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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以为我又在骗她,笑着摇了摇头。
我添油加醋道:“母后可知?夏斯阙他把东都方圆三百里内的粮仓都放得颗粒无存!”
皇太后笑意僵住,她低头审视我,似在忖度我此言真伪。
我抬头,装得无比恳切:“尚书台已拟下制书,欲缉捕六哥后回京治罪。儿臣当朝烧毁制书、激怒太尉,太尉在与儿臣抢夺制书时,将儿臣推开,以致额头撞伤。”
证据确凿,母后不得不相信:“哀家去求太皇太后赦免六郎。”
我以额触地:“六哥犯大不敬之罪,不在赦免之例。除非南梁允借粮之请,可弥补六哥私放粮仓之罪。儿臣求母后召见南梁使节时,催请借粮。”
第157章 戮力()
皇太后没有立时答允。
我知道她何以如此审慎,因为在我母亲眼中,粮食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断不会使亲王获罪、皇帝长跪恳请。
我暗自咬牙,突然一下下叩首在地。浸有雨水的土地绵软,可随着动作我感到阵阵晕眩,身子猛地一歪。
“皇帝!”我感到一双手扶住我肩,我恍然抬头,愕然看见母后眼中写满了心疼。
我懵懵懂懂间被扶起,开口问出了曾困扰我多年的问题:“母后常说夏斯阙性格最似儿臣,可母后却又故意冷落儿臣,为何?”
皇太后目光转冷,她不愿回答我这问题。
我声含凄楚:“其实母后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不能亲手抚养亲儿,所以只好把夏斯阙当成儿子来娇宠!”
皇太后唇角翕动,似乎想要辩驳,又不忍道出真相。
“阿娘”我试着如夏斯阙一般唤道,记忆中我还从未这样唤过我的母亲。
皇太后身子猛地一震,遽然转身:“哀家允准就是!”言讫如躲避凶煞一般快步离去。
我苦笑了两声,移步画架前,望着翩若仙子的画中人出神,许久我伸出手指,敬畏地描摹在她脸上,低低唤道:“阿娘,儿子想你!”
汤圆汤饼过来通报:“主君,慈寿宫见召,侍监陈圆现于长乐宫门外候驾。”
我长叹一声,脑袋愈发胀痛。
太皇太后传召,不知是为我与刑太尉夺印之事,还是为了饥馑灾荒。
我登辇命驾慈寿宫,遥遥望见门外乌压压跪地俯伏的众人,我揉按眉心,若非还有一丝理智,我真想促驾回转!
这些人以皇后之父刑仲恩为首,都是刑家的成年男丁。
“岳父请起。”我过去亲自扶起了刑仲恩
刑仲恩低头道:“太尉无意伤及御体,请陛下恕罪!”
我先是一愣,旋即朗声大笑:“你们就为这事请罪?”
刑仲恩许是见我笑的诡异,撩开眼皮看向我,就见我被丝绵包扎的额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低头看向跪地请罪的刑氏族男,唯独不见刑岳的身影,我扬手道:“诸位伯叔,表兄弟们都请起吧,无事!”
无人敢起,刑仲恩徐徐禀奏:“陛下,朝中几位大臣联名劾奏太尉犯上之罪!城中百姓也风闻太尉殴打陛下太皇太后震怒,要拿太尉治罪。”
我忍下冷笑,面色愈发和悦:“如此,待朕入宫劝谏皇祖母。”
我没想到徽音殿里又是济济一堂,除太尉以外三公九卿、六部尚书、骠骑大将军,所有手握重权、军权的公卿,都在这里。
太皇太后永远高据首席,自病愈后,她再未簪戴原先傲意凌然的特髻冠,只将白多黑少的稀疏头发简单绾结,愈显苍老憔悴。
我行礼后坐在东侧上首,对面西侧席上依次是刑岳、崔煊、裴大明。
太皇太后问道:“太尉推伤皇帝,朝臣们联名劾奏,百姓也是义愤填膺。皇帝打算如何处置太尉?”
我说道:“太尉无心之失,臣不打算追究。”
刑岳避席拜谢,太皇太后看一眼众卿:“如此,老妇便无话可说了,卿等自对皇帝奏请。”
我正不知何事,就见自丞相、大将军起,尽皆向我跪地叩首。
我直觉不妙:“何事?”
崔丞相道:“饥馑饿殍遍地,有流民作乱,百姓怨声载道。为今之计,臣等请皇上下诏罪己!”
我怔然不语,当日唐紫雕就曾在策论中谏言下罪己诏,我虽心知他是为我着想,但这罪己诏如何可轻易下得!
在黎庶眼中,帝王如神不可言错。否则虽可解民一时怨憎,却也会因此失了帝威。而且此举将被记于实录、著于史籍,千秋万岁后变成一抹洗刷不掉的污点,实在得不偿失!
我看向太皇太后,她面上难辨喜怒,可眼角闪动精光。我猛省,太皇太后是看透了我拒绝钤印、惹怒太尉,只为赢得民心。所以她才决定釜底抽薪,看我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我低头沉吟:“诸卿知道,朕尚未亲政,如何揽罪咎于朕躬?”
崔煊叩首道:“陛下,当此非常之时,陛下应为兆民表率。惟此方可君臣上下、朝野内外勠力同心,同御灾年!”
“丞相既言勠力同心,如此朕便应了!”我硬声道,“自明日起,朕斋戒沐浴三日,于朱雀门城楼召百官、黎庶,朕亲书罪己诏!”
刑岳似看出端倪,正要询问,然而崔煊已叩首道:“臣遵旨!”
见我答允,太皇太后凝视我半晌,点了下头:“皇帝如此老妇才安心,令司天台占卜吉日吉时,为皇帝举行亲政大典吧!”
这声音极轻,可在我耳畔有如春雷绽放。
在公卿的贺声中,我脸上漾起笑意,趋至太皇太后座前,轻震袍服跪地谢恩。
霎时间仿佛我之前费尽心力、上下求索而不得的珍宝,突然被捧在我眼前,轻巧得不切实际。
不切实际?
我叩首,以额触地的一瞬,前额伤处一阵剧痛!
权力巅峰险峻难攀,周遭遍布沟壑,稍一失神就会在距离顶峰最近的位置,跌得粉身碎骨。
我轻咬舌尖,让自己得以清醒的抵抗权力的诱惑。
人心若汇集在我身上,我还怕没有手握大权的一日?可这人心若不在,我纵使坐在皇位上,也是沐猴而冠!
我缓缓抬头,镇静望向蔼然等待我谢恩的太皇太后。
然而,我听见我清冷的声音在徽音殿中响起:“臣以为,还不到时候。”
太皇太后笑意渐凝,公卿诧异地看向我,我泰然自若:“臣发愿,待天下熹乐、百姓衣食无忧后,再行亲政大典。”
“就依皇帝。”
半晌我听见头顶响起太皇太后的声音,叩谢起身时,有两道探究的视线凝汇在我身上,我倏然转头,正看见刑岳。
“表哥在想什么?”
刑岳欠身,有礼而疏离:“陛下恕罪,臣失神在想,借粮之事。”
我当然不信他信口开河,却并不道破,拱手道:“借粮一事,还请表哥出力!”
“请陛下明示。”
第158章 罪己()
我扫视殿上衮衮诸公,侃侃而谈:“南梁使团,正使梁誉任枢密使,副使蔺非然拜鹰扬都帅。前者握统兵权,后者控调兵权。这二人虽无实战经验,可职责所在,惯习兵法战阵。”
刑岳静静地听着,我知他必早想和蔺非然较量。蔺非然和刑岳,同为贵戚出身,皆是拜将开府的统帅。
“朕额伤未痊之前,请表哥代为款待梁誉和蔺非然。表哥只要让他们知道,我大夏的骠骑大将军,并非空得战神之名!”
南梁派遣两位手握兵权的使节,其意不言自明,是想趁我荒年派兵攻打——更何况梁誉对我充满了敌意。
梁誉此人,弱冠之年辞赋名动南梁石头城;入仕后焚琴明志,从此改却宗室子弟的绮丽奢靡;拜相后他不矜高位,深孚民望。
从馎饦外秘阁的密报,我觉得梁誉重名,且他目下所得,远不及他的觊觎——他觊觎的,是梁皇和夏帝的皇位!
廿年前夏梁两国和议联姻,南梁公主若无子则夏归梁;南梁公主诞下子嗣后,若梁皇无嫡子,则梁并入夏。就因这一纸和议,梁皇迄今无子,却无法从宗室子侄里择贤立为皇太子。
可若南梁出兵灭夏,天下一统。尊宠秦皇后、至今虚置后宫的梁皇,便可再无忌惮的选立子侄承嗣,斯时已博得百姓交口赞誉的梁誉,无疑将是上佳人选!
若南梁一举灭夏,于梁誉而言,就是毕其功于一役。可一旦战败,他也可能失去如今手握的一切权力。我命刑岳招待梁誉和蔺非然、探讨兵法战阵,意在警示对方,大夏带兵统帅是经历过沙场上血火之中拼杀出来的,南梁不可能取胜!
刑岳黑眸中有会心笑意,他起身端然道:“臣领旨。”
他身边的崔丞相微翘嘴角,如一只看见游鱼的老猫。我以为他又要习以为常发一通阿谀肉麻的言辞,可这一次,崔煊只深以为然的点头。
。
三日后,我身着素白袍服,登上朱雀门城楼,准备御笔亲书罪己诏。
我向下观望,横街前站满了文武百官,距离朱雀门最近的是礼部官员,已布置好龙亭承旨。
横街以外,百姓人头攒动,其中不乏衣衫破旧、面带饥色的难民。
我点点头,人越多越好。这时我远远望见有青衿白袍的士子在行礼叩拜,不由皱眉——明日制举,他们跑来添什么乱!
肃穆的韶乐自我身后奏响,我只好展袖坐于御座之上。
案几上已装裱好云龙纹黄绫的空白圣旨铺展,只待我书写、钤印。我侧头看一眼备好的酽浓香墨并丹砂诸物,又抬头看向议论纷纷的百姓。他们之中真的会有人相信,天灾是因天怒于我?
我抽出腰间的太阿剑,剑身在阳光下散发如水光泽。城楼下、朱雀大街上静谧如无人之境。城楼上侍立我旁的三公九卿,有的开始觳觫不安。我冷笑,他们不会以为皇帝被逼下罪己诏,气怒之下神志不清准备血洗朱雀门吧?!
我横剑于身前,缓缓抬起左手,锋利剑刃划破手掌。我左手握拳凌空虚置于墨上,稍一用力,鲜血便自拳心流出、融于墨汁。
我执起玉搦霜毫饱忝血墨,缘笔而数,一边朗声道:“诏曰:朕闻,天子之血可致神明、通鬼神。为民为社稷故,朕何爱此身?故溶血于墨,为罪己诏书。
“岁末苦雪、年初苦雨,青苗冻浸于地,以致赤地千里,子民流离失所。此天咎于朕躬,朕惟揽天罚于一身,为民祈福,为朕躬祈祸。故嘉亲王放洛阳粮仓、关陇河内官员私放长平仓之罪,尽数赦免!
“朕痛定思痛,饥民流徙、诸地粮仓力有不逮,此皆连年征战之过。劳师袭远,必载粮于道路,我朝三年疲役,劳民伤财!‘王时靡盬,不能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朕悯民情,痛陈朕之过!
“故朕诰尔民,尔其勿忧!天降罚则朕承,民无食则给粮。长安太仓余粮盈足,尔其勿忧!钦此!”
写毕,钤盖从慈寿宫取出的天子之玺,礼部属官卷起诏书,双手捧持至朱雀门楼正中的朵云金凤口中。牵动机关,金凤自城楼上沿彩索徐缓降下。
我站起身,城下百姓不再观望、议论,只仰起脸静静地望着我。
我尚未亲政,虽说罪己,可我却将过错归咎于征战。那么以军功战勋立足的刑氏,自也难辞其咎。粮仓乏粮,百姓无食,究竟是谁人之过?人心动若明镜!
降诏后我走下朱雀楼,汤圆说道:“主君,刑大将军和南梁正使奉旨见驾。”
我回身,就见刑岳与梁誉站在不远处,我向他们招了招手。
趁着两人行礼时,我不动声色查看梁誉神情,较之初见明显和悦了许多。我笑道:“这几日朕沐浴斋戒,未能款待梁卿与蔺卿二位来使,故此命骠骑大将军代朕接待。礼数不周,还请勿怪。”
梁誉躬身道:“陛下言重。臣这几日同刑大将军盘桓,相谈甚换、受益匪浅。”
“如此甚好”,我视线自然望向刑岳,乍然见他眼中少有的惊慌。我知是因这罪己诏之故,因此只当未见。
我对梁誉点点头:“梁卿,明日是我大夏制举之期,朕想邀梁卿同往礼部,可否?”
“臣愿伴驾同往。”梁誉躬身道。
我继续道:“明日晚些时候,朕在熏风殿设宴,款待来使,到时皇太后也将召见梁卿。”
梁誉叩拜道:“臣谢陛下”他容色中似有未竟之言。
我抬眉:“卿有话不妨直说。”
“陛下恕罪”,梁誉沉吟道,“臣斗胆像大夏天子求一恩典,明晚熏风殿宴饮,皇太后召见之时,臣可否见一见阿妹。”
“阿妹?”我疑惑不解。
“臣阿妹,是南梁遣嫁的清宁公主。”
刑岳恰与此时回神,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就是皇上的和妃!”
提到“和妃”二字,梁誉脸上难掩羞怒之色。
尔母婢也!我瞪向刑岳,今晚我就让“和妃”彻底消失!
第159章 画像()
北阁中,山药默然为我包扎手伤。香橘从旁看得连连抽气,倒像伤的是她!
我白她一眼,招来她一通嗔怪:“主君额上的伤还未平复,今日又添手伤!奴婢不过看看,主君你瞪什么眼睛!”
我张张嘴,见她这俏语娇嗔,而觉神情荡漾,侧身那眼睛去找霜橙:“香橘对朕无礼,霜橙你不打算管管么?”
霜橙收起我回来后换下的衣袍,板着脸向侧厢行去,边走边冷声道:“香橘所言句句在理,奴婢不知该管教什么。”
我正不知该说什么,山药冷脸道:“主君,奴婢已包扎妥当。主君记着奴婢的伤药已用完,要是再伤了,也不必来找奴婢!”
言讫,也不待我吩咐,抄起药匣扬长而去。
我莫名其妙回视香橘,她“哼”一声:“恭喜主君,这是犯了众怒。”
“你们”
“奴婢突然想起来,主君避暑香包里的香该换了,奴婢新配了香药,专为主君添了一味通窍药,希望主君日后少做傻事!”
她仰起脸愤然而去,刚好和饼饵撞在一处,饼饵捧着的密折条陈洒落一地。
饼饵一边收拾一边抱怨:“香橘疯魔了?这些可都是三日来刑岳与南梁使节的动向!”
“你也不必收拾了,直接说给朕听就是!”我试着动了动手掌,“朕想知道,刑岳给梁誉灌了什么迷魂汤,对朕敌意顿消?”
饼饵索性不再理散乱的条陈,直接说道:“主君不知,刑岳初时推脱身体不适,拉了堂弟刑崖共同款待南梁正副使节。三日来捕猎、沙盘,探讨兵法战阵,几乎无一日闲暇。梁誉、蔺非然与刑崖切磋,互有胜负,也算得宾主尽欢。可到第三日,刑岳痊愈后亲自款待两位使节,在上林苑演练沙场对阵”
演练沙场对阵,其实是一种战阵游戏。两队人马利用山形地势,各自布阵模拟实战。
“刑岳所布战阵,出自实战,因此不载于兵书。阵法非实非虚,变幻莫测。往往趁对手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全军覆没。南梁大败,蔺非然垂头丧气。梁誉弃弓在地,笑言大夏有战神在朝一日,不可与敌!”
鹿脯和驼羹都听笑了,我听了却笑不出来——有刑岳在一日,南梁便不敢来攻那若是刑岳不在了呢?
我摇摇头,暂时将这想法抛诸脑后。
南梁使节已被大将军威慑,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我故布疑阵了。
慑之以威,疑之以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以情动之,就只好交给皇太后与和妃这二位南梁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