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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搬往退思院安享晚年了。
“你去吧。明天起你们三兄弟轮流给老爷守灵。”杨石氏含笑说道。
夜色渐沉,纸钱在铜盆里飘起红色的火,须臾间燃尽。像极了人生。火一般的青春逝去,余下灰白色的苍桑。
杨静渊跪在蒲团上,出神地望着被风吹起的纸灰。桑十四曾经说起过父亲将大笔产业转给了一个人。他事后问父亲时,父亲说是给姨娘傍身用的。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今天八叔公念遗嘱分产业时,他记起了这件事。
“桑十四说过,那个人姓舒。”杨静渊越回忆,记忆越深刻,“没错,是姓舒。姨娘留下的血字是让我去找舒先生?”
为什么姨娘不当面告诉自己?自己是她的亲骨肉,她连见自己一面都等不及吗?就算她一心求死去陪父亲,也不至于连写封书信的时间都没有,非要咬破手指蘸血留字。是嫡母逼姨娘悬梁自尽吗?杨静渊突然想到这点,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不,不会的。是母亲养大了我,她不会,不会为了一笔产业。爹做事谨慎,特意拜托了桑长史,不会让石舅舅知道的。”杨静渊语无论次地说着,一时间心慌得厉害。
他从起上站起来,拂开帐幔,跪在了棺木前。帐幔隔开了空间,杨静渊靠着棺木,感觉父亲就在自己身边。他的额头抵在棺木上,眼里蓄满了泪水:“爹,三郎该怎么办?”
第158章 三台舒先生()
子夜时分,下起来毛毛细雨。杨家的大门被人敲响。
城中早已宵禁,这时来敲门必有急事。门房赶紧打开夜里方便出入的小门,看到一个中年文士牵着匹马站在门口。门房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身上的连帽斗蓬。白灯笼的光照着他的斗蓬,褐色的锦被雨水一浇,闪烁着一层珠光。这是去年杨家参加斗锦赛出的新锦。杨家门房引以为荣,态度也亲切了起来:“郎君如果是来吊唁,请明早再来吧。如另有事,还请赐下名帏,小人去禀告主人。”
舒烨看了眼白灯笼上墨汁淋漓的杨字,黯然说道:“在下姓舒。与大老爷乃是故友。接到益州来信报丧,匆忙动身,以至于深夜方到。城中宵禁,不方便寻找客栈。思友心急,故而直接来了杨府。”
他说着将斗蓬的帽子推落,露出脸来。他的肌肤黝黑,瓜子脸,颌下留着飘逸的胡须,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让打量他的门房心头一突,不敢再看:“舒爷请稍侯。小人前去禀告。”
门房叫了小厮去牵舒烨的马。舒烨取了包袱,长剑拿着,跟在门房身后进了大门旁的倒座坐了。他也不客气,直接对门房说道:“赶了一天路,水米未尽,请小哥去取些吃食来。不拘什么,能充饥便成。”
他还真不客气。门房应了,叫了个小厮侍侯着。自己亲自去给管家送信。
李管家管着外院,从昨晚到今天就没阖过眼,又不敢放松睡过去。他刚查完夜,正合衣下,就听到门房敲门。
“李管家,来了位姓舒的客人来吊唁老爷。看着是从外地来的,他靴子上沾满了溅起的泥水。他说是老爷的故友。您不是吩咐过,只要是姓苏的,就先通知您。”门房谄媚地笑着。
李管家知道今晚是杨静渊守灵,他下了榻穿上鞋道:“他现在在倒座?这样,你先引他到外院客房住下,就说内院已经落了锁,请他休息一晚,明早请他去祭拜老爷。安置在松院上等房。记住,一定要侍侯好了。找个机灵的小厮去侍侯着。你小子够机灵,回头赏你。”
“小的明白。”门房得了李管家的夸奖,喜滋滋地走了。
李管家一刻不敢耽搁,赶到内院敲门。
灵棚搭在白鹭堂宽敞的院子里。素幡飘荡,四面来风。香油早靠在一旁睡得熟了。杨静渊跪坐在草席上,努力把心思移开,不去想柳姨娘的自尽。他是习武之人,守灵于他而言,形同跟着师傅静坐打坐。夜里安静,他隐隐听到了白鹭堂的院门开启。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出入?杨静渊感到好奇。
他正要起身去看,耳朵里传来对方说话的声音:“三郎君在灵棚守灵,别惊动了他。”
什么事不能惊动自己?杨静渊原本直着腰跽坐着,他心思微动,靠在了供桌的桌腿上,放松自己,摆出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脚步声很轻,裙袂带风,淡淡的脂粉香,十文钱一盒的廉价香粉味。是个侍婢。
她慢慢走近灵棚,停住了脚步。往里看了一眼,发现杨静渊和香油都睡着了,又急急地转身离开。
听脚步声,是去了内堂。
杨静渊睁开了眼睛。就算有什么事发生,为何这侍婢一副要避着自己的模样?以他的功夫跟上去偷听不是难事。杨静渊望着供桌上父亲的灵位悲伤的想,他不想去偷听。这里还是他的家啊。
“爹,明天我就去找师傅,看看二伯父的酒究竟有何玄妙。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明天去了青城,也许他就不会知道有什么事需要避开自己了。
天微明的时侯,雨下得比夜里更大,牛毛细雨变成了纷扬的小雨。
白鹭堂开了院门,杨静山和妻子儿子一行人先来了。他先进灵棚给父亲上了香,关切地对杨静渊道:“春寒料峭,三郎夜里别受冻了。”
杨大奶奶从身边丫头手里接过食盒,抱歉地说道:“嫂子昨晚忘记吩咐厨房给三弟送宵夜。今晨煮了热汤饼,三弟先吃上一碗,再去给母亲请安不迟。”
“多谢嫂子。我身体好,不碍事的。”杨静渊转头对大哥说道,“家里事多,离不得人。请大哥给母亲说一声,我去青城见师傅了。”
杨静渊心里明白是请华月道长验酒。丧事在办,家主之位还没有确定下来。如果二叔的酒真有问题,对杨家来说是大事。他点头道:“我会告诉母亲,你早去早回。”
出去的时候,杨静渊看到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被李管家亲自陪同着走来。
“三郎君这么早出去啊?”李管事躬身向他行礼,笑容有些僵硬。
“这位是?”这么早就有人来吊唁,天还蒙蒙亮呢。杨静渊才开口,就马上意识到这人也许就是半夜传信至内院的客人。
“鄙姓苏,是杨大老爷的故交好友。惊闻噩耗,特意赶来给大老爷上柱香。”舒烨听李管家称呼眼前的少年郎为三郎君,微眯了眯眼,仔细地打量着杨静渊。
他的绿豆眼太亮,泛着一层贼光。杨静渊被他直勾勾地看得浑身不自在。一听他姓舒,他似乎又明白了为何那侍婢要避开自己传信。他不敢想下去,匆匆拱了拱手道了声多谢,带着香油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奇怪!杨三郎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他而来?舒烨眨巴着小眼睛,马上想到柳姨娘自尽殉情。不对呀,就算是自尽,她也不会忘了告诉儿子这么重要的事。
“舒先生,请随小的来!”
舒烨笑着点头,跟着他走进了白鹭堂。
杨静山和杨静岩兄弟已经用过早饭,在灵棚侯着了。
看到供桌上的牌位,舒烨长叹一声,上前敬了香,受了杨家兄弟的礼后说道:“取套麻衣来。大老爷曾救过舒某性命。舒某为恩人服丧理所应当。”
兄弟二人连称不敢。舒烨听烦了:“取一根白布条来总可以吧?”
杨静山没想到表面看着斯文的舒先生竟是个急脾气,亲自取了白布条,双手奉上:“先生的情谊,杨家感激不尽。”
舒烨麻利地将白布往腰间一绑道:“在下这条命是杨大老爷救的。正该如此。听李管家说杨大太太想见舒某?引路吧。”
干脆利落地将杨静山还想说的感谢话全堵了回去。
进了正堂,舒烨抬眼就看到杨石氏腰间悬着的那枚佛手状的翡翠玉佩。他盯着玉佩,心情犹如万马奔腾。
“三台舒烨见过杨大太太。”
杨石氏请了他坐,心道舒先生来自剑南东川道治府,果然不是益州府人氏,老爷为把私产给三郎,防着自己知晓,竟然托付给一个外地人。
第159章()
杨石氏这两天没休息好,眼袋高高的浮起。头发白多黑少,裹着一身素麻孝服,俨然已是个年迈的老妪。
想起三年前结识的杨大老爷,舒烨暗忖难怪大老爷移情。当时的大老爷年望六十,精神矍铄,行事潇洒,风度翩翩。托付产业时,毫不讳言自己放心不下相伴二十年的妾室与年未及弱冠的老幺儿。
当时他为了报答杨大老爷的救命之恩,送给大老爷一块佛手形的翡翠玉佩。道将来杨家人若有难事可凭玉佩为凭,他会出手相助。因舒烨并未见过柳姨娘,杨大老爷便笑言道,将来让柳姨娘拿着这块玉佩找他拿回产业。
玉佩正悬在杨大太太腰间。绿莹莹的一块,被白色的孝服衬着,想装着看不见,都难。舒烨想起自尽的柳姨娘和一副不知实情的杨三郎,忍不住暗暗叹气。玉佩到了杨石氏手中,特意被她亮了出来。产业交给杨静渊,他能守得住么?
“听闻先生兼程赶来,妾身感激不尽。老爷故交太多,妾身从未听他说起过与先生结缘的事。舒先生可否告知一二?”杨石氏注意到舒烨的目光。她很满意他认出了这块玉佩。既然他认出来了,她就不着急了,慢悠悠地套舒烨的话。
三台距离益州三百多里。杨家赴外地报丧的家仆等到清晨开了城门才出发,估计还在半路上。舒先生的消息从何而来?他半夜到达益州。城里早就宵禁了,他怎么进的城?总而言之,能让老爷如此信任,且不会贪墨大笔产业,这个舒烨并不简单。
这是在探自己的老底了。舒烨的绿豆眼闪了闪,爽快地说道:“说起来丢人。多年前舒某雇船游三峡,一心想取瞿塘峡上中下三段江心水煮茶。岂料水没取到,船翻了。舒某却是个旱鸭子,正叹命自当绝,被大老爷救起,捡回了一条命。”
杨石氏在脑中搜索着记忆,好像是八九年前,老爷曾坐船出蜀视察长安的店铺。当年跟在老爷身边的人是出府荣养的老管家。不过,还有几名护卫,如今仍在府中。看来舒先生没有撒谎。她不动声色地说道:“原来如此。请恕妾身好奇,瞿塘峡上中下段的江心水煮茶有何奇特之处?”
杨大老爷的确在江中救得一人,却是个嗜茶如命的书呆子。舒烨并不担心杨石氏查证。把当年杨大老爷救的那个书生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瞿塘上峡水流太急,下峡水流太缓,惟有中峡水流缓急相间。上峡味浓,下峡味淡,中峡浓淡相宜。取上、中、下三峡之水烹茶,滋味各有不同。”
“妾身受教了。不知先生在何处高就?”
懂茶的人不会是普通百姓。杨石氏不想再和舒烨绕圈子,直接发问。
“鄙人在三台为主家盘盘账,糊口罢了。”
账房先生?听起来只是个小人物。他身上穿的薄丝棉夹袄是细葛布做的。也许那件织锦斗蓬是新品出来后,老爷送他的呢?老爷既然相信他,他应该不会昧了杨家的产业。一个普通人想赖账,杨家完全有能力对付。
杨石氏开门见山道:“老爷过世前告诉妾身,曾托付了一笔产业给先生?道是以为枚玉佩为凭。”
给柳姨娘的玉佩变成了交给正妻,何必还要托自己转走产业?杨大太太在说谎。但柳姨娘不说,杨大太太也不会知道这块玉佩是取走产业的凭证。是什么情况让柳姨娘甘心交出玉佩呢?只能是为了杨静渊。舒烨心思一转就点头说道:“在下前来,一是凭吊杨大老爷,另外就是将产业还给持玉佩的人。”说着,他从袖袋中拿出一张清单递了过去。
雪青接了清单呈给杨石氏。她从袖中拿出了石参军从卷宗中抄录的产业名录,两张清单一对比,没有差别。杨石氏放下了一块大石:“多谢先生替杨家保管这笔产业。”
见此情形,舒烨知道杨石氏早有准备,自己做对了。他笑道:“大太太客气了。在下欲在杨家小住,送大老爷最后一程,不知可否?”
为堵悠悠之口,杨石氏绝不会亏待他。盘恒到大老爷出殡,他就有大把的机会和杨三郎接触。在舒烨看来,那笔产业远比不上人重要。杨静渊就算拿到那笔产业,惹怒了杨石氏,有的是办法让他破产。
杨石氏心里巴不得舒烨赶紧离开杨家。见他痛快交了产业,根本不知那笔产业真正的主人,又不方便撵人,还了玉佩给舒烨后,叫来李管事吩咐以上宾之礼相待。
等到舒烨离开,杨静山和杨静渊早就按耐不住,开口询问起这笔产业的事情。
杨石氏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兄弟二人,将事情一一道出。
“二十年!他与柳姨娘恩爱了二十年!娘大度容他,替他辛苦打理这个家。他就这样回报我吗?是,杨家不差这笔产业。但要让娘眼睁睁地看着老爷偏袒庶子,娘心里就像浇了瓢滚油,痛得发抖!”杨石氏说到这里,禁不住落下泪来。
杨静山兄弟再也说不出话来。拥有大笔产业和杨家锦业的股份,分给杨静渊的这些真算不得什么。但母亲恨的是父亲偏心无情,兄弟俩也无话可说。
“三郎是娘带大的。他三岁就能诵千字文,五岁就知道用糖画去赚四郎五郎的银钱。娘压着他不让他学织锦不让他学行商。娘生怕自个儿走在你爹前面,让他扶正了柳姨娘,让三郎由庶子变成嫡子,夺走本该属于我儿子的家业。”
杨静山叹了口气道:“只是这样待三郎不公平。”
杨石氏尖声叫道:“不公平?他的姨娘得了老爷的宠,二十年不曾留宿在白鹭堂,对我就公平吗?同样是儿子,老爷的私产不肯均分成三份,对你们就公平吗?”
“事到如今,也只能瞒着三郎。”杨静山瞧不上那笔产业。让他选择,他也只能选择自己的亲娘,“儿子只是担心,三郎知道柳姨娘自尽……”
“与我无关!”杨石氏斩金截铁地说道。
她是用了点手段,让柳姨娘误会需要用产业换杨静渊的平安。那是柳姨娘自己想象的,与她有什么关系?
“产业是柳姨娘自愿交出来的,她要上吊自尽,我可没有逼她!”
杨静山反而松了口气。三郎玩劣,从小到大成天游手好闲,就当替他打理这些产业。他现在守孝不能成亲,三年后成家立室,再寻机会把产业还他。也不至于坏了兄弟情份。打定主意后,吩咐弟弟管好嘴。
杨静岩凡事以兄长马首是瞻,当即答应下来。
第160章 酒中血藤()
华清道长住在半山的茅屋里。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收集药材泡药酒,炼制丸药。收杨静渊为徒,是看中了杨家丰厚的供奉,能得到大批珍稀药材。结果杨静渊聪慧,肯吃苦。这个关门小徒弟倒成了华清老道的意外之喜。
杨静渊在竹篱笆外下了马,拎着那晚喝剩下的酒叫了声师傅。
华清老道看到他手中抱着酒坛,高兴地放下药锄,垂涎道:“好徒儿,带什么酒来孝敬师傅了?”
“这酒……您尝尝就知道了。”杨静渊临时改变了主意,进屋去拿了两只竹杯出来。
华清老道已经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笑咪咪地等着。
酒呈深红色,倒在姜黄色的竹杯里,隐隐能看到酒水微浊。浓郁酒香中带着一抹甜。
华清老道深深吸了一口:“是用什么药材泡的?”
药材?自然是有药材才会令父亲酒后兴奋不己。杨静渊勉强地笑了笑:“师傅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