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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的悲啸,从土里探出苍白的手臂,戴着女伶面具的脑袋,疯狂地撕扯着封艾的衣服。封艾将伊斯特死死地护在怀中,他的全身被锐利的指甲刮出无数伤痕,他无暇再去理会。
随着他们一起坠落的脏兮兮体积太大了。
从洞壁中伸出的无数残肢断臂死死地撕扯着脏兮兮脆弱的零件,脏兮兮圆滚滚的脑袋笨拙地挣扎着,闪烁着黯淡的黄光,吸尘器管子一样的手臂被撕扯断裂,溅起火花,沙哑的关节磨合声听起来像是悲鸣。
脏兮兮被洞壁中的伶面人卡住了。
它的零件被一点一点地撕碎。
它只是一只脏兮兮。
它是最后一只脏兮兮。
封艾什么都做不了。
封艾抱着伊斯特,仍在下坠。
下一秒,他们就会和脏兮兮永远分离。
封艾极力伸出右手,想要抓住脏兮兮的机器手臂,他握住了那根管子,向下的坠力却将管子扯断。
他所看见的脏兮兮的最后一眼,是闪烁的电子信号灯。
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截滑稽,可笑,脆弱的机械手臂。
他向着无边深渊,继续坠落。
……
……
封艾将伊斯特紧紧地拥在怀中,在狭窄的陷坑中疾疾坠落。
陷坑的深度仿佛无穷无尽,隐约有热风流动。距离与脏兮兮分离,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他们却依旧没有坠到底部。
按理说,除非这个陷坑直达地心,否则不该有如此恐怖的深度。封艾无法理解,也没打算去理解。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以现在的这种重力加速度,他俩触到底部的一瞬间,就会化作齑粉。
下坠到了一定深度后,洞壁上就再无伶面人。无边的黑暗里,唯有怀中的伊斯特和阿尔萨斯是真实存在的。
面对着必然的死亡,封艾此时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
感受着早已习以为常的失重感,封艾低下头去静静地端详着伊斯特。
伊斯特双目轻阖,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昏迷了过去。想来是小伶的死让她遭受了太大的精神打击,终于承受不住失去了意识。
伊斯特有着一双很美的眸子,宛若星空中闪烁的星辰。她闭合的眼睑上,细而长的睫毛轻轻微颤着,像是在做着噩梦的孩子。
封艾不由又将伊斯特抱紧了一些,他的身躯在下沉,灵魂却在上升。他开始回忆起一些很没有边际的事情。
初次与伊斯特相见,是在328区的矿场上。一袭标志性的红色连衣裙,手中一黑一白两把形态怪异的枪,金色的长发,美得摄人心魄的目光,一时间让封艾惊为天人。但是他真正喜欢上伊斯特,却是在之后的事情。
喜欢她在火车上,坐在自己对面时,如同怕生的小兽般畏缩,怯懦的,楚楚可怜的样子。
喜欢她明明很抗拒陌生人的接近,却尽力一点一点去接受他的样子。
喜欢她沉默寡言,内里却有着柔软的灵魂的样子。
喜欢她总是面无表情,却又抑制不住地流露出羞涩的样子。
喜欢她总是故作坚强,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的样子。
喜欢她喜欢玛丽安娜,却从不表达出来的样子。
喜欢她看烟花的样子。
喜欢她坐在酒馆的吧台上,随着音乐轻轻晃悠双腿的样子。
喜欢她看着阿尔萨斯,眼神恬静的样子。
就连她强忍着不肯抽泣,眼泪却抑制不住的样子,也很喜欢。
构成完整的伊斯特·秋楚的一丝一缕的细节,无论是好是坏,封艾都很喜欢。
那不是想要将其据为己有的喜欢。
是只要想到能够和这样的人呼吸着同一片天底下的空气,在某时某刻会抬头看着同一片月光,就心满意足的喜欢。
是只要想到能够待在这样的人身旁,就算身处灰暗的城市也觉得宛若置身天堂的喜欢。
是只要想到能够和这样的人相拥着共同赴死,除了荣幸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情绪的喜欢。
他为她做了全世界最亮的烟花,为她生死不知而狼狈地哭了一场,为了她出席法庭,义无反顾地卷入无边黑暗的洪流,揭开残酷世界的帷幕。
他还进过她的房间,喂她喝过粥,帮她修过空调,抱她进过厕所,帮她洗过头。他似乎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伊斯特的人了,却又好像从来不曾真正地了解过她。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希望可以知道伊斯特小时候的故事,阿尔萨斯的故事,她和世隐乡的故事,她和玛丽安娜的故事。
如果他们还能活下去的话。
下坠仍然没有停止,封艾不由自嘲地苦笑起来,瞎想着再这样下去,两人可能会在彻底摔死之前先被饿死。
最初一起进入大都会的是他们两个人,后来无论是多出了玛丽安娜,还是小伶,还是脏兮兮,最终还是他们两个人。
封艾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正慨叹着自己果真是天煞孤星的体质,忽然感受到身下传来一股极为明显的热风流动,两人的下坠之势骤然一滞,变得极为缓慢。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封艾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紧紧抱着怀中的伊斯特,冲势惊人的热风从身下的孔洞冲出,似是要将二人吞噬,恐怖的温度仿佛是把他们放在火中炙烤般,封艾的肢体变得僵硬,身上的伤口在高温下迅速地翻卷蜕皮。本以为要直达地心的孔洞下到深处时陡然改变了方向,像是落到了管道的弯曲处,封艾的后背擦着石壁,抱着伊斯特斜斜地继续向下滑行。
滑行的速度越来越慢,因为这片原本垂直的甬道几乎已经不再下斜,脏兮兮虽然真的很蠢很呆,却显然没有要害死他们的意思。只是封艾怎么也想不到,这条孔道的深处竟然就是最后的逃生之路。
两人从孔道里滑出,周围的视野变得逐渐开阔,腰间仅剩的信息素散发着黯淡的绿光,照亮了眼前的场景。
一道泛着科幻色彩的环形金属墙壁矗立在面前,就像是一条插入地面的巨大圆柱在泥土间的空隙里露出了些许外形,墙内不时响起规律的轮轴转动和金属碰撞声,既不明白其存在意义,也不明白其工作原理,但封艾看见那面墙壁时,脸上的神情却是极为精彩:先是嘴角一阵抽搐,旋即眼珠子狠狠地上翻,露出一个极为无奈的苦笑。
这个建筑他是认识的。这样子的巨大圆柱形建筑存在于大都会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可能只认得那露出在地面上的冰山一角,但封艾不是寻常人。他本就对机械造物极感兴趣,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当他看见这东西,听见里面的轮轴转动声时,就已经大概明白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艾斯兰的全自动公共停车塔。
艾斯兰人口众多,接近七百万的土地上居住着近四亿的艾斯兰原住民,若是放在千年之前,这自然算不得太夸张的数字,但自从经历了百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以后,地星上本来已经突破百亿,接近饱和的人口总数骤然锐减到了三十多亿,如今艾斯兰的这个土地面积和人口比例已经是纵观全世界都已经绝无仅有的繁华了。
繁华背后,引申出来的,必然是无数麻烦的管理问题,奥亚大陆的地形并非每一寸土地都适合人类居住,地性气候极端复杂,多荒漠和山脉,相对的耕地面积却很是狭小,为了解决居住问题,整个城市几乎都是在纵向发展,所以才会出现如此之多攀上天际的摩天大楼。而随着科技的发展,像是悬浮机车、悬浮汽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更是层出不穷,已经到达了泛滥的程度。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在艾斯兰大都会第二次建成的两年后,全自动公共停车塔便完全问世了。
如今的艾斯兰,可以说是只要拥有驾驶牌照,就不会有人坐不起悬浮机车。只需要拿着资产卡在路边随处可见的一幢蓝色小亭里的感应器前划上一下,等待个七八秒,那小亭子的舱门便会打开,从里面运出一台公共悬浮机车来。
封艾初来乍到时,见到人们从那小亭子里取出机车的时候还颇为讶异,后来向伊斯特询问了一下,便心生好奇,思考过这公共停车塔的运行原理。在那小亭子下面的,其实便是一道向地底深处延伸的圆柱形建筑,中央是一条结构精密的中轴,连接着无数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停车架,如果有横切图的话,看起来就大抵像是一把像鸡毛掸子似的插满了伞骨的伞架子。
虽然这地下设施的结构极为精密复杂,但其运作原理却不算太难理解的。早在千年之前,便已经有另一个岛屿上的国家设计出了类似的建筑,后来艾斯兰的科研院因地制宜,修改了部分运作原理,直接沿用了下来。每当有人划卡使用悬浮机车的时候,塔内的主轴便会承载着那密密麻麻的停车架螺旋上升,将一部经过清洁消毒维修工序的崭新机车运送到地面上的舱门处。
——换句话说,这设施与地面是相通的。
尽管封艾仍然没有意料到艾斯兰的停车塔竟然会有如此恐怖的规模,这纵深已经快到了直插地心的程度,但无论如何,他们也算是找到了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封艾也不再多想,抱着伊斯特走到那面金属墙壁前,探出手掌将其溶出了个一人高的缺口,发力将里面的一部悬浮机车拽了了出来丢到一旁,又把伊斯特抱上了那狭窄的停车架上。
随后的经历乏善可陈。蜷缩在窄小停车架上的男女能做的事情只有无尽枯燥的等待。等待着地面上的人取车,等待着巨大的停车塔缓慢旋转上升,将他们带到地面之上。封艾几乎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概念,只有身体持续的饥饿与倦意在提醒着他,他们在这停车塔里停留了不止一天。
期间伊斯特也曾浑浑噩噩地醒来过几次,意识并未完全恢复,甚至不能完整地说出一两句话便又再次昏睡过去,她的额头有些发烫,隐隐有了发烧的征兆。好在封艾在钻进孔道前无意地拿起了地上那只残破的背包,里面的东西掉落了大半,总归还有些剩余的罐头。伊斯特不能够自主进食,往往是在睡梦中让封艾把食物嚼碎了渡到她的嘴里,一切都显得很是自然,在这暗无天日的空间里,年轻的少年少女相依着等待光明的到来。
后来也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过了很久以后,封艾在沉闷规律的转动声中隐约察觉到端倪,空气里的温度变热了,头顶上传来蒸汽喷发的声音,闻着那潮湿的空气,封艾陡然意识到再往上便是停车塔中段的清洁层,停车架上的机车会轮番经过那高压水蒸气喷射出来的管道,把机身全部清洗一遍。这对于机车本身而言自然没什么影响,但如果两人再继续呆下去,经过那完全沸腾的水蒸气时,必然会被蒸出十级烫伤来。
于是封艾便迫不得已地抱着伊斯特再次溶穿墙壁,从停车架里爬了出来。
爬出来的时候,封艾无奈地发现,他们又回到了那片景象颠倒的地下城市。此刻的两人正位于一条宽阔黑暗的甬道上,只是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异常,没有伶面人经过,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都寂静得渗人。
上次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身边还有小伶和脏兮兮。
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漫上封艾心头。
伊斯特发烧未褪,却已经是醒了过来。他沉沉吁了口气,带着伊斯特继续走。
两人慢吞吞地绕过地面的陷坑,朝着皇星宫的方向走去。那一堆无限增殖的紫色肉块不知为何已经不知所踪,封艾也无心再去思考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
皇星宫是艾斯兰国王位于大学城区的行宫。
如果这片地方是艾斯兰督造的设施,那就必然与艾斯兰皇室脱不了干系。所以,两人找不到出路的情况下,按照镜像迷宫的规律,去到皇星宫的位置,便也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
封艾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只是身体里的能量所剩不多,勉强榨干以后重新具现化出了一盏提灯,带着伊斯特在黝黑的甬道中兜兜转转,朝着皇星宫的方向行去。
提灯昏暗的灯光略过了地面,封艾皱起了眉头。
星星点点的紫色血迹,正朝着他们走向的路面延伸。
封艾警惕地注视着那一行血迹,不由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两人继续前进,封艾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那道紫色的血迹滴滴点点地往前延伸,不断地与他们前进的方向重合。看样子,竟然也是去往皇星宫的方向。
就连伊斯特也开始有了诧异的情绪,有些不安地望着封艾。
封艾踌躇了一阵,叹气道:
“没有别的出路了。”
两人沉默着,终于踏入了地底深处的“皇星宫”。
这里没有倒置的房间。
只有一条纵向通往上方的幽深通道。
紫色的斑驳血迹在这里延伸到了尽头。
通道之下的地面上,散落着一张女伶面具。
面具是全封闭的面具,就连瞳孔的位置都没有洞口。
面具的额头处,有一道浅浅的弹痕。
还有一只布娃娃。
布娃娃很简陋。简陋得就像是封艾带去大都会的,睹物思人的布娃娃,依稀可见女性的样子。
那是小伶的东西。
伊斯特轻轻颤抖着,慢慢跪了下来,捧起那只布娃娃,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封艾沉默不语。
过了很久,伊斯特才转过头来,眼睛里噙着泪光。
“小伶她……”
无论是伊斯特,还是封艾,都很清楚地看见了小伶为她挡下致命的屠刀的那一幕。
也看见了小伶毫无生气的身躯被拖回巨树下的样子。
他们很清楚,小伶该是彻彻底底的死了。
既然是这样,小伶的面具和布娃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算是这样,伶面人的面具一旦被脱下,就意味着彻底的死亡,小伶又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沉默的几分钟里,封艾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也许只是被小伶的残躯被增殖的肉块挟卷到了这里,又或许是被乱窜的巨鼠将她的面具叼到了这里,也可能是别的伶面人将面具带到了这里,但是封艾想了很久,只说了一种可能。
小伶还活着。
小伶是伶面人,伶面人本是异人。异人总有着难以理解的能力,或许小伶恰好有着能够在屠夫的屠刀中,在黑枪的爆炸余波中存活下来的能力,又恰好苟延残喘着,拖着鲜血淋漓地身躯,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这片地下迷宫的出口,恰好抬起头来,看向通道之上那片她不能再染指的天空,彻底消融在了这里。
又或许,小伶在仰望了很久以后,摘下了缝制在脸上的面具。她会以全新的面孔,爬出这片黑暗的世界,回到那片久违的天空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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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线剧情:地城惊魂《urabyss》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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