攀比之心。
洛阳薛氏虽远在东都,可却快马疾驰送来嫁妆,敲锣打鼓的送进了李府。
饼饵禀报,昨日王青蚨宅邸抬送嫁妆,自西市邻近的延寿坊到东市旁的崇仁坊丞相府,竟是从侵晨坊门开启就往外抬送嫁妆,直送到日落西山坊门关闭才堪堪停住,以致朱雀大街南北不通。
由此可以想见,当城中与王家齐名的邹赤金府上遣送嫁妆时,将会引得多少人瞩目。我也带了汤圆汤饼来凑热闹,想亲自领教一番,何谓“富可敌国”。
邹府陪嫁婢仆皆身着簇新鲜亮绸服,面有骄矜之色。数十妍丽鬟婢手捧朱红漆盘,内置地房契书或羊脂、瑟瑟珍玩美玉。后有小厮或四人或八人肩挑箱奁粗重物事,间之以牛马驾辕运送家具器物
因唐紫雕依旧寄住在辅国公世子府,故尔邹琰儿和薛红婂的嫁妆一样,统统要被抬进李家。
我望着载有檀木妆台的马车沉重碾压过胜业坊门外的木桥,满意的点了点头——虽说制举进士才刚授官不久,可我在用人方面,已感得心应手。
茅道成就任工部侍郎后两日,我于炭斋例行召见,茅道成禀奏因秋日霖雨致使西市及崇仁、胜业二坊坊门前桥梁塌损,亟待修补。若与行宫夹道复壁同时开工,则恐两边无法兼顾,请示缓修行宫夹道。
我心下暗动,当即发下手谕花押,命茅道成把户部拨付专用于修建行宫夹道的工料和工匠日资,尽数调去城中修了市坊桥梁。直到完工之日,我都没有知会朝廷和户部。
管裕均做梦也想不到,他拨给坊市修桥的次等工料,眼下已被拉进了行宫
正当我想得出神,汤圆突然轻声提醒我,情况有异。
我恍然抬头,邹府抬送嫁妆的队伍不知何时已被叫停,有一人横马挡在桥头。当我看清楚马上之人,不由被气笑了——刑崖。我竟忘了,这胜业坊里,除了邹府,还有煊赫朝堂的太尉府。
“尽数闪开!退避道旁!待太尉府贵婿的车轿箱笼经过,尔等再行!”
可惜邹府并非等闲宅邸,人家既然敢与太尉府同在胜业坊居住,就不怕他太尉府以势骄人。
邹府管家恰好也正在桥头指挥队伍,见状并不退却,冷静指令小厮:“速速回府,请姑爷和李公子来理论。”
小厮去不多时,就听两骑嘚嘚马蹄声近,我当即压下貂蝉冠覆额的巾帻。
李榭和唐紫雕跃马疾行至桥头,同刑崖在马上相见。刑崖没料到李榭也会同来,他曾在平康里遭李榭寻仇险被刺死,后又故意偷放恶狸,把唐紫雕的手臂撕咬得血肉模糊。
李榭定定直视刑崖,在马上凝滞片刻,玩味一笑:“贱奴,何事唤你李家郎君?”
“李榭!休得放肆!”刑崖持鞭指向身后,“我太尉府的贵婿和车轿箱笼就在后面,邹府嫁妆须让太尉府先行!”
众人远远望去,果然见太尉府的十余家丁抬了箱笼并一乘小轿缓缓行来。我情知轿中坐的应是杜亦拙,看这架势难道他要入赘太尉府不成?
李榭极夸张的“哦”了一声,随即长靴轻叩马腹,坐骑白马不疾不徐迈向刑崖。
刑崖勒紧缰绳作势要让两马发生冲撞:“李榭,你我同朝为官!难道胜业坊太尉府门前,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还就让你说对了!”李榭手按腰间宝剑,恣意狂笑,“李榭山野之民,平生偏爱撒野!你不是要邹府让行?好,拿剑来和你家郎君说话!”
“三郎不可!”唐紫雕按在李榭意欲拔剑的手上,眼睛不看刑崖,“我弟兄不惯理会阿猫阿狗,让太尉府贵婿自来相求!”
此刻杜亦拙的素朴布轿已到桥头,轿帘开启处他一袭素白布袍出现在人前。李榭和唐紫雕见他走来,不由翻身下马。
“下官见过李太守、唐舍人”,杜亦拙容色和霁,“邹府与下官各让出道路一侧,可否?”
“就依员外郎!”李榭寒声道。
邹府管家指挥家丁让至西侧搬运嫁妆,杜亦拙也不返身上轿,轻身经桥东侧走向胜业坊。
唐紫雕气怒之下忍不住在他身后厉喝:“杜兄,你这是”
“三郎!”李榭眼疾手快,及时拦住唐紫雕要说出的话。
胜业坊门外的桥上两只队伍,一进一出形成鲜明对比。邹府嫁妆以朱锦扎束,风光出得坊门,杜亦拙箱笼简陋寒酸,却是与人入赘,难免相形见绌。
他妻子儿女尸骨未寒,竟赶着入赘太尉府,攀附刑氏的煊赫威势,实在为世人所不齿。
故尔看热闹的百姓不再望叹邹府的奢靡嫁妆,转而开始诟戾杜亦拙的品行不端。
攀龙附凤、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我听着这些不堪的言辞都觉刺心,然而杜亦拙却不为所动。
他在辱骂声声里面色从容、闲庭信步,仿佛人们骂的根本就不是他。
我无端想到制举榜提名时,杜亦拙高中榜首也是这般宠辱不惊。
举世誉之而不自矜,举世非之而不自沮。胸藏湖岳,宰相之器!
杜亦拙的箱笼没多久便被抬进了胜业坊,坊门外又恢复了秩序。我默然离去若有所失。
第213章 劣绢()
我因杜亦拙之事悒悒不乐,缓辔默然前行。
汤圆小心提醒道:“公子莫非要前往平康坊?”
我轻“噫”了声,站住环顾四周,这才后知后觉平康坊与胜业坊顶角而立,就在前方不远——昨日贺隼私下奏称,胡虾蟆请其代为转告,有事同“石公子”会面相议。
我遥望平康,一时只觉迟疑,难于举步。
虽然是隔街相望,然而平康风流已是扑面而来。公子王孙鲜衣怒马,娇颜丽姝烟视媚行。可惜这些曾让我惬意的粉香蝶影,眼下惟觉失色无味。
当日我与仇弟、胡大郎在西市食肆中一见如故,故尔相逢意气处,不惮把酒高歌。
可自熏风殿谋刺康国僭使之夜后,胡虾蟆突然失踪,竟又以回雪楼神秘东主的身份华丽丽现身——我生性多疑,对他怎能不生疑心?
胡大郎先是请邹琰儿向我致意,见我久不理会,随后又辗转托贺隼传话要求与我见面。他如此急切见我,若我没猜错的话,必是与东陵山之马有关。
想到此我拨转马头:“绕道平康,去西市!”他已坐拥平康坊最奢靡不过的歌舞欢场,应是不屑再去西市那般市井小民云集之所了吧。
我决定不见胡虾蟆,此人豪气干云,他既然可以助康仇刺杀僭使,那么他就也会助刑岳抢马。
说到底我还是不愿他牵扯进我和刑岳的纷争——东陵山下之马已开始陆续冻死饿死,之后还不知会有多少马、多少人成为我们之间争锋的牺牲品。
只要能赢,我当然不介意会为此投入死伤几许,但曾一起开怀畅饮过的兄弟,总是不同
西市北门牌坊遥遥再望,因东西两市不准打马疾驰,我正待下马,却见北门内的平准局前围聚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我勒住马缰,缓辔行至近前,外围当然是看热闹的百姓,因详细听了内中的争执,有的面带怒意,有的则叹息同情之状溢于言表。
我大致听得议论中有“工匠日资”、“拒收次等绢帛”片言只语,便即下马同汤圆挤到前面。
“昨日我家阿兄还在你这里拿绢换了钱去,今日怎就换不得了?”壮年男子肩上扛了两匹绢,瞪圆双眼正同平准局的胥吏理论。
他身旁一中年工匠也掮了匹绢,低声下气哀求道:“郎官,这些绢是小人们半个多月辛劳所得,家里老母妻子儿女眼巴巴等钱买粮,您看若换不得五百文,少几十文钱也行啊!”
“还不快走!”胥吏不耐烦的呵斥道,“尔等刁民,还要让我说多少遍?自今日起东西两市平准局拒收次等绢帛,此乃奉命行事!又不是我能作准的事!休说五百文,就是五十文也给不得!”
平准局执掌平准两市货价,采买诸司百衙日常所需,并负责收购绢帛、粮油之物。
前几日凸然轩赏雪时,茅道成还曾跟我抱怨,平准局与户部狼狈为奸、欺上瞒下。
原来一匹绢价值一千五百文钱,户部把库中积压数年为尘土侵蚀的绢发给工匠充当日资,工匠到平准局只能换得区区五百文。平准局回收烂绢后再转给户部,账册依旧注明一千五百文。
这中间差出的一千文钱,便遭户部和平准局的官吏贪墨了。
我因早听杏婕妤提说此事,当时未见动怒,只让茅道成自去想办法,谁知他竟伙同管鎏想出这个馊主意。
茅道成想替工匠争取应得的日资,可管鎏就不同了,他是要彻底遏制劣绢的流通,整顿户部。
“什么奉命行事?我啐!你这就是故意刁难匠户!我们这些工匠每日起早贪黑,半月所得也不过这一匹烂绢!可恨连五百文都换不得,朝廷既是要饿死匠户,我且先和你拼命!”
先前那圆眼的壮年男子猛地掀翻肩上绢匹,一把揪住胥吏的脖领,胥吏杀猪也似嘶声尖叫,相邻市署的官员和围观的百姓忙拉开男子,纷纷解劝。
人群里有位老者捡起绢匹,自钱袋里拈了三钱银子塞到壮汉手里:“我买你的绢,你这小郎也太气盛了,记下民不与官争,争也争不得”
“这些烂绢哪里值这许多银钱?老丈快收起来!我可不能要老丈施舍!”谁料银钱递进手里,壮汉反倒推拒。
正当老者和壮汉相互推让时,有更多的百姓愿意出钱购买破绢。若任事态如此发展,那管公子的如意算盘岂不就白打了?
我对汤圆挑挑眉,汤圆会意抽身离去,不一时西市武侯铺的兵丁急步趱行而来。
大夏律法盐铁粮油及绢帛不许私下买卖,老者拿银买绢已是犯律。然而武侯铺及市署也都同情工匠遭遇,不过把人群冲散,并不准备追究。
我朗声道:“私下买卖粮油绢帛,依律当笞二十。难道武侯铺要存心包庇、无视律法么?”
武侯铺的官长循声望向我,我冷然长身而立,略抬起下颌,不怒自威。
他目光闪烁了几闪,突地持鞭指向老者、出银买绢的百姓及工匠,喝令兵卒推至牌坊下行刑。
笞刑二十,不过是小惩大诫,算不得狠罚,然而在行人熙来攘往的西市,颜面委实不好看。
不一时行过笞责,武侯铺官长在引兵离去时,还不忘对我拱手行礼。我负手而站,略作颔首。然而看热闹的百姓却对我颇有微词:“看上去也似世家公子,怎的这般狠心?”
我对周遭指摘不过付之一笑,小恩小惠,永远治不得根本。
汤饼捡拾起散落于地的绢匹,走向牌坊下被笞过一时还无法起身的工匠,他把绢匹放在工匠手边,忍不住小声道:“把绢匹依旧扛回家去,你不会后悔的”
“汤饼!”我寒声唤道,他已是多言了!
“是,公子!”汤饼不敢耽搁,转身准备退回我身侧。然而他走到距我四五步远时陡然站住,用目示意我身后有异。
我只立于原地,提鼻子嗅嗅,一股浓重的酒气自身后传来,不用看也知是站了何许人。
我心下叹息,还是让胡虾蟆把我找到了。
第214章 兄弟()
我稳稳转身,显得若无其事,笑道:“没想到石某今日得遇胡大哥,真是凑巧。”
胡大郎微带醉意的浅蓝眼眸有火苗蹿动,他正待开口,却被身后跟出的店伙委婉提醒:“郎官贵人多事,来去匆匆,一时竟忘了打赏酒资。”
胡虾蟆给付酒银后又打赏颇丰,店伙连连道谢而退,我眼见店伙跑回道旁二层酒楼,酒楼招幌酒旗迎风猎猎,金粉书写张家楼三字。
我立时就明白了,想来这几日胡大郎求见我而不得,便只好用起了守株待兔的笨法子,守在西市近门的酒家相候,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让他等到了。
他又何必非要见我!
我看一眼张家楼,淡然道:“胡兄与我是去酒楼喝酒,还是依旧前往康人食肆?”
“今日不能再喝酒了”,他满嘴酒气,摆手道,“我午后还要往东陵山一行,醉酒唯恐误事。”
东陵山附近右骁卫和骠骑府兵对峙日趋紧张,百姓避之唯恐不及,他竟还要往山中去!
“胡大哥依旧是被兵部所请?”我下意识皱眉,兵部相请,自是出自刑岳之意。
兵部有专司相马的隶卒,但往年兵部采购战马后也还会请胡虾蟆前去相马,可见他尤为精通此道。
胡大郎环顾左右:“此间熙攘,我兄弟二人还是找个清静之所说话吧。”
人烟辐辏、货物堆积如山的西市,怎么会有清幽的所在?
可是胡大郎已在前面引路,我一路跟随,当看见枝条残存几片衰叶的独柳时,我猛省,这西市还真有清静之所!
西市东北隅有一株独柳,独柳下便是腰斩人犯的刑场。即便夏日炎阳高照,独柳旁也是阴风阵阵、人迹罕至,要多清冷有多清冷。
胡大郎在树下停住脚步,闷声道:“当日我曾筹谋铲除榷马司,却没想到会伤及无辜。”
我看看独柳,再看看树下腰斩人犯的灰白石砧,寒风中只觉冷意刺骨——入宫“谋刺”的杨枝,五日前就是在这颗独柳下被腰斩的。
虽然行刑之后,砧板会被用清水冲泼,然而石板下的泥土里,依旧一片刺目的褐红。我不知那是杨枝的血,还是之前所有被腰斩人犯的血融汇所致。
胡大郎此刻就凝立在这片褐红泥污之上,眼中有对杨枝无辜而死的痛悔内疚。
我走至他身旁,周遭薄雪已渐消融,我低头看着靴头沾染的褐红泥泞,心中无端感到烦闷。胡虾蟆哪里知道,他若执迷不悟继续染指东陵山之马,恐是要步杨枝后尘。
“胡兄”,我转头望进他的眼睛,“我劝你远离东陵山,我皇帝和刑骠骑之间宿怨已深,你只要置身其中,必受牵连!”
胡大郎缓缓偏头看我,浅蓝眼眸中隐有暖意:“闻君有此言,弟便永远视君为兄。”
我愕然,原来他早已知道!胡大郎时常大醉酩酊,如今看来竟是醉眼清明。
他明知东陵山系凶险危局,却偏要向山而行。他也早察觉我的身份,却依旧待我情如手足。
胡大郎解下腰间的鹿皮酒袋,先倒持酒壶,面色端肃浇酒于地,祭奠杨枝冤魂:“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而后方仰头把壶中剩余的酒喝得涓滴不剩。
他身子微微打晃,竟无所忌讳地坐在灰白石砧上,摇头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胡某与仇弟、石兄意气相投,便是骨肉兄弟,酒中乾坤独大,家世、身份俱是过眼云烟!石兄以为如何?”
言讫,他箕踞坐在石板上仰头看我,我并未答言,只拥裘与他促膝同坐砧上。
他既执意要插手其中,我也不便拦阻,于是开门见山问道:“胡大哥急于寻我,必与东陵山相关,还请大哥明言。”
“解铃还须系铃人,榷马司之事既由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