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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义渴望的登基理由,以堵住悠悠之口。赵普的老谋深算,给自己留了最后一招。赵光义答应了,他对赵普没什么好感,但是他手里的金匮盟约,可以堵住所有质疑他皇位来路的人的嘴。
赵光义把晋王府里的冰室移到了宫中,小桃依旧静静地躺着,只是身子渐渐有些变色。赵光义每天晚上会去冰室和小桃说说话,告诉她寅儿渐渐在好转,御医给寅儿瞧了病,服了中药调理后,长高了,也长壮实了,他会带着寅儿骑马,教他写字。寅儿恢复了聪明机灵,只是不像从前那样天真,常常会一个人发呆,睁着迷茫的眼睛问他,娘在哪儿。
赵光义握住了小桃的手,声音温和深情:“桃宜,我该不该告诉他,你在这儿?”顿了顿,赵光义闭上了眼睛,把小桃的手放在了自己唇边,“如果你还活着,该多好。不,你只是睡着了,睡吧,这辈子,我都会陪着你。”
赵光义没有和小桃说,为了让寅儿有个正式的名分,他给寅儿改名叫赵元侃,对外只说是李月娥的儿子,好给他一个显赫的出身。纵然他有那么多子女,但寅儿的意义,不只是孩子,甚至是他活下去的理由。他活着,只是希望能照顾好他和小桃的孩子,把他能给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孩子。让他有权力,有资格,去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从南唐宫中拿来的珍宝书籍,宫里都在整理着。一天,整理书卷的官员看到了南唐宫廷的帝王起居注,不由一页一页翻看起来,这里记载的都是李煜每天的日常起居生活。不得不说,李煜的生活是丰富而有情调的,官员越看越手不释卷,继续前翻着,却忽然看到了关于桃娘的记录,官员有所耳闻这位桃娘曾经和当今陛下有些渊源,不敢耽误,急忙呈报了上去。赵光义看了后,不由冷笑,小桃曾经在宫中住过,李煜还曾在小桃那里留宿!这些他曾经有所耳闻,只以为是谣传,却没想到李煜还让宫里把这些龌龊都记下了。
赵光义把这份记录丢到了火炉里,吩咐下去,不论是南唐或是大宋,所有关于桃娘的记录,一律烧掉。他的小桃,该是纯洁如云湾村村头的桃花,而不是那些文人笔下任人赏玩侮辱的官妓。
要不是这份记录提醒,赵光义险些忘了被软禁起来的李煜。赵光义阴阴冷笑了一声:“都说旧唐的歌舞绝佳,那小周后尤其善于品鉴,不妨请进宫来,教习教习宫里那些歌姬舞姬。”
周嘉敏被宫人唤进宫,还不知所为何事。待看到眼前的赵光义,一身紫袍,英气逼人,屋里又只有她和赵光义两人,不由面红心跳,缓缓屈膝跪拜,声音温柔娇媚:“不知陛下唤罪妇前来,有何事?”
赵光义冷冷笑道:“宋人不善歌舞,听说夫人多才多艺,不如去我宋廷的教坊,教习那些蠢材?”
周嘉敏脸上的绯红凝滞在了那里。她曾经也是堂堂的皇后,现在却要给宋朝教坊的官妓去教习歌舞,把她当成什么了?周嘉敏尴尬了半晌,才僵着身子道:“旧时在唐宫,只会品鉴,自己却不会。如何能指导?再者,教坊那种地方,纵然罪妇如今是待罪之身,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子,恕罪妇不能从命。”听说旧时花蕊夫人在宫里就是一句“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的傲气俘获了赵匡胤,想必不奴颜媚骨,或许才是这些皇帝的兴趣。
“那种地方?清白人家?呵呵,”赵光义阴阴笑了几声,“你也知道教坊是那种地方?!你也知道清白人家的不能去那种地方!”赵光义突然爆发,腾地站起身指着周嘉敏喝道,“那你回去问问李煜,再问问李璟,他们为何要把桃娘放到那种地方!为何不顾桃娘的清白?而你又为何那么毒辣,人死了还不肯放过她,让她的尸首不能安宁,还要继续受你的侮辱!”
周嘉敏瘫在了地上,早听说这个皇帝喜怒无常,怎么在这里等着她?
赵光义冷笑一声,向周嘉敏一步步走了过去,周嘉敏紧张地把自己的衣襟紧紧攥了起来,赵光义哼了一声:“我对你没兴趣。”说完走了出去。
周嘉敏刚松了口气,门接着打开,进来几个侍从,把周嘉敏拖到了后室,撕扯下了她的衣服。周嘉敏声声哀号,却无人理睬。
不多时,进来一个又瘦又黑的画师,对着她边看边画着,周嘉敏往后缩着,想找个东西盖在自己身上,却没有一寸布能遮身。身边的侍从摆弄着周嘉敏做着一些羞辱的姿势,画师悉数画下。周嘉敏的眼泪流了出来,目光呆滞:“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没人回答。李煜的起居注既然写了小桃,赵光义又怎么不会画周嘉敏的图作为回报?
不多时,画师画好出去了。有宫人进来给周嘉敏送来衣服,送她回了李煜那里。李煜看到周嘉敏头发散乱,眼睛红肿,不由问道:“出了什么事?”
周嘉敏步子一顿,看着李煜先是定定站了片刻,忽然猛地又哭又骂:“什么事?我只恨我没能像我姐姐一样早早去了,也不必跟着你这个窝囊废受这种侮辱。堂堂七尺男儿,你既保不了国家,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除了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一无所长,我当年真是瞎了眼…………”说完捂着脸哭着跑了进去。
李煜的心一紧,站在了原地,久久缓不过气。当初,她不是这么说的,她说自己的“手提金缕鞋,一向偎人颤”是那么美妙。
李煜四处托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过了许久,曾经是南唐旧臣的徐锴来看李煜,李煜才从徐锴的嘴里得知,市井不少人都盛传小周后被赵光义宣进宫侮辱了,还有各种画本春宫,栩栩如生。
李煜怔住了,过了许久才摇摇头道:“他不会。”赵光义只是想侮辱他罢了,把曾经小桃遭受的,通通还给他。
这下徐锴怔住了,他还以为是真的。当今皇上和旧唐的皇后,坊间不知道流传的有多香艳。顿了顿才说道:“国主如今可还好?”
李煜淡淡笑道:“一切尚可。”
曾经的君臣间一时尴尬,徐锴又问道:“可有什么新作?”
李煜站起身,把新填的一首虞美人递给了徐锴“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徐锴不由赞道:“登峰之作,无人可及啊。”
徐锴从李煜那里出来,进宫向赵光义复命,今天去探望李煜也是奉命而去。赵光义想看看,他的皇后被侮辱,李煜可还安好?虽然他自己的名声也被带累,可名声这些虚无的东西,对他又有何用?!
徐锴将李煜的言语复述了一遍,赵光义听到李煜的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时,整个人瞬间狂怒,把桌上的茶盏扫得遍地都是。李煜在讽刺他,是啊,就算侮辱了周嘉敏,可她还在李煜的身边。自己呢?小桃已经被江水葬送了生命,自己的心,都随着一江水再无生还的可能。一江春水向东流!
三天后,七夕,李煜的生日。赵光义赐了李煜和周嘉敏一杯毒酒。故国不堪,故人不堪,他倒看看,他们如何生离死别。
赵光义命人把窅娘接进宫里,窅娘却趁着侍从不备投湖自尽,追随李煜而去。
赵光义有些怅然,握着小桃的手问道:“桃宜,窅娘是你的姐妹,我本想善待她,可看来,我似乎错了。桃宜,我错了吗?”这些年,赵光义似乎在本属于自己的轨道上越偏越远,他变了,变得易怒,变得暴躁,变得残忍,变得不像自己。唯一没变的,是对小桃的深情。李月娥曾说他走进了自己的执念,如果小桃活着,看着他这样一定不开心。
“小桃,你真的会不开心吗?”赵光义问着小桃,也在问着自己。如今,李月娥也病故一年了,赵光义似乎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赵光义固执地攥着小桃的手,“你不会,你永远都不会放弃我。”
岁月如梭,一年一年,时光飞逝。吴越和北汉都先后归附了大宋。除了北面的契丹,大宋终于把四分五裂的天下都归一。钱弘俶被赵光义赐了毒酒,钱弘仪被赵光义关进地牢,用了半个月一刀刀凌迟。
所有的过往,在许多人的心中都已过去,只有在赵光义的心中,所有的岁月,都停留在了南唐覆亡的那一年。停留在小桃的笑靥如花的岁月。
赵光义依旧每天去冰室和小桃说话,风雨无阻,而冰床上曾经面色如生的女子,随着岁月流逝,只剩下了一具枯骨。多少欢爱都源于姿色,色衰爱弛,可在赵光义眼中,一切都从没改变。她依然是那个容颜如花的女子,那个肯为自己豁出命的女子。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如她那么纯净,那么善良,那么娇俏,那么深情待他。
赵光义的皇后之位空了八年,群臣纷纷建议,国不能无后,为了后宫安稳,也该立后。甚至契丹传来国书,想与赵光义联姻。赵光义思虑许久,立了开国元勋、武将李处耕的女儿李明若为后。一则李处耕是朝中手握重兵的要臣,二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明若长得和小桃几分相似,穿上皇后的吉服,真的有丝小桃当年的神韵。只是自己比李明若大了二十一岁,父女的年纪差距,何来情分可言?
立后那晚,赵光义在冰室陪了小桃一夜。做了皇帝,依旧有不能顺遂自己心愿的时候,依旧有不能随心所欲的时候,而他能做的,是把前方的障碍都清理,给寅儿铺一条平坦的路。赵光义看着小桃,温声道:“知道吗,我们的儿子看上了一个叫刘娥的姑娘,他问我可不可以娶她。刘娥出身贫寒,没有煊赫的背景,还曾嫁过人,可是寅儿说很爱她。如果是你,你会同意吗?”
小桃无法回答,赵光义长叹了口气:“我同意了。我们这辈子受的罪,不要让他继续受。我拼尽一生,就为了我们的儿子将来可以娶他想要的女人,想爱的女人,而不用去琢磨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下,你是不是放心了?”
顿了顿,赵光义又道:“寅儿都要娶妻了,我也老了。我真的该把皇位给他,去找你。桃宜,你想我了吗?我好想你。”
小桃依然没有回答,赵光义的头深深埋在了小桃的手中,痛苦无声,桃宜,哪怕你能回答我一句啊。
至道三年,赵光义驾崩。死的那天,三月桃花正夭,赵光义死在了种满桃树的万岁殿。桃花拂过,赵光义走得安然,临终前,只喃喃了一句话:“我竟然活了这么久。”
赵光义驾崩之前已经命人把小桃的枯骨安放在他的棺椁中,生不能同室,死总要同穴。为了寅儿,无法给小桃名分,无法单独成棺椁,那就和他葬在一起,生生世世缱绻纠缠在一起。
赵光义去后,朝中流言四起,称太子赵恒赵元侃是南唐祁正修和桃娘的子嗣,无权继位。但在一众赵光义托付的老臣的力保下,太子赵恒得以顺利登基。赵恒继位的当年,就下令修编史书,将所有有关祁正修的唐史全部删掉。从此唐史再无祁正修。只是赵恒的床头,始终摆着一只又小又脏的木马。
十年后,赵恒正在崇明殿里批着奏折,宦官匆匆跑来禀告:“陛下,刘妃和李妃都生了,刘妃生了一位皇子,而李妃…………”宦官吞吞吐吐道,“生了一只狸猫。”
赵恒一怔,淡淡挥了挥手:“退下吧。”生狸猫?说什么笑话。不过又是一出争宠的大戏。他曾经深爱的刘娥,何时也变成了这幅面目?
赵恒放下纸笔,如今他也写的一手和他父皇一样的字。赵恒没有去刘妃的殿中,也没有去李妃的殿中,而是去了宫里的家庙。
进了家庙,赵恒准确地找到了赵光义的牌位,静静地立在赵光义牌位前,用手抚了抚上面的灰尘,轻声问道:“爹,你曾说手中有了权力,就可以守护自己的真心。如今,儿子手中权力在握,可为何再也找不到当初你和娘那般的真心?”微尘不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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