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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圆倏然抬眸,眼中微有喜色,但当他看见我玩味的笑意,眼神不由黯淡下去:“奴才不敢。”
我看着他倏忽变幻的神色,问道:“上次你说你大哥身染沉疴,现在可好了?”
熟料他乍闻我这一问,愣了一瞬,随即痛哭跪下:“圣上命御医亲至万年县给奴才大哥治病,又赏了奴才五十两银,奴才知道圣上是用这银子买奴才一命,奴才”
“朕不过是同你玩笑而已,你怎么竟当真?”我当日所言半真半假。眼下刑氏已对我动了杀心,我便再杀他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又不想拿他殉葬!
他的哭声立即止住,睁开一双哭红的小眼睛:“圣上现在没同奴才玩笑吧?”
我点点头,陈圆抹了把眼泪。
我揉着胀痛的额头,决定温言抚慰。
“你名唤陈圆,想来你兄长应唤陈方?”
“回圣上,奴才兄长,名唤陈白。”
我:“”一旁侍立的汤饼轻声笑了。
我回头悄瞪汤饼,继而问道:“你几岁选进入宫的?”
“回圣上,奴才六岁入宫。”
我仔细回忆他当日所言:“你曾自道今年一十六,也就是说你入宫已十年,却依旧无力医治兄长沉疴。你是太皇太后近侍,月银竟不够家人请医问药,何况寻常粗实宫人?看来这宫人月银,确是过低了。”
我看向汤饼汤圆:“着人告知淑妃,宫人患病自有专司负责。朕自拨帑银五百两,今后宫人三族内亲属但有染病,可至朱雀宫领银。”
二汤躬身答“是”。
我又对陈圆道:“你那大哥既是大病初愈,也该用心调理,朕再赏你五十两银”
我话还未说完,陈圆即忙跪下,叩首连连。我以为他要谢恩,谁知陈圆竟说道:“奴才上回斗胆领圣上赏银,是为大哥治病所需。此番奴才断不敢再领银子,求圣上莫再难为奴才。”
我讶然,盯着颤抖不已的陈圆,良久我说道:“好,朕不难为你,你退下罢!”
“圣上且宽心养病。”陈圆叩首退下。
汤圆小心问道:“主君可是觉得此人不识好歹?”
“不是不知好歹,是朕太心急了。”
我怅然,良久无语。
汤圆问我:“那五百两帑银,主君当真要奴才送到朱雀宫?”
“朕话已出口,岂能收回?你告诉淑妃,此项银款日后便成定例,依年支取。”
汤圆退去,自往御库领银。
我总觉陈圆适才话有不尽之意,于是吩咐汤饼:“日后陈圆任何时候至紫宸宫,你可立即引他来见朕。”
“是”,汤饼想了想说道:“陈白家住万年县,奴才领御医去时刚巧经过虾蟆陵,主君可还记得今春东陵山遇上的胡虾蟆?”
我已没有太多印象:“怎么突然想起那人了?”
“奴才昨晚听闻长安城的一段趣事,本拟主君御体大安后再说与主君,谁知今日见了陈圆,便想起了虾蟆陵。”
我挑眉看他,示意说重点。
“近日有人于长安城西市,以水晶盘、玛瑙瓶,并一领锁子甲悬赏兄弟二人。”
我回身盯视住汤饼的眼睛,隐约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这悬赏的兄弟二人,曾于今春五月现身于东陵山,俱是眉目清秀,不过衣着甚是蹊跷!”
“他这三样宝物,是朕的了!”
第86章 食肆()
我凭栏远眺,饶有兴致的望着楼下西南方向的人声鼎沸。炙烤羊腿并胡椒、美酒的浓郁香气充溢于我的四周。
这是一家康国人开在西市的食肆,绿眼棕发卷须的店伙脚步轻快,来往于客席之间,奉上来自西域的各色美食。
楼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群里传来锣鼓声声,我撇撇嘴角,回身坐正,顺手拈起一枚馎饦掰开,把已切割好的羊腿肉沾上胡椒颗粒塞进馎饦里。直到将一只圆瘪的馎饦撑起半个球型,我咬一口,喷香流汁的羊肉配上胡椒特有的香气,几乎让我忘乎所以。
我将一碗甘蔗甜酒饮尽,说道:“这家食肆的馎饦尚可,带些回去给馎饦他们吃。”
“嗯!嗯!”汤饼汤圆半跪坐于席前,满口羊肉说不出话,只好点头眨眼。
我没好气瞪他们一眼,让店伙取来湿手巾擦擦手,继续看楼下的动静。
伤寒初愈,今日出来时,霜橙执意将出玄狐皮氅要我穿上。我于食肆临轩要了一张大席,拥裘而坐,引得往来之人尽皆注目。想来不是将我认做往来长安与西域之间的皮货商人,便是常年游走于平康里、鲜衣怒马的纨绔子弟。
若是有人看我,我也不做理会。但不知为何,有一个青年男子,面孔黢黑、长发披散、胡须如野草纵横及胸,衣衫单薄褴褛、襟肘部位已破如丝缕,他从我身边来来回回经过三四遭,每一次都用一双鹰似的眼睛盯视我,但当我回视过去,他便即刻掉转过头。
如此反常之举,就连沉浸在炙烤羊肉香气里的汤饼汤圆都觉出异常。
二汤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扔掉手中羊骨,就要起身。
“坐着别动!”我以眼角余光注意到那青年在隔席坐下,便轻声吩咐道。
汤圆汤饼看向我,以目提醒我多加小心,我微笑,轻抬下颌,二人于是抄起羊腿继续啃,却俱是全身绷紧,准备应时而发。
我依旧保持一份轻松神情,初冬的暖阳笼在肩上,又连饮几碗甘蔗甜酒,我身上已稍有汗意,我有些后悔穿出这袭玄狐氅了。
“公子快看!”汤饼指向楼下,“胡大郎正在展示悬赏宝物!”
我望过去,人群围绕中,一魁梧大汉正高举一物,于明丽阳光照射下,璀璨生辉。看热闹的人群,不时发出一阵赞叹声。
“不过反反复复三样阿堵物,有甚好看?还不及耍猴!”我嗤笑一声。
我刚说完,就听见有人将酒碗重重墩在食案上的声音,用力之猛,几乎可将碗摔碎。
我正要循声望去,这时候汤圆突然凑趣的一指楼下另一个方向:“公子,当真有人耍猴!”
有人快步而走,我定睛看去,正是那穿着异常寒酸的长发青年。他脚步极快,而且这一回没再看我,因此并未引起我和汤圆汤饼的警觉。
青年经过我身边时突然发难,出手如风,陡然抓向我衣领。
变故发生得太快,若是等汤圆汤饼来救已不可能。当下我坐直上身,抬眸盯住青年双眸,不怒自威:“退下!”
他只愣了一瞬,然而瞬息之间,于二汤这样的高手已足够发起反击。
汤圆抡起手里的羊腿骨,削向青年左腿,我听见一声碎骨的声音,青年左腿跪地,汤饼适时补上一脚,二汤合力,不出三招已将来犯之人扑倒在地。
汤圆扔了打折掉的羊腿,拍拍手,余怒未消。
汤饼捏起鼻子看向我:“公子,这人好臭!”
我掩鼻哂笑:“公子这边闻得到,你说这人有多久没沐浴更衣了?”
因冬日体寒,又在这酒香肉香胡椒香的遮掩下,我们一开始并未嗅到异味。此时这人被打,身上难免出汗,多日未沐浴的异味便显出来了。我初时以为他脸色发黑,现在看来,竟是多日未曾洗过的油污泥黑。
我低头看去,青年虽受制于人,可仍是怒睁一双如狼崽的恶眸,目光阴鸷的瞪向我。汤饼见状,拎拳欲击其面颊,却被我拦住。
我正要细细审问,就见食肆店伙风风火火跑下楼梯,边跑边说:“快!快去找胡大郎,公子被人揍翻了!”
我嘴唇抽动,公子?连个寻常店伙都比他穿得齐整,竟还会有这样的公子!
这时楼下传来人声叫骂声,我凭栏望去,果见一店伙费力的挤进人群,对被围在中间的男子比划着什么。男子立时向食肆跑来。
“来了!”我回转身,踱向二层楼梯的入口。
当我走过去时,楼下刚好上来一人,魁梧如高山的身材,将楼梯口严严实实挡住。他以头巾包头,虽多半张脸被虬髯所覆,可浅蓝如春湖的眼珠,配上他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长鼻,我一眼便认出是几个月前东陵山偶遇的醉酒男子,胡虾蟆。
他目光如利刃,几乎可以将我洞穿,右手戟指向我:“你!是谁?!”
我:“”
我翻个白眼,那日他沉醉山道,想来早已忘了我和夏斯阙的相貌。难为他竟可以找到三样西域的国之重宝,发悬赏令,寻我兄弟二人。
尽管他无礼,可我不能失了身份。于是我对他和煦一笑,摊开手到他面前:“拿来吧!”
胡大郎明显一愣:“什么?”
“锁子甲、水晶盘、玛瑙瓶”
“凭什么给你!”他不待我说完,就打断道,“除非你知道我要找之人的下落!”
我朗声道:“数月前,我兄弟二人于东陵山中偶识胡兄。胡兄时已酩酊,然踏歌而行,意气萧然磊落,令人感佩。”
胡大郎略迷茫的眼睛眨了眨,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就是那日的江”
我立即打断他:“你记错了!我姓石,不姓江。”
我近前两步,压低声音:“我将包裹给你,你把悬赏那三样宝物给我,如何?”
胡大郎的蓝眼珠转了转:“你们放了我兄弟!”
“放心!自是要放,我要他有何用!”
他迟疑着点头,似对我存了极大戒心。
为表诚意,我示意汤圆将包裹抛掷过来,递给胡大郎。他于包裹里翻检出青锦绶囊,打开囊袋认真检视。我不动声色看着他的表情,直到他重又将印信收起,我一颗心缓缓放下。
第87章 沉醉()
双方交割清楚,我命汤饼收了胡大郎悬赏的三样宝物,引得看热闹的食客一片赞叹。
“还不快放了我兄弟!”胡大郎厉声呵斥汤圆。
汤圆制住那邋遢男子,纹丝不动,只等我的令下。
“放自是要放的,不过我有两句话问他。”
我径直走过去,青年男子胸口剧烈起伏,一双蓝眼睛里满是恨意。
我冷声问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你为何要向我出手?”
男子看一眼我身侧的胡虾蟆,胡虾蟆对他点头,他方才说道:“你这人可恨!你将我镇国之宝视作撮尔草芥——念你中原之人,轻狂狷介还算可恕,但你为何将我大哥比作耍猴还不如?!如此尖酸刻薄,我只恨你蓄有恶奴比狗还凶狠!哼!哼!”
他甫一开口,我便听出极浓重的西域之腔。然而他的语调、用词又不似初习夏语之辈。我难免疑惑,听他说更,更像是西域诸国的贵族出身,自幼便浸淫中原文化,却未曾在中原真正生活过一日。
我又问道:“我欠你银子?”
青年也被问愣住:“不曾”
“那为何自你上楼后,就一直盯着我看?”
“你身上玄狐裘,系我西域之物!”他情绪似失控般的喊叫道,眼圈竟也红了红。
胡大郎立时半跪下去安抚青年,又扭头对我吼道:“你问完没!快放了我兄弟!”
我低头看看身上墨油油的皮氅,看向汤圆,汤圆点点头,印证了青年的话。
于是我让汤圆放开青年。
胡大郎忙将人扶起,此刻他脸上所表露的神情,是与他那粗犷面容极不相符的紧张。在查看青年筋骨并无伤损后,他略松口气,又低头拍拂尘土。
我低头忍笑,真是多此一举!与其给他拍去衣上尘灰,还不及劝他去沐浴!
就听布帛开裂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抬头,胡大郎正手捏一条布,傻眼愣怔在当地。食客连同店伙都被逗笑了,我也是笑着解开身上的玄狐皮氅,亲自托着递到青年面前。
“你既喜欢这玄狐皮,我便把他送你,如何?”
话一出口,笑声顿止。
我这玄狐皮,虽称不上价值连城,可纵使找遍长安城东西二市,恐怕也找不出半根玄狐毛!
青年先是看一眼皮氅,又看向我,一眨不眨地盯住我的眼眸:“你适才也说了,你我素昧平生,你却愿赠玄狐氅予我?”
“今日之前,确是素昧平生,但以后便不是了!你肯同我饮酒吗?”
我有心结交胡大郎,故有此问。
手上陡然一轻,青年已取了玄狐氅,展开自披身上。
“康仇谢过兄长赠裘厚谊!”
青年猛地跪倒,我不由为之一凛——接受臣下的叩拜,于我而言早已司空见惯。然而我却从未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跪拜。
不同于中原的礼法,青年单膝点地、握腕抚心。他神情肃然中充满感激,虽跪倒在地却并不觉谦卑。
我忙将他扶起:“你叫康仇?”
康仇目光坚定:“康仇身负血海深仇,不得以真名实姓相告石兄。”
“无妨,只要能一起喝酒,身份、家世皆可抛诸脑后。”我看一眼胡虾蟆说道。
“好!”胡大郎尚未作答,康仇已怒赞一声,他拉住我手腕,就往临轩大席上引。
“石兄磊落君子,康仇之前失礼,今日这顿酒,便由康仇来请两位兄长!康贯过来!”
我正腹诽他自己都衣衫褴褛,拿什么来请酒!一名店伙已应声到席前,执礼谦恭:“公子但请吩咐。”
康仇呵呵大笑:“蒲桃酒、甘蔗酒、椰花酒先搬来二三十坛。”他又看向我,“还有中原蒲州的桑落酒,石兄可喜欢?”
这家食肆,竟是兼容并包。我莞尔笑道:“酒能醉人便好,管他甚酒!”
康仇和胡大郎皆爽朗大笑,康仇又吩咐那店伙道:“再把你家最上乘的菜肴,尽数罗列出来”
店伙似乎极熟悉这二人的脾性,先搬上几十坛酒,再徐缓上菜。
菜肴除去来自西域的炙烤羊肉、驼蹄羹外,更有来自江南地区翻如银雪的鲙鲔鱼脍。
我看得暗自心惊,店伙重新布置上来的菜品,有多一半都未出现在这家食肆的水牌中。看来,这康仇,竟是我今日的意外之喜了。
我原本还在心里盘算,若是被问及名姓、身份当如何作答。谁知他二人一旦喝起酒来,就如水滴旱土,瞬间涓滴不剩。
胡大郎闷头饮酒,一语不发,似要将满怀愁绪都尽数化解在酒坛里。
康仇初时还知尽东主之意,略让我一让。而后便旁若无人,将整坛酒以吸纳江海之势尽数一仰而尽。
他喝得极快,醉得也更快。他突然大笑数声,旋即大哭,捶胸顿足。
我看了看他身边寥寥无几的空酒坛数,再看看我这边数目已相当可观。
我抽抽嘴角:“仇弟哭什么?”
他本就西域音极重,此时醉酒更是口齿不清,其中还夹杂不少他当地的语言。我已是微醺,勉强能听清他说父母妻妾尽被仇敌所杀,就连六个儿子都没能幸免。
六个儿子!我瞠目结舌,眼看他醉眼迷蒙就要睡过去,忙用力摇晃他肩膀,嚷道:“喂!仇弟!不要玩笑,你才多大就有六个儿子?”
他勉强睁开眼,看我一眼道:“康仇已虚度二九年华”
原来他只有一十八岁,膝下便育有六子。我突然想到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心中难免凄然。
康仇醉透了,他费力的爬过来,枕在我腿上问道:“石兄现有几子?”
“有一子尚未出生,要等来年一月才能相见。”
桑落酒极易醉人,我越发晕沉,眼中酸涩却已无泪。
“好!好!”他抚掌大笑,“来年一月,我便依我康国之仪,为石兄道贺!”
他又连笑数声,睡道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