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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他似要出言婉拒。
我摆摆手,起身走下御座,与他相对而立:“太皇太后还在病中,皇后有孕,朕不欲节外生枝,此事就此作罢!”
刑岳眼中半信半疑,正要再次叩拜谢恩,却被我扶住,我反而对他端端正正行下礼去。
“朕还要多谢表哥,一直以来对麒儿的回护。”
我此番冒险搭救麒儿,也让刑岳对我改观,是以他投递过来的视线,不觉渐染暖意。
待刑岳恭领圣旨后,我回身走向御座,边走边说,清越之声飘荡在殿宇上空。
“昨日威国公晕厥,朕心甚忧。威国公位列三公之首,堪称我朝周公,然而周公一饭三吐脯、一沐三握法,如此呕心沥血,恐于威国公病体无益,朕实在不忍心。”
这才是我今日召见刑岳的真实目的,劝谕刑天辞却太尉之位!我前面所说的“不欲节外生枝”,必须以此为条件。
刑岳迟疑片刻,因他此时垂首的姿势,我看不见他的眼神。
良久,我听见刑岳说道:“臣,代威国公,谢陛下关怀。”
当日晚些时候,刑天奏表递上紫宸宫,自请辞去太尉、兵部尚书及中书令之职。
我且笑且怒,将竹简掷在地上:“这个老匹夫,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致仕么!”
鹿脯捡回奏疏,笑眯起眼:“主君还未批复威国公的奏议呢!”
三公请辞,照例都是三次递上辞呈,君王再三挽留方可照准,可是我却等不得了。
当下我挥开玉管、饱忝朱墨,在奏表上批下“准奏”二字,朱墨如血淋漓在竹简之上,每一笔每一划,都堪称狰狞。
“馎饦!驼羹!”我授馎饦天子玉牌,“朕命尔等即刻前往威国公府,收缴太尉紫绶金印及中书省政事堂印章令信!原太尉府兵打散后编入禁军。”
馎饦和驼羹领旨告退,我走出炭斋,准备回北阁就寝。远处不时传来爆竹声声。
我后知后觉,今日是延和二十二年的最后一日,宫人惯例除夕不眠直至天晓,相与辞旧迎新。
因此北阁里霜橙香橘、山药山楂聚集了紫宸宫中所有侍女,围坐一地,抢食饺子,互敬屠苏酒。见我进来,香橘忙招手道:“主君快来!”
我含笑摇头:“你们玩,朕要睡了。”
霜橙香橘闻言,正要起身服侍我就寝,我摆手道:“不必伺候了,除岁履新,你们且乐得自在逍遥。”
说完我径直走向内殿,自行脱去袍服、卸下冠冕后,我安然独卧龙榻。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连藩属、收良臣,剿灭榷马司、得以经营军马场,收附户部、御史台,亲政大典否极泰来、独柳刑场绝处逢生
我回忆一路风雨,早已昏昏入睡,谁知晚膳时痛喝了几杯屠苏酒,心口的剑伤隐隐作痛。麒儿要我保护好自己,可朝堂密布险滩暗流,稍有疏失就会变生肘腋。我也只有随机应变、擅加制衡。
外殿传来香橘等人的笑闹声,我缓缓闭上眼睛。明朝,就是正旦日了,新年伊始。
韶乐声中,我身着衮冕,端然危坐昭明殿御座之上。昭明殿内外、丹陛上下,宝鼎香炉香气氤氲,烟雾缭绕,我如坐云端。
远处静鞭三响,骠骑大将军刑岳立于丹陛之下,主持朝贺仪。文武百官在丞相崔煊的引导下,行叩拜大礼。
旒珠晃动,我望着立于崔煊身后行礼如仪的新任御史大夫崔子梓——此番崔子梓护驾有功,又因率领金吾卫抄检裴府,搜出重要物证有功,官拜御史大夫。如此一来,崔氏父子同在三公之位,必将传为朝野的一段佳话。
可惜朝政总难事事如意顺心,原台院侍御史姜逢,提交裴大明重要罪证,助丞相主审御史台构陷案功不可没,无奈前面有孙胥之例,同是迷途知返、同为外戚,我只得也擢升姜逢为御史中丞。
这时群臣拜毕,礼乐声渐低,大将军刑岳朗声唱道:“兹遇正旦,三阳开泰,万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应天纳吉,天命永昌!”
随之昭明殿内外群臣齐呼“应天纳吉天命永昌”,此起彼伏如山呼海啸。
在唱赞声中崔丞相步上丹墀,跪奉屠苏酒:“恭惟皇帝陛下,应天纳吉,天命永昌!”
我双手举杯,浅尝辄止:“履端之庆,与卿等同贺。”
钟鼓齐鸣,礼乐再起。
大将军和丞相退回朝班,再行叩拜大礼。
我下望立于朝班前方拜舞的台省寺监要员,不觉微扬下颌、唇角上抿。
朝堂上新的格局已然确立,历经一年蚕食,我已掌控除刑部、兵部外的所有部衙,然而越是这样,我越期待彻底铲除刑氏。这时我不觉转移视线到刑岳及其党羽身上,暗自皱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然而,就在我筹谋酝酿,准备再度发力时,新正才过,南梁就传来惊天消息,使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皇后秦氏殁了。
秦皇后为逆臣秦孤竹侄女,对是否遣使吊唁,文武百官众说不一。我近乎武断的下旨,以礼部侍郎为吊唁使,率队浩浩荡荡前往南梁石头城致祭。
“秦皇后殁后,梁皇本该辍朝三日,可梁皇却已有十余日不朝。据外秘阁报称,梁皇亲往皇后灵堂洒酒致祭时,痛哭失声,以致数度晕厥”
“想不到梁皇就这样重情!”我坐在北阁窗边,听到此我哂笑一声,打断了馎饦的话。
梁皇尊宠皇后秦氏,虚置后宫妃嫔,看来他是当真敬重皇后。
“梁皇舅氏如此自损身子,朕这外甥怎能不替他分忧?”我突然问道,“外秘阁可有秦皇后画像?——朕不要千篇一律的朝服图,朕要秦皇后的行乐图。”
馎饦跟我多年,早有默契,我如此发问,他已知我的意图。
第246章 画轴()
“主君,据传南梁秦皇后姿容冠绝,梁皇不欲世人得睹。”
馎饦的神情里,不知为何无端涌起惊慌和忧虑。
我不以为意,只摇头啧啧,既好笑于梁皇的小家子气,又很为不能亲睹传说中的绝世皇后容颜而失望。
我正要吩咐外秘阁再想办法,忽有紫宸门侍监匆匆入内禀奏:“圣上,永和宫遣人来报,华妃适才因伤心过度而晕厥。”
我闻言立时起身,摇摇头,向外走去:“备辇!朕去永和宫看视华妃!”
华妃曾对我说过,南梁皇后禀性宽仁柔嘉,深得皇族宗室子侄爱戴。宁儿之母仙逝后,梁皇与竟陵王迫她远嫁,不准为母守孝。当时只有秦皇后肯为她求情,反遭南梁皇太后斥责。
数月前南梁皇后病笃的消息传来,华妃便不舍昼夜于佛前进香祷告;可惜神佛向来不遂人愿,南梁皇后殁后,华妃终日以泪洗面,不思饮食。
我虽劝过华妃两次,只见她低面咽泪,心知若不让她顺心恸哭,恐将郁积于心落下大病。但她这般哀毁骨立,迟早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永和宫的宫殿监出来迎驾,难掩惊惶之色——华妃若有任何闪失,永和宫上下都是难逃罪咎。
我疾步迈过宫门,边走边问:“御医来过了么?为华妃请脉后怎么说?”
“回圣上,御医眼下正在寝殿里,为娘娘诊病。”
我略点了下头,又问道:“华妃昏迷多久了?难道一直都没醒转?”
“这”宫殿监嗫嚅了下,小心道,“昨日晚膳后华妃娘娘就已昏厥过去两回,不过都是转瞬即醒。奴才本想禀奏圣上,可、可是娘娘就是不允”
我蓦然停下脚步,声若霜凝:“永和宫里的内侍宫婢,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宫殿监忙跪地请罪,我未作理会,轻车熟路走进华妃寝殿。
寝帐帘幕低垂,御医显是已诊过了脉,正在轻声嘱咐侍女,见我到来,忙趋前行礼。
“华妃脉象如何?可要紧吗?”我抬袖示意御医起身。
御医躬身答道:“回圣上,华妃娘娘系哀思过度,伤及心脾。兼之连日饮食不调,昼夜寝息紊乱,致使娘娘多梦盗汗、体倦晕眩。臣已开方朱砂安魂汤饮,现正由医佐煎药。”
御医禀奏的同时,永和宫华妃身边的阿监青娥已跪倒一地,叩首连连,请求恕罪。
“是皇上来了吗?”寝帐中传出华妃虚弱的声音。
帐帘被搴起,我负手佯作恼怒:“朕再不来,你还要这般作践身子到几时?!”
华妃侧躺枕上,对我清浅一笑。
她原先樱粉色的双唇此刻苍白殊无血色,让我想到暮春时节凋零的晚樱花瓣,飘落于江潭、随水流西东,悄然失却了本初娇艳的色泽。
我虽是心疼,可嘴上却嗔怪道:“怎就憔悴到这般境地!”
说话间我走过去,坐在华妃的寝榻旁,望着脚下瑟瑟发抖的永和宫众侍从,冷声道:“华妃哀思心伤,尔等不知慰解;华妃晕倒,尔等又不及时禀告朕知。实在罪不可恕!”
我话音未落,下面就已响起一片哀乞求恕之声。
“皇上”华妃正欲勉强起身,却被我眼疾手快制止,只得在枕上徐徐求情,“皇上,这原是臣妾不准侍从禀奏。妾愿一身领责,皇上圣睿,莫要罪及无辜。”
我故意沉吟良久,方才字斟句酌道:“朕本拟重重责罚永和宫上下,如今只为顾及华妃颜面,暂且饶恕尔等!尔等须尽心服侍华妃养病,若是敢再疏忽懈怠,朕定不轻饶!”
当下永和宫侍监宫婢拜谢过圣恩后,又转而叩谢华妃娘娘——当初吴盐事发,我惊怒之下,将皇太后和华妃陪嫁来的南梁侍从尽数遣散出宫,华妃身旁必没有得力心腹。
我此举也是想替华妃示恩。
华妃自幼在石头城皇宫里长大,如何不察我的意思?于是对我眨眨眼睛,算是道谢。
“启奏圣上,华妃娘娘的朱砂安魂汤饮已煎好,请娘娘服药。”医佐捧持漆盘,进殿奉药。
华妃的近身侍女雁儿忙走过去接了药碗,准备伺候华妃进药。
“把饮子药给朕”,我轻声吩咐,意思是要亲自喂华妃喝药。
雁儿将碗递呈予我,先是小心翼翼扶华妃靠着迎枕半坐起来,随后躬身退出寝帐。
我以手背试了试碗壁,觉得并不烫手,便一边喂华妃喝药一边说道:“朕遣往南梁的吊唁使今日还朝了,据秦皇后宫里人描述,皇后去时非常安详”
有泪水掉落在药碗了,我取巾帕替她擦泪:“别哭,宁儿为南梁皇后哀毁骨立,为人子女者做到这个地步已很难得。秦皇后若泉下有知,也会欣慰!”
华妃抽噎着,用力点头。
“宁儿不是曾对朕说过,以前思念阿娘的时候就会数星星,数着数着阿娘就会进到梦里?”
药已喝尽,我将碗放到一旁,手掌覆在她荏弱的肩上。
宁儿抬起一双泪眼,鼻塞气阻的“嗯”了一声。
“那是因为”我紧握住她双肩,希望借助这样传递给她力量,“那些逝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宁儿,长安城或许不及石头城里的星汉灿烂,可星与月,都可追随人千里万里”
我尚未说完,华妃忽然紧紧抱住我的脖子,似乎只有这样才可让她安心。我微怔,随后慢慢环抱住她,一下一下的轻拍她后背以示宽慰。
之前喝下的那碗安魂汤饮逐渐起效,我感到肩上略沉,侧头看去华妃已沉沉睡去。
我轻轻扶她躺回枕上,俯身替她理顺发丝,无意间抬眸却见她枕前放了一卷纸页微微泛黄的画轴。我不禁好奇,宁儿雅擅丹青,该是何等妙绝的墨宝,才能得她珍而重之放在枕前?
想到此我随手拿起画轴,悄无声息的走出寝帐。
汤圆汤饼见我出来,请示是否回宫。我只扬了扬手中画轴,他二人立时心领神会,也便凑过来一同观画。
卷轴在我面前徐徐展开,我凝神看去,谁知一望之后,再难转眸!
第247章 酷似()
触目所及,是一片正当花季的梨林。
梨枝上有如层雪堆覆,梨花瓣漫洒了一天一地,几乎要从画中喷薄而出。
林下成蹊,蹊上少女尚未及笄,身着浅红单衫,腰系朱红百褶裙。万千青丝自在垂洒腰际,几片如银似雪的梨花瓣飘落在她头上身上
她轻牵罗裙,似是要躲进梨花丛中,让人无从寻觅。但又如精灵般挑逗,故意转身回眸,一双点漆双眼眼角上挑,顾盼神飞。
她分明唇畔噙笑,可又烟眉微蹙,让你猜不透她是喜是恼,却情不自禁为画中人的情绪所牵动,恨不得倾尽所有,只为博她一笑。
双鬓鸦雏色,单衫杏子红。
我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抬手轻抚画中女子的雪肤花容,我的指尖一点点划过她的眼角眉梢、皓齿朱唇分明眼睛中是不含纤毫杂质的纯净,可唇角笑靥却自然流淌出万种风情。
世间怎会有这般美好的女子?
画卷展至尽头,露出笔力刚健的墨书题字——琼儿及笄礼前,延请丹青圣手凌忆枚绘制。琼儿意态,得以描摹入微。顾谓百年须臾、风华刹那,聊以画容记琼儿芳龄永驻于兹。
我看着题字之下钤盖的秦丞相私印,再回头去看画上女子,对她的身份已是了然于胸。
琼儿,正是南梁皇后秦氏的闺名,难怪梁皇可以做到二十余年尊宠皇后,虚置六宫!绝世皇后,果然名不虚传。
我平生好酒兼好美色,见画中佳人意态天真婉媚、气质浑然天成,自是再难移开视线,恨不得将她的眉目笑靥铭记于心。然而我越看越觉眼熟,竟是似曾相识一般
“这画上美人,倒有些像后宫的姜容华。”汤饼从旁说道。
我下意识去看汤饼,汤圆也于此时怒瞪汤饼,汤饼自悔失言,忙低头垂手不敢出声。
我歪头觑眼,审视画中的绝世皇后,这一次我刻意忽略她令人目眩神迷的气韵,只看相貌姿容。先前汤饼没道破时还好,眼下我边看画像,边在脑中勾勒纫秋的容颜,两下相较,居然有八九分相似。
我盯着画卷长久出神,双眉不觉皱紧,一颗心却不住的往下沉。
怎会这般相像?!
我恍惚回到紫宸宫,一路上若有所失。
“主君回来了。”馎饦的这声淡然问候,使我猛然惊醒。
一俟回神,我几乎是立即脱口而出:“传召姜容华来见!”迟疑了下我又说道,“此事不必知会内侍省派遣彤史女官。”——不知会内侍省,便是没有召幸妃嫔侍寝的意思。
馎饦早察觉我神情有异,此时又见我立命传召容华,不由急急望向汤饼汤圆。御前近人久有默契,不过几个眼神相互交递,就可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馎饦上前劝道:“主君”
“不必说了!”我打断馎饦的话,心坚意执道,“朕要独坐静思,尽数退下!”
言讫我径直走向庭院里的石鼓凳,再不理会众人。其实当我意识到纫秋容貌酷似南梁皇后的一刻,我便已痛下决断。然而决断易下,要想全然无视由此引起的失意酸涩,就要艰难多了。
我坐在石桌前,抬头仰望枝条葳蕤、粉苞攒聚的海棠树,我点点头,这样不是很好么?纫秋系姜逢之女,如今姜逢升任御史中丞,前朝与后宫,一向都是相互影响又相互牵制,凤仪宫已频频遣人往来漪澜殿,此时送走纫秋,堪称明智之举。
我虽这般宽慰自己,可心中还是若有所失。初见至今的场景历历在目——
西市茶馆外耀目迷离的杏花摊前,衣袖翻飞间的皓腕凝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