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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风悲痛不已地锤着墙,完全不敢与陶珩衍对视。
陶珩衍忍住了把茶壶扔到他后脑勺上的冲动,平静地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不是自欺欺人,只是见她一片赤子之心,不忍心罢了。”是爱情还是单纯的爱护之心,陶珩衍自认为能够分的清楚。
“你不忍心,总有人忍心。从她开始寻找连缬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陷入无休止的纷争之中,不可能再成为从前那个不问世事的小丫头,不单是她,就连整个毓灵宫,也会被牵扯进来。”谢怀风坐了回去,情绪正常了不少。
“我知道。”陶珩衍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你知道,那你还……”谢怀风像是被噎着了似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必再说下去,陶珩衍自会明白他话中未尽之意。
陶珩衍仍旧云淡风轻,棱角分明的脸藏在热茶氤氲的水雾之后,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轻飘飘道:“这也只是有可能,不是吗?”
“不是有可能,是有极大的可能。她一路露出的破绽太多,恐怕早已被人盯上了,否则今夜刺客为何会直奔西院。”谢怀风面色焦急,拍着桌子试图引起陶珩衍的重视。
然而陶珩衍依旧云淡风轻,漫然道:“我知道。”
谢怀风一时语塞,本想抱怨几句,才发现找不出言语连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那你让霖棐提点她,又是什么意思?”谢怀风脑子还算灵活,一路不通就换一路。
陶珩衍扯着嘴角冲他笑了笑:“字面意思。”
很好,另一条路也被堵死了。
凭谢怀风对陶珩衍十几年的了解,他看得出来,关于方才他问过的这些事,陶珩衍心里绝对门清。不过出于某种原因,陶珩衍此刻并不想全部抖落出来。
是怕隔墙有耳,还是单纯的不想告诉谢怀风?
经过今夜之事,栖寒别院确实已经不大安全。陶珩衍警惕一些,实属正常。
饶是如此,谢怀风还是被气了个半死。
只要陶珩衍不想说的事,就算是把他的嘴掰开牙敲碎,他也不会吐半个字。
所以谢怀风长长抒了一口气,十分不甘地换了话题:“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之前不是就决定好了,送她回去。”这一次陶珩衍没再拐弯抹角。
谢怀风忽然发出一连串诡异的笑声,要不是看他脸色还正常,印堂也没有发黑的迹象,陶珩衍险些以为他中了邪。
“我还以为你准备把她接回平遥山庄。”吃了一连串瘪,谢怀风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看着陶珩衍皱起的眉头,他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去找温大夫来给你瞧瞧。”陶珩衍语调极为深沉,带了森森笑意
这一招威胁显然十分顶用,谢怀风立刻敛了脸上阴阳怪气的笑容,声势弱了下去,赔笑道:“有话好好说。”
陶珩衍没理他,站起身道:“我去一趟夏台。”
夏台是栖寒别院专门用来关押侵袭者的地方,方才的刺客便是被带去了夏台,如今正在五花八门的审讯手段下苦苦挣扎。
虽然不一定能问出什么,但是陶珩衍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谢怀风显然是一个比令仪更加记吃不记打的主,在陶珩衍跨出门槛之前,又贱兮兮道:“看得出来,其实你对她还是有点好感的。”
陶珩衍身形一滞,只恨没随身带着利器,回身怒不可遏道:“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
“别的……可你们也不是兄妹啊……”谢怀风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陶珩衍拂袖离去。
“这有什么丢人的,死活不承认。”谢怀风哼哼唧唧爬上床,会周公去了。
陶珩衍没有径直走向夏台,而是在坤和池畔停了下来。
夜色如洗,清风徐徐,池水偶起波澜,倒映出天上几颗孤星。
陶珩衍一直澄静无比的内心,忽然一团乱麻。
不知是夜色太撩人,还是某人的某些话挑动了陶珩衍十九年都未曾动过的某根神经。
就像原本规划好的既定路线,突然出现了某条分岔路口,陶珩衍此时站在路口,不知该作何选择。
“自欺欺人吗?”陶珩衍一直坚定无比的心有了一瞬的动摇。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他不过是想守护罢了,守护在他身上日渐消弭的某种难能可贵的东西。
曾经没能做成的事,没能成为的人,如今有人做到了。
他只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守护住罢了。
除此之外,没有掺进任何杂念。
随手捋下的叶子已经被陶珩衍碾成了碎渣,他缓缓摊开掌心,看着碎沫一点点落进坤和池中,心头的郁结随之疏解。
陶珩衍迈开略显轻快的步子,踏上去往夏台的小径。
没走两步,耳边便传来轻微的破空声。陶珩衍停下脚步,静静等着暗卫现身。
暗卫捧着一张折叠齐整的白纸,交递至陶珩衍手里,随即消失在漆黑的花园里。
白纸上隐约可见透出的墨迹,陶珩衍展开瞧了一眼,即刻调转步子回了东院。
谢怀风睡的不省人事,陶珩衍毫不客气地连敲代打拍醒了他:“睡的这么沉?”
在眼下最该绷紧神经的时刻,实在不应该。
谢怀风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眼皮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怎么这么困,我睡了多久,你问出什么了?”
陶珩衍没说话,只是把白纸展开摊在谢怀风还没完全睁开的眼前。
第56章 朝廷()
谢怀风没看完整句话,单是目光在纸上无意游移时入眼的“朝廷”二字,就已经足够让他意识到这条情报的重要性。他顿时清醒了大半。
“或许只是来视察民生疾苦?”谢怀风的视线落在“司徒煊”这个名字上,表情不甚轻松。
这显然说服不了他,也说服不了陶珩衍。
陶珩衍没有直面回答或是反驳谢怀风,只是缓缓道出了之前收到的情报:“半个月前,他也曾出现在饮芳镇。”
半个月前正是传言里连缬花出现在饮芳镇的时间。
“所以,朝廷也盯上了这朵破花?”谢怀风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焦虑。
司徒煊在朝中声名显赫,若此番真是为了连缬花而来,基本也就代表了朝廷对此事的态度。
陶珩衍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到了许多种可能,所以此时很是镇定:“有传连缬花是前朝镇国之宝,灭国之后不知所踪,朝廷会重视,不足为奇。”
谢怀风捂住忽然抽痛的脑袋,倒吸一口凉气:“那所有寻花之人,岂非都要遭殃?”
江湖中虽有不少能人异士,但孤木难成林,在朝廷训练精良的正规军队面前,除非所有世家门派联合起来,否则任何一个门派单独拎出来都只是一盘散沙。
同仇敌忾并不难做到,但是没人愿意公然与朝廷为敌。两者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表面上相安无事了几十年。
只是帝王枕侧从来不容他人酣睡,连缬花与前朝扯上关系,到时一顶“勾结前朝余孽,意图谋反”的罪名扣下来,恐怕相关的世家门派一个都逃不过。
陶珩衍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端起茶杯浇在燃着熏香的香炉里,细细闻了闻,随即敞开屋门,这才缓缓道:“不要声张,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一切都只是猜测,无论如何,不能自乱阵脚。
谢怀风头痛欲裂,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胡乱垂在他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上,陶珩衍无意间一个抬头,险些以为床上坐的是醉流霞。
“不舒服?”问出这句话时,陶珩衍心里已有了明确的答案。
谢怀风一反常态睡得死沉,多半是着了道。方才他们在西院逗留了至少一刻钟,足够让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屋里动手脚。
从谢怀风的反应来看,这一招声东击西显然十分成功,陶珩衍与谢怀风大约是没想到有人会在眼皮子底下动手,一时疏忽大意。
“会是谁?”谢怀风业已想到。
“不知道。会来第一次,就会再来第二次,总会见面,不必心急。”陶珩衍深沉的目光落在夜色浓重的院子里。
陶珩衍在坤和池走个来回的时间,足够那人用各种方法要了谢怀风的命。可谢怀风只是沉沉睡了一觉,要么是失手,要么是动手的人并不想将谢怀风置于死地。
“香炉有问题?”谢怀风想起陶珩衍刚才一连串的动作。
“应当不是,不过,明日还是再请温大夫来确认一下。”陶珩衍毕竟只是个行外人,只能做出不够成熟的判断。
“对了,明日我去一趟紫云楼,其他事情,就先交给你了。”陶珩衍拎起茶壶,迟疑了一瞬,又放了回去,“这壶茶先留着,也让温大夫瞧一眼。”
谢怀风忽略了陶珩衍补充的那句话,讶然道:“你要去见司徒煊?”
说好的静观其变,怎么变成了主动出击?
陶珩衍的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紫云楼可不只有司徒煊。”
天朗风清,隔日又是风轻云淡的飒飒秋日,不暖不凉。
上官令仪与温霖棐纠结了小半夜,最终以温霖棐的妥协告终。不过条件是,上官令仪必须立刻上床睡觉。
于是在临近天亮时,两人终于和衣睡下。
上官令仪心里装着事,睡的并不踏实,一连做了几个没头没尾乱七八糟的梦,醒来时只觉浑身乏力,神思恍惚。
温霖棐睡得浅,上官令仪才下了床,她便警觉的睁开眼睛。纱帐半掩着,能清楚地看到上官令仪深深蹙起的眉。
温霖棐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
她心里还惦记着安置在燕婉屋里的小丫头,也没梳洗打扮,顶着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先遣了人去查清这丫头的名字和年纪,又找人把她从燕婉屋里挪出来,单独安置在一间小屋子里。
栖寒别院的人都随了陶珩衍,做事井井有条,极有效率,很快便把小丫头的底细来历查了个清楚。
小丫头叫玲儿,年方十五,父母皆是家生子,在栖寒别院做事已有几十年。
自上官令仪与温霖棐住进来,玲儿便被指派来在西院做些杂事,因为年纪小,毛手毛脚,所以不常露面,因而温霖棐对她没有多少印象。
玲儿为何会深夜出现在西院外,又为何会被吓得神志不清,这是温霖棐除了医好她之外同时在调查的事情。
上官令仪跟松鼠大眼瞪小眼了一个早上,刚看出一点眉目,就被陶珩衍派人请了去。
马车平稳地向溧阳城内驶去,上官令仪不安地坐在车里,把头发打了无数个五花八门的结之后,终于厚着脸打破了车里长久的寂静:“陶公子,你吃饭了吗?”
陶珩衍正在整理脑海中千头万绪的线索,听到有人唤他,先是“啊”了一声,才完全回过神::“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毫无意义的对话在上官令仪两声干笑中宣告结束。
为了避免车里的气氛更加尴尬,陶珩衍笑道:“不想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从陶珩衍派人来请她开始,上官令仪就一直寻思着该怎么道歉比较自然且容易让人接受,稀里糊涂跟着仆从走了一路,又稀里糊涂上了车,憋到刚才,才憋出一句没什么营养的对话。
陶珩衍怀了心事,一路上也忘了提,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大半程。
上官令仪的思绪暂时从“道歉”中抽离出来,思索片刻,笃定道:“去见醉流霞。”
最近需要出门的事情,似乎也就只有这一件。上官令仪本以为会再拖几日,没想到竟会这么快。
第57章 请教()
陶珩衍不置可否:“我约了他在紫云楼见面。”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约帖是昨天发给醉流霞的,料是他已提前打探过紫云楼,也必然清楚,紫云楼落脚了来头不小的人物。这至少大大降低了醉流霞妄动的可能性。
陶珩衍本欲尊重上官令仪的意思,让她一人前往。但只是短短一夜,局势便已有了不小的转变,即便平遥山庄的眼线遍布溧阳城,陶珩衍仍是不放心。
况且,司徒煊也在紫云楼。
想到此人,陶珩衍不自觉地陷入深思。
“谢谢,这些日子,我给你添了太多麻烦。”上官令仪把头发打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结,半天才拆开。
陶珩衍失笑:“怎么又说这种话,难道你今日打算跟醉流霞走了不成?”
这小半月以来,陶珩衍统共没跟上官令仪说过几句话,其中一大半都是她在道谢。
“没有没有。”上官令仪连连摆手,“只是昨晚……我不该那么冲动,对不起。”她的声音随着沉下去的脑袋越来越低。
陶珩衍柔和的目光轻抚过她的头顶:“为什么要道歉?”
“要是短刃再扔的准一点……会给平遥山庄带来不小的麻烦吧。”之前的麻烦都是小事,这个麻烦却关系到平遥山庄的声誉。
陶珩衍摇了摇头:“倘若你出了事,我顶多背上一个黑锅,尚有时间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丢的是一条命,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这么年轻,未来可期,就如此轻易折送,不觉得可惜吗?”
有些意外本可以避免,这才是最令人遗憾和叹惋的。
上官令仪怔了大半晌,才如梦似幻地回过神。
“死也要死得其所。”陶珩衍叹息。
“醍醐灌顶。”上官令仪愣愣感叹道。
陶珩衍含笑摇头:“谬赞。你只是未经世事,若是多沉浮几年,你的感悟,一定比我更多更深刻。”
上官令仪是个极其聪慧的小姑娘,对事总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与体会。但到底吃了年纪小经历少的亏,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稍显稚嫩。
上官令仪是一块璞玉,只要细细雕琢,将来必成大器。
因为这块璞玉一点就透,所以陶珩衍对她总是十分宽容且有耐心,如果她注定要成为美玉,他又何妨做一次琢玉人。
上官令仪松开发皱的裙带,眨了眨眼睛:“陶公子,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陶珩衍瞧了一眼她毛燥的头发,只觉要是不点头,上官令仪恐怕能把她满头青丝全拽下来。
他又扫了一眼皱成麻绳的裙带,笑道:“但说无妨。”
“为什么不管遇到什么事,你总是那么镇定,无所畏惧。你有没有冲动过,或者说,要怎么改掉冲动的毛病。”上官令仪非但没有更轻松,反而比之前更加焦虑。
上官令仪这是在向他取经,所以陶珩衍的思考显得极为慎重。
其实说白了,陶珩衍的镇定,有一大部分是性格使然。因着是平遥山庄未来的主人,所以自小就被磨练成了这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纵使底下人全慌了,他也不能有半点惊慌之色。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悲哀。
但是不得不说,行走江湖,稳重一些且喜怒不形于色,利绝对是大于弊的。至少对上官令仪来说,非常有益。
沉吟片刻,陶珩衍在令仪的期待之中开了口:“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做事之前,不妨先在心里数五下,待看清四周局势,再行动不迟。”
上官令仪已经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口吃不成大胖子,需得先从小事练起,慢慢培养习惯。
“不过不要太死板,有些局势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