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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可文异常冷静:“臣志大才疏,少读诗书惜才德不敏,以致一事无成。臣唯在琴谱曲词上略有所悟,请于临刑前再抚琴一曲,寄托平生襟怀。”
我当即不屑哂笑,此举难免有东施效颦之嫌,令人生厌!
梁誉突然说道:“陛下,臣闻哀丝豪竹,妙音绝响。此囚命在须臾之间,或许将可奏出不世之绝响?请陛下准其所请。”
我沉吟了下,俯身下视:“夏可文,莫非你也要抚上一曲广陵散?”
“陛下说笑了,臣咎由自取,远不及嵇叔夜悲壮。况且陛下也并非畏言残暴之主。臣将抚之曲,名唤将归操,原系失传古曲,臣偶然访得残谱,又得羽笙娘子助力修补,再填之以词,今日正可试操一曲。”
“将归操?”我心下一动,当即命道,“除去夏可文身上囚锁,朕也想听听他这命终绝音!”
羽笙转身从随侍手中接过一架焦尾古琴,捧持登上高台。
夏可文接琴置于膝上,调试弦音后,侧首对羽笙点点头,随后按动琴弦。
起始琴声疏落,苍茫渺远。
梁誉凝神细听:“荒山崚嶒,登高触手可摘星辰,崖上松柏,品性高洁岁寒不凋”
我动动嘴角,险险没笑出声。因我不通音律,所以那些高山流水阳春白雪的曲中意象,在我看来都是故弄玄虚。
可惜正当我这样想着,羽笙娘子才刚一展歌喉,便印证了梁誉的说法。
“亭亭崖上柏,磊磊涧底石。
崖柏涧石兮尚可望,君行遥遥不可期!
丈夫志兮在四海,孤妾茕茕兮何独栖?
去兮!去兮!胡不归?
归兮!归兮!归去来!
思君苦兮独登楼,望断天涯望鸿归。
江北江南水拍天,杜鹃啼血兮南复北。
血溅好花徒自红,不知江月为谁白,江月为谁白”
羽笙唱至情恸处,声如裂帛泣下数行,已是难以为继。于是行刑台上只闻行云流水的琴音,自夏可文指下潺潺流淌而出。
抚琴之人虽同样满面悲戚,却勉强独撑,这样一来音声更哀,情感流露愈显酣畅淋漓。
梁誉听琴,目含泪意:“哀而不伤,悲而无怨。琴音高处响遏行云,琴音低徊如龙潜九渊,往复变幻融于一心而运于十指,可谓稀世妙音绝响!”
崔丞相忍不住点头赞同。我掏掏耳朵,梁誉说的这些,我怎就听不出来?
这时夏可文见羽笙依旧不能成声,哀然轻叹,拨转琴弦,弦音转而高鸣。
“商音变羽奏!”梁誉与崔煊异口同声,神情略显凝重。
我虽不知他二人何意,却也能听出琴音哀婉之极,似已无回旋余地。
“但见好花徒自红,试问江月为谁白?
从知江南与江北,荒丘无处无孤魂!
归兮!归兮!魂欲归!歧路迷途关塞黑。
难兮!难兮!行路难!上下求索兮,魂兮何归?
妾身为石不可转,君心为石兮哪可得?”
最末一句唱出,夏可文长啸一声,其声如自九天降下,凤鸣昭阳仙音渺渺。
琴声在最高亢处渐转低沉伤感,“君心为石兮——哪可得?!”歌声如泣如诉,悲凉失落。
曲终,歌罢。
夏可文双手缓缓离了琴弦,向上叩首:“陛下,臣心愿已了,谢恩领刑。”
言讫他亲自将琴捧还给羽笙:“羽卿久惯歌舞繁华之所,青灯古佛难免凄凉,就算不复为歌,也不必为我守那份清苦。”
刑官重为人犯钉牢锁链,按跪于刑砧前。
“夏郎!夏郎——”羽笙被带离高台,泪下如雨、一步三回,“郎君记得,莫饮忘川水,休过奈何桥!郎君切记!切记!”
第299章 赎命()
黯然销魂,唯别而已。
四周围拢的士民见他二人作此生离死别,俱为之泫然而泣,一时间低泣之声回荡在刑场上空,悲壮甚于国殇!
梁誉悲声喟叹,难掩感伤:“将归一曲之后,陛下还执意要杀夏可文?”
“他想抚琴,朕准他抚,已是仁至义尽!还待怎样?”我挑挑眉,饮尽一巨觥的酒,命内侍继续斟酒。
梁誉见我的漠然不似作伪,少不得耐心解释:“商音变羽奏,为琴家大忌,稍有不谨,则琴毁人亡!适才琴音骤变,臣和崔丞相都以为抚琴者将自行了断!”
我听到这里,不由望向高台上垂首待死的夏可文,我只道他后来拨弄出的弦声震人心魄,却不想竟藏了这般凶险
“琴音已濒绝境,犹能做到收放自如、绝处逢生,足见其人胸襟宽广!夏可文身临死地,本可自行了断,然而他却依旧将生杀大权交予陛下,这是在琴谏君上,祈请开恩呐!”
梁誉道出了曲中深意,我听后,木讷地点点头:“哦。”
梁誉皱眉望我,不解我此系何意。
我慢条斯理的喝酒:“梁卿倒真是夏可文的知音,可惜朕不通音律,他纵是琴谏,可朕听不懂,也只好——不纳!”
我声音虽不高,却足够邸店上下听得清清楚楚。
夏可文的身子明显一僵,缓缓闭紧双眸,已是万念俱灰。
梁誉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分明在用眼神谴责我的暴殄天物。
“既然夏帝弃之若敝履,那么臣请以千两赤金,赎得夏可文性命,带他同归我大梁,可好?”
我轻笑出声:“史载秦穆公不过以区区五张羊皮赎得旷世名臣百里奚,而梁卿却要用千两赤金赎买夏可文,是不是过了?”
梁誉与其父竟陵王久怀不臣之心,听我将他比作春秋霸主秦穆公,不仅未见惶恐,反而笑得颇有深意:“臣既听懂了夏可文的琴心,便可彼此引为知音,不知陛下今日可否成全臣的欲救知音之心?”
我冷笑出声,摇晃着觥中的茜色酒浆,突然问道:“梁使可还记得我大夏的礼部贺侍郎?”
梁誉微怔,想了想说道:“回陛下,臣上一次奉使来朝,曾得贺侍郎款待。侍郎谈吐风雅、举止从容,臣深为叹服臣已于出使途中听说了贺侍郎之事,甚是感慨。”
“就因为这夏可文!致使朝廷痛失一员能吏,朕岂能赦他?!”我向下虚指夏可文,面有愠色,“千两赤金虽重,可朕今日若不斩杀了夏可文,难舒朕心中之愤!”
梁誉无语良久,勉强道:“陛下真是性情中人”
“啪”的一声,我重重放下巨觥,乜斜着一双醉意十足的醉眼斜睇梁誉。
梁誉自知失言,忙长跪谢罪。群臣自丞相下也忙跪地俯伏。
治国以理不以情,称一位帝王系性情中人,无异于最大的挖苦酸讽,亡国之君才是性情中人!
我转换个闲适坐姿,神情不见喜怒:“朕之性情在于民生,百姓安,则朕喜笑颜开;百姓忧,则朕愁容不展,所以梁卿所言有理,何故谢罪?来!梁卿满饮此酒!”
“臣惶恐谢恩。”梁誉望望那令人眼晕的满满一觥酒,只得从命勉强饮下。活该!谁让他说错话了!
我见了开怀大笑,侧首对臣僚随意摆摆袍袖:“都跪着作甚?还不起来!”
席间之酒用的是经过蒸馏的醉流香,劲力浓辣,梁誉饮过略有不胜:“难怪臣父回去后,赞叹北夏有好酒,醇香味冽。”
我微笑:“论及诗酒风流,我大夏远不及南梁。听闻梁卿弱冠之年也曾以诗赋名动南梁朝野,却在入仕后焚琴明志——既如此,为何还执意要在听琴后救人?”
“北夏天子有所不知,如今大梁上下乐歌诗赋绮丽浓艳,尽作靡靡之风。臣恐被带入歧途,是以焚琴!夏可文弦音古朴妙绝,若得此人在身边时时斧正,臣当重操琴艺。”
我不动声色地听着,梁誉是南梁中枢少有的清醒之人!眼下石头城中形势不明,梁皇与竟陵王父子相较,我倒宁愿是梁皇胜出。
刑场中鼓声再度擂响,鼓点紧凑间不容发,昭示典刑已迫在眉睫。天文生验过时辰,禀告监斩官午时三刻弹指即到。
梁誉拧眉,我沉默望着楼下动静,不置一词。
监斩官翘首向楼上望望,见依旧无望,摇头叹息着提笔勾了死囚名字,持起令箭
“陛下!”梁誉醉眼中目意沉凝,“陛下适才称圣心系于民生,那么若是减免北夏欠粮之拾一,来换夏可文一命,想来陛下不会推辞吧?!”
我闻言,愣怔了下,旋即笑了。
与此同时擂鼓骤然停歇,法场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所以令箭被甩落在地的声音就显得异常响亮。
刽子手得令,张开手掌一把扯住人犯脖颈,猛力按压在砧板上。
“梁卿莫非醉了?借还粮草为夏梁两国政事,岂可戏言?”我只当他在玩笑,做不得数。
梁誉冲口而出:“臣任职枢密院使,陛下亦应有所耳闻,我大梁政事悉归台院定夺!陛下如能特赦夏可文,臣愿立下文书,减免欠粮!”
最后一通催命鼓响起,鼓声杀机四伏,人皆变色——只待鼓声终止,便是屠刀斩落之时。
刽子手高扬起镔铁宝刀,我发现伏于断头砧上的夏可文双肩一抽一抽的,似是在饮泪啜泣。
梁誉同样也注意到了,起身避席以额触地:“陛下,纵是斩杀夏可文,也换不得贺侍郎生还,还请陛下以天下子民疾苦为念!”
我眯起眼望着举起的屠刀,狠狠皱了下眉:“半数!”
梁誉蓦地抬头,满脸惊异表情。
我意态沉稳,不疾不徐道:“南梁如可减却大夏借粮的半数,朕便破例赦了夏可文。”
“”梁誉张张嘴却没出声,眼现迟疑审慎之色。
我迎着他的目光,唇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持觥继续饮酒,本就无甚大碍的事!
第300章 欠粮()
梁誉若执意保下夏可文,那么减免欠粮之半,租赋税收可由此缓解,我乐得如此!
他若不允,我便可如愿杀掉夏可文——此子终不可用,偏又才学冠世,留着恐是贻患。
梁誉似乎极难决断,他一忽儿探身下望,一忽儿又低头沉思,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鼓点节奏明显减弱,刑场四周一片呜呜然的哭声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太学生里不知谁带头吟唱起薤露之歌,诸生随声唱和,声调怆然凄凉,几令闻者心恸神伤。
梁誉懵然起身,眼中光晕频闪,明显已被触动。
我不动声色看看随扈众卿,发现小管尚书只是微敛下颌,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甚关心。
想想也是!他为营救同窗可说已倾尽心力,余下的也唯有尽人事安天命了!我轻轻点头,随手把犀角觥递到汤圆手里。
击鼓声恰于此刻彻底消失,刑官声色俱厉道:“时辰已到!着即刻行刑,斩迄报上!”
刽子手怒吼一声发力,浑如平地惊雷,屠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弧线,我眯起了眼睛
梁誉陡然回身:“好!就抵半数!”
“汤圆——”我轻声唤道。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黑影自敞阁的雕栏间斜飞下去,直砸在正挥砍而下的利刃上,刀身随之偏离了方向,沿着待斩死囚的前额擦过,于额角上割出一道血口。
“喀嚓”一声,遭腰斩一分为二的巨觥残骸也掉落在断头砧上。
我缓缓起身,脚步虚浮着行至栏杆前,扶栏俯视。
“夏可文!朕本拟斩你一人以儆科场效尤之辈!可奈何你这厮好运,南梁枢密使情愿减免大夏欠粮之半,来换你此身此命——朕为百姓计,不得不赦了你!从此后你就是南梁的人了!”
夏可文缓缓跪直腰身,仰起脸来。他眼中满含泪水,唇角翕动不止,鲜血从他额边淌下,滴落在脸颊、肩膀,一片斑驳不堪。
我见了不由想到我也曾为他贡举试上笔意酣畅的大胆陈述而叹绝,终是生出一丝怜悯:“驼羹,取一领厚袍赐他。石头城地气虽和暖,可路途上却一向难知冷暖。”
夏可文叩首谢恩,抬起头望向站在我身侧的梁誉,恰与梁誉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二人如此惺惺相惜,我带醉笑道:“梁卿也算慧眼识珠了!梁卿不知,大夏今岁的贡举试,就只有这夏可文一个还算差强人意,余者不过是凑数混闹罢了!”
此言一出,众皆骇然。底下的一众太学生,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平愤懑之色——礼部贡举金榜已于昨日张贴,我这一句话,便悉数否定了上榜的三十名进士。
“陛下乏了,请陛下起驾回宫。”崔相从旁温语相劝,群臣也忙齐声附和。
我摸摸鼻子,少不得从善如流的点了下头,看来连崔煊都以为我这是酒后失言了。
鹿脯近前扶我,被我大力推开后,不死心的再次来扶。我低头瞥他一眼,鹿脯只顾低眉顺眼,手上却用力按住我小臂。
下楼时四近已无旁人,鹿脯方悄声言道:“主君,刚刚奴才在邸店外候着,大将军出来时脸色极差,上马时还险些栽倒”
我眼神略沉了沉,仔细回忆,刑岳身上不过是皮肉伤而已,无甚紧要,怎会连马都骑不得了?
“还是先往慈寿宫复旨为宜。”我心中疑念闪现,却是不敢怠慢。
鹿脯低低应了声“是”,这时眼前陡地一亮,耀目的阳光刺得人鼻中酸痛。
我急行两步登上车辇,待车门闭阖后,我独自坐在暗影中,慢慢抬手擦了擦眼角。
这要紧又要命的一步,终是被唐紫雕推着迈了出去!
辇车碌碌前行了不知多久,正当我醉意迷蒙时,却听外面传来汤圆的问询:“启主君,车舆已入未央宫城,主君一身酒气,是否要先回紫宸宫稍事修整后,再行前往慈寿宫?”
我沉吟了下吩咐:“直接去慈寿宫。”
一刻钟后,我跨入慈寿宫门,迎面见大长秋冯拂快步趋出:“奴才拜见圣上!奴才遵太后娘娘懿旨,特为恭迎圣上还宫。”
“有劳阿翁”,我迈步向内行去,边走边问,“太皇太后用过午膳后,还是在敬惜殿燕坐么?”
冯拂还未来得及开口,我已远远的望见正殿的西廊庑下站了十余名服色异于内廷宦侍的随从,刑岳裨将祁念吾赫然立于其中
“大将军是何时进宫的?!”我双瞳倏然缩紧,惊觉不好!
冯拂躬身回道:“回禀圣上,刑大将军奉圣上口谕,于午牌初刻进宫,与东光长公主同侍太皇太后进膳。”
我:“”
奉了我的口谕?我几时说过要他进宫的话!还有我分明记得,刑岳在邸店外吩咐的是“回府”,他又怎会出现在慈寿宫?
我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徽音殿的台阶。冯拂忙先行于竹帘外通传一声,得了太皇太后的允准后方掀起帘栊,躬身请我入内。
我步入殿中,向上朝太皇太后揖手为礼:“皇祖母,孙儿臣今日出宫礼佛,回来得有些迟了,只因”
“皇帝免礼,老妇都听大将军奏报过了”,太皇太后容色和悦,“而且老妇也已戒饬过大将军——南梁使节于都城密会北胡人,大将军不合情急之下擅自做主,请皇帝移驾东市。”
我张张嘴,这不是我在梁誉面前信口胡诌的话吗?虽然有些出入,可刑岳为何要轻易认下?
原本坐在西侧下首席上的刑岳夫妇这时也站起身,东光公主略福身为礼后依旧归坐,刑岳却避席躬身谢罪:“使陛下轻身犯险,臣刑岳之罪!”
我见刑岳在原先的墨色单袍外加着一袭紫锦瑞兽纹长袍,兼之徽音殿内檀香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