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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最后一句,他不觉显露出往昔清高。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唐紫雕适才揖拜,是为道谢。
唐紫雕不知道的是,他这番慨然磊落陈词,为他在祭天后的曲江会上,赢得桃花朵朵。
“磊落洒脱,果如石公子所言有真性情,那人是谁?!”邹十小姐手臂搭在栏杆上,扭头问。
我不动声色:“唐紫雕,制举金榜第三名,国子监修文馆正四品博士。”
邹小姐目光凝注在唐紫雕身上,不觉流露爱慕情愫。
半晌她似有所悟,动作敏捷从袖中取出一本朱色缂丝纹锦包封的精致小册子,我一眼便认出,这是礼部发放的登科录。
她唰唰翻到第三页上,一目十行看过,随即如释重负长舒口气——我默然不语,登科录上明确记载了上榜进士的婚配详情。
我故意问她:“唐紫雕曾被贬入贱籍,在平康里为奴,你不介意?”
“我为何要介意!”她歪头看我,正色道,“如此磊落男儿,就算他现下依旧名在贱籍又何妨!”
我低垂眼帘,既觉得挫败窝火,又感佩此女的坦率。
唐紫雕让人嫉妒的不是才华,而是桃花运!戚欢、绿娘,被贬平康贱籍时依旧有一众女娘围护,这如今又来了一位豪商千金!
我心有不甘的望下去,众进士相互揖让再度就坐,观赏戚欢奉上的出塞琵琶舞。
其实唐紫雕此举,远没有邹十小姐认定的那般光明磊落。他这一招假痴不癫,实际上是藏阴于阳、大巧若拙,借醉酒打消梅甫戒心,诱对方就范。
梅御史在唐紫雕恢复清醒时便意识到上当,可为时已晚!
出塞琵琶舞带有浓重胡地风格,在玄幻神秘的西域乐曲节奏里,有脚步声自三楼响起。
一位中年男子由店伙径直送到回雪楼门外,店伙躬身送客:“欧阳御史慢走。”
楼上楼下顿时面面相觑,这位欧阳御史正是梅甫口中的殿院长欧阳戬——坊间风闻回雪楼同御史台素有瓜葛,由此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欧阳戬下楼后始终不看梅甫一眼,可梅甫脸色灰白,他倏然转头,见唐紫雕坐在席上一腿屈起,臂肘闲适的搭在膝上,眼中无波无澜。
梅御史灰溜溜离去后,进士团尽欢而散。管鎏自去结算银钱,诸同年临去前谢过做东的杜亦拙和崔子梓,并商议今晚在崇仁坊丞相府别业再聚夜宴。
进士团散场后,回雪楼继续开门迎客。
邹十小姐依依望着唐紫雕和杜亦拙结伴离去,直到唐紫雕的侧影隐于一树婆娑烟柳后,还不舍得收回目光。
见她这“妾拟将身嫁与”的痴情,这酒喝在嘴里只觉寡淡无味。
薛元亨饮酒正酣,还在劝饮。我瞪他一眼,这人的脑子真不知道是拿什么做的。他只顾和我鹬蚌相争,人家鱼儿的心,早就归属唐渔翁了。
壶觞饮尽,薛元亨却豪饮正欢谑,高声呼喝店伙上酒。
我无心再与薛大周旋,然而邹小姐还在,我若仓促离席终是不妥。
趁店伙走来时,我突然想到一桩有待求证的公案,于是示意汤圆赏给店伙沉甸甸的钱袋。
“本公子要你回雪楼上好的藏酒。”我借身型遮挡住旁人视线,左手虚握,食指中指同时探出又立即蜷回如旧——刑岳上次在回雪楼喝醋,做的就是这个手势。
店伙见状微不可察的点头,我心下暗喜。
同上次如出一辙,店伙击掌数下,胡乐自楼上飘下,两名胡姬也是捧了玉碗轻歌曼舞而出,可是我眼看着胡姬把琥珀色的酒汁端给薛元亨。
搞错了吧?我正待开口,店伙却暗自冲我摇头。
薛元亨大醉酩酊,再顾不得邹十小姐在旁,只顾色迷迷看着高鼻深目的胡姬傻笑。
胡姬任由他上下其手,将碗中酒汁尽数倒进他嘴里。另一胡姬等在一旁,见薛元亨连呼“美酒”,正要再次奉酒时,只听“咕咚”一声,薛元亨倒地不省人事。
我:“”
虽然过程与我所想略有差异,可这效果也不错。
“他这是怎么了?”邹十小姐拍打薛元亨脸颊,毫无反应。
“薛公子喝醉了。”店伙垂眸说道。
邹十小姐半信半疑,正待发问,三楼突然传下一阵爽朗大笑,这笑声于我异常熟悉。
我汗,我诓邹十小姐与回雪楼东主系故交旧友,没想到竟一诓成真,我几层有过这般金口玉言的时候!
“各位公子郎官,今日回雪楼闭门谢客,礼数不周万望海涵!”
楼下客人纷纷仰面观望,有曾于夜间见过回雪楼东家的,小声告诉同伴此人身份。
我不用抬头,就可想见某胡人魁梧大汉,深邃的湖蓝色双眸熏染醉意。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回雪楼上下客人尽数离去。薛元亨也被家仆架走。
邹十小姐看我兀自坐在席间一动不动,起身同我告辞。
“晚些时候石某会让人将仙鹤送到府上。”
“石公子,告辞!”她怅惘的叹了口气,显然现在她在乎的,早已不是几只会饮酒的鹤儿了。
“十娘请留步”,我迟疑良久,终是下了决心——我纵有三千弱水,可谁才是我那一瓢饮呢?罢了,她既心仪唐紫雕,便放她去吧!
我看一眼饼饵,饼饵取出一本蓝绸封皮的系狱录,递到我手上。
“这册系狱录与你袖中的登科录,可让你在曲江宴上与诸进士同饮同食。”
她略感诧异:“公子为何要送我这个?”
“我与十娘一见如故,自然是希望十娘如愿觅得金龟婿了。”
我深深望向邹家小姐,这般宜其家室的女子,便宜了荣国公府!
邹十小姐深施一礼:“妾少不更事,适才误以为尊驾是登徒子之辈,不成想竟是位端方君子。”
第183章 叙旧()
生平头一遭,被人夸赞为端方君子。我负手僵立良久,再回神时,邹家小姐早已杳然无踪。
只有一位胡人男子站在十步开外处,与我遥遥对望。
宝蓝锦包头,身穿窄袖圆领上绣百花飞鸟纹的波斯锦胡服,脚蹑墨色丝履,腰间碧玉带勾通身装束,迥异于前,俨然富商打扮。
所有店伙皆躬身垂手,想不到回雪楼幕后神秘的东家,竟会是胡虾蟆!
我看着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我与胡大郎在东陵山初见,当时他满身酒气踏歌山道;康国食肆中他白日放歌须纵酒,醉后哭笑更狂饮;大醉酩酊时脚步虚幻却可回旋如风,一舞胡旋惹得菜汤酒浆横飞;熏风殿密室里,他难得清醒,虽明知刺杀僭王使节会招来杀身之祸,可却一派从容,视死如归
然而今时今地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我眼前的胡大郎呢?
我抬头,环顾回雪楼上下。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舞台上铺就真红宝相花对鸟纹波斯毯,朱色雕漆围栏,挖金织锦幔帐
坐拥这样一座华丽歌舞欢场的回雪楼东主,与曾和我欢快畅饮的兄弟,还会是同一人吗?
自熏风殿一别,我有太多问题想问,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胡大哥”
我被一阵脚步声打断,脚步声自远及近,在我身后停住,我正待转身,就听熟悉的低醇男声响起:“有劳胡先生指点,来日再向先生求教。告辞!”
“大将军不必多礼,我这里有贵客,不便相送,将军慢走。”胡虾蟆语气熟稔答道。
刑岳!他怎么会出现在回雪楼?——前日东光长公主回宫哭闹,说是刑岳收养一个男婴,怀疑是和哪个女子生下的私生野种,公主负气至今不肯回大将军府。
我默然转身,看向刑岳,对他略一欠身:“大将军。”
刑岳并不意外,想来已在三楼围栏上看见我,揖手躬身,有礼而疏离:“公子。”
“大将军和石兄认识?”胡虾蟆有些疑惑,我知道刑岳不会透露我的身份。
刑岳不答,我略一迟疑,轻笑道:“因生意之故,有过几面之缘,不算认识。”
“胡先生,刑某告辞。”他语气清冷辞出。
待刑岳踏出回雪楼,店伙闭门谢客,胡大郎爽朗笑道:“石兄,今日就让胡某略尽地主之谊。”
我本以为他会引我上到三楼,可胡大郎却在前领路,走上了下楼的木梯。
我边走边问:“刑骠骑因何事向胡大哥请教?”
“还不是因近来马价居高不下,兵部依例采购战马之事被搁置,刑大将军来问我可有办法。”
我蓦然止步,手扶栏板站在楼梯中间。有蛛丝马迹若隐若现,我努力将之串连起来。
仇弟曾笑言,胡大郎除了擅饮酒外,最擅相马。
我曾于休沐日前往开化坊的骠骁将军府,向东光长公主求要曲娘,刑岳未于府中迎驾,阿姮姐姐当时说兵部新扩战马出了状况,刑岳出府看视,翌日可回。
而就在同一日,我在西市食肆同仇弟饮酒,仇弟也说胡大郎被请去相马,明日方回城。
我猛省,请胡虾蟆相马之人,正是当时的骠骁将军刑岳!二人同往兵部设于长安城西郊的武骑厩,检视战马。
“石兄?”胡大郎见我并未跟上,站在几级梯阶下,抬头疑惑看我。
我轻笑摇头,一阶阶走下去,若无其事问:“胡大哥适才和刑岳说话的语气相当熟稔。”
“石兄知我,能与胡某一起喝酒的,就是兄弟!”胡虾蟆浅蓝眼眸里泛有暖意,“我和大将军相交五六年,那时候他还能饮酒。”
我愈发糊涂,刑岳一向不擅饮酒,什么叫“那时候他还能饮酒”?
然而不待我发问,我们已行至一层,胡虾蟆当先引踏上半人多高的舞台,回身做恭请状:“石兄,请!”
客随主便,我随他一起走上舞台。早有人布置下坐席,分宾主坐定后,店伙流水一般不断在我们四周罗列酒品菜肴。
待布置得差不多了,胡大郎击掌三声,十二胡姬应声而出,环绕舞台旋转起舞。
我被胡大郎这奇妙安排逗笑了,舞姬和观舞者易位而处,这个角度和距离,即刻将胡旋舞看得纤毫不差,更可领略此舞旋转生风时的妙境。
我匆匆扫过菜肴,炙天鹅、驼蹄羹、鮰鱼子、脍燕尾,不由心下暗惊。虽说南梁借粮多少缓解了饥馑灾荒之危,可荒年未过,百姓也只能果腹而已。
当此之际,竟还如此豪奢,胡大郎是半分也不关心民生。
他不再像之前那般怀抱酒坛痛饮,而是在两个水晶杯里,注满莹碧如翡翠色的蒲桃美酒,频频劝饮。
饮过几杯酒后,我才重提熏风殿别后之事:“贺侍郎提及,当日仇弟于熏风殿刺杀康国僭王使节,胡大哥挺身为仇弟挡剑,以致多处负伤,一身血迹斑斑。当时情状,想也可知应是万分凶险。”
重提往事,胡大郎抚掌大笑,难抑兴奋,他高声道:“侠客不怕死,怕在事不成!石兄当日若在熏风殿,我兄弟三人联手刺杀僭王使节,那才是真痛快!可惜了不过也幸得石兄提前告知诸国使节的席位座次,我们才得以准确刺向僭王使节。”
原来我只听一众文臣提及熏风殿行刺事件,血溅殿宇,场面凶险惨烈。然而今日听胡虾蟆所言,却是浩然慷慨,可歌可泣。
我发自肺腑之言说道:“万幸胡大哥和仇弟,刺杀僭使后安然无恙。”
“崔丞相办事稳妥,在知道殿下身份后,立即传召御医为我两人包扎伤口。虽是在刑部牢狱睡了一夜,不过到第二人我和殿下就各自被送出来了。”
这也是我最大的疑点,因为恰是在那之后,胡虾蟆就再无踪影、音信。
我想了想,徐缓说道:“我只听闻,仇弟被刑太尉自刑部牢狱迎入太尉府中,款以上宾之礼。虽多方打听,却不知胡大哥的下落。”
第184章 隐儿()
胡虾蟆轻飘飘说道:“我是被御史裴大夫接出了刑部牢狱。”
原来如此!刑部牢狱如铁桶箍就,等闲插翅南飞。我还曾疑惑胡大郎为何会凭空消失,原来竟是被刑太尉外甥裴大明救走。
也难怪平康坊风传,回雪楼与御史台有些瓜葛。我垂眸,借饮酒的动作,掩饰我的疑惑。
我后知后觉我其实并不了解胡虾蟆!他的家世、底细,都是一团迷,我与他同饮同醉过几遭,只觉他生来便是我旧相识一般。
他似并未察觉我的狐疑,坦然说道:“我因刑大将军之故,结识裴麟公子。后又在因缘凑巧时,曾有恩于御史府。所以坊间传闻,这回雪楼的后台是御史裴大夫,确然如此。”
“胡兄!”我突然想到一事,猛地握住他手腕,我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开口。
我和他相识,他和裴大明的瓜葛,若我所料不错,千头万绪的缘起,尽在那枚小小的御史察印上——那枚已被我动过手脚的御史察印上!
我几乎就要冲口而出,然事关大局,我无法明告他实情。心念数转间,我想到康国王业已递表,称今岁仲冬将亲自至长安城朝拜。
罢了!到那个时候,让仇弟把胡大郎带回康国,暂避开裴家的倾巢覆灭。
惟今之计,只有如此。我叹口气,紧张神情稍稍缓解。
胡虾蟆被我这倏忽变换的神情逗笑了,语气中不无欣慰:“我知石兄是不放心我。”
我扯扯嘴角,默认他这自作多情:“我说怎的遍寻不到胡大哥,原来是在裴御史府上!”
“我在裴大夫府养伤一月,又回到万年县虾蟆陵变卖宅地,本拟回京后做个饮子药的生意,谁料才刚回来,就听闻刑崖攻克康国僭王,奏凯而归。”
他虽轻描淡写,可养伤一月,想也可知伤势极重,故而未能随同仇弟同赴征尘。
胡虾蟆继续说道:“康礼贤弟践位复国,即派遣使节至长安修两国之好,同时厚谢石兄和我。我不知石兄下落,贺侍郎又语焉不详,我索性用康礼贤弟送给我二人的金银从少府监买下十二胡旋舞姬,如石兄所见就有了这座回雪楼。”
我张口结舌,什么意思?难道我也是回雪楼的东家不成?
胡大郎含笑道:“没错,回雪楼也有石兄一份。还是说石兄只想要折银,不愿入股?”
“久闻康人善商贾,既如此回雪楼就交由胡兄全权负责”,我痞气冲天补了一句,“只是到时别少了我那一份银钱就是了。”
胡虾蟆无奈的笑了笑:“就依石兄。”
我微怔,从刚刚见面起,我就觉怪异,他不再如原先那般称我为“弟”。
我笑问:“胡大哥为长,为何反称呼我为‘石兄’?”
他停滞片刻,似有所指:“我们之间谁长谁幼,还未可知!”
我闻言当真仔细打量起他来,胡虾蟆额头饱满眼角平滑,只因脸部大半隐在卷曲胡须里,我意识先入为主,觉得他原该比我年长:“我生辰在先帝承泰四十四年夏六月,胡兄何时降世?”
胡虾蟆顿了顿,说道:“近来马价居高不下,石兄往来西北与京洛,生意可受影响?”
我无语,这未免转移话题转的过于生硬了!
他既不愿告知,我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强人所难,更何况马价正是我我眼下最忧心的事。
“饥馑荒年,粮食不给。榷马司故意哄抬马价,难道就不能从别处购买吗?”
“可见石兄真不了解马市行情!”胡大郎耐心解释道,“南方多为矮小果下马,不擅奔驰。西北虽有良马,可奈何地狭人稀,马虽品质优良但数量远远不足供给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