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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转头看看立在一旁的宰相王溥沉默不语,王溥是原来大周的宰相,赵匡胤为了稳定周朝旧臣的心,特意让王溥继续担任宰相。此刻杜太后把王溥叫来,让他想反驳都不好开口,又看了看赵普,赵普微微点了点头。赵匡胤笑得勉强,对杜太后道:“母后,这事还早着呢。”
“说早也不早了。国储早日定下来,才没有后顾之忧。如今你的肩上是一个国家的担子,凡事都要早做准备。”杜太后一边咳着,一边道。
“太后说的极是。”王溥适时地补了一句。他对谁做储君倒没有兴致,只是作为周朝旧臣,看着这篡位的皇上和弟弟纠结这么一幕也蛮有趣。
赵匡胤无法,只好勉强点头道:“既如此,母亲言之有理。儿臣听命。”
杜太后看着赵普道:“这些年,你帮着匡胤打理里里外外,我也从没拿你当外人。今天的事,你要记下来。”
赵普忙应是,从一旁拿来纸笔,把杜太后所说的皇位兄终弟及的话记了下来,写好又念了一遍给杜太后听。杜太后微微点着头,赵普又落了“臣普记”三个字。
王溥看了看脸色不好看的赵匡胤,又看了看在一旁冷笑的赵光义,心里不由叹着,这皇位就是一面照妖镜,能把所有人的嘴脸都照出来。当初情深的两兄弟,如今面对皇位不也是各自揣着主意?哥哥不想给,弟弟也不让。这样的人把大周的皇位急赤白脸地抢下来,一点也不足为奇。王溥勾唇轻轻笑了笑。
赵普写完,杜太后命兰姑接过,锁在了一侧的铜制的柜里。对赵匡胤笑道:“这大事定了,我就是入土,也心安了。”
赵匡胤不尴不尬地笑笑,寒暄了几句便推脱有事带着赵普匆匆离去。王溥也跟着告退。回到内室,赵匡胤一脚把凳子踹出去老远,用力捶上了书桌:“母后也太偏心。”
说完不等赵普接话又气冲冲地说道:“说什么德昭年幼?德昭都十三了还年幼?再说我又不是今天就要死!我至少再活十年,德昭也二十三了,年幼个什么?明明就是找借口把皇位给那小子。”
赵普急忙道:“陛下,可不要信口说不吉之言。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赵匡胤皱眉道:“这是皇位,又不是小时候的铁球,一个玩完一个玩。真是妇人之见!”
赵普淡淡道:“今天也不过就是答应了哄哄老太太开心。以后怎么做,又不是一张纸说了算的。”
赵匡胤紧盯着赵普:“你有什么主意?”
赵普道:“今天的事,只有陛下,王溥,光义和我知道。陛下和我自不必说,把王溥的嘴堵上,剩下光义,就看他识趣不识趣了。”
赵匡胤的心咯噔一下,随即摇头道:“再看看,再看看。”让他就为这个对赵光义动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
赵普笑笑,没置可否。
赵光义守在杜太后床边,目光有些空洞:“娘,二哥那么在乎那个皇位,你又何必捅他的软肋?那个皇位对我,也没什么用。”
杜太后紧紧捏着赵光义的手,心里不是滋味。她的孩子她最了解,光美年幼,性格也没成型。而赵匡胤和赵光义,一个是虎,一个是狼,都不是能甘居人下的人。赵光义现在对皇位没有兴趣,但是当他知道匡胤杀了他的第一个孩子,赶走他心爱的女人,甚至杀了她的时候,还能无动于衷吗?为了得到这个江山,光义付出的代价更大。与其到时虎狼相争,不如现在就自己做主,把江山传给光义。她谈不上偏爱谁,匡胤,光义,她都疼爱,只是更心疼光义些。而她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让他们都安好,不要争斗起来。
杜太后对赵光义笑笑:“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把位子让给你他是心甘情愿的。光义,不论怎样,他都是你的哥哥,是你的亲人,你不要对他心存芥蒂。”
赵光义把被子给杜太后往上拽了拽,又有些气喘,歇了歇又听杜太后讲了许多小时候他和赵匡胤淘气的事情,才退了出去。
六月初二,杜太后崩于滋徳殿,走完了她尊荣的一生。赵匡胤在杜太后去世的第一时间立即派人把滋徳殿封了起来,打开所有的柜子,找那天赵普写的那张传位给赵光义的纸,但是把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也没找到。
赵匡胤痛骂了手下蠢材,自己亲自去找,却也把所有的柜子盒子都翻遍,甚至床底下都搜了,也没有找到,不由对着赵普骂道:“又被那小子捷足登了先。”那张盟约在赵光义手里,他就睡不踏实。
赵普眯眼笑了笑,没有应答。半晌才道:“谁拿着也无所谓,先把太后的后事办了要紧。如今天下已定,周朝残留的势力也清除得差不多了。该把兵权重新拾掇拾掇,免得黄袍加身的事情在别人身上重演。”
赵普的话让赵匡胤心里一颤,兵权,是该重新调整了。
杜太后的丧事办完,赵光义的身体又有些滑坡,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空空的。他派了许多人到南唐打探小桃的墓地,终于有人在六月底返回了消息。在金陵城郊的一处墓园里,找到了一座没有没有碑的墓。那个墓园是教坊里的歌姬或舞姬殁了后的葬处,那座墓听说就是在大宋使臣去的那几天下葬的,时间最接近。
赵光义听到消息,心被狠狠扯痛,咳了半晌,几乎喘息不过气来。许久,才把呼吸调整平顺,对回禀的人道:“三日后,你随我一起,到金陵看看那座墓。”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生当做死别(本章有修改)()
三天后,赵光义带着随从趁夜偷偷越过了大宋和南唐的边境,又混在商队里潜到了金陵。按着之前打探的消息,找到了那个埋葬死去了的歌姬或是舞姬的墓园。墓园没人看着,这里埋的都是些风尘中人,一般人家选墓地,避之唯恐不及,更别提埋在这里了。所以教坊也没有花钱雇人看守。生前有些根基的姑娘,能穿身好的装裹,置办一副像样的棺木葬了。要是生前没什么根基,又或者是下三堂娼门品流低的姑娘,也就一张席子卷着埋了,甚至几个人埋一个坑也是有的。
之前探过位置的人引着赵光义到了东南角落的一处坟头,指着道:“就是这座。是穆大人到南唐的时候,下的葬。”
赵光义的心猛地跳得很快,甚至全身有些抖。当初他在战场,看着敌人的千军万马也从没有这个样子过。赵光义蹲了下来,仔细看着坟头,伸手抓了一把土搓了搓,这是一座新坟,土是新的,上面也没有一丝杂草。
坟前有些纸灰,像是刚有人祭奠过,谁会来看她?赵光义又伸手扒了扒那堆纸灰,随从看着都直咋舌,大人真是百无禁忌。
赵光义把纸灰扒开,看到纸灰下的土比旁边的颜色更深一些,似乎有翻过的痕迹,不禁又把纸灰下的土用力刨了几捧出来,一块白玉的牌子露了出来,赵光义把玉牌捡了起来,这是一块上好的白玉,莹润无暇,价值不菲,上面的雕工很粗糙,像是一个不会琢玉之人的功夫,只是那粗糙的线条,是朵桃花的形状。
赵光义跌坐在了那里,全身变得冰凉,把那玉桃紧紧攥在手里,头低了下去,心上像有血淌过,一滴,一滴,让他呼吸不上。偶尔有风吹过,卷着坟上的黄土扑了他一身,头发上,身上,全是。赵光义却像毫无知觉般,铁人似的矗在地上,眼睛紧紧闭着。玉桃,如果不是小桃,谁会在她的坟下放一个玉桃?他还记得当初在开封,就是为了丢了的玉桃,小桃和那茶商争执起来。如今是有人又送了她玉桃吗?
赵光义的心像被摘了似的,疼得酥麻,他伸出微颤的手,抚上了坟头。如今,他终于离得她好近,她在里头,他在外头。只隔着一层黄土,可是为什么隔着的这层黄土,就这么厚?就这么把她和他永远隔在了两个世界?他从此,再也看不见她了啊。
赵光义此刻明白了万箭穿心的滋味,那是一种肝胆俱碎,疼的直喘息的滋味。随从看赵光义脸色惨白,不由上前半步扶上了赵光义的胳膊:“大人!”
赵光义过了半晌才缓过了气,指着坟墓,定定道:“挖开它。”
随从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挖………挖开?”
“嗯。”赵光义应了一声,管它什么风水堪舆,管它什么伦理纲常,他要见她,活着的时候没有见到,即便是死了,又有什么要紧,她还是她,是他想见的她。
随从打了个寒战,抛人坟墓的事他还从没胆子做过,另一个引他们前来的暗卫说道:“姑娘已经入土为安………”
赵光义打断了他的话,声音硬得不容一丝反驳:“挖开!”没有他,她能安吗?那套虚头巴脑的什么入土为安都他妈的滚蛋,他要见她,没有什么能阻止,死,也不能。
那两人只好去附近找了铁锹来,把坟头挖开,渐渐露出了棺椁,是还不错的棺木,泛着沉沉的神色,两人又向下深深挖了挖,露出了一多半。赵光义蹲了下去,很轻柔地抚着棺木外面,低声沉沉呢喃道:“应该给她做个墓室,会冷。”过了半晌,才缓缓站了起来,吩咐着,“打开。”
二人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棺木的盖子打开,推到了尾侧,却是一看棺木里面,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不是都是在沙场历练过的,此刻胃里的翻江倒海一定会喷出来。
这处坟墓经历了夏天的雨水,又处在东南位置,东南地势低,早灌了雨水进去,外加上今年多雨,雨水渗到了棺木里面,尸身浸泡了之后肿胀腐烂,早已面目全非,连肉身都所剩无几。只剩了锦袍还飘在上面,外加满棺木的尸水和漂在上面的零零碎碎。整个棺木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侍从和暗卫都向后退了几步。
赵光义却像没有任何知觉,俯身蹲了下去。映入眼帘的东西,没有一样能说明是她,却也没有一样说明不是她。身高差不多,胖瘦差不多,别的便看不出任何东西了。赵光义伸手在尸水中摸了摸,摸到了一支珠钗,赵光义拿了出来,脑子“轰”地一声,别的他也许不认识,但这支是他亲自买给小桃的。当初在紫云台扔了出去,如今又出现在这里。
赵光义盯着那枚珠钗盯了许久,才终于缓缓抬起手,把珠钗上的污秽都擦了去,细细收到了自己的袖中。看着棺木许久,赵光义微颤着,对随从挥手道:“合了吧。细细把土抷上。”
赵光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咬着牙出的金陵城,一路策马没有停歇,像奔命一样往回赶,刚一到大宋的地界,赵光义终于松懈了下来,停下马,一口血喷了出来,再不省人事。
金陵依旧繁华,六月李璟在南昌府驾崩,南昌府只做了三个月的国都,便又寂静。李从嘉登基,将金陵再次恢复了南唐国都的身份。而李从嘉,改名为李煜。
皇宫里,沈同向李煜禀告着:“陛下,派人一直盯着墓园不错的。不出所料,赵光义去了那里。”说着把赵光义去了墓园的一举一动全都向李煜逐一汇报。
李煜手里刚写完一首词,边听沈同讲,边看着自己的词叹道:“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说完不禁勾唇一笑,“没看出来,他还是个情种。”
沈同微微蹙眉:“听说他把棺木都刨了,若是真的敬爱叶氏,怎么能不让她入土为安?”
“那不对。”李煜直摇头,“如果是对寻常人,抛坟掘墓那是有深仇大恨才做的出来。可赵光义不是个寻常人,他不拘礼法,不循常理,他这样,才恰说明了叶小桃在他心里的分量。看来叶姑娘现在对他而言,还很重要。”
沈同不是很懂地点了点头,看着李煜道:“叶姑娘现在还在琼华台住着,是否该另寻府邸安置?”琼华台是之前太子府邸的一处,李煜登基后,后宫逐步搬进了皇宫。窅娘和小桃还暂居琼华台。
李煜想了想道:“过几日,将宫里的锦林殿修缮一番,把她们先接来。”顿了顿道,“祁正修还在南昌府吧?调五百青羽卫过去,注意祁正修一举一动。这个节骨眼要盯住。”
“是!”沈同领命。
侍从把赵光义抬回了府里,李月娥看到赵光义这个样子,急得直跺脚,忙去宫里请了御医出来,给赵光义诊治。直到御医说不妨事,只是心急气衰,血气没有归心,服些进补的药即可。李月娥这才放心。捂着胸口正要松口气,此时才注意到了赵光义身上的怪味道,忙命下人把赵光义的衣服换了。
李月娥捏着鼻子用木夹把赵光义的换下的衣服翻了翻,掉出一枚珠钗,李月娥伸手捡了起来,还挺好看的,拿起来命下人擦洗干净,收了起来。
赵光义这次说不上是什么病,御医只说是气血亏虚,进补即可。但赵光义始终像七魂少了三魄,要么昏昏欲睡,即便醒了也常常出神游离。也不去营帐,只是在屋里冥想着。李月娥有时和赵光义说话,赵光义总是看着远处,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但从来都答非所问。
如此这么大半个月,连赵匡胤也知道了赵光义身体不好,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因着赵光义去金陵是私下去的,赵匡胤并不知情。但赵匡胤向御医打听了一番,也知道了赵光义的病情。赵普笑道:“此时,不正是好时机吗?”
赵匡胤点头。不日,便在宫中的玉英阁摆了酒宴,宴请了包括赵光义,石守信等在内的几个亲近的武将。赵光义身子不好,李月娥便亲自陪着入宫。一路在马车里,两人都没有什么话。
到了宫里,玉英阁还没有其他人都来,赵光义便在一处的偏厅坐着,抬眸看了李月娥一眼,微微蹙起了眉头。他今晚一直都没有注意看李月娥,此刻才发现,她穿了一身桃粉,头上别的珠钗,分外地扎眼。
李月娥看他盯着自己,目光里有种从未见过的火热,不由微微低头笑道:“看什么呢?”说完冲赵光义嘻嘻粲然一笑,“有人呢。”
那一笑,像极了小桃,赵光义本来想喷出的火忽然又收了回去,只是隐隐看着道:“谁让你戴的这支钗?”
李月娥一愣,钗不就是给女人戴的嘛?还没反应过来,赵光义已经站起来,从她头上很快地把钗拔了去,小心地收到了袖子里,声音很冷:“以后不要随便乱戴。”
李月娥看着赵光义眸中的神色从热到冷,忽然明白了原来他的热不是对自己,是对那支钗。李月娥的手脚有些凉,她忽然有些明白那钗是谁的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宁拒释兵权()
李月娥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恰好不远处传来了几个人边走边谈的声音,想是其他的几个大臣到了,李月娥不便继续在这里呆着,便由宫女引着到了后宫去见相熟的嫔妃闲聊家常。
石守信、高怀德等人陆续到了,赵光义淡淡打过招呼,坐在了一处角落,出着神。他很盼望赵匡胤今天能请来慕容延钊,那他必然会好好问问慕容延钊,到南唐都做了什么。可惜,慕容延钊不在邀请之列。
不多时,一身锦蓝常服的赵匡胤在宫女和侍卫的拥簇下,到了玉英阁。赵匡胤做了皇帝后,虽然多了几分威严,但私下比从前并没有太多变化,今夜请来的石守信等人又多是他的布衣之交,熟稔惯了的,因此也没有拘礼。随常做了个礼后便坐在一处边吃边聊了起来。
赵光义坐得较远,身体还没复原,酒也没有多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