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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起头,东南角的天空,有阳光照来。
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向我靠近,我忙平视过去,却见当先一人体型壮硕、面含怒色,我不自觉地挺腰抬颌——每次都想在这个人面前彰显天子威仪,每次都事与愿违。因为他是当朝太尉,刑天。
刑天经过我时停下脚步,满含怨怒的目光打在我脸上,似乎要将我凌迟方才解气。我心中冷笑,他最钟爱的长孙,如今生死未卜,他当然要怒不可遏,不过他越是愤怒,我反而越高兴!
“老臣拜见陛下!”话一出口,一股怒气就冲到我脸上,我下意识皱眉。
见我没有动作,刑天声音愈发低沉:“陛下!”
本朝规矩,即便贵为天子,于明堂上接受百官朝拜。可是若在内闱,对长辈也必须执礼谦恭。
他算我哪门子长辈!不过是个外戚而已。
喉间几乎要呛出血来,我抱拳揖让:“太尉有礼。”衣衫湿透,头上的发髻也被雨水浸透,随着我这个动作,几滴水珠自头上流下来,刑天毫不掩饰地轻蔑一笑。
他扬长而去,徒留我愣在原地。长秋令冯拂将太尉送出宫门,方才回转过来对我躬身施礼:“启禀圣上,太后娘娘侵晨被惊起,如今体倦身乏已是歇下了,圣驾请回。”
冯拂传达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后,还是压低声音劝我:“圣上,您快点回去换身衣服吧,春寒刺骨,当下落下什么毛病。”身为太后心腹,不敢也不忍得罪天子,这慈寿宫的长秋令,还真是会做人啊!
我木然点头,旋即转身就走。浑浑噩噩步出西宫门,三四个辇郎跪在当地,一脸忧色请我登辇,他们显然已经知道适才的一幕。我绕过他们,径自向回走。
“主君!主君!”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只不回头。
驼羹声音冷静:“前方不远处就是熏风殿,主君可往殿中休憩,奴才已经命人回宫取换洗的干净衣物。”
我不理他,继续走。
“主君还是登辇吧!”不知谁说了一句。
我摇摇头,突然爆出一阵大笑:“雨后暖阳,惠风和畅。朕要欣赏雨后初晴的美景,尔等一脸紧张作甚!”
“主君!”突然我的衣裾被一股大力拖拽住,我被迫停下脚步。
鹿脯哭着拉住我,就跪了下去,其他众人睹状尽皆跪下,就连路过的内侍宫婢不明状况,也跟着跪下。
鹿脯期期艾艾:“主君身子要紧,别赌气。”他的脸颊被打肿,说话咬字不清。
我突然用力推他,他向后仰倒,幸好身后有馎饦、饼饵托住身子。
我戟指鹿脯:“你!给我回宫!立刻!找山药!”山药是司药宫女,要让她赶紧给鹿脯敷药。
我虽然态度不甚和悦,鹿脯立即明白,他本能地谢恩:“是!是!奴才谢”
我踹他一脚:“别说话!回去!”
鹿脯踉跄起身,一溜小跑消失在宫宇之间。
馎饦突然起身,他抱紧我的臂弯:“主君,现在可否移驾熏风殿?”我扭头看他,他黑亮的眸子里满是决绝,轻轻向我点了一下头。馎饦性子执拗,若我不允,他必然会把我打晕了送过去。
被太皇太后责难,在大雨里浇了个透心凉,我已经够狼狈了,若是现下再被手下敲晕,那我就真可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一帝”了!
我淡然吩咐:“着人前往长乐宫,叩启母后,就说朕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请安。”说完,拨开馎饦放在我臂上的手指,径直向熏风殿走去。
***
熏风殿是用来借鉴外邦使节、举办宴会的地方,虽亦设有寝榻,但毕竟平素鲜少涉足,没有预备我的冠服。
甫入内殿,我还没反映过来,几名内侍呼啦一下子,将我围在中间,扒衣服的扒衣服,解发髻的解发髻,擦头发的擦头发,门外的驼羹则一声声催促快些把火炉、手炉和脚炉都拿来。
我抽抽嘴角,没说话。当一切暂时稳妥,我披散开头发,围了一方衾单,默然坐于南窗之下:“朕想静一静”声音低如蚊呐,可是下一刻,我的身边,就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第9章 宫婢()
时近正午,和煦的阳光透过南窗照在我头上、身上,我仰起头,觉着阳光刺眼,眼泪不自觉就淌下了。
抬起右手捂住眼睛,想着过一会儿就好了,但越来越多的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止也止不住。
我的出生,曾经备受瞩目,曾经为梁、夏二邦带来将近二十年的太平,然而谁又能想到,生而为帝的我,此时只能在深宫一隅饮泣吞声。
正当我默然神伤之际,一声低柔:“奴婢周慧,为圣上奉茶。”
我讶异,猝不及防,忘记擦泪就怒然抬头问她:“谁让你进来的?!”
来人忙将托盘放在一旁,跪伏下去:“奴、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她通身明艳的嫩绿鹅黄,如今抖做一团,如同狂风之下的一株嫩蕊。
我缓缓揩去泪水,端正坐好:“近前!”
她膝行到我脚边,依旧伏下身子,浑身颤抖,不时发出一声抽泣。
“抬头!”我不带感情地命令。
这女孩估计是被吓傻了,她呼吸不稳,稍稍抬了下肩膀,可惜我只来得及看见额头,又立即以头触地:“奴婢、该死!圣、圣上恕罪、饶命!”
她当我是什么,是昏君暴君么?一言不喜就欲取人性命?
“你有什么罪,要朕恕你?还是说”我略微欠身,以右手拇指食指捏住她下颌,迫她仰面。当看清楚那张脸的时候,我忘记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脸还在其次,她有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眉如远山敛黛,眼似秋水含烟,更何况此时这双水汽沼沼的眼睛里,在持续不断往外流泪。
她是真的吓坏了!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流到我手心,似还带着些暖意。我无奈:“你怎么这么爱哭啊?”声音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放柔了几分。
她不敢躲开我的手指,下颌任由我捏住,颤抖道:“奴、奴婢”
还好她没说什么“天子积威所致,奴婢诚惶诚恐”之类的虚词,如果她说了,就算她长得再美,我也会失去接下来所有的兴趣。
不过,我那天也没想到她的回答居然是:“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从小就爱哭,难过、高兴、委屈,都哭”
我被逗笑,终于放开她的下颌,转而抓住她的小臂,将她整个人带入怀中:“那你告诉朕,现在是难过还是高兴?”
她低下头,似乎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我声音中隐约的暧昧,脸颊红润,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奴婢不知”
“朕来告诉你!”话音未落,我已顺手解下她葱绿色的裙带。
“圣上”她轻声惊呼,想要躲开我的手,可终究还是不敢。
我接着抽出她头上的白玉素簪,原本娇俏的螺髻瞬间散如黑玉瀑布,铺陈于枕席之间
***
我是被饿醒的。
睁开眼,天旋地转,我好像躺在船上,载沉载浮。我眯着眼,等到这阵眩晕感逐渐过去,愕然发现头顶没有我熟悉的灰鼠寝帐,身边竟然还有一个女人!这不是我的寝宫?
我拥衾坐起,惊醒了熟睡的女子,她睁开眼,尚未开口脸已飞红:“圣上”
“你是谁?”她不敢置信地看我,张口结舌。
其实当我问出这句话,我就记起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脑袋闷闷的疼,我一边用力揉按眉心,一边说道:“朕记起来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一句还不如上一句!宠幸了人家,居然不知道名字,而且我恍惚记得她说过她叫什么。
女子眼圈泛红,强忍眼泪说道:“奴婢,周慧。”可惜饶是她拼命隐忍,一滴泪水还是流下来了。
我难免歉疚,抬手揩去她的泪滴:“怎么又哭了?你这名字太普通,朕忘了也是难免!”她轻轻点头,不敢再哭。
“启奏主君,已是申时二刻,主君可要更衣回宫?”窗外响起汤圆的声音。
我喉咙又疼又痒,哑声道:“进来吧!”
只听击掌两声,四名小内侍捧了冠服衣带,依次入内跪于殿中。
我勉强起身,对周慧道:“你来服侍朕穿衣服。”
“是。”她将长发拢于脑后,披一件流云纹的白纱小衣,小心翼翼跟在我身后。
我冷眼看她在我周围忙碌,若换做平时,我会好心情地和她逗弄两句,但是眼下排山倒海的眩晕感向我袭来,我只想早些回去。
勉强支撑到束发着冠完毕,我率领汤饼等人正要离开,周慧突然自背后叫住我:“圣上!”随即跪下。目若含情,似有不尽之语。
我恍然,柔声道:“你服侍的很好。汤饼,赏这宫女三百两银。”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眼中破碎,眼中迅即蕴出泪水,我感到无端厌烦——虽然这女子哭起来很美,但无端哭泣,就招人恼了!
汤饼循声应诺,劝周慧道:“周娘子可往熏风殿宫殿监处领三百两银。”
见对方不谢恩,也不起身,汤饼看看我,又转头看她:“周娘子,三百两银委实不少了。上一会昭明殿的宫女侍寝,也只得了一百两银。”
说这些是为了表明堂堂天子异常抠门么?我头更加疼了,决然转身:“回宫!”
“陛下!”宫女音带凄楚,她起身,向前两步,再次跪倒,“奴婢不求赏赐。”
原来是不要钱,怎么不早说?我下意识停下脚步,转头看她:“那你想说什么?”
周慧端端正正叩首:“奴婢万死,叩谢圣上雨露之恩。”
我扶着汤圆的肩膀,面带不悦:“这恐怕不是你最想说的。”
“奴婢微贱之躯,既受天子雨露,有一言不敢不发。敢问圣上,若奴婢因此番受孕,以何为凭?”
我不禁笑了,不要赏赐,原来她想要更好的东西!我尚未大婚,因此不设后宫,虽然也时常宠幸宫女,但我过后就忘记宠了谁没宠谁。那些被我宠幸过的宫女,从来没有人胆敢向我要凭证的!
看来,这是一个聪明的女子,我喜欢聪明的,她们就像小猫,逗弄起来才有情趣,只要别聪明过了头,露出爪子就好。
第10章 参汤()
我缓步走到周慧跟前,模仿市井无赖的语气问她:“你真的不要打赏?”
周慧仰头,湿漉漉的眼睛真诚无比:“是,奴婢不要。”
我抿起嘴角:“好!”
我随手扯下衣带上佩的一颗指肚大小的珍珠,珠子浑圆莹润,于我手心打转儿。我将珍珠凑到她眼前:“就以这个做凭证,但愿你此番之后,暗结珠胎。”
女子面容近乎虔诚,双手接过珍珠:“奴婢周慧谢圣上大恩。若真能得育龙种,奴婢当以此珠为凭。若是”她凄然一笑,“若是奴婢无福再服侍陛下,这珠子就当做念想,待奴婢死后,必口含此珠下葬。”
我意有所动,不自觉抚摸她的头发,这个女子,也许我很快就会忘记她,然而此时此刻,我心中涌起的怜惜,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我给不了她任何承诺,片刻欢爱也不足以让我付出真心,因此我没再看她,转身就走,出殿时只淡淡吩咐:“还是把那三百两银子也赏了她吧!”
日已过午,小太监们趴在地上,清理残存的雨水。我以为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下过雨的午后,却不知道,周慧的出现,连同接下来一连串让人始料不及又哭笑不得的事,几乎给我带来灭顶之灾!
也让我对刑岳及他背后家族的仇怨,终至无可化解
***
辇车行至紫宸宫大门,霜橙等四人连同一众内侍宫婢早就等在了门里。
我走进宫门,霜橙声音颤抖:“主君”眼睛忍不住上下打量我。
四名心腹宫女里,霜橙性格最沉稳,所以她忍住想说的话。
可是香橘却不顾她使眼色,替换下汤圆搀扶我向里走:“主君可觉得难受?主君用膳了么?是现在传膳,还是传御医请脉?太皇太后也太狠心了,怎能让天子淋雨!就算是那个刑岳昨晚立时就死了,也不能为臣责君!”
“香橘!”平素寡言少语的馎饦突然出声。
香橘方悔失言,我哂笑摇头:“香橘哪里说错了?一介宫女都懂的道理,太皇太后怎会不明?无非是进来朝中耿介之臣上书奏请天子亲政,太皇太后无可发泄心中怒火,拿朕出气罢了!”
香橘吐吐舌头,暗松了一口气,欢快道:“主君说的是!那主君是要用膳,还是传御医?”
“当然是用膳了!”我早已饥肠辘辘,“朕想吃雁肉芹菜羹,炙野鸭,还有鱼脍。”
我迈进寝殿门槛,殿内篆烟袅袅,我突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究竟我是因淋雨受凉而晕,还是饿晕的,在我病好之后很久,山药和山楂之间还要不时争论一下子。
我醒来之后,发现已躺在寝殿龙榻上,熟悉的环境,让我稍稍安心。
“主君醒了。”离龙榻最近的饼饵面无表情告诉其他人。
殿内已经掌灯,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朕睡了多久?”
香橘手托漆盘,跪在榻前:“主君,现在是戌时初刻,您已经昏迷了两个时辰。”
“主君还是进些汤羹,一会儿也好吃药。”霜橙顺手端起漆盘上的碗,试了试冷热,说道,“现在吃正好。”
我此时身上恢复了些力气,能靠在大引枕上吃东西。霜橙递过来一勺,我咂摸味道,是茭白稻米羹,居然一点肉都没有,于是皱起一张脸。
霜橙不理会我的不满,继续舀了第二勺,我突然想起什么,身子向前探了探:“鹿脯现在怎么样了?”
“禀主君,奴婢已为鹿脯上药。还好只是外伤,不过那张脸现在肿得堪比汤饼。”山药恰好端了刚煮好的药进来,见我问话,不疾不徐回答。
我呆愣地看汤饼,一时没明白这和汤饼有什么关系。
汤饼连连冲我摇头:“她说的汤饼,不是奴才。”
原来汤饼的制作流程,是将面做成饼状,放在水里煮熟,小小的一团面,煮熟后比手掌还要大,山药的意思是,鹿脯的脸肿得像发面团。
我不由莞尔:“原来此汤饼,非彼汤饼。”
实在不耐烦一勺勺吃羹,我越性接过碗,三两下把茭白稻米羹全部咽下,山药随后奉上药来,不知为何,她双眉紧蹙,神情异于往日。
可能是在担心鹿脯吧?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喝药。
只一口下去,一股特有的冷香弥漫于唇齿,我皱眉:“你们给朕喝的是什么?”
我的声音不觉低沉下去,因为我知道,这绝对不是治疗伤寒该用的药。山药、山楂立即跪下,山药的神情当我问出话的那一刻,竟然轻松下来,她冷静回答:“回主君,这是一碗参汤。”
参汤,当病人生命垂危时可以暂时吊命。当病人身体虚弱或大病初愈时,也能提神补气,但是绝不适合风寒病人。
我颤声道:“你们想干什么?!”如果要是连他们几个都要背叛我,那么这世上,我还可以信任哪个?
驼羹、饼饵和馎饦三人同时跪下。
驼羹说道:“启奏主君,这是奴才的意思。”
饼饵和馎饦随即附和:“非是驼羹一人之意,奴才等也都同意。”
我直直将手中药碗砸向他们,驼羹轻轻一声“躲”,三人极其轻松地躲开,只听“咔嚓”极刺耳的一声,瓷器碎裂,地上漾起一片浅茶色的晕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