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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我批完奏章再来陪你。”他长身而起,厌恶盯着紫檀嵌螺钿桌上的花枕及平安符,冷声道:“来人,把这些东西统统给我扔出去。”金莲唯唯喏喏地答应,收拾起桌上的物事掀帘出去。
朱祐樘俯身吻了吻张婳脸颊,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微微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去。
不知道是安神香的作用抑或是太累了,张婳很快便沉沉地睡过去,甚至连梦也没有做一个,醒来时已近黄昏时分,守在外面的小环听到动静忙掀帘进来,斟了一杯茶递给她:“小姐,您先喝杯茶。”
张婳低头一饮而尽,手指轻轻摩挲着瓷杯上的斗彩并蒂莲纹,沉吟道:“你找人查一下,许清如最近见过哪些人?她家中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小环点点头,问道:“小姐,您怀疑许淑女是受人胁迫不得不对您下毒么?”
“许清如生性孤傲,不屑争宠,又无意太子妃之位。我实在想不出她要加害我的理由。”张婳秀眉微蹙,说道,“何况最近这段时间许清如整日神情恍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肯定有事瞒着我。”
小环从她手中取过茶盏放在紫檀矮几,深以为然地道:“奴婢也觉得许淑女不像心肠狠毒之人。”
这时,陈碧秋掀帘进来,屈膝行礼:“奴婢参见太子妃!”
“快请起。”张婳抬手拢了拢发髻,微笑道,“你救了我,我还未好好重赏你。金银珍宝这些阿赌物想必殿下已赏赐你,我就不再赐你这些俗物,你可有什么心愿?”
陈碧秋忙道:“太子妃言重了。救死扶伤乃医者之本,奴婢不敢要什么赏赐,也没有任何心愿。”
“宫中规距,有过当罚,有功当赏。等你想到想要什么心愿再告诉我。”张婳轻咳了一声,拿丝帕拭了拭唇角的茶渍,“既然你来了,就替我把一下平安脉。”
陈碧秋恭敬地答了声“是”,趋步上前,伸指搭在她皓腕上,凝神半晌,蹙眉说道:“太子妃脉象细直而软,状如丝线,呼吸短气,胸中大气下陷,阴分亏陨。敢问太子妃,这些日子可是下血不止?”
张婳颔首,秀眉凝着几分忧虑:“为何一直不见好转?是不是很严重?”
陈碧秋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可否让奴婢看一下周太医的药方?”
小环忙从梳妆台上的雕花锦盒里取出一张药方递给她,陈碧秋接过后低头认真地看了很久,眉头紧皱,似在思考什么。
张婳心头一跳,问道:“陈医女,我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陈碧秋沉吟半晌,犹豫着道:“太子妃多虑了。您的病症只是寻常的毛病,并非什么难症。从这张药方来看,周太医早已诊出您的病症,并已经对症下药,只要您按时服药,短则三日,长则五日,定可以药到病除。”
张婳暗暗松了一口气,温言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太子妃,太医院还有很多事情,您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先行告退。”陈碧秋行了一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窗外暮色四合,小宫女进来将榻前的两盏宫灯一一点燃,张婳没什么胃口,草草用过晚膳,准备洗漱就寝,小环从外面掀帘进来,拿起玉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瀑布般的长发,说道:“小姐,奴婢方才出去打探了一下,许淑女家中一切如常,并未听说出了什么变故,而且许老爷为官清廉,不可能有什么把柄落在万氏手中。”
张婳手指轻叩着紫檀桌面,皱眉道:“既然家中没有发生变故,她这些日子为何总是心事重重?
“对了,奴婢听许淑女身边的小莲说,前些日子许淑女收到一封书信,看了后很伤心,哭了很久,后来出宫去法华寺办完法事回来,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精神恍惚,不知道是不是和这封书信有关?”
“搜一下许清如的寝宫,看看有没有办法找到这封书信。”
“小莲说许淑女看完信后当场便烧掉了。”
张婳秀眉微蹙,沉吟道:“许清如一定有事瞒着我们。你找人去打听一下那些伺候许清如长大的老妈子和丫鬟,试试能不能问出什么秘密。”
“明儿一早奴婢便让小顺子出宫去一趟许府。”
正说话间,绿翘匆匆掀帘进来,脸色有些难看,禀道:“太子妃,刚刚宫正司传来消息,许淑女在狱中自尽了。”
“什么?”张婳腾地站起身,从紫檀衣架上取了一件玉色水仙花暗纹长衫披在身上,径直向外行去。
绿翘吃了一惊,忙追上前说道:“太子妃,天色已晚,明儿再去吧。”
张婳面色微怒,冷声道:“秦宫正怎么当差的?我不是吩咐过她好好看着许清如么?”转眼间,已来到仪门处,绿翘眼见拦不住她,忙命人传来轿辇,扶她上轿,匆匆赶到宫正司。
却见秦宫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台阶下,诚惶诚惶地说道:“下官有负太子妃所托,下官应死。”
张婳步下轿辇,皱问道:“还不快带路!”
“是!”秦宫正忙爬起来,在前面引路,走下狭窄逼仄的台阶,一面解释道,“您派人传话后,下官便派了两名奴才盯着许淑女,就怕她自尽。可下官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将毒药藏在牙缝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咬破毒药自尽了。”
昏暗的牢房里,许清如倒在地上,白色的衣裙沾满污泥,仿佛一朵枯萎凋谢的白梅。张婳走到她身边蹲下,心中悲凉,你说过你性子清高孤傲,宁折不屈,但凡你不愿意的事情,宫里还没有什么人可以强迫你去做。究竟为了何事你甘愿和她们同流合污,充当她们的刽子手下毒谋害我呢?为什么你宁可选择死也不肯相信我呢?
绿翘叹道:“许淑女自尽,下毒之事无法再查下去,真正的幕后凶手又可以逍遥法外了。”
一阵阴风不知从何处吹来,石壁上的油灯明灭不定,秦宫正感到寒意嗖嗖,肌肤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开口劝道:“太子妃,牢房秽气太重,不宜久待,您还是回宫吧。”
许清如瀑布般的青丝逶迤于地,唇角噙着一缕黑色的血迹,圆睁的双眸宛如一潭死水,是对自己的命运感到彻底地绝望吧?
张婳伸手替她阖上双眸,宫中规定犯罪的嫔妃不但死后不得进入皇陵,而且也不给下葬,奴才们多半用一席草席包裹尸体丢入乱葬岗了事。
“去宫外置一块好地,好好将她安葬了吧。”
张婳长身而起,忽瞥见石壁的角落里用石头刻着一行字,定睛细看,不觉痴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七个字似用血雕刻般刺目,道尽了无数宫中女子的辛酸与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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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下了一场雷阵雨,空气湿润清新,翡翠玉盘般的荷叶上盛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微风拂过,水珠骨碌碌地滚动,煞是可爱。
张婳望着满池盛开的荷花,阴霾的心情似乎渐渐明快起来,弯腰摘了一片荷叶慢慢地吃着,入口涩而微苦。
碧桃替她拂去发髻上的落叶,笑着说道:“太子妃,您若喜欢,奴婢多摘些荷叶回去,拿来做荷叶鸡,很香的。”
张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一名小宫女忽快步走过来,行礼请安后,恭敬地说道:“太子妃,贵妃娘娘在前面的拥翠亭饮酒,请您过去小酌一杯。”
294 你有证据么()
张婳犹豫了一会儿,长身而起,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跟着小宫女向前行去,碧桃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面。
拥翠亭前的扶桑花肆意绽放,姹紫嫣红,像一片绚丽的晚霞。万贵妃斜倚在紫檀美人榻上,神情慵懒,捧着一碗冰镇酸梅汤闲闲地喝着,两名小宫女手执泥金团扇站在左右替她扇风,汪直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一名乐伎抱着琵琶轻弹浅唱,声音婉转悠扬。
老妖妇还真懂得享受!张婳缓缓步上台阶,上前福了福身:“臣媳给万娘娘请安。”
“太子妃来了!”万贵妃凤眸斜睇了她一眼,懒洋洋地抬了抬手,“坐吧。”
张婳依言坐下,一名小宫女立即上前斟了一杯酒,她接过金錾凤纹酒杯,低头浅浅地啜了一口,赞道:“醇香甘甜,色泽瑰丽,一杯金佛酒价值百金,果然名不虚传。”
“好胆量!”万贵妃击掌数下,笑道,“你就不怕本宫在酒里下毒么?”
张婳淡淡一笑,从容地说道:“万娘娘权倾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死臣媳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您若想要臣媳死,又何必下毒那么麻烦。”
“好!说得好!”万贵妃轻抚粉腮大笑了两声,*地问道,“既然你如此擅于猜度人心,不如就来猜猜本宫会不会杀了你?”
张婳心中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平静地说道:“佛家有云,前世因,今世果,因果循环,生生不息。娘娘相不相信人世间有因果报应呢?”
万贵妃冷下脸,凤眸闪过一抹杀意,寒声道:“好姐妹刚死,又滑了胎,接连遭遇飞来之祸,本宫还以为你会长点记性,想不到还是如此伶牙利齿,不知天高地厚。”
张婳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极力地克制着胸中的怒火,坦然无畏地望着她,淡淡地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娘娘也曾十月怀胎,也曾当过母亲,也曾饱受过丧子之痛,当您的孩子在您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臣媳可以想象娘娘必定是痛不欲生,恨不得替他去死。
这些日子臣媳夜夜梦到未出世的孩儿向臣媳哭诉,母亲,不要丢下孩儿,孩儿不要做孤魂野鬼!不知道娘娘午夜梦回之时是否也曾听到您孩儿的哭喊呢?”
万贵妃脸色蓦地惨白,眼中充满痛楚之色,右手紧紧地捂着胸口,仿佛忆起了什么极痛苦悲惨的往事。
张婳满意地看着她痛楚的表情,不再与她罗嗦,笑盈盈地说道:“皇祖母服药的时辰到了,臣媳先行告退。”说罢,依礼福了福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
万贵妃面无血色,似被人抽去了脊梁骨般瘫在紫檀美人榻上,喃喃地说道:“孩子……我的孩子……”
汪直眼眶濡湿,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哽咽道:“娘娘,您别伤心,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那孩子说不定已经投胎长成一个少年郎。”
万贵妃忽从怀中掏出半枚枚成色普通的如意纹玉佩,眉目间含着无尽的哀伤,惨然一笑:“如果那孩子还活着,想必已经娶妻生子,我也可以含饴弄孙。”
汪直脸色微变,忙向左右喝道:“全都退下。”宫女们唯唯诺诺地答应,恭敬地行礼告退,鱼贯步出拥翠亭。
万贵妃伸指轻轻地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纹,默默地流泪道:“如果他还活着,我又何数十年来苦劳心费神地和仁寿宫那个老太婆斗,又何苦和太子斗个你死我活?”
汪直双眼通红,脸上亦露出几分伤感:“娘娘,奴才知道您受过很多罪,现在苦尽甘来,权倾天下……”
“你以为我稀罕么?”万贵妃冷冷地打断,惨笑道,“如果老天能让他活过来,我宁愿不当这个贵妃。”
汪直抹了一把眼泪,安慰道:“娘娘,这十几年来你待二殿下视如己出,一心一意为他筹谋,二殿下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将来得登大宝后,一定会孝敬您,报答您。”
“到底不是亲生的,隔着一层肚皮,我便是待他掏心掏肺,也终究不如生母亲。”万贵妃长叹了一口气,“可我也没得选择。他和太子两人,我只能选他!但愿他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汪直立即奉承道:“有您运筹帷幄,太子哪是二殿下的的对手?”
万贵妃不置可否,无限伤感地望着手中的如意纹玉佩,神色哀凄欲绝,却没有再掉一滴眼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大悲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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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张婳坐在灯下抄往生咒,小环忽掀帘进来,附在她耳畔悄声说了几句。张婳闻言放下笔,皱眉问道:“他亲自找你来传话么?”
小环点点头:“是高大人亲自托奴婢传话给您,今晚戌时一刻约您摘星台相见。”
“他告诉过你为了何事么?”
“没有。他只说有很急的事情,请您务必去一趟摘星台。”
张婳望了一眼铜漏,沉吟半晌,长身而起,整理了一下衣裙,说道:“你随我走一趟。”
两人出了锦宓阁,一路向北,约莫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来到摘星台,小环环顾四周,轻声说道:“小姐,高大人在上面等着,您快上去。奴婢守在这里。”
张婳点点头,提起裙角走上前,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却见高斐斜倚在栏杆上,俊朗的脸上挂着骄阳般璀璨的笑容,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张婳心头一跳,缓缓地走到他身侧,望着满天星辰,微笑道:“今晚星星真美。”
“是啊,很美。”高斐眼中满是怜惜,叹道,“你消瘦了很多。”
张婳脸色微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前些日子病了一场,的确清减了不少。你找我有急事么?”
高斐当然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磨难,心中满是疼惜,柔和皎洁的月色淡淡地笼罩在她身上,衣袂翩飞,仿若从画里走出来般美丽。一阵晚风吹拂而过,她绸缎般光滑的青丝拂过他肩膀,只要伸手就可以将她拥入怀中,可是他永远都不能。这就咫尺天涯么?
他微微侧过脸,望着天际遥遥相望的牛郎织女,说道:“有个人想要见你!”
张婳怔了怔,狐疑地问道:“见我?”
高斐点点头,脸色有些凝重,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向黑暗处说道:“出来吧。”
一名男子从黑暗里走出来,身材瘦高,长得极斯文清秀,“扑通”跪在张婳,哽咽道:“太子妃,求您帮帮卑职。”
张婳眉头微皱,问道:“你是谁?”
那男子双眼通红,低头说道:“卑职姓武,名文翰,是五军营的步军副把总,太子殿下的侍妾许淑女是卑职的表妹。”
张婳心中一动,想起那日太液池边遇到许清如,她对湖落泪,伤心欲绝,还有那个写在地上来不及抹去的“二”字,原来是“武”字上面二横。
果然,武文翰继续说道:“卑职和表妹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并私定终身,奈何姨父一意攀龙附凤,坚持将表妹送入宫选秀。”
“许淑女既然已经入宫,便是皇家的人,她的身和心都只能属于太子。你就不该再私下联络她,难道你不知道秽乱宫闱是死罪么?”
“自表妹进宫后,卑职虽然痛不欲生,但一直恪守礼法,从未私下与表妹联络。上个月都督大人提拔卑职到陕西军营当把总,卑职不知道这一去何时才能归来,所以忍不住偷偷托人递信给表妹,恳求她出宫见一面。”
“许淑女去法华寺做法事便是为了和你见面?”
武文翰羞愧地点点头:“卑职以为行事隐蔽,不会有人发现,可没有料到万侧妃不知从何处得知卑职和表妹的事情,暗中跟踪表妹,撞破卑职和表妹幽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侧妃的父亲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万通,在宫中多的是眼线。”
“都是卑职一时贪念,铸成大错,害了表妹的性命。”武文翰虎目含泪,声音嘶哑,“万侧妃命人抓走卑职,用卑职的命威胁表妹替她做事,表妹为了救卑职,不得不答应替她下毒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