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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婳点点头,心下暗想,当初她被他逼着服了毒药,以为必死无疑,曾求他照顾云姨一辈子。原以为他早将这事忘了,如今看来他显然已经查过云姨,那他还查到什么?有没有查过她的事情……
朱佑樘神色如往常般温和,瞧不出一丝异样,扶她坐起,又拿起石青金线撒花引枕垫在她身后,问道:“想吃些什么?”
张婳有心事,随口道:“清淡点便好。”
朱佑樘出去着人传膳,须臾,金莲领着小宫女进来在桌上摆好饭菜,两碗碧粳粥,八个清淡的素菜。
朱佑樘命人将桌子移到榻边,陪她一起用了一碗碧粳粥,说道:“我去乾清宫见父皇,晚些再来看你。”
张婳胡乱地点点头。朱佑樘望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金莲等人进来收拾碗筷,小环满脸喜色,乐呵呵地道:“小姐,昨儿半夜您忽然发高烧,是殿下在您旁边守了整整一夜,亲自喂您喝药,您高烧才退下去。”
张婳想到梦中的情景,脸不由微微一红,重新躺下,睁眼望着帐顶悬挂着的鎏金镂空团花薰球,暗想,云姨不在了,她也该离开皇宫。在宫里,无论说什么话都要在心里过三遍方能出口,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掂量又掂量,这种日子过得实在太辛苦了。云姨一定不喜欢呆在这里。
张婳唇边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心中默默地说道,云姨,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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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苑位于东华门以南,先帝英宗曾遭郕戾帝朱祈钰囚禁于东苑崇质殿八年,苑内荒芜凄清。先帝复位后,对东苑进行了大规模的修建,中路有重华殿,东路有洪庆殿,西有宁福宫,主殿为龙德殿,苑内种植大量奇花异草。另有无数亭台楼榭及观象观、白鹿观、走马观等三十五观。
上巳日,早朝结束后,皇帝率着王亲贵胄、文武大臣及后宫嫔妃前往东苑,皇后则称病留在宫中,太后向来不爱游宴赏玩,亦未同前往。
春日,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明媚。
观武台上,皇帝与万贵妃并肩而坐,右首下方第一席坐着二皇子朱佑杬的生母邵宸妃,长得极美,桃腮杏面,眉目如画,衣饰打扮中规中距,越发衬得宝座上的万贵妃华丽高贵。
第二席是已晋升为兰妃的沈兰曦,她蛾眉淡扫,衣着十分朴素,发髻只簪点缀了几枚鎏金花钿,沉默地坐着,就像一抹淡淡的影子,令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往后几席便是宫中得宠或生育过皇子公主的嫔妃。
朱佑樘与张婳共坐于左首下方第一席,苏选侍与杜芊羽等人则坐在旁边席位,各皇子公主入场后按位次坐下,朝中大臣正二品以上亦可入场,不过坐得稍远点。
太子少保谢迁起身向皇上遥敬了一杯酒,躬身道:“皇上,微臣有一提议。”
皇帝呷了一口酒,温和地问道:“有何提议?”
谢迁恭敬地道:“今儿众皇子公主齐坐一堂,皇上何不让他们赋诗助兴,一来考考众皇子公主的才能,二来也让微臣们欣赏一下各皇子公主的佳作。”
张婳暗笑,不愧是太子少保,变着花样儿让朱佑樘在众大臣面前表现一番。谁不知道朱佑樘天资聪颖,十岁便能诵读诗、文、辞赋,出言为论,落笔成文。什么赋诗助兴,说白了就是让众大臣见识见识朱佑樘的满腹才华。
皇帝极有兴趣,立即同意,又以“柳”为题,命众皇子公主作诗。
不过片刻朱佑樘已即兴作了数首,皇帝大喜,着人将他的诗作一一传给众大臣观看。大臣们看后俱是赞不绝口。而其他皇子公主或埋头苦思,或仅得了一句半句。
高低之下,显而易见。
皇帝道:“朕有一上联,万方玉帛风云会。何人可以对出下联?”
众皇子公主俱冥思苦想,朱佑樘略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儿臣已对出。”
皇帝喜道:“果真?快讲。”
朱佑樘起身离席,跪下叩首道:“一统山河日月明!”
皇帝龙颜大悦,连声道:“对得好!对得好!”
在场诸人纷纷起身跪下,磕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得不说,这一仗朱佑樘赢得极漂亮!
酒过三巡,广平候吕泽忽起身道:“皇上,听闻二皇子擅长蹴鞠,臣有些技痒,想向二皇子讨教一二。”
皇帝望向朱佑杬,笑问道:“你敢下去比试么?”
朱佑杬躬身道:“儿臣求之不得。”
两人各选了队员下场比试。朱佑杬着一袭朱红色金绣蟒纹骑装,发束金冠,面如冠玉,唇若含丹,顾盼之间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
吕泽长相粗犷,虎背雄腰,一身酱紫色暗纹骑装,拱了拱手道:“二皇子,请!”
鼓声响起,两队人员水平不相伯仲,角逐十分激烈。其中朱佑杬的表现十分抢眼,他动作敏捷,身姿潇洒,每进一个球,场中立即响起一片雷般的喝彩声。
张婳*地看了几眼,端起酒杯慢慢地啜着价值千金的葡萄美酒。
真是好戏连连。你方唱罢我登台。看来这场储位之争会十分地激烈。
一场比赛下来,朱佑杬大败吕泽。
吕泽虽败,脸上却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赞道:“二皇子身手敏捷,技艺高超,臣自叹弗如。”
皇帝喜笑颜开,向朱佑杬问道:“算你争气,没给朕丢脸。”
总管太监梁芳赞不绝口道:“皇上,奴才听说太祖爷精于骑射,尤其擅长蹴鞠,宫中如意馆还珍藏着几幅太祖爷蹴鞠时的画像,奴才今儿瞧着二皇子颇有几分太祖爷的风范!”
这个马屁拍得可真够高明!居然拿二皇子来比太祖!!!
太祖是开国皇帝,文治武功不逊于唐宗宋祖。此话不啻于告诉众人二皇子有帝王风范。
万贵妃扶了扶鬓边的赤金嵌红宝石衔珠凤钗,笑道:“二皇子文韬武略,乃人中之龙也!”言下之意,已是很明显,二皇子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多数朝臣亦附和:“二皇子文武全才,堪才国之栋梁,可喜可贺!”
张婳暗暗咂舌,万贵妃果然不是一般地器张跋扈,竟然当众公然支持二皇子当太子,而八成以上的大臣居然都站在她那一边。
张婳不禁有些同情地望向朱佑樘,却见他神色淡然自若,唇边依然含着一抹温雅和煦的微笑,仿佛他们夸奖的是不相干的人。
皇帝笑了笑,眼中满是赞赏地望向朱佑杬:“赢了比赛,想要什么赏赐?”
朱佑杬想了想,问道:“父皇,是不是儿臣想要什么,您都会赏给儿臣?”
皇帝微笑道:“当然。”
朱佑杬目光扫了一眼张婳,朗声道:“儿臣看中了皇兄身边的人,请父皇将她赐给儿臣。”
张婳心头一跳,这个二愣子不会当众向皇帝要她吧?端着酒杯的手颤了颤,几滴玫瑰色的酒液飞溅而出,落在白玉般的手背上,宛如红色的泪珠,煞是触目。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忽覆在她手上。
朱佑樘微笑地望着她,无声道,别怕,有我呢。
皇帝金口已开,踌躇了一下,只好问道:“你看中何人?”
朱佑杬忽指向张婳。
097 你方唱罢我登台(2)()
殿内诸人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邵宸妃惊怒交加,手指紧紧地抓着扶手,碍着皇帝在场,又发作不得。
皇帝脸色微变,刚要怒喝,却见朱祐杬手指缓缓地移向太子身边一名姿容俏丽的宫女,不由松了一口气。
殿内众大臣拭了一把冷汗,原来是虚惊一场!
邵宸妃抚了抚胸口,慢慢地镇定下来,狠狠地瞪了一眼朱祐杬。
朱祐杬恍若未见,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道:“儿臣看中她!”
“一个宫女而已,赏给你也没什么。”皇帝顿了顿,又道,“不过她好歹是太子身边服侍的人,即便赏赐,也要问一声太子可愿意。”
朱祐樘微笑道:“父皇,二皇弟既然看中儿臣身边的韵蓉,儿臣愿成人之美。”他淡淡一笑,看向韵蓉,“还不快谢恩。”
韵蓉早已惊得愣在原地,闻言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跪下谢恩。
朱祐杬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张婳,目光霸道而炽热,无声地道,看到了么?只要我喜欢,父皇都会赏赐给我。今日是她,总有一日你也是我的。
张婳心底忍不住哀叹一声,真是个缺心眼的孩子!怎么还转不过弯来呢!她是太子妃,不是太*中普通的侍妾,不是他想要便可以要得起。
朱祐杬一撩衣摆,跪下道:“谢父皇,谢皇兄。”
皇帝含笑命他起来,朱祐杬携着韵蓉重新入席坐下。
万贵妃轻拔着手指上的赤金嵌红宝石戒指,目光在张婳身上扫了一圈,唇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略坐了片刻,皇帝微笑道:“去三十五观走走。”
众人忙起身簇拥着皇帝向外行去。经过飞虹桥时,皇帝望向南面,眉目间颇有些伤感,唏嘘道:“先皇曾在崇质殿住了八年!”
崇质殿八年的生活是先帝最屈辱最辛酸的过往。
大臣们闻言俱是表现得悲痛不已,默不作声。广平候吕泽道:“皇上,既然来了,不如去崇质殿坐坐。”
皇帝颔首,命后宫女眷去附近的扶荔宫歇息,便率着皇子们、王公贵亲及众大臣浩浩荡荡前往崇质殿。
扶荔宫种植着菖蒲、荼蘼、龙爪花、扶桑花、槟榔、橄榄、百怪仙人树等奇花异木,殿前有二石,左如龙翔,右若凤舞,巧夺天工。
嫔妃们众星拱月般地围着万贵妃进殿歇息,张婳注意到沈兰曦走在最后,背影有些孤寂,心中酸楚,想要上前,又犹豫着不敢走过去。
杜芊羽陪在她身边,轻声道:“如今宫中除了万贵妃,就数沈姐姐最得圣宠。”
张婳唇边含着一抹悲伤的笑,她知道沈兰曦并不稀罕皇帝的恩宠。
杜芊羽劝道:“太子妃不必忧伤,沈姐姐不愿见我们,必是有她的苦衷。”想到昔日在延祺宫,三人情同姊妹,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张婳默不作声,漫步而行,绕到殿后,走到凉亭里坐下。
杜芊羽用丝帕摁了摁鬓边的汗水,见张婳发髻有些凌乱,便走过去替她重新整理了一番。
碧桃夸道:“淑女的手真巧,同样是如意高鬟髻,您梳得就是比旁人好看几分。”
杜芊羽抿唇一笑,道:“若簪些花朵在发髻上会更好看。”她似想起什么,说道,“适才看到几株海棠花开得很好,我去摘一些过来,你在这里照顾太子妃。”说罢转身离去。
张婳本想唤住她,转念想到沈兰曦,又有些黯然,既然杜芊羽肯与她亲近,便随她去了。
天气晴好。微风吹拂而过,凉亭前的花树簌簌而响,几朵粉色的花朵飘落在石桌上。
一道身影由远及近,身姿袅娜,满头珠翠衬得一张俏脸越发地妩媚艳丽,人还未走到,已闻到一股馥郁的香味。
“太子妃。”苏选侍娇柔地喊道。
张婳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微阖着双眸,一副“我要休息,识相点,快滚开!”的表情。
苏选侍的脸皮堪比城墙,莲步轻移,缓缓步上台阶,站在张婳面前。
碧桃下逐客令道:“选侍,太子妃要休息,你还是去别去逛逛,别打扰了太子妃。”
“攀了高枝,就忘了我这个旧主子了?”苏选侍秀眉一扬,笑道:“你当年在鸣鸾轩,我可没亏待过你。”
碧桃脸色涨红,咬唇道:“奴婢进了霁月殿,便是太子妃的人。”
苏选侍笑了笑,道:“真是个忠心的好奴才。不枉我提拔你,送你去霁月殿当差。”
张婳睁开眼,笑眯眯地问道:“选侍,本宫在歇息,你非要吵吵嚷嚷,是存心与本宫过不去么?”
“嫔妾不敢。”苏选侍柔媚一笑,故作关心地道,“适才在观武台,嫔妾可是替太子妃捏了一把冷汗呢,幸好二皇子最后选的是韵蓉这丫头。”
张婳微笑道:“本宫是太子的正妻,是祭告过天地、宗庙的太子妃。二皇子再怎么胡闹任性,也不会做出有违人伦的事儿。倒是选侍你……”说到此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故作担忧地说道,“你不过是太子的侍妾,若哪天二皇子瞧中了你,以皇上对二皇子的宠爱,估计太子也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苏选侍气得俏脸雪白,却又无话反驳。
张婳愁眉苦脸地叹气,又装作想了个极好的主意道:“本宫劝选侍从今往后莫要出来走动,还是乖乖地呆在鸣鸾轩,以免撞到二皇子,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苏选侍一张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眸中满是羞愤,丝帕在指间绕了一圈又一圈。
碧桃大是解气,捂着嘴吃吃地笑。
“咯咯咯”忽地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一名红衣女子从花树后绕出,明眸善睐,秀丽无双,正是仁和公主。
她笑得直揉肚子:“笑死我了。”又蹦蹦跳跳地奔进凉亭,娇笑道,“皇嫂,我正巧路过,可不是故意偷听。”
张婳莞尔一笑,招呼她坐在身边。
仁和公主皱眉盯着苏选侍,冷声道:“就你这副狐媚相,二皇兄看都懒得看你一眼。”她又有些匪夷所思地道,“真想不明白,大皇兄为何把你带出来丢人现眼。”
苏选侍连遭羞辱,肺都快气炸了,眼中闪过一抹怨毒的恨意。
张婳看在朱祐樘的份上,不愿给她太难堪,挥手道:“下去吧。”
苏选侍忍着满腔愤怒,行礼告退离去。
仁和公主不解道:“皇嫂,为何不趁机狠狠教训她。”
张婳笑道:“我若教训狠了,有人该心疼了。”
仁和公主撇撇嘴:“大皇兄仪表不凡,气质超群,没想到欣赏女人的品味居然这么差。”
张婳哑然失笑,这小丫头真够心直口快,什么话都敢讲。
仁和公主生性活泼,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拉着张婳走出凉亭,经过一株花树时,望着枝头上娇艳的花朵,满脸艳羡,看了看旁边的假山,计上心来,卷起衣袖,便想向假山上爬去。
张婳吓了一大跳,忙拉住她:“仁和,这太危险了。”
仁和公主哪肯听,执意要爬。张婳只好无奈地道:“不就是一朵花吗?我替你摘下来。”
碧桃忙道:“太子妃,还是让奴婢去摘吧。”
张婳看了看她纤纤小脚,道:“你看着公主。”又补了一句,“放心,我小时候很淘气,经常爬树,没事的。”
她小时候在乡下经常上树淘鸟窝,下河摸鱼,粗手粗脚的,爬个假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仁和公主闻言讨好地道:“皇嫂,您小心些。”
张婳卷起衣袖,极轻松地爬到了假山顶上,探出身子折下一枝花,下来时没留神,踩到一片湿滑的苔藓,脚下一滑,猛地向下摔去。
“皇嫂!”
“太子妃!”
仁和公主,碧桃吓得脸色煞白,一颗心提到了嗓眼,却见一道身影闪电般飞奔而来,兔起鹤落间已跃上假山,抱着张婳轻轻地落在地上。
张婳亦是吓出一身冷汗,抬眸却见高斐定定地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比朝阳还要璀璨,又见自己被他抱在怀里,脸蓦地一红,忙挣开身,道:“多谢高大人出手相救。”
高斐深深地望着她,微笑道:“太子妃客气了。”
仁和公主,碧桃已奔过来,见张婳平安无事,俱是长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