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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讷讷挪着步子,走近,停在他跟前,牢牢盯着他颓然垂着的左臂,心里一阵发酸,赶紧低下头去。
“这是怎么了?你以前可不是爱哭之人?”重墨哄着,伸了完好的右臂来拉她,“来,坐着。”
靖苏顺着他的意坐到他旁边,仍是低着头,看在重墨眼里竟似添了几分小女子的扭捏风情,是以前在她身上从未见过的,无限娇羞。
心里就像灌了蜜似的。
“朕方才在崇德殿作画,隐约觉得左手有了些许知觉,想来不日就能恢复,你也别总记挂着,朕见不得哭哭啼啼的女子。”
他这样若无其事的谈论着自己所中之毒,引得靖苏心头阵阵抽痛,又要防着不能被他瞧出端倪来,一时间倒也不敢抬头,只是勉强忍了哭意,佯装平静的说着:“这就好,皇上洪福齐天,自然是要福寿绵泽。”
“不错,”重墨陡然拔了声调,豪情丛生,“朕既得天命庇佑,登基为帝,壮志未酬,不可弃也,尔乃朕看中之人,势必同朕一道睥睨苍生,傲视天下。”
一七四 用计()
这般的意气风发,着实是他该有的风范。
只是将她也比了进去,靖苏有些惊讶,及至今时今日,她始终不明白皇上究竟把她置于什么样的境地,待她又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份心。
许是她于情一事迟钝,终究不明白怎么样才是爱,正如重煜爱她,甚至愿意为她死,她却也是在最后一刻才明白他的心意。
终究为时已晚。
而重墨……
她更没有把握猜透什么。
这个心思跟谜一样的男子,行事作风无不出人意料,任她如何猜测,亦堪不透他的想法,更不敢轻易相信。
好在重墨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只是习惯性的搂紧了她,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今日,朕想偷个懒,”
靖苏隐约觉得不妥。
只听得他继续又说着,“朕今日就留在这里,哪也不去,你这里安静。”
心突地一跳。
她就知道,以皇上的心性,既然知道她去了楚萧屋里,就一定会联想到一些什么事,如果他今天真的一直待在这里,她还如何能出宫?
靖苏有些慌了,又不能表露出来,便含糊着应了声,心里飞快盘算着该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引皇上至它处。
纵观整个后宫,能吸引皇上注意的,大概也只有一人一事了。
她心里有了主意,却只是乖顺的依在他身边。
一片无声的寂静。
重墨凝眸看着殿内窗户的方向,那里搁着一架高脚的红木花几,曾经摆着一株妖冶的花。
回忆过往,他无比后悔让靖苏住进这座宫殿。
然,大错已经铸成。
横在他们之间的那道鸿沟,他一心想着要跨越,似乎,并不成功。
直到,这一次。
俪妃,靖苏,她的心终究是柔软温情的。
只是,这颗心,仍是不属于他。
他能看得出来她的退却,她的抗拒。
如果……说爱,会怎样?
他也不知道。
爱,这个词离他好遥远,这么多年了,他几乎已经忘了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无言的相拥,咫尺之间的距离,两个人各自的神思。
午膳,传在了芙蓉宫。
精致的菜,甘醇的酒液,再好不过的氛围。
靖苏执杯,“皇上,臣妾敬您。”
一杯酒水道不尽心中千言,聊表谢意。
重墨是有些悸动的,端起酒盏,仰头干尽,酒入愁怀,竟是异样的芬芳。
“女人,”他唤她,“朕,”好像爱上你了,这话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沉默,相顾无言,各自安静的用着膳。
似乎总是这样,他们终究不能自然的相处。
可即便如此,重墨亦知道,今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芙蓉宫,俪妃有多聪明,多大的勇气,他再清楚不过。
他绝不可能给她逃离的机会。
漫长的午后,才是最难熬的时候。
重墨打定了主意要留在芙蓉宫,靖苏怕露了端倪,并不敢抗拒,然心中焦急。
眼看着时间到了申时,她便有些急了,捧着一册书看了几页,再也看不进去,便只能放下,眺望着门外,方才传膳之时她悄悄同瑶惜比了几个词,也不知她能不能明白,又到底是否真心效忠于她。
她往门口看了几眼,无意间瞥见重墨探究的目光,便不敢再向外头张望,一径坐着,心里更急了。
索性,很快就有急切的脚步声接近,满盛匆匆走来,停在门口,躬身问着:“皇上,玉棠宫玉妃着人来报,皇子无故啼哭不止,盼着皇上移驾,看一看小皇子。”
靖苏到底松了口气,警醒着不敢表露了太多,又见皇上半晌无话,便斟酌着说道:“皇上,小皇子许是想父皇了,您可是要过去看一看。”
重墨捧着一本折子看得出神,闻声抬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放下折子站起来,向她伸出了手,“也好,俪妃同朕一道过去吧,小皇子惯是黏着你。”
重墨看着她,面上并无半分玩笑的成分。
靖苏也是目露忧色,答应着,“正好臣妾也有些挂念小皇子了,便斗胆同皇上走这一趟。”
重墨似乎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顿了顿,拽过她的手拉着,一道往玉棠宫去了。
玉棠宫。
还未踏进宫门,就听到小皇子的哭声,想他小小年纪,如此啼哭,着实可怜。
进了殿,里头玉妃和丽嫔都在,玉妃小心翼翼抱着小皇子,慢悠悠在殿里打着转,可小皇子还是啼哭不止。
见到重墨进来,她匆匆请了安,似乎有些尴尬,“皇上恕罪,臣妾无能。”
重墨直直看着她,没坑声。
倒是靖苏疾步走了上去,接过小皇子抱在手里不停哄着,说来也是古怪,以往几次小皇子啼哭不止,她抱着哄一哄,他便安静了,可这会子,竟然不起作用。
听着他小小的声音嗷嗷直哭,心里实在是难受极了,重墨的脸色也不好看。
倒是丽嫔小声说了一句,“不如还是请太医来瞧瞧。”
“去,请太医。”
满盛答应着就要出去,玉妃又交待了一句,“请杨太医,”
重墨立即偏头看着她,玉妃解释着,“杨太医医术高明,小皇子一向是由他负责请脉照料,他也十分用心,将小皇子调养得很好。”她眸光清澈,只流露出担忧,而并无旁的杂质,重墨想了想,点头作准了。
靖苏始终哄着小皇子,并未和玉妃有任何交流。
杨腾清很快过来了,惯是那样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请安后朝靖苏走近,接过她怀里的小皇子抱着,凝神诊治着,又将裹着小皇子的襁褓撵出来看了看,很快又将小皇子递还给靖苏,一面说着,“劳俪妃替小皇子换一件襁褓,这件襁褓有一处针脚粗韧,磨了小皇子皮肤,才会啼哭不止。”
玉妃唤了嬷嬷下去准备了,靖苏抬头看了看皇上,似是征求他的主意,重墨点点头,她谢了恩,抱着小皇子进了内室。
一会儿的功夫,几人又将小皇子抱了出来,换了一件襁褓,他果然也不哭了,安静的躺在靖苏怀里,乌溜黑的眼珠盯着她,咯咯笑着,格外惹人喜欢。
靖苏抱了好一会儿,才交给玉妃。
小皇子既然没事了,重墨和靖苏又一道回了芙蓉宫。
一七五 离宫(1)()
而此时,已是酉时三刻,距离靖苏和楚萧约定的时间不过只有一个时辰。
重墨依然固执的逗留芙蓉宫,目光似有若无一溜停在靖苏身上,眷恋不安。
靖苏苦笑,可心里到底是慢慢冷静下来,圆润削葱般的指尖,饱满的指甲,凤仙花汁涂抹出的淡淡红,掩在宽大的袖摆中,隐隐绞着。
夕阳西下,泛黄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没有了温度,微微有些诡异的氛围,安静的令人心惊。
满盛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沉寂,“皇上,该传晚膳了。”
重墨若大梦初醒,愣了好一会,才应了。
还是那样丰盛的一桌菜,一壶甘醇的酒,各自安静的用膳。
及至用的差不多了,时间也过去了半个时辰,自然有人进来收拾了。
靖苏起身,亲自给重墨倒了一杯茶,“皇上,喝口茶去去膻味。”她潋滟的眸子直直看着他,一片水波荡漾。
重墨笑着接过,喝了一口就搁下了。
靖苏便也在软榻上坐下,垂眸想着事。
烛光暖暖,照着她线条优美的侧脸,一串玛瑙石的碎玉流苏垂在鬓间,越发衬得她肤若凝脂,光洁细腻,垂下的羽睫纤长似蝶翼翩翩,明明是这样纤弱美丽的人儿,哪里来的恁多勇气,竟然敢一次次忤逆他。
重墨也觉得不可思议。
靖苏始终没有抬头。
慢慢的,跳跃的烛火变得朦胧了,连她…也朦胧了,浓浓的困意袭来。
“朕,是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伸手揉着太阳穴。
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她。
靖苏终于也偏过头来,潋滟星眸生波,流露出一种惜别的情绪。
糟了,她要逃!
重墨最后一闪而过的念头便是如此,然后,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头一垂,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靖苏骤然紧张起来,低唤了几声,“皇上,皇上,”见他没有反应,便放下心来,下了榻,将他扶平躺好,又取了一床锦被替他盖着。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朝外头唤了一句,“俚末,取个锦盒进来。”
“哎,”俚末答应着,很快捧着一个漆红的锦盒进来了,门在身后合上,俚末赶紧低唤着,“娘娘,”将锦盒往桌上一放,赶紧打开,里头正是搁着一身太监的服制。
“你做得很好。”
时间已经不多了,靖苏想了想,迅速脱了外衣,将太监的那身蓝色袍子穿上,又将外衣穿上,她近来消瘦,外衣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落,即便里头多穿了一件袍子也并不显得臃肿。
她左右上下看了,见没有什么问题,赶紧又让俚末到立橱里把她打包好的包袱取出来,塞进锦盒里。
俚末一应照着办了,她只当娘娘是终于想清楚,要逃出宫去了,心里酸涩,到底强忍着不肯表露出来,娘娘心里头苦,她都知道,这种时候,她绝不能拖累娘娘。
“俚末,你要保重。”靖苏也有些不舍,嘱咐着。
“娘娘放心,”俚末强忍着泪意。
“嗯,”靖苏颔首,凑近耳语几句,俚末直点头。
寝室门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满盛同瑶惜忙作揖福身,只听得靖苏不冷不淡自带着一股子威严的声音响在头顶,“皇上操劳国事,龙体劳累,这会子睡了,你们都不许进去打扰,本宫去一趟皇后宫里,很快回来。”
“是,奴才明白。”两人应着。
靖苏便带着俚末去了。
目送着二人走远,瑶惜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事似乎有些怪异,俚末捧了个硕大的锦盒,娘娘的身形似乎也有些古怪,何况娘娘甚少踏足牡丹宫,怎么这会子突然要去?
在在是奇怪。
满盛却没想那么多,近来皇上忧思繁重,龙体消瘦,夜里睡得也不安稳,到底是俪妃有法子,竟能令皇上安睡,甚好甚好。
两人便都没有进殿一看。
另一头,靖苏领着俚末踏着夜色一路西行,脚步看似沉稳,实则匆匆。
远远见着西角门那里并无人影,靖苏有些急,眼瞅着约定的时辰已经差不多了,莫不是楚萧有事脱不开身,还是,他变了想法。却也并不能知道真相。
她前后看着并无人迹,便和俚末一道往门墙隐蔽的地方站着,焦急的等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过了戌时三刻,仍是不见楚萧出现。
靖苏便想着他说的话,若他不出现,要她立即回去。
莫非,皇上已经洞知了他的想法,将他困住了?
这样一想,又觉得遗憾。
“娘娘,您可是在等什么人?”俚末屏息良久,慢慢也急了。
靖苏颔首,又四下看了看,虽心有不甘,却是无可奈何,没有楚萧帮忙,她是决计出不了宫门的,看来,只能暂时作罢了。
正想着要先回去。
“咚”的一声,站在她身后的俚末缓缓倒地,锦盒落在地上,滚出一个包袱来。
“谁?”靖苏低喝。
墙后转出一个人来,月牙白的衣裳,俊秀的面容,正是楚萧,他似笑非笑看着靖苏,“俪妃果然好本事,”皇上一早就去了芙蓉宫没出来,想不到她竟真的有本领从皇上眼皮子底下逃出来。
靖苏只当没听明白他话中讥讽,赶紧去看俚末,“娘娘放心,她只是昏了过去,这样在皇上面前,她也不会太难交待。”
靖苏安了心,立即动手把锦盒里的筒靴拿出来,又打散了头发。
楚萧默不作声的看着她,信手丢给她一件衣服,“穿这个。”便转过身去。
是一套男子的长袍,靖苏接过,脱了外袍直接穿上,又换了绣鞋,墨发如瀑,挑起几缕束在头顶,用锦缎绑住,赶紧收拾了换下的衣饰塞回锦盒中,一把拎起包袱挎在身上。
“好了,咱们赶紧走吧。”
“嗯,”楚萧应着,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靖苏跟着他的脚步,路上偶遇巡逻的侍卫,见是楚萧,并不敢阻拦。而楚萧走得极快,又突然停了下来。
靖苏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的后背,抬头,只见他懊恼的转过来,皱眉看着她,忽然说了声:“得罪了,”猛的伸手揽住她的腰身,提气,径直在宫里使了轻功飞跃起来。
“时间紧迫,属下得罪了。”他这样解释着,拼了一身的修为在夜色中疾掠。
一七六 离宫(2)()
亥时整,宫门下钥。
北干门。
此处为皇宫北面宫门,原出入者甚少,被安排值守此门的侍卫活轻松,俸禄也少,多少会有些懈怠,加之平日无事,精神头惯常绷得松一些。
这不,眼看着就要到亥时了,便琢磨着赶紧准备落锁关门,正当几名侍卫合力推着宫门,宫门即将合上之际,隔空传来一声叱喝:“休要关门!”
只见白衣飘飘凌空腾来,急急落在一尺开来,这才看清,原是御前的楚侍卫,众人赶紧行礼,楚萧松开靖苏,肃身而立。
“我奉皇命出宫办事,尔等速速让路。”
“属下遵命!”几人答应着,纷纷退开,便有当中一人狐疑的盯着靖苏,想了想,开口问着:“属下冒犯,不知这位公子是?”
靖苏有些紧张,却丝毫不显惊慌,抬起头任由他打量着,方才楚萧抓了一把泥往她脸上抹了抹,又是作男子的装扮,想来他们即便见过她也认不出来了。
那人又走近看了看,楚萧伸臂挡在靖苏身前,一声斥责,“放肆,我的人你也敢造次。”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那侍卫打着千儿连连道不敢,仍是狐疑的打量着靖苏。
楚萧剑眉一横,“我赶时间,耽误了皇上的差事,你们可愿承担。”
“请,您请,”其余人上来拉开那侍卫,忙让开了道。
楚萧看了眼靖苏,两人同时迈步,堂而皇之出了宫门。
“奇怪,”身后,那侍卫犹自嘀咕着,被旁边一人狠狠削了一记,“你个不长眼的,楚大人也敢拦,不要命了。”