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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抿了抿嘴,说道:“要是俺多练练,以后也能爬上去,我看也就七八尺高的样子。”
“差不多吧,那时候俺是踩着俺爹的肩膀上去——”孟有田停顿了下来,微眯起眼睛。
记忆虽然融合起来,孟有田想到之前的情景,还是很有感触,父亲带着他在山林里打猎,殷殷笑语地教导他,看着他玩耍,那慈祥可亲的面庞又在眼前出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二十五章阿秀的身世(一)
阿秀知道孟有田可能是睹物伤心,沉吟了一下打岔道:“有田哥,你是想在这里布诱饵,人在洞口守着,既能打猎,野兽却又伤不着咱们,你可真聪明。”
“聪明什么,也就是个守株待兔的笨法子。”孟有田淡淡一笑,收起了回忆时的伤感,说道:“咱俩开始布置吧,等一会儿可就要天黑了。”
阿秀依言而行,和孟有田将架子车推到山壁前,支起梯子,孟有田先爬了上去,钻进了山洞。过了一会儿,孟有田才从洞口探出身子,阿秀则将车上的火盆、木炭、干粮等物一样样递了上去……
冬天的夜幕早早落了下来,笼罩了整个山林,天空阴沉沉的,酝酿着大雪。洞口的一小块天空,由薄暗逐渐变成漆黑,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洞口上大风呼啸着飞卷下来,发出呜呜的低响,不知名的野兽在凄厉地嚎叫,象山鬼的夜哭。
孟有田转身离开洞口,摸着象甬道似的石壁直走了十几米,向右一拐,空间才大了起来,一盏如豆的灯光照着阿秀的脸,看表情便知道她很害怕,见到孟有田时轻轻出了一口长气。
“为啥不把火盆生起来?”孟有田有和缓的语气说道:“山里的猎物对烟火很灵敏,咱们带的木炭,烧起来没有那么大的烟火气,又离了这么远,应该不会惊扰它们。”
“俺不太冷。”阿秀说道:“木炭也不多,还是省着点用才好。”
“俺冷了,也饿了。”孟有田半真半假地说道:“用火盆烤点干粮吃,外面的夹子、诱饵都下好了,咱们就等着天亮去看好了,能不能打着猎物,就看老天爷的安排了。”
阿秀点了点头,取出块松明子引着了火盆,木炭慢慢烧红,散发出暖意和暗红色的光芒。
玉米面饼子、咸菜,还有几块烤肉,这是有田娘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好吃食。两人坐在火盆前,边烤边吃,喝着两个大葫芦里水。
“有田哥,这洞好象很深,你进去过吗?”阿秀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进去过。”孟有田说道:“里面确实很深,七拐八绕的,有一条上窄下宽的大裂缝和山顶通着,有些动物的骨头,都是从上面不小心跌下来摔死的。”说着他莞尔一笑,开了个玩笑来缓和阿秀的紧张,“天亮后我带你去看看,说不定能白拣个什么猎物呢!”
“有那好事儿?”阿秀不太相信地笑了起来。
“还真的不好说。”孟有田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还记得前些日子的大雪吧,积雪把山顶的裂缝一封,从表面上便不大能看得出来,走上去一下子便会没顶。这天气也冷,跌死的猎物也不会腐烂,嗯,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有人跌下来过吗?”阿秀试探着问道。
孟有田在裂缝下见过跌死的人的骨头,但他不想让阿秀害怕,便撒谎道:“反正我没见过,这冰天雪地的,谁上山顶呢?都绕着别的路走了。”
“俺们那里也有山,和你们这里比,就算是个土包。”阿秀笑道:“没这么高,也没这么密的林子,山洞也没有,倒是有些土窑洞。”
黄历淡淡笑了笑,问道:“各地环境不同,生活习惯也不一样,你在这里还适应吧?”
“很好啊,吃得饱,穿得暖,婶子对俺和嫚儿象亲闺女似的,村里的姐妹也都好。”阿秀很满意地答道。
“你觉得好就行。”孟有田吃饱喝足,笑道:“说了半天,咋没提到俺呢,俺对你不好?”
阿秀垂下眼睑,讷讷地低声道:“你对俺也好。”
“那你对俺实话,你和嫚儿是为啥跑出来的,你当嫚儿的嘴严实啊?”孟有田双手枕在头后,向草堆上一倚,说道:“可这丫头说得不大清楚,俺没听太明白。”
阿秀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开口说道:“不是俺想说谎骗人,这实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俺娘走得早,那时俺还十岁,俺爹拉扯着俺们姐妹俩苦熬着日子。他是个木匠……”
阿秀她爹的手艺是很好的,她娘还在的时候,常接嫁妆活,或者出外去做零星木活儿,比如修整梁木,打做门窗,成全棺材,就请他去做,除去工钱,饭食都是好的,每顿有两盘菜,中午一顿还有酒喝。闲时还种几亩田地,不误农活。
可是,当他的老婆因为肺病死去后。两个孩子还小,他就得自己带着这样一来,原来很是精神利索的阿秀爹,就一下变得愁眉不展,外出做活也不方便,日子也就越来越困难了。
在阿秀的缓缓讲述中,一幅幅画面象电影似的出现在孟有田的眼前。一个小女孩牵着或背着一个更小的,父亲在田间劳作时,便在田间地头哄着、喂着;父亲出外做工时,便在村头等着、望着,或者还要给哭闹的妹妹做饭吃,烧水喝。
就这样过了三年多,阿秀爹做木工时不小心从房梁上摔了下来,一病不起,躺在炕上不到一年便去世了,留下了两个孤苦伶仃的姐妹俩。但苦难还未结束,由于阿秀家没有男娃,打幡、摔瓦、披麻戴孝的是一个本家的远房侄子。办完丧事,按照当时乡里族里的规矩,这个侄子便理所应当地继承了她家的两间房子几亩地,两个女孩带着个小包袱被扫地出门,一下子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那时的阿秀已经十四岁了,为了活下去,为了不拈棍要饭,经人说合便去做了童养媳,条件是婆家要顺便养活妹子。
第二十六章阿秀的身世(二)
童养媳,又称“待年媳”“养媳”,在旧时的中国甚为流行。通常是民众因家境贫寒而娶不起儿媳妇,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就跑到外地抱养一个女孩来做童养媳,待长到十四、五岁时,就让她同儿子“圆房”。这一天,童养媳和新郎只须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办几桌简单的酒菜应酬亲朋好友就行了。这样的操办婚事,既省事又省钱。
童养媳大部分都是从外地或灾区抱养来的,再一个就是从道旁路边拣回来的女弃婴,还有的是从街上插草标卖儿卖女的灾民手中用贱价买回的幼女。这些女孩被抱养回来后,一般不送去上学读书,整天待在家里做家务。如遇上恶婆,就要经常遭到百般打骂,受尽虐待,过着极其悲惨的生活。等到长大要“圆房”时,如小女孩不肯,就采取强迫手段“圆房”。所以,这些童养媳,从小就被迫扮演了一个小媳妇的角色。
虽然童养媳婚姻不特定必然是买卖婚姻的结果,但即便正常婚娶,依然可能会有严重婆媳关系。但也有一些童养媳婚姻,是以属于买卖婚姻而成立,她们地位一般较低,常要从事大量的家务劳动,有些会被婆家虐待,形同奴婢。
但有一些较为幸运的会有比在亲生父母家中好的生活,虽然她们的待遇通常不如公婆的亲生子女,但在亲生父母家中,可能过着贫困艰苦的生活。如未婚夫于圆婚前就去世,或未婚夫不愿意和童养媳圆房,有的婆家可能会容许童养媳改嫁,或送回娘家,有些则会正式收为养女,视为女儿看待。有些恶婆家则会把童养媳卖作奴婢或娼妓,或强迫童养媳改嫁他人。
显然,阿秀姐妹俩遇到的是一个比较刻薄的婆家。她的婆家原先是个富户,后来败落了,只剩下一所破宅院,可还想保持旧日的门面。阿秀姐妹在那里,如同奴婢一样,呼来喝去不说,打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为了妹子,阿秀逆来顺受,推碾做饭,纺线织布,成天手脚不得闲,却还时常吃不饱饭,挨打受气。
也就是这样的生活,使阿秀远比她的年龄要成熟,她有眼力,会来事儿,嘴巴也甜,这也是环境所锻炼出来的,不是狡猾和谄媚,至少能少挨些打骂。
“后来呢?”孟有田沉默了半晌,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后来俺男人死了。”阿秀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那个小子人不大,心眼儿却坏,老是欺负嫚儿,有一次把嫚儿推进河里差点淹死。也是老天报应,他在河边玩水,陷进了大坑,淹死了。”
孟有田没说话,向火盆里又添了几块木炭,迸起几颗火星。
“人死了,他们却把罪过推到俺头上,骂俺命硬,克死了男人。”阿秀的快意只持续了一会儿,神色又黯然下来,“他们和人贩子偷偷地商议,说是让俺改嫁,其实是要把俺卖到县城里那个——那个肮脏地儿去。还说再养嫚儿两三年,也要把她给卖了。”
“所以你们才偷跑出来,来投奔很多年都没联系过的老盟叔。”孟有田简单地把事情的结果说了出来,感慨道:“总算是苦尽甘来,俺娘是个善心人,可不会象你婆家那么苛待你俩。虽然穷点,苦点,可没那么多糟心事。”
“婶子是好人,有田哥,你也是好人。”阿秀感激地看了孟有田一眼。
“我当然是好人,要不你能说咋的都行?”孟有田笑着站起身,冲着阿秀扬了扬下巴,“你说过的话,现在还做数不?”
阿秀讷讷地低下了头,也不知轻声在嘟囔着什么,火光一盛,孟有田已经点着了根火把,向山洞深处走去。
“你干啥去?”阿秀急忙起身,跟上了孟有田。
“呵呵,你跟着也好,再点上个火把,照着脚下。刚才光听你说话了,差点忘了一件顶重要的事情。”孟有田也不回头,轻轻一笑。
顶重要的事情?阿秀一头雾水,跟着孟有田拐了个弯,在山洞的一个岔口停了下来。
“这边是通大裂缝的,那边再进去十几米便到头了,是个死胡同。”孟有田停下脚步,指点着说道。
“你不是说等天亮了再去看吗?”阿秀不解地问道。
“是啊,是要等到天亮再进这边。可这顶重要的事情却非现在做不可。”孟有田点了点头,却拿着火把向那个死胡同走去,果然如他所说,两人很快便走到了头。
“吃喝拉撒睡,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五件事。”孟有田举着火把四下照着,示意阿秀看清楚,“这里呢,就是我找的茅厕。一夜啊,兴许时间还更长些,要是没有它,嘿嘿。”
阿秀红着脸跺了跺脚,又羞又气,拧转身便走。
事情往往便是这样,听起来不好听,但却有它不可或缺的用处。半夜时分,阿秀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脸渐渐胀红,腿夹在一起似乎也在轻轻发抖。火盆另一边的孟有田鼻息沉沉,似乎睡得很熟。她这才轻手轻脚地起来,拿起支火把点着,慢慢地向山洞里的“茅厕”走去。只怕这个时候,她才不会再嫌孟有田无礼,反要感激他了。
等到阿秀一身轻松地回来,发现孟有田已经不在那里睡觉了,她犹豫了一下,将火把熄掉,摸索着向洞口走去。
狼嚎,从声音判断,这是一只中了夹子的狼的哀叫。孟有田用枪口轻轻拔开掩在洞口的枯草,尽力张望。
空中飘着零落的雪花,天阴得看不见星月。孟有田除了放置了一些带竹签的冰块外,还把几条作为诱饵的肉挂在小树的树枝上,下边放了夹子和套子,如果狼或者狐狸等猎物,为够到肉来到树下跳上跳下的当口,必然会被套子或夹子套住腿。
此时,一头狼正在一棵树下发出痛苦的哀叫,是被铁夹子夹住了后腿,它徒劳地在原地转着。但孟有田只能等待,因为几条黑影在周围晃动,这不是一头孤狼,而是一个小狼群。猎枪的射程有限,他没有把握。
第二十七章猎狼
“有田哥——”阿秀来到身后,刚刚轻声呼唤,孟有田便转过头来,轻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
又观察了一会儿,天上飘下的雪花大了起来,密了起来。孟有田也看清楚了,一共是五头狼,又有一头狼被套子套住了脚,张牙舞爪的在挣扎。树上的肉都被拖了下来,被其它的狼分吃一空。
“你去拿火把,再拿块肉来,我们得下去。”孟有田下了决心,两头狼啊,也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阿秀犹豫了一下,转身回洞,片刻后又拿着东西走了回来。
孟有田站在洞口,拔开枯草,将肉用力一抛,然后迅速下蹲,端枪瞄准。
三头狼立刻警觉地竖起了耳朵,观察片刻,慢慢靠近过来。几双眸子闪着绿光,阴森可怕,象幽灵似的。
近点,再近点,孟有田眯起了眼睛,一种奇异的、近乎梦境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心灵。距离、风向、倾斜角等一系列数据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脑子里闪过,身心和思想仿佛已经全部倾注于即将射出的子弹。
枪口在缓缓移动,沉寂的气氛令阿秀有些紧张,呼吸粗重起来。
“轰!”猎枪响了,孟有田装的是三粒弹,这样损失的肉比较少,而且他对自己的枪法有了更大的信心,已经不喜欢作大面积的散弹射击。
子弹准确地击中了一头狼的后脑和背部,这是居高临下的好处。这头狼立时毙命,其余两头狼立时惊慌地跳跃跑开,呲着牙低嚎着寻找着袭击者。
孟有田不慌不忙地重新装上火药和子弹,然后推着梯子向下顺,一边吩咐阿秀:“点起火把,咱们该下去收拾猎物了。”
风雪的黑夜中,在狼的注视下,突然出现了一点火光,顺着石壁慢慢移动。孟有田的脚落在了实地,立刻从肩上摘枪,警惕地戒备着。
阿秀下了梯子,接过孟有田手里的火把,两人缓缓向被套着的狼走去。在火光的威胁下,在刚才猎枪轰响的震慑下,剩下的两头狼不敢靠近,远远的逡巡着,不时发出长嚎。
“不用怕,有火它们不敢过来。”孟有田边走边安慰着,“嘿嘿,我倒巴不得它们靠近,好再多些收获。”
阿秀开始心里很害怕,但孟有田的话,以及沉着镇静的表现,再加上调侃似的笑意,令她放松不少。她在孟有田侧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孟有田停下了脚步,望着被套住的狼,狼张牙舞爪,尖利的牙齿看上去十分怕人,它突然嚎叫一声,头向下低垂着。
“这叫垂死挣扎。”孟有田不为所动,淡定地说道:“还记得那晚你和嫚儿差点被狼吃掉吗,这就叫弱肉强食,谁强谁厉害。你既想打猎,一不能害怕,二不能用恻隐之心,东郭先生的故事听过吧?”
“嗯,俺不怕,也不可怜它。”阿秀嘴上这以说,但眼神飘忽,不敢直对狼那阴森冷峻的眸子。
孟有田走上两步,端起猎枪瞄准,狼低吼着,弓起身子作势欲扑,向着孟有田张开了大嘴,两排尖利的牙齿闪着白光。
“轰!”近在咫尺的枪口喷出了火光,子弹正打在狼的头部,冲击力将狼推出了一尺多远,它连哼也没哼一声便倒毙于地,血汩汩流出,立刻便染红了地上薄薄的积雪。
远处的狼齐声嚎叫,这叫声震动着大地,听起来既象“啦”又象“啊”,给人一种凄怆悲凉之感,从脚下传到了阿秀的全身。
孟有田不动声色地装药上弹,嘴里说道:“狼虽然可恶,但也有优点,那便是团结,很少抛弃同伴。但它们也知道,现在是无能为力,只能悲哀的看着。”
阿秀心中的感情很复杂,她恨狼,源于那晚的危险,但看到狼被孟有田近距离轰杀,又确实有些不忍。
“对象狼似的这种动物,或者人,你若是心软放了它们,非但得不到感激,反而会引祸上身。”孟有田抬脚向另一头被夹子夹住的狼走去,“你看狼的眼睛,充满了怨毒和仇恨,它有它的骄傲,绝不会摇尾乞怜。从这方面来讲,有些人比狼更毒,他们表面上谄媚求饶,或者道貌岸然,但等你落在他们手里,再怎么哀求也打动不了他们冷酷的心。”
“有田哥,你的话俺听得不太明白。”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