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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二凤慢慢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病床上的李允庆,片刻之后恍然大悟,那是思而不见,求而不得的悲伤……
也许老人家苦苦坚持着是想见某个人一面,某个无比重要的人,宁可忍着不死也要见到的人。
也许是她正在经历着思而不见,求而不得,那种撕心挠肺的感觉太难受,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帮帮那个老人家。
可是,老人家并没有死,她可以感应到活人的记忆吗?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给袁天正发了信息,向他咨询。
——通常来讲昏迷的人脑部活动更活跃,你可以感应亡者灵魂的记忆,应该也可以感应到昏迷的人的记忆。
袁天正很快回复了信息,还附带发过来一个网络链接。
苏二凤点开链接,里面介绍的是一种叫做“中心练习”的心理训练方法,通过刻意的练习,可以使人迅速放松,缓解紧张,并进入“自我”领域,感知自身的情绪,以辅助治疗一些心理疾病,这是一种在美国很流行的心理训练方法。
——这个练习应该会对你有帮助,你可以试一下。
袁天正又发来一条信息。
苏二凤在短信中道了谢,便开始仔细的研读那种训练方法。
大概的意思是,先是感受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使自己放松下来,感受自己的存在,然后再把自己抽离出去,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自己,以此反复刻意练习,可以缓解压力,舒缓情绪,找到自己的心病症结等。
苏二凤对着手机轻轻点头,排除那些不可解释的因素,经常做这种练习确实可以保持情绪稳定,对健康很有好处。
她想起最开始发现自己可以主动跟鬼魂沟通的时候,每每都是发生在自己似睡未睡之时,人在进入睡眠之前的状态,想来应该就是最放松的状态了。
后来,自己通过集中注意力,使劲的冥想,有时也可以达到效果,不过大部分还是在将睡之时达到的实际效果。
现在想来,整个过程,放松…抽离…集中,其实跟这个训练过程非常的相像。
在医院里一天的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好像才早上起床没多久,一转眼就又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同时也意味着与李允庆相处的时间又减少了一天。
太阳升起又无情的落下,不管苏二凤如何祈求,太阳丝毫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转眼六天过去了,奇迹没有发生,李允庆没有醒来,明天就是按照预定计划送李允庆去美国的日子。
在漆黑安静的病房里,苏二凤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担心经此一别便成永别,于是忍不住咬着被子低声隐忍的哭了起来,哭的全身发抖。
除了李允庆刚刚住院的时候她这样哭过,之后再没有再像这样哭过了。
分离的焦虑,对未来的恐惧,此时将她深深拉入深渊,她甚至无法想象明天太阳再次升起来的时候,她要怎样面对。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默默的在心里做着中心练习,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渐渐地她停止了抽泣,闭着眼睛满脸泪痕的平躺在床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随后脑中唰的一下仿佛有强光闪过。
在她对眼前的景象反应过来之前,先听到的是有些走音的广播喇叭里传来的节奏激昂的歌曲: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苏二凤适应了眼前的视线,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宽阔的广场上,广场上挤满了身穿黄绿色军装的人,他们每一个都非常年轻,脸上洋溢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意气风发,坚毅的眼神里装满了对国家的热爱!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在一个面庞坚毅,身材健硕的年轻士兵身上。
听着歌曲,她环视一圈,才反应过来,抗美援朝?十楼20号病房的老人家?
她惊讶的长大嘴巴,再次将视线落在那个年轻士兵的脸上,完全无法将其与病床上黑瘦干枯的将死老人联系到一起。
就在此时,她的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参军那年19岁,就算过去了六十几年,那段血雨腥风,烽火连天的军队生活,仍然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有时恍惚中,似乎还能听到耳边炮弹飞过的声音,还有身边战友冲锋的嘶吼声,然后他们又在我的身边一个个的倒下……
那一天我们接到上峰急令,悄悄渡过鸭绿江,进入朝鲜东北部,接替那里志愿军驻军的防务,并对驻扎在那里联合国军进行突袭。
那是一场历时十七天的艰苦战斗,由于入朝紧急未能来得及装备冬装,我们在朝鲜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之下,穿着单衣在战线上与武装到牙齿的美军对峙。
那场战役我们胜利了,大挫了趾高气昂的联合国军,但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战场上冻死的战士数都数不清,饿了吃冰雪充饥,就算双腿已经冻到坏死,只要听到冲锋号吹响,也会拼命的站起身冲上前去!
苏二凤跟随着老人家的记忆,来到了那人间炼狱般的战场。
他见到还是年轻士兵的老人,满脸冰碴的趴在战壕里,嘴里呼着白气,他用冻的肿大的双手拿出一个手榴弹,可是手已经被冻得连手指都无法动弹,无法拉出手榴弹的铁环,他只好用舌头,滚烫的舌头碰上冻的结实的钢铁,舌头一下子就被冻在了上面,顾不上疼痛拔出铁环,连带着舌头也被生生扯掉一层皮,鲜血直流。
苏二凤捂住嘴巴,忍住眼泪,她看到战壕里的年轻战士,端着步枪,身上的衣服被冻上了厚厚一层冰霜,脸上也结满了冰碴,已经一动不动变成了一座冰雕,可是仍然圆瞪着眼睛保持着瞄准星的姿势,仿佛下一秒还会义无反顾的投入到战斗中一样。
太惨烈了!
她的耳中再次传来微微破音的广播喇叭声: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
生在和平年代的苏二凤,小学时甚至拿这首歌来玩闹嬉戏,抱怨老师为什么要逼他们唱这么老土的歌。
直到这一刻她才对这首歌有了深刻的理解,歌曲里有中国人不屈的气节,有中华民族的脊梁!
老人家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这场战役中我的战友几乎都牺牲了,我在快要冻死之际被救了起来,后来被送到驻军地区救治,也就是在那里我碰到了她,一个朝鲜姑娘,她叫朴保希。
第195章所爱隔山海(3)()
老人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中,场景换到了一张病床前,病床上的年轻士兵包着一条腿,神情沮丧落寞,床边贴着他的名字,白秋实。
白秋实第一次见到朴保希时,她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洁白的契玛,乌黑的秀发编着长辫子,一双清澈的眼睛,笑起来时总给人一种水光粼粼的感觉。
“我叫保希,朴保希。”她在白秋实的病床前,告诉他她的名字,说完名字之后,她双手环抱肩膀,认真解释道:“保希,保护希望的意思。”
朴保希的家离志愿军驻扎地很近,她的奶奶是中~国朝鲜族人,所以她会讲一些中文,她还有一个哥哥,参加朝鲜人民军之后战死了。
所以朴保希一家人对从中国来的抗美援朝志愿军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而生性活泼好动,又对中国充满好奇和期待的朴保希更是经常往志愿军兵站跑。
那时的军民关系很融洽,她有时还会分到一些水果或者馒头,站里放电影的时候,她更是场场不落,每次都来。
白秋实开始很奇怪,那么多士兵,为什么她总是找自己聊天。
后来她支支吾吾的指着他口袋里的旧口琴,红着脸说,她的哥哥生前也有一个,入伍前送给了她,答应她等打完仗回来就教她吹,可最后她等来的却是她的哥哥战死的消息,那支口琴她一直也没能吹响。
她想跟他学习吹口琴。
白秋实的腿被冻到近乎坏死,就算救治回来不用截肢,但以后也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也不可能再重回战场了,于是为了排遣情绪,他便答应了朴保希的请求。
此后,就跟大部分故事的走向一样,两个青春洋溢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相处久了,情愫暗生。
天底下所有的故事都有着千篇一律的开端,而结局却各有各的唏嘘。
部队里严令,所有士兵不允许与朝鲜妇女谈恋爱,被发现了一律严罚。
两人虽然倾心相许,但是谁也不敢捅破那张窗户纸。
时间长了,白秋实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爱意,想找机会偷偷将自己想法告诉朴保希。
可就在那个节骨眼上,部队上一个士兵被人举报与朝鲜妇女存在“不正当”关系,结果受到了严厉处分,这使白秋实本已经迈出去一只的腿,活生生的又收了回来。
他想着等回国复员之后,再向组织上申请,没想到这却成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两年后抗战胜利,白秋实跟随部队撤回国内。
临别前他将自己的口琴送给朴保希,并答应会回来看她,并且一定不会像她哥哥一样食言。
其实他心里想要说的是,他一定会回来娶她,只不过在那个晦涩的年代,“爱”这个字实在太难说出口。
没想到漫长的复员审批手续,以及后来的十年动荡,让他食言了。
朝鲜全面封锁,他与朴保希彻底失去了联系。
此后的数十年间,他四处托人在朝鲜打听她的下落,有人说她搬家了,有人说她已经嫁人了,还有人说她已经死了。
白秋实不死心,他几乎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思念她,寻找她。
最后不管家人怎么劝阻他也不去相亲,不结婚,一个人守着承诺孤独的从青葱少年变成了耄耋老人,而他与所爱的人却仍然隔着千山万水。
他最常劝解自己的一句话是:承诺兑现的不怕晚,只要能兑现就好。
老人家的记忆戛然而止,苏二凤的眼前陷入黑暗,白秋实撑着最后一口气不死,是想要见朴保希一面。
苏二凤垂头叹了口气,一辈子太短了,甚至都不够用来思念一个人……
她本以为她会在李允庆的病房里醒来,可没想到,她仍停留在那片虚空中。
紧接着,她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干瘦妇人的背影,她坐在一张轮椅上,看着窗外,如树皮般枯裂的手里,拿着一支被磨得锃亮的口琴。
苏二凤在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脑中的画面飞快的闪过。
还是少女的朴保希,在朝鲜苦苦等待着白秋实的消息,但是朝鲜国内情况紧张,消息连一丝都传不进来。
一直到十年之后,她的父母相继去世,她决定去中国找他。
朴保希偷渡到延边地区,面对如此茫茫大国,她不知所措,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白秋实,更何况她没有合法身份,暂时只能窝在延边先适应环境。
她在一家餐厅一边打工为生,一边密切留意复员士兵的通常去向。
然而,白秋实复员之后,没有选择组织安排的工作,而是跟人去跑生意,因此组织里也没有他后来的资料。
可命运并不会因为一个人执着便会怜惜她,她在几年之后得了肺结核,病的无法下床,不仅如此,她的非法身份被人举报,即将面临着遣送回国。
她不想离开中国,只要留在这里,她认为总有一天可以找到他,无论如何她都想再见上他一面,虽然她自己也不清楚见到他之后又能怎么样,这么多年说不定他早就娶妻生子了,但是要见他这个念头,早已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此时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由渴望变成了信仰。
最后无奈之下她接受了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餐厅老板,成了他的妻子,这样她才能以合法身份留在中国,继续找下去。
杳杳数年,她成了母亲,成了祖母,一直生活在延边,经营着那家小餐馆,却一直没有找到他。
苏二凤没想到自己居然看到了朴保希的记忆,她迅速的在老妇人周围的环境中搜索,找到了那家小餐馆的外面单,那上面有一个联系电话。
她缓缓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有微光透进来,今天终于还是来了,她侧头看了看依然安静躺在床上的李允庆,轻轻翻身下了床。
苏二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拨通了那张外卖单上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朴保希的孙女,她听完苏二凤的话,在电话里便发出了呜咽的哭泣声,她说她的奶奶盼了一辈子,没想到真的有奇迹。
可是朴保希因为严重的关节炎,使她的腿在三年前就无法走路了,半年前更是查出了肺癌晚期,现在已经虚弱的没有办法出门了。
于是,苏二凤与朴保希的孙女相互加了微信,想用视频的方式,让两位彼此追逐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老人家可以隔空见上一面。
碍于自己的身份,苏二凤让护士帮忙联系了白秋实的亲人,只说自己听说了白秋实老人的事情,恰巧认识他要找的人。
至于白秋实已经躺在病床上两年了,她是怎么知道他要找的是谁这个问题,她觉得在这种时刻,也许没有人愿意再追问了。
等白秋实的侄女赶到的时候,苏二凤已经借了一个小显示器,连上了手机,立在白秋实的病床前,等待着朴保希孙女的消息。
视频请求传来,苏二凤的心跳陡然加速,认真按下了接听键。
“老人家,您要找的朴奶奶已经找到了,她过的很好,她现在就在电视另一头看着你,您听到了吗?”苏二凤趴在白秋实耳边大声说。
视频里,一个枯瘦憔悴的老妇人坐在镜头前,虽然样子很憔悴,可是她却穿上了一条崭新雪白的契玛,已经脱落的就剩薄薄一层的白发,在脑后整齐的编了一个辫子,唇上还涂了一点带颜色的唇膏,她怕他认不出她。
此时她有些浑浊的双眼,正在视频那头使劲的对着电脑显示屏瞧。
过了许久,朴保希才颤抖的伸出手,在镜头前来回摸了摸,声音哽咽的说:“秋实啊,是你吗?”
苏二凤听到这声跨越了六十几年的问候,强忍的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视频中,站在朴保希身后的孙女也不断用手抹着眼泪,连白秋实的侄女,也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泛红眼眶里的泪光忍了回去。
“秋实啊,我在朝鲜一直没有等到你,就来了中国找你,可是中国太大了,我找不到你……”朴保希说着用干枯的手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对着镜头说:“秋实啊……对不起……后来我嫁人了,你放心他对我很好,我后来在中国生活的很好,有了儿子还有孙女,他们都很孝顺。”
“你的事情苏姑娘告诉我了,你怎么那么傻呢?一个人生活该多孤单多寂寞啊……”
朴保希不再说话,定定的看着屏幕中躺在病床上,几乎不成人形的白秋实,最后颤抖着说:“秋实啊……你放心走吧……我很快就会随你而去的,这回咱们可一定要瞧准咯,别再找来找去了……”
就在此时,躺在病床上整整两年的白秋实,从眼角淌下两行眼泪,随后,床头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变成了一条直线……
下午。
苏二凤站在机场外,看着李允庆搭载的飞机,升上蓝天,心下淡然。
也许她是白秋实与朴保希的契机,但也可以说,白秋实与朴保希是她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