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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州城东十里有座塔子山。从北至南横亘着九个山头,唐代以前叫九顶莲花山。后因这个山名太过常见,山上又有修有一座塔一间庙,渐渐就叫成了塔子山。
塔子山并不高。山势甚缓。从山脚到塔庙处生长着一大片茂盛的梅林。一到冬季,暗香浮动,香雪似海。是益州城一景。
两辆马车停在了塔庙前的山门处。杨四郎翻身下了马,搓了搓手,亲手打开了车门:“爹,娘,下车吧。”
他亲手扶了杨二老爷和杨邹氏下车。呼出一口气道:“这里的雪倒是下得比城里大。不过这天气,还未放晴,可不是赏梅观赏的好日子。阴沉得跟晚娘脸似的!”
杨二老爷横了他一眼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娘还不是为了你,冒着风雪来上香!好生侍奉着你娘。”
后面车里的丫头婆子一拥而上,扶着了邹氏。邹氏心里也在犯嘀咕,不知道老爷为何一定要叫她说昨晚做了个梦,今天一定要来塔子山上香。想着来都来了,上柱香许个愿,也是好事。她笑道:“上香许愿坐轿上去未免对菩萨不敬。四郎,你就陪着娘上去吧。”
一行人顺着台阶上了山。走到塔庙,邹氏呼出一团白气,双手合什念念有词。
府里的管事早来打点好了。庙里的知客顶着张弥勒笑脸迎了邹氏进去。
走到主殿门口,杨二老爷却不进去了:“我去梅林饮酒赏景。上完香后你们先回院子歇息。就不用等我吃饭了。”
杨四郎也不耐烦上香,叫道:“爹,我和你一起……”
杨二老爷瞪了他一眼道:“你娘是为了你才来上香。你得陪着。”
他带着四名伴当独自走了。
杨四郎撇了撇嘴。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父亲今天行为反常。去赏梅有必要带四个挎刀的护卫?
“四郎!”邹氏巴不得儿子陪着,笑咪咪地叫他过去。杨四郎无奈,只得扭头进了大殿。
雪连下了两天,激得梅香冷洌,飘浮不定。塔庙南坡的梅林中有一处草庐,中间的石桌石凳上铺了厚厚的锦袱,四周炭盆烧得正旺。草庐外,两名小厮正忙着烧水煎茶,热水槽里正筛着一排排锡质的酒壶。
杨二老爷带着伴当绕到了南坡下。远远眺望到草庐的飞檐,他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下,他踏上了进入梅林的青石小道。
走了盏茶工夫,疏枝掩映处已能清楚地看到草庐的全景。草庐中有一男子背对着杨二老爷坐着。
杨二老爷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四周。草庐前方是一面光滑的石坡,这边是自己所在的梅林,视野极为开阔。四周除了两名忙碌的小厮,没有旁人。
他带着伴当走了过去。靠近草庐时,他的伴当突然抽出刀来,两人持刀横在了两名小厮面前。两人护着杨二老爷进了草庐。
出人意料的是,小厮没有露出半点惊慌之色,那男子仿佛没有听到刀出鞘的声音,怡然自得地饮着酒。
杨二老爷冷眼望着背对自己坐着的男人说道:“你究竟是何人?如何将信放进我卧室案几上的?”
男子慢慢转过身来。麦色的肌肤,清癯的脸型。眼瞳和颈边露出毛峰的貂毛一样黝黑发亮:“我姓晟。绿蚊新焙酒,能饮一杯无?杨二老爷何不坐下叙话?”
他的镇定与丰姿让杨二老爷颇有些吃惊。他使了个眼色,伴当们收了刀,退到了草庐外。
杨二老爷掀袍坐在了晟郎君对面。他背后是空旷的石坡,对面能看到晟郎君的小厮和自己的伴当。这让他多了几分安全感。
晟郎君执壶斟酒,自己先饮了一杯。噙着笑容望向杨二老爷。
想起信中的话,杨二老爷一咬牙端起杯喝了。他重重放下杯子,低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晟郎君悠然说道:“我信中不是告诉你了?我是能帮你得到杨家产业的人。你若不想做杨家的家主,就不会和我一起饮酒了。”
“你小看杨某了!”杨二老爷眼神微眯,突然将手里的杯子砸在了地上。
这是早就商议好的信号,四名伴当功夫不错,直接从亭外跃进了亭了。四柄刀齐齐架在了晟郎君脖子上。
晟郎君偏过头,看到颈边的雪亮刀锋,他吹了口气,几根貂毛被刀锋切断,飘落。
他啧啧赞道:“好刀。锦王杨家富贵。连护卫都能用吹毛立断的宝刀。”
杨二老爷冷哼道:“你不说来历,休怪我将你绑了去见我大哥。”
晟郎君抬手,伴当们紧张地喝道:“别动!”
他只是拍了拍手掌。
梅花上的雪簌簌落下,梅林边缘突然出现了一排黑衣人,手持弓箭对准了草庐。
“我想让你死。送信时就可以割了你的头颅。”晟郎君收了笑容,冷冷说道。
第107章 悔约()
杨二老爷发誓,他进梅林的时候看的清清楚楚,四周绝对没有人。他与邹氏入睡前,他也能发誓,杨家的高墙护卫多,他的卧房里绝不可能闯进来一个陌生人。晟郎君展现给他看的实力,让杨二老爷紧张得眼角直抽搐。
“叫你的人放下弓箭退后!否则……”
嗖地一声箭鸣。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刀落地的哐当声。杨二老爷眼角再抽抽,眼皮还没闭上。在忠心的伴当企图用刀逼拿晟郎君为质的时候,他根本没看清箭从何处来,那枝箭就击中了伴当的手腕,令他扔掉了刀。
伴当握着右手腕,眉头疼出了汗。箭没有穿透手腕,是枝去了箭簇的无头箭。
晟郎君望着杨二老爷,淡然说道:“我不想伤了你的人。这是我的诚意。”
“你究竟是什么人?!”杨二老爷不放心。
杨家历代家规。为使家业不败,子孙抱团。掌家的嫡支长房代代继承杨氏家族锦业的八成股。族中耆老,没出五服的亲近庶支共拥有两成股。
嫡支一脉传到这一代,又分出了三房人。杨老太爷过世前作主分了家。长房掌族谱管祭田,任家主,继承杨家历代的织锦图册。织厂商铺桑林都归了长房。二房和三房各分五个商铺和两个田庄做为私房。
这一代的八成股又分成十份。杨大老爷这房分得八成。杨二老爷和杨三老爷因是嫡子,过世的杨老太爷将另两成分给了两兄弟。
都是长房嫡支,小时侯杨二老爷和杨三老爷也同样受过家主教育,学过织锦辨锦。奈何老大比兄弟俩大十五岁。年纪差别大了,兄弟三人从小就玩不到一块去。等杨二老爷启蒙醒事的时候,杨大老爷已经成了亲,跟在老太爷身边学习掌管家业了。
二十年前杨二老爷还没当家主的野心。随着杨大老爷迷上了柳姨娘,当起了甩手掌柜。将家业扔给了儿子和大太太。杨二老爷就不舒服了。他只比亲侄子大十岁呢。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他是长辈,凭什么要弯腰看侄儿的脸色?四郎比杨静山的嫡长子大六岁,将来四郎也要和自己一样对小侄子唯唯诺诺?
邹氏成日念叨,枕边风吹着。杨二老爷觉得自己再不努力,如今还是嫡长支的长房一脉,三代以后,只能仰大哥一脉的鼻息过日子了。
大哥老了,六十花甲之年。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杨二老爷有了野心。
眼前这位神秘的晟郎君会不会是大哥的人呢?如果是大哥想算计自己和三弟,收回两房人手里的两成股,替儿子扫平所有障碍呢?
杨家往上数两辈,嫡支一房就曾发生过兄弟阋墙,争夺家主的事情。导致曾祖爷六个兄弟活了两个。曾祖爷只生了老太爷一个嫡子。庶子一成亲就便分家出去了。
杨二老爷不得不防着杨大老爷算计自己。
晟郎君挥了挥手。梅林中持弓箭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四名护卫都是自己的心腹。杨二老爷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得太多:“下去吧。”
连煎茶煮酒的小厮都远离了草庐。杨二老爷环顾四周,彻底相信谈话无第三人听见。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说的话杨二老爷随意听听就好。”晟郎君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
如四郎所言,今天并不是赏梅的好天气。天空压着铅灰色的厚重云层,雪没有像落花一样轻盈。雪粒子被寒风吹得急,雨点一样砸落。打在草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晟郎君已经离开多时了。杨二老爷独自坐在草庐里发呆。像是一颗火星掉落在了枯草垛上,他的双瞳轰地燃起一团烈火。他握着酒杯,将已冷的残酒一饮而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毒!”
——……——
晟郎君约定杨二老爷塔子山赏梅的这天午后,阿宁才带着一车染料来到了季家。
季氏已拿定了主意。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搬开,病也好了几分。母子三人都坐在正厅里相侯。
阿宁今天的打扮与上次见到的大不一样。梳着利落的乌椎髻,戴着一串红宝石缨络,正中一枚垂在光洁的额间。她穿着红色的大翻领窄袖胡服,蹬着双绣花鹿皮靴。腰间斜插着一柄短剑。
季英英也穿胡服,和阿宁比较起来,也少了一点气势。她跽坐在季氏身边,脑中灵光一闪,对了,阿宁不像普通的小娘子。她更像一个战士。
进得厅堂,阿宁这次行的是男子的礼仪,双手一拱,朝季氏行了礼:“太太气色好了许多。”
“坐吧。”
那天官府衙役登门索拿,晟郎君便坐在阿宁现在的位置,悠然旁观。季氏只要一想起那天的事,就涌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可惜,她不能亲眼看到晟郎君的脸色。
季嬷嬷提起一只沉重的木箱,搁在了阿宁面前的案几上。
阿宁早有心理准备,伸手揭开了箱盖。
“一共是四百五十两黄金。折合四千贯。两千贯是还聚彩阁的欠债。另二百两是还小女赊欠晟郎君的人参。五十两是利息。木掌柜随时可拿欠条来带走一半金子。其余的金子,请阿宁小娘子转告晟郎君,他可以拿契约来换。至于赵家的欠债,季家自会还清。”季氏说完,痛快淋漓。
阿宁合上了箱盖,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案几。
季英英眼皮一跳,想起晟郎君也做过这样的动作。她和晟郎君是什么关系?她又在思考着如何威胁季家吗?
阿宁直直地望向季氏:“季太太,这是要悔约?”
“不是悔约,而是不再受你主子要挟。”季氏毫不客气地说道,“晟郎君布下天罗地网,让我家四面楚歌,不得不答应拱手让出秘方。如今他布下的网破了,网中的鱼自然会趁机游回江河。可惜了我那姐姐,贪图重利,隔了二十年,还来陷害我这个她不屑一顾的姐姐,枉送了性命!转告晟郎君,为了一已之私,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总会遭报应的!”
“蹭!”地一声剑吟,阿宁的淡然自若被季氏诅咒主子的话击得粉碎。她拔出了腰间的剑直向季氏,秀眉扬起:“若不是主子有令,我定割了你的舌头!”
第108章 大怒而去()
季耀庭和季英英在她拔剑的同时一跃而起,挡在了季氏身前。两人都没想到过对方会突然反脸,动用兵器。季耀庭随手举起了自己坐的圈椅,季英英则从一旁梅瓶里抽出了鸡毛掸子来。
季英英怒道:“你和你主子就是一窝强盗!逼我家交秘方不成,现在还想杀人灭口吗?季嬷嬷,喊人!关门打狗!”
她就不信了,十来岁的阿宁能对付得了季家十几个粗壮仆妇。
阿宁手指放在唇间,打了个呼哨。
屋顶上突然跃下两名劲装男子,堵在了正房门口,和正要奔出门去的季嬷嬷打了个照面。季嬷嬷一见对方还来了帮手,仗着身材壮硕捋袖就去推挡住去路的人,边往外跑边喊:“来人啦!”
才喊得一声,她的胸窝传来一阵剧疼,肥硕的身躯被当场踢飞。
“嬷嬷!”季英英吓了一跳,奔过去扶起了她,“季嬷嬷,你怎样了?”
季嬷嬷被踢得差点闭过气去,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季英英揉着她的胸口,气极喝道:“有种你们把我们一家子全杀了!死都不给你们秘方!”
阿宁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反手将剑插回了鞘间:“是我家主子仁慈,留你全家性命。别以为靠上杨家就尾巴翘上了天!”
她从怀里拿出了两张欠条放在了案几上,冷笑道:“我来之前,主子便吩咐过了。如果季家不曾反悔,传我染色秘方,大家还能做朋友。如果季家反悔,此前协议就此作罢。我家主子也不会再仁慈相待!这是两张契约,季太太收好。告辞!”
两名汉子进来,抬起了钱箱,簇拥着阿宁扬长而去。
季氏蹙眉看着他们离开,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借杨家的力让晟郎君退走。对方岂会善罢干休?明天的公堂上还会再起波澜吗?
季嬷嬷这时缓过气来,揉着胸口愤怒不己:“强盗!一群强盗!”
“嬷嬷晓得他们是强盗,还扑上去做甚!”季英英见她底气十足,没有被踢出内伤,暗暗松了口气,将她扶了起来。
没过多久,李嬷嬷就回来禀道:“太太,那伙人离开三道堰往城里去了。”
她连喊了两声,季氏都没有反应。季耀庭这才发现母亲的不对劲:“娘,你怎么了?”
季氏回了神。她的心思一重,又开始疲倦起来:“没什么。走了便走了吧。”
李嬷嬷口念菩萨保佑:“但愿永远不要再回来。”
季氏让季嬷嬷去歇着,担忧地看了儿子一眼道:“明天开堂,靳师爷是不会出现了。咱们家只能靠杨家斡旋。大郎,你怕不怕?”
季耀庭笑道:“有理走遍天下。就算那贱婢空口白牙地诬陷,也没有证据。娘放心便是。”
事到如今,已经和晟郎君彻底翻了脸,季氏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昨天就给杨家回了信。杨石氏出手大方,当晚就命人抬了一千两黄金送到季家,言明是给季英英的聘金。季氏一再告诉自己,杨家是能庇荫的大树,杨三郎人不错。看到这些金子,心头仍然酸涩无比。她朝季英英招手:“英英,过来。”
季英英扶了她回屋躺下,给她盖好被子道:“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您做了决定,我没有半分不情愿。”
“可终究是靠了杨家才还上那些账。娘担心你以后在杨家抬不起头来。”做母亲的,总想的更多一些。
昨晚杨石氏的心腹陈嬷嬷来时,就带来了杨静渊的庚贴。换过瘐贴,这门亲事就定了。定了亲,还要等杨静渊回来,把各种礼数走全。两家再商议婚期。
见女儿这样平静,既没有喜悦,也没有忧愁。季氏更加愧疚。
“英英。杨家说这一千两金子是聘金。如今家里花用的,将来娘和你哥哥都给你补齐。娘家把聘金花了八成,说出去惹人笑话。”
季英英根本不在乎。
浣花染坊一年到头赚几百贯银钱,嫂子进门就背一大笔债,如何使得?见母亲坚持,她嘟着嘴提醒道:“娘,杨家可不单单娶个媳妇回去这么简单。女儿是要为杨家织锦出力的。你将来要还给我,岂不是赔了女儿又赔钱?划得来么?别说家里用了八成。就是给我五百贯,也是厚嫁了。”
季氏没有再说,让她走了。她睡不踏实,叫了李嬷嬷来,开始算库房里给季英英攒着的嫁妆。
黄桷树的树叶半枯半黄,树叶没有全部落完。透过枝桠望着远处的藤园,季英英停住了脚步。
短短几个月,她像过了一生那样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