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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愕然抬眼，微微张口想要解释
李煜却断然地背过了身去，心里不由怒火狂燃，愤愤道：“谁也不必说了！用人之道，朕心里有数！朝廷选才向来以‘任官唯贤才’作为标准。况朕素来深恶痛绝无德奸佞之辈，朕若能得贤臣，虽少亦知足，但若轻易启用德操低下之人，纵得其才，也未必是国家之幸！”
“君上凭什么断定在下是无德的奸佞小人？”
樊若水骤然开口，语声凄厉悲痛好似杜鹃啼血一般：“倘若君上真有容人之度，可否容在下在此给诸位讲个故事。”
“你闭嘴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从善瞥了他一眼，满含警告意味地低声劝道。
樊若水的目中却一丝害怕也没有，深幽湛黑的双瞳直视着李煜
李煜皱眉沉思片刻，说道：“好，朕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说吧，说完了马上给朕滚，从此以后再不许踏进唐宫半步！”
樊若水转头看了凌霄一眼，凄然一笑，硬压下了满腔狂乱的心绪，声声悲凉：
“若水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孤贫如洗。但却志向高远，不肯莳弄穑稼，也不愿为贩夫走卒，朝生暮死虚度一生。故发奋进取，孜孜苦读，博览群书，盼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报效朝廷展志立业
第十七章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3）（）
今年年初，若水将三间破屋变卖了作盘缠，到扬州去投奔友人。
不想，到了扬州数日都未寻到友人，而身上银两也快花光了为了果腹，若水只好在街头摆摊卖字为生，日子拮据狼狈之极。
恰在这时，周府管家见若水的字写得不错，文章也见地高深，便将若水聘到了周府教授周家二小姐琴棋书画。
二小姐真的很美，明丽的笑容一如清晨的滴露玫瑰般令人一见难忘
原来这世上真有一见倾心，灵犀相应这回事的可是若水家境贫寒，养活自己尚且困难，又哪敢对二小姐开口表白，存非分之念
直至有一天，二小姐从花园里摘了几株相思草要送给若水，她说，她素来喜欢相思草。
她说，相传是昔日有思妇阶下。才生得此花，故名相思草。
她说，相思草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断肠花。据说，有户千金小姐悄悄爱上了一个落泊书生，但对方并不知晓。小姐千方百计的暗示，书生仍不解风情。小姐忍不住伤心落泪，泪水落地之处长出一棵草，叶子正绿反红，花朵楚楚动人，极像小姐的娇容。从此，人们就把相思草唤作了断肠花。
二小姐说着说着，眼中已有泪水坠了下来，落在了刚刚盛开的断肠花上
那一刻，若水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并非是单相思，若水的痴心守候，总算得了回报”
凌霄的双腿已经麻痹到失去了知觉，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她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心里太震惊、太迷茫、太混乱，意志濒临疯狂
樊若水的故事仿佛霹雳惊闪，震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林仁肇是不敢置信地紧蹙了眉。李从善的眼中有吃惊，也有嫉妒李煜的脸上却笼罩着浓重的阴霾，噙着冷笑望着樊若水
他突然出声道：“你的故事的确很动听，但却也有一个最大的破绽！唐宫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凰兮素来只偏爱凌霄花，并常簪此花于发髻之上！然却从未闻她喜爱什么断肠花，不是吗？”
他最后那声“不是吗？”是故意朝着凌霄说的，语声也是明显的往上提了！
凌霄心头突地一震，蓦然抬头，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凌霄只觉他的眸光有如冰刃划过，横空而劈，刺得她碾心裂肺般的痛！
她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该怎么说
她愿，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做历史的罪人，甚至为他弑天灭地！可到头来却发现，原来，她的存在就是他不幸的根源！
第十七章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4）（）
凌霄的眸中渐渐泛起了氤氲热雾，随着滴答一声轻响，一颗珠泪落在了天青色的地面上，闪动着冽冽清芒，同时也化去了李煜心里所有的怒火
李煜望着她，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间倒流，过往的一切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初次相逢，莲花池畔，合欢树下，金风玉露的回眸间，她明亮如朝阳的笑靥，映入他眼中，疑是天人
御马苑里，他口是心非的对她说，希望她幸福，有个好的依靠，会放她去飞
乾元殿里，她说，让他不要再来挑得她心乱。他也说，不会将她误在小小的江南，但奈何心之所爱，情之所钟，又岂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掉的
红罗花亭中，他们浓情相对，他为她的娇俏妩媚作了一阙一斛珠
柔仪殿里，他虽是玩笑，却也认真地对她说，要将自己整个人都送给她
七夕夜宴上，她在牡丹园里为他吹笙，两人目光纠缠，竟是一刻也不愿分开！他心里的相思越加浓烈，如潮水般涌出。然而，重重的失落也逼得他几欲窒息！这种患得患失的悲凉，一如他为她作的那阙菩萨蛮中所描述的那样－－－－“宴罢又成空，梦迷春睡中。”
鸾仪殿里，任凭所有人都说她已经救不活了，他却始终坚信，她一定会回来的！而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那些情爱交缠的点点滴滴齐涌心头他不由微微苦笑，幽遂迷离的目光中有着无限的怅然神伤
他弯身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紧紧地拥进怀里，凝视着她珠泪盈盈的双眸，语声低哑地说道：“凰兮听话，不哭了好不好？朕一直在你身边凰兮”
一时间，满室皆惊！所有人都齐齐望向他们，如坠云雾，震撼莫名！
樊若水更是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胸口起伏甚剧！双目赤红地咬牙道：“君上，在下常闻，为君子者绝不夺人之美！您身为一国之主，为民父
母，却硬要拆散他人姻缘！此事若传之四海，岂不贻笑大方？”
凌霄的身体微微颤抖，曾经那么倔强的脸上显出了一种无助至极的悲凉
原来，她果真是李煜命中的煞星！
殿内气氛异常的凝重，空气中有一股微妙的阴霾在无声无息地蔓延
李煜淡淡瞥了樊若水一眼，只漠然吩咐道：
“来人！把这人立刻赶出唐宫！自今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将他带入宫门！”
第十七章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5）（）
殿外守着的侍卫听见了李煜的吩咐，即刻走了进来，正要从地上架起樊若水时，却见樊若水掏出怀中一枚垂着比目玉佩的衿缨，喊得声嘶力竭：“凰兮！他们说你曾落过水，忘记了很多的事，可是我不信！你连这枚衿缨也会忘记”
凌霄一时张口结舌，不能作答，只看到李煜的双眸越发的幽冷，眉宇间似蕴着雷霆之怒
而樊若水却是越说越激动：“君上是国主，手操江南生杀予夺之权！在下不过一介平民，照理不该忤逆君上，硬拿鸡蛋往石头上摔。可此事关乎在下一生的幸福，在下不得不拼死一争！君上不信在下所言，那便大可取此衿缨一看，到时就知在下所言非虚！”
李煜示意侍卫先放手，裴厚德取过樊若水手中的衿缨，双手奉给了李煜
他迅速地打开衿缨，至里面摸索出一方绣帕，凝眸一看，顿时面沉似水，心下一片冰凉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发丝。
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这字没错，的确是凰兮所书！绣帕上还用两人的发丝绣了一个同心结
李煜的脸色更加阴寒，冷若冰霜！凌霄也是万分诧异地凝视着上面的字，以前看周凰兮留下的集香册时，她就知道，他们两人不仅有着同样的相貌和胎记，就连写的字也是一模一样！所以，现在叫她如何向李煜解释呢？
樊若水见李煜久不言语，越发心急如焚！于是再次叩首道：“君上明鉴，此绣帕和衿缨确为二小姐所赠，在下绝无虚言！若君上真是抚爱百姓的仁君明主，便应忧民所忧，乐民所乐，成全在下与二小姐的一段姻缘。况且，在下与二小姐早已有夫妻之实，此生即便她再也记不起过往的一切，在下也断不会有负于她”
“不可能！你竟敢欺君罔上！！”
李煜蓦然吼道，他的语声虽然愤怒，但先头过度紧绷的神经却是终于放松了下来，心里甚至产生了一丝的喜悦，眸光变得异常的明亮犀利！
而樊若水的语声则变得嘶哑狂乱，怨毒愤恨，近乎疯癫：“君上凭什么断定在下欺君罔上？凭什么？凭什么”
“朕虽然不清楚你从何得到这方绣帕，但却有十成把握你在撒谎！朕今日不会治你欺君死罪，也免得不知情的人妄议朕以势压人！”李煜近前几步，走到樊若水身前，扬起抹浅笑，石破天惊地答了一句，“因为，朕才是凰兮的第一个男人！”说完就将那枚衿缨和绣帕扔回给了樊若水。
这大胆言辞立即吓掉了在场所有人的下巴！自然也包括前一刻还比较猖狂的樊若水，他许是吓傻了，在被侍卫粗鲁地架出大殿时，眼都没眨一下
第十八章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1）（）
殷勤移植地，曲槛小栏边。
共约重芳日，还忧不盛妍。
阻风开步障，乘月溉寒泉。
谁料花前后，蛾眉却不全。
失却烟花主，东君自不知。
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李煜梅花
宋乾德二年十月，后蜀锦城沿城四十里地一片花团锦簇，芙蓉争艳，好似铺了缤纷锦缎一般，煞是美观养眼。
由于后蜀皇帝孟昶体胖怕热，遇炎暑天气便觉喘息不定，难于安眠。是以他的宠妃花蕊夫人就建议他在摩诃池上筑水晶宫殿以避暑。
孟昶听后，即刻令数千工匠日夜兴修，宫殿四周全不用砖瓦，尽选琉璃镶嵌，再饰以无数奇珍异宝。殿堂是玉雕的门户，木兰木雕刻的椽子，沉香装潢的房梁，水晶宝串垂挂成帘。寝殿内备有鲛绡帐，碧玉枕，冰簟罗衾，高悬明珠，使得夜间也是一室莹亮透澈，可谓极尽繁奢之能。
水晶宫殿最美的就是黄昏时分，绚美的夕阳染就层层霞红，铺撒在美轮美奂的琉璃瓦上，绽着点点光辉，映出霞光满池。
孟昶穿着米白色纱衫，斜靠在竹榻上，神情慵懒的一手支头，一手拿着琼觞，浅啜着觞中佳酿
而紧挨着他坐在榻边的便是有蜀中第一美人之称的花蕊夫人。只见她绾着繁复华丽的朝天髻，饰着金镶琥珀宝钗，髻后簪着几枚红栀子花，清香如梅。
她肌－肤莹亮似玉，洁白似雪，眉目不画而黛，笑靥妩媚娇艳，宛如芙蓉花绽。身上穿着绛红绣金的平罗衣裙，肩上披着薄如蝉翼的纱罗云披。
她的一双美眸瞥了瞥孟昶，故作懊恼地娇嗔道：“皇上今天怎么连一句话也不同臣妾说？莫不是在挂心那王昭远怎么还没帮您把周家二小姐聘入蜀宫吧？”
孟昶“扑哧”一笑，捏了捏她的粉颊，眯着小眼睛开口道：“朕既有了爱妃，其他女人又哪还看得入眼聘周家二小姐入蜀宫为贵妃，只不过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希望借此与南唐结盟交好罢了。”
花蕊夫人略有迟疑地问道：“前些日子听皇上说，这次随王昭远去江南的还有心腹孙遇和赵彦韬。这二人陪王昭远办完公差后会携皇上亲书的蜡丸密信，前往北汉交与汉主刘承钧。不知皇上此举是否有意要通好北汉，共抗宋军？”
第十八章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2）（）
孟昶满怀自信的又笑了笑。继续道：“爱妃想想，那宋廷的精锐之师皆集中在黄河以南各个重镇。一旦刘承钧大军渡过黄河，挥师汴京，宋廷为保京师重地，便定会举国应之！到那时，朕再出奇招，派兵穿过六百余里的子午谷，直取长安！宋廷自顾不暇，又哪还派得出援兵挽救关西局势，而朕却能在雄踞三秦的前提下，东向一争天下！爱妃以为此计如何？”
花蕊夫人笑着帮他斟满酒，赞道：“皇上妙计果然高明，臣妾钦佩不已！”
孟昶凑近了她，附在她耳边轻语道：“朕一心要与南唐交好也是为了让计划更加的完美无缺。需知宋廷身边一直有条忠实的哈巴狗，就是那吴越国主钱弘俶朕起兵之时，他若发兵援宋，必将成为心腹大患。不过，只要南唐李煜那边肯出兵牵制住钱弘俶，朕便照样能图谋全胜”
花蕊夫人闻言却瞪圆了杏眼，嘴角弯笑，故意拖长了声调莺声软语道：“都云若不风－流枉男儿，那周家二小姐的姿容风华在江南是数一数二的，皇上当真只是单纯为结盟，而从未打过她的主意？”
孟昶揽她入怀，将她的手搁至心口，笑容慢慢在脸上溢开：“朕的心里只有你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再说，周家二小姐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又哪能与你相比呢？还记得朕为你做的那首玉楼春吗？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花蕊夫人长睫微颤，脸上的娇笑蚀骨销－魂，微启红唇继续吟道：
“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髻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此时外面火红的夕阳虽然依旧美好，但却奈何已近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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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柔仪殿。
瑞兽玉炉之中，金粟兰制的熏香氤氲飘渺，浅香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