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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来聪明，所有的事情迅速联系到一起。
三中，初一，数学自习，博学楼。
有个男人一直跟她说话，叮嘱她让她别睡觉。
于是，真相呼之欲出……
周淮初神色平静，他看向高恒之：“你继续。”
高恒之应声，接下来，他几乎把这几个月所有调查的细节都叙述了一遍。
高恒之低头看着手里那叠文件：“按照您口中所说，当年地震时鹿佳思只有十几岁，在锦城三中正读初一，她的父亲名叫鹿良山。这个查起来比较简单，我拜托人在锦城三中的档案馆调查了一番，发现当年的初一一班的确有个叫鹿佳思的女生，不过很遗憾，她当年就已经遇难。”
“这一点，我当时查到的时候就已经给您说过吧。”
周淮初点头，也正是因为高恒之说过这个，他才一直以为她是真的死了。
高恒之说：“但奇怪的是，我后来发现鹿佳思的父亲并不是鹿良山而是叫鹿峰，并且也已经在地震中遇难，但因为您十分肯定她父亲叫鹿良山，我甚至还想过鹿峰是不是有过曾用名，可年代久远，鹿峰一家几口全部遇难，几乎无从下手。”
“于是，我又换了个方向，直接从鹿良山查起。”
他略显无奈地笑了下：“锦城虽是个小城，但好歹也有二十多万人口，鹿姓可能在其他地方不多见，但在锦城实在太普遍不过，十个人里找出四五个姓鹿简直稀松平常。”
他看他，随口说，“像我太太，她就姓鹿，我们工作室也有好几个姓鹿的。所以从这方面来讲，能准确找到你想找的鹿良山不容易。”
这次，高恒之边说边把其中一张资料递给周淮初。
他继续：“我找了局里的朋友，查了一遍，这张资料上显示，整个锦城，叫鹿良山的，目前在世的和当年遇难的，以及年纪符合条件的，差不多有两三百个，要进行逐一排查并且还要查到各自的家庭状况，除了正儿八经的公安部门调查案件，几乎很难实现。”
“但很巧的是，在锦城三中的的档案馆的遇难人员纪念表里，我看到一个遇难老师，就叫做鹿良山。”
高恒之话说完，周淮初眼里一动。
他低头看着那张高恒之递过来的A4 纸，上面清楚记录了鹿良山的一些资料。
男，锦城三中物理老师，地震当日遇难，家里只留一个女儿。
周淮初问：“然后呢。”
“然后，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个鹿良山有个女儿，他女儿当年就在三中初一一班，而且这个女孩还活了下来，是当时为数不多活下来的学生，但这个女生并不叫鹿佳思。”
其实话说到这里，周淮初已经完全明白。
高恒之继续说：“而就在一周前，我原本在查手里一个案子，在一个与案件相关的当事人那里发现他有收集报纸的癖好，于是我高价买了地震当年的一叠报纸。本来并没抱什么希望，但却意外地有了很重要的发现。”
“地震那段时间全国各地的媒体都有无数个相关救援报道，锦城三中作为锦城受灾最惨烈的地方，锦城各地媒体必然相当关注。”
高恒之突然从文件夹最底部抽出来两张泛黄的报纸截片，顺着桌面缓缓推至周淮初面前。
周淮初怔了下，这是谈话及此，他唯一没有想到的事情。
高恒之示意：“这张报纸里面就有关于鹿良山女儿救出来时的报道。”
周淮初接过那片显然已经尘封在记忆里的报纸，他低头看了下。
报纸最底部有篇报道，虽然淹没在一片政府工作，赈灾物资，救援部队以及很多救人英雄事迹的报道之中，版面很不起眼，但他仍然一眼就认出来——
损毁惨烈的博学楼下，那个穿着三中校服，被众人围在一起，抬着担架，打着点滴，扎个马尾，头顶的粉色发箍早已灰尘满布的女孩，不正是当年他徒手去救的人吗？
原本时间久矣，那女孩的面容也早已模糊不堪，可此刻重新再看……
周淮初拇指在那张报纸上摩挲，他想起，之前她每每在他怀里浅笑妍妍，娇俏明艳的样子。与此刻昏黄的纸张上那稚嫩憔悴的脸重叠在一起。
当真恍如隔世。
高恒之直接问：“所以，她是您要找的那个女孩吗？”
周淮初：“是。”
他话出口，随之而来的便是高恒之长舒一口气，好像纠结许久的事情终于得到确认，又好像一直攻克的难题突然解决。
总之，高恒之心里的疑惑瞬间一驱而散，他笑了笑说：“周先生，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事情已经明了，这女孩跟你之前要找的鹿良山的确是父女关系，但有一点你从头至尾都搞错了，她并不叫鹿佳思。”
周淮初眼睑微敛，明明已经清楚却仍然十分平静地问：“叫什么。”
高恒之抬眼：“——鹿萧。”
周淮初喉头不自觉吞咽了下，抓着纸张的手也紧了三分。
高恒之适时开口：“所以，现在一切都可以毫无漏洞的串联起来，当年你救的女孩叫鹿萧，她的父亲就是鹿良山，根本跟那个鹿佳思并无任何关系。”
周淮初抬眸，深邃的双眼看向他。
高恒之仿佛立刻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他顿了顿，郑重地下了最关键的一句定论。
“而这个鹿良山，也的确是跟你母亲那件事里的鹿良山。”
呵……果然这么讽刺。
周淮初沉默地闭了闭眼，他心里五味杂陈，酸涩不已。
其实在来之前他早就料到事实如此，只是真的听到最后这一句话，却仍然让他情绪复杂难耐。
他想起昨晚临走前，他在车里跟她热吻，让她再三保证不会抛弃他，可事情到这里，他却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要离开他，他该怎么做？
思绪及此，周淮初唇色发白，人生前二十八年，从没有如此后悔做了一件事。
如果早知他们会在一起，他当初就不该去调查这一切。如今知道了答案，可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以后总要时刻担心，会不会随时引｜爆。
高恒之看了看他的表情，有点担忧：“周先生？你没事吧？”
他说：“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周淮初淡淡开口：“没事。”
他抬眼看向高恒之说：“高律师，关于我母亲的事……”
“这个您放心。”高恒之语气专业又诚恳，“我做律师十几年，保护隐私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周淮初这才点头。
出了君恒律师事务所，
小陈看他脸色很不好，便犹豫了下问：“先生，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小陈：“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回江临？”
周淮初顿了顿，说：“去天文台。”
第42章 042（）
车程行了半个小时； 便到了天文台。
锦城天文台后面的翠山； 就是母亲当年遇难的地方。
周淮初站在一侧山脚，对面山峰层峦叠嶂； 树木郁郁葱葱； 山花烂漫； 川流回合； 当年灾难遗留的痕迹早已不复存在。
此刻，他心绪复杂难辨； 只觉得胸口闷涩不堪。
地震当时，锦城通讯交通全部中断； 救援部队还未赶到； 整个三中孤立无援； 陷入一片死寂。
他在三中发现鹿萧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 她在废墟里面奄奄一息； 口齿不清，她一直让他别走，说周围的同学一个个都没声了，她在下面很害怕很恐惧。
为了不让她睡过去； 他一直在不停地跟她说话； 他告诉她他会救她，安慰她不会有事； 她一直拉着他的手语无伦次，一会儿说她不想死，说同学都不说话了是不是都死了； 一会儿又说她爸爸也在这栋楼里上课，她很担心她爸爸。
于是他安慰她，你爸爸叫什么？你放心，我会帮你去找他。
她说，她爸爸叫鹿良山。
彼时，他心里一惊，因为在此之前，鹿良山这个名字那几年他已经听了无数次，而他所知道的那个鹿良山也的确就生活在锦城，并且也真的有个女儿。
可为了进一步确定，他沉声问她，哪个鹿？
她奄奄一息答，小鹿的鹿。
于是，他已经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知道的鹿良山。
后来他又问了很多问题，比如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儿。
他不断地跟她说话，以此想要让她保持注意力，尽量不要睡过去。
可一连问了几遍，她几乎都没有再出声，他才发现她还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现在想来，他后来会误会她叫鹿佳思，完全只是因为，他救她的时候，发现她身上一直有本书，上面写了初一一班鹿佳思几个字。这么多年根本没有细想过这有可能只是别人的书。
于是，当时在确定她爸爸就是他之前一直想找的鹿良山之后，除开最开始看到一个小女孩孤身被埋废墟之下的可怜，同情之外，也因为母亲对鹿良山的所作所为，他心底浮起一丝愧疚。
因此，再没人帮助之下，他基本上是徒手去救的她。
却万万没想到后来的许多年，这件事，几乎成了他心里的一道魔障。
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女孩。
才被余震掩埋，九死一生，最终失去了一条腿。从此，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无法像正常人那样方便，在复健的过程中，他经历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身心双重折磨。
为此那两年他无尽消沉，也不是没有质疑过自己，到底值不值得？
他不是个圣人，每每深夜，曾无数次在纠结，他拼了命去救的人到底有没有活下来，如果她活下来了，那她的人生中有没有一丝丝会想起他？
不是后悔更不是想寻求报恩，只是……
想清楚的知道她因为他而得救，而活了下来，从此生活的好好的，这样可能也是为自己残缺的身体找点慰藉。
好歹他是真的救了一条命，没有白白浪费一条腿。
然而，几个月前当从高恒之那里得之她仍然遇难之后，他多少有些意难平，觉得命运无常，上天不公，他费尽心力，却还是没让她得救。
原本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可以告一段落，再去纠结也已没了意义，可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女孩居然就是鹿萧。
他救活了她，多年以后，她爱上了他。
听起来好像是个多么让人感动的故事。
可偏巧不巧，她却是鹿良山的女儿，震惊之余，倒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当年他没少因为鹿良山的事情跟母亲争吵，质疑她，怀疑她，讽刺她，甚至一度因此，他跟母亲冷战了近半年时间。
因为他到现在都无法想象，自己一直敬重的母亲，居然为了一己之利，用尽一切肮脏的手段，害的鹿良山名声尽毁，差点坐牢……
这件事憋在心里多少年，几乎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了。
对面是一望无际的山林深渊，母亲的遗体直到现在还葬身于此。好像有风吹过，明明是夏末的天气，却偏偏带着一丝凉意，直及他心底。
他酸涩地想，是报应吗？
周淮初孤身站在山前一脚，虽面上沉默冷静，可心里却犹如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从昨晚到现在，不过十七八个小时，却突然接收这么多不可思议的消息，纵然他有一颗再怎么坚毅的心，一时间也很难消化。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是她拨来的电话，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喉头涌动，想接起来听听她的声音，却始终无法按开绿色的接听键。
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这世上向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隐藏的真相，如果他要隐瞒她，又能隐瞒多久？
铃声响了一分钟终于停了下来，手机屏幕重新恢复平静。
* * *
江大校园里。
周六周日，是学校新学期的报到时间，鹿萧拨完那通电话之后，只以为就是他项目出问题，工作很忙没看到，等空下来就会给她回复。
于是，她什么也没有多想，跟着室友们报完道，还出去逛了个街，聚了餐，一直玩到傍晚，却还没有接到周淮初的电话。
她心不在焉，一直抓着个手机，时不时地看一下，生怕错过他的消息。可周六晚上等了一晚上，他仍然没有给她丝毫回信。
她想，就算工作遇到天大的问题，总不至于连睡觉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鹿萧有点担心，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她再度给他拨了个电话。
却只有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一直到周日早上仍然没接到周淮初打来的电话，原本下午，他们约好他来接她一起去吃俄餐。
可是现在鹿萧却有点犹疑，她甚至想他还会不会来……
盯着手机看了一上午，都没有丝毫消息。
她了解他，知道他从来不是那种不负责任没有诚信的人，因此，她就是再怎么迟钝，也隐隐觉得有事情发生。
焦急之余，鹿萧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面试她的韩睿，她拿起手机翻找了下，找到韩睿的号码，便给他打了电话。
铃声三响之后，对面接通。
鹿萧直接问：“韩睿，你好，我是鹿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韩睿笑了下：“怎么会不记得？就是我面试的那个小翻译嘛。”
“嗯。”
韩睿问：“怎么了？你有事吗？”
鹿萧犹豫了下说：“我想问一下，你们周教授现在在科学院吗？”
韩睿有点奇怪：“不在，今天是周末啊，他应该在休息吧？”
鹿萧愣了一秒，又问他：“可是，你们不是有什么研究项目出了问题？”
韩睿仔细想了想：“没有，最近什么都进行的很顺利，好像没遇到麻烦。”
……
挂了电话，鹿萧直愣愣地看着手机，有点发呆。
如果她没记错，周五晚上周淮初送她回来的时候说的明明是，他工作出了问题，急需要去解决。
所以……他在骗她？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对她撒谎？
好像从那天晚上在他爸爸家吃饭开始他就不对劲儿了，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儿，她又说不上来……
鹿萧思绪纷乱，坦白说，现在除了担心之外，她还是有点难过的，说不清楚到底在难过什么，也许只是觉得他好像在刻意隐瞒她一些事。
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突然越想越觉得有些心酸……
*
这个周日，中午开始，江临天气突变，明明早上还是艳阳高照，中午却突降暴雨，短时间内狂风大作，明明是中午十一二点天色却暗的跟晚上差不多。
宿舍楼道内不断有人在惊叹天气变脸速度快如闪电。
童菲从外面淋了一身雨急匆匆跑回宿舍，她边换衣服边吐槽：“这什么鬼天气啊，早上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跟龙王要淹了江临一样，雨大就不说了，这妖风阵阵的，怕是都能把人给卷走！”
方婷婷很无奈：“我觉得这雨势要是不减弱，一会儿肯定要停电。”
她转过身给几个人叮嘱，“你们最好现在把手机都充好，免得一会儿连个手机都玩不了了，干坐着无聊……”
她不说还好，话音刚落，宿舍的灯管瞬时一灭，随之而来的，是整个楼道里不绝于耳的哀叹声——为什么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